“除夕之夜,山狸舉辦遊園會,翩翩起舞,歌唱道:‘來吧!除夕之夜不會有人上山喲!嘿唷嗬,嘭嚓澎!’”“這還像話嗎?豈不是捉弄人?”鼻子夫人大為不悅。“這位仙女,您喜歡嗎?”迷亭又抽出一張。但見畫的是一名仙女穿著霓裳羽衣,奏著琵琶。“這位仙女的鼻子似乎小了一點兒。”鼻子夫人說。“哪裡,很正常嘛。不談鼻子,還是把上麵的題字念一下吧!”畫麵上有這麼幾句:從前某地有位天文學家。一夜,他依例登上高台,凝神仰觀天象。這時,天空閃現一位美麗仙女,奏起舉世罕聞的優美音樂。天文學家竟忘記了寒風刺骨,聽得入迷。翌日清晨,隻見那位天文學家的屍體落了一層白霜。一位專愛扯謊的老頭說,這是個真實的故事。“什麼玩藝兒!一點意思都沒有。就這樣,還想當理學博士?夠格嗎?還不如讀一段《文藝俱樂部》有趣呢!”寒月被好一頓搶白。迷亭又揀出三張明信片,半開玩笑地說:“這幾張如何?”有一張是鉛印,印了一隻帆船,照例在畫下胡亂寫道:昨夜泊於船上的二八佳人,說她沒有一個親人,哭得像孤島上的小鳥,像驚夢的小鳥。說她的爹娘乘船時葬身於浪下。“好,是個動人的故事。難道不是很值得吟詠嗎?”“值得吟詠?”“是呀。可以用三弦琴伴奏而歌唱的呀!”“用三弦琴伴奏,那可就夠上講究了。再看這一張怎麼樣?”迷亭又信手拈來一張。“免了吧!拜讀這幾張足夠了。已經了解清楚,此人並不那麼胡鬨。”她獨自下了結論。至此,鼻子夫人似乎結束了對寒月先生一般性的審查,便大膽要求說:“今天太打擾了。關於我來過這件事,希望二位對寒月先生保密。行嗎?”可見她的方針是:對於寒月,要一切都查個水落石出。而有關自己,卻絲毫也不許對寒月透露。迷亭和主人都帶搭不理地應了一聲:“嗯。”“容後致謝吧!”鼻子夫人加重語氣,邊說邊站起身來。二人送客後落坐,迷亭說:“她是個什麼東西!”主人也說:“是個什麼東西!”雙方幾乎同時發問。忽聽女主人在內室似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迷亭高聲喊道:“嫂夫人,嫂夫人!‘俗調’的活標本來過嘍。俗到那種程度,還很吃得開哪。好吧,不必客氣,儘情地笑吧!”“最不順眼的是那張臉。”主人滿腹牢騷,惡狠狠地說。迷亭立刻接起話茬補充道:“鼻子盤踞中央,神氣十足!”“而且是帶彎的。”“有點水蛇腰。水蛇腰的鼻子,真是一絕!”迷亭忍不住大笑。“那張臉,克丈夫!”主人依然忿忿不安。“那副麵相嘛,十九世紀沒賣出去,二十世紀又趕上滯銷。”迷亭總是怪話連篇。這時,女主人從內室走來。到底是女人,她提出警告說:“壞話說得太多,車夫老婆還會去告密的喲!”“有人告密才好哩,叫她認識一下自己。”“不過,私下貶斥彆人的相貌,那可太下流。任何人也不高興有那麼一隻鼻子的。何況人家是個女人。你們的嘴也太刻薄了。”她在為鼻子夫人的鼻子辯護,同時,也是間接為自己的長相辯護。“有什麼刻薄的!那種人算不上女人,是個蠢貨!是吧?迷亭君。”“也許是個蠢貨,不過,很不簡單。我倆不是被她好一頓捉弄嗎?”“究竟她把教師看成了什麼?”“看成和後屋的車夫差不多。若想得到那種人的尊敬,隻有當博士。一般來說,沒能當上博士,這就怪你自己不爭氣了。嗯?嫂夫人,是吧?”迷亭邊說邊回頭瞧瞧女主人。“還博士呢,他畢竟當不上的喲!”連妻子都不理睬主人了。“彆看我這樣,說不定眼下就能當上博士哩,可彆小瞧!爾等之輩未必知道,古時候有個人叫埃斯庫羅斯,九十四歲才完成了巨著;索福克勒斯②的傑作問世、震驚天下時,幾乎是百歲高齡。西摩尼得斯③八十歲寫出了美妙的詩篇,我嘛……”埃斯庫羅斯:古希臘三大悲劇家之一。代表作為《被縛的普羅米修斯》。②索福克勒斯:古希臘三大悲劇家之一。相傳寫了一百三十部悲劇和笑劇。③西摩尼得斯:古希臘抒情詩人。“真糊塗!像你這樣害胃病的人能夠活得那麼久嗎?”妻子已經把主人的壽命斷定了。“放肆!你去問問甘木醫生!原來就怪你讓我穿這身縐縐巴巴的黑布長袍和補丁摞補丁的破衣爛裳,才被那種女人耍笑了一通呢。從明天起要穿迷亭穿的那樣衣服,給我拿出來!”“‘給我拿出來’?哪裡有那麼漂亮的衣服呀?金田太太對迷亭先生客客氣氣,是從她聽了迷亭伯父的名字以後,怪罪不得衣服的。”女主人巧妙地開脫了自己的罪責。提到迷亭的伯父,主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還有一位伯父?頭一回聽說。你可一向不曾透露籲!真的有個伯父嗎?”“哼,我那位伯父麼,他呀,是個老頑固,因為他也從十九世紀一直活到今天。”他看了看主人及其妻子。“啊,哈哈,淨逗樂子。他在哪兒住?”“住在靜岡。他的生活可不尋常。頭頂挽了個發髻,令人肅然起敬。叫他戴帽子嗎?他卻誇海口:‘我老漢活了這麼大歲數,還不曾冷到要戴帽子的程度。’告訴他天太冷。再多睡一會兒吧,他卻說:‘人,睡上四個小時就足夠,睡四小時以上,那是浪費!’於是,他早晨黑乎乎的就起床。而且他說:‘我之所以把睡眠時間縮短為四個小時,是由於長年鍛煉的結果。’他吹噓自己年輕時候總是貪睡,近來才進入了隨遇而安的佳境,十分快活。他已經是六十七歲的人,當然睡不著,談不上什麼鍛煉不鍛煉。可他本人卻以為完全是自己苦修苦練的結果。另外,他外出的時候,一定要帶一把鐵扇。”“拿它乾什麼?”主人問。迷亭卻臉朝著女主人說:“誰知道他要乾什麼,可就是要拿。也許他是當做文明杖用吧。不過,不久前還鬨出了笑話。”“咦?”女主人不敢多嘴,生怕打岔。“今年春天突然來了一封信,叫我把圓頂禮帽和燕尾服火速寄去。我有點吃驚,寫信問他,他回信說,是他老人家自己穿。他下令說:速速寄來,要趕得上二十三日在靜岡舉行的祝捷大會。可笑的是命令之中還有這麼一段:給我買一頂尺寸合適的帽子,西裝也要估計一下尺寸,到大丸和服店去訂做……”“近來,大丸和服店也做起西裝了嗎?”“不是的,老兄,是和白木西服店弄混了。”“叫人估計尺寸去做,這不是有點難為人嗎?”“這正是伯父的個性!”“你怎麼辦啦?”“沒辦法,就估量著做一身寄去了。”“你太胡鬨啦。那麼,來得及嗎?”“啊,好歹總算平安無事。後來看家鄉的報紙有消息說:當天牧山翁破例地身穿燕尾服,手拿一把鐵扇……”“可見他說什麼也不肯離開那把鐵扇啊。”“嗯,等他歸西天時,那把鐵扇一定給他放進棺材裡。”“儘管是估計,可是帽子和衣服還都穿得合體,總算好嘛!”“您大錯而特錯了。我本來也認為一切順利,完事大吉。但是不久,收到一個小包,還以為是送給我的禮品哪。打開一看,原來是大禮帽,還附了一封信,說:‘煩請特製之禮帽,因尺寸稍大,差你前去帽鋪,予以縮小。改製用款,將如數彙去’。”“真夠迂腐的了。”主人發現天下竟還有比自己更加迂腐的人,顯得十分愜意。隔了一會兒問:“後來怎麼樣?”“怎麼樣?沒辦法,隻好歸我把它戴上!”主人笑嘻嘻地說:“就是那一頂?”“那位是男爵嗎?”女主人好奇地問。“誰?”“你那位手拿鐵扇的伯父呀!”“哪裡!他是漢學家。自幼在孔廟裡潛心於朱子學什麼學的,即使在燈光下,也還畢恭畢敬地頭頂一個發髻呢。真沒辦法。”說著,他胡亂地來回搓自己的下巴。“可你剛才好像對那個女人提起過牧山男爵呀!”主人說。“您是說過的呀。我在茶室裡也聽見了。”隻有這一點,妻子讚同主人。“是嗎?哈哈哈……”難怪迷亭先生大笑起來,“那是扯謊。若是有個男爵的伯父,如今我怎麼也弄個局長當當嘍。”他說得倒很坦率。“我就覺得奇怪嘛。”主人的神色中,既有欣喜,又有擔心。女主人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哎喲喲,撒這種謊,裝得那麼像,說明您是個吹牛大王!”“比起我來,那個女人更高明。”“您也不甘示弱哇!”“不過,嫂夫人!我吹牛,隻是吹牛而已;而那個女人吹牛,卻是句句有鬼,謊中有詐,性質惡劣。假如不把鬼魅魍魎與天賦幽默區彆開來,可真就到了那種地步:連喜劇之神都不得不慨歎世人的有眼無珠了。”“難說呀!”主人耷拉著腦袋說。“還不是一回事!”女主人邊笑邊說。咱家一向不曾去過對麵那個小巷,當然沒見過拐角處的金田老板是一副什麼德行。今天才第一次聽說。主人家從未談起過實業家。就連咱家這個在主人家混飯吃的貓,也不僅與實業家不沾一點邊兒,甚至十分冷淡。然而,適才鼻子夫人突然來訪,咱家也曾暗地裡領略了夫人的談吐,想象著她家小姐的美貌,並對她家的富貴與權勢浮想聯翩,咱家雖然是貓,也不肯躺在簷廊下悠哉悠哉了。何況咱家對寒月君極為同情。對方竟把博士的太太、車夫的老婆,甚至琴師、天璋院公主都已收買,神不知鬼不覺的,連崩掉門牙都被偵查個一清二楚,而寒月君卻笑嘻嘻地隻顧擔心外褂上的衣帶,縱然是個剛出校的理學士,也未免太窩囊了。可話又說回來,對手是個臉心安了一棵偉大鼻子的女人家,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接近的。關於這場風波,應該說主人漠不關心,何況他窮得叮當響。至於迷亭,雖然不缺錢花,但他既然是那麼一位‘偶然童子’,支援寒月的可能性也很小吧!看起來,最可憐見的,隻有講‘吊頸學’的那位寒月先生了。如果咱家不豁上去,潛入敵陣,偵察敵情,那就太不公平。咱家雖然是貓,卻寄居於學者之府,儘管這位學者不過是個把愛比克泰德的大作翻一翻便摔在桌上而無心的貨色,但咱家畢竟與世上的癡貓、蠢貓氣質不同,冒這麼一點風險,儘一點俠義之情,尾巴尖裡還是素有儲備的。倒不是咱家對寒月先生承恩圖報,也不是為個人逞虐肆狂。往大點說,此乃將“講公道、愛中庸”之天意化為現實,實為一偉大壯舉也。想那金田太太,既然未經本人同意,便把什麼“吾妻橋事件”到處宣揚;既然派些走狗到彆人窗下竊聽情報,又洋洋得意地四處炫耀;既然利用車夫、馬弁、無賴、落魄書生、產婆、傭婆、妖婆、傻婆、按摩婆,置濫用國家有用之材於不顧,那麼,貓兒我,也不免計上心頭。幸而天氣很好。雖然冰霜消融,行路艱難,但是為了衛道,咱家萬死不辭。縱然腳心粘泥,在走廊留下梅花爪印,頂多不過給女仆添點麻煩,就咱家來說,談不上痛苦。等不到明天,立刻出發!下定勇往直前的偉大決心,竄到廚房。這時心想:且慢,咱家作為一隻貓,不僅已達進化之頂峰,而且論智力發達,也決不亞於初中三年級的學生!可悲的是喉嚨永遠是貓的結構,不會說人語。好吧,縱使一順百順地鑽進金田府,徹底查清敵情,也不可能告訴當事人寒月先生,又沒辦法對主人或迷亭先生說。既然不會說,那就如同土裡埋著金剛鑽,雖有驕陽高照,卻不能發光;縱然有千條妙計,也無用武之地。咱家認為自己是在乾一件蠢事,不如罷休,於是,便在門檻上蹲下。然而,雄心壯誌,半途而廢,猶如渴望驟雨來臨,卻見烏雲從頭上掠過,直向鄰土散去,不免令人惋惜。而且,假如由於自己非禮,自然另當彆論;如果是為了正義與人道,就該永遠向前,甚至不惜付出生命,這才是見義勇為的男兒本色。至於白白受累,白白臟了手腳等等,對於貓來說,算不了什麼!隻因是貓,才沒有本事以三寸不爛之舌,與寒月、迷亭、苦沙彌諸公交流思想。但是,正因為是貓,偷渡潛行的功夫才勝於幾位仁兄。能他人之所不能,這本身就是一大快事。哪怕隻有咱家一位了解金田家的內幕,也總比舉世不曉令人高興。咱家雖然不能把真相傳播出去,但是叫金田家知道事情已經敗露,這就夠開心的。這麼開心的事接踵而至,由不得不去,咱家終於登程了。來到對麵小巷一瞧,果然,那幢洋樓蟠踞在巷角,儼然一副領主的架勢。料想這家主人也和這幢洋房一樣,是一副傲慢的嘴臉吧!進得門來,將全樓打量一番,但見那個二層樓房索然兀立,除了嚇唬人,毫無用處。迷亭之所謂“俗調”,原來如此。進門向右拐,穿過花園,轉到廚房門口。廚房果然很大,的確比苦沙彌家的廚房大上十倍,井然有序,絢麗多采。比起不久前報紙上詳細介紹過的大隈伯爵府上的廚房也毫不遜色。“好一個標準廚房!”咱家心裡想著,便鑽了進去。一瞧,那個車夫老婆正站在六、七平方米夯實的水泥地上,和金田家的廚子、車夫不住嘴地談論些什麼。咱家怕被人發現,便藏在水桶裡。隻聽廚子說:大隈伯爵:(一八三八——一九二二)大隈重信,日本明治、大正年間政治家。“聽說那個教師還不知我家老爺的名字?”“怎麼會不知道呢?這一帶不知金田公館的人,除非是個沒長眼睛、沒長耳朵的殘廢!”拉包車的車夫說。“沒法說呀,提起那個教員,除了書本,什麼不懂,是個怪物。哪怕他稍微了解一點金田老爺的身份,說不定要嚇一跳哩。他是個完蛋貨!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幾歲。”車夫老婆說。“連金田老爺都不怕?真是個難纏的胡塗蟲!沒關係,咱們大夥嚇唬他一下吧?”“那太好了。他淨說些刻薄詞兒,什麼金田夫人的鼻子太大啦,金田夫人的臉不順眼啦……他自己那副尊容活像個醜八怪!可還硬覺得自己蠻有人樣兒呢。真要命!”“不僅是臉,你瞧他腰裡彆條毛巾上澡塘子那副架門兒,多傲慢,自以為沒有人比他更偉大了。”可見苦沙彌連在廚子當中都沒有一點兒人緣。隻聽車夫又說:“索性人馬齊奔他家牆下,臭罵他一頓!”“這一來,他一定告饒!”“但是,如果我們被他發現,那就掃興了。剛才金田太太不是吩咐過嗎?隻給他聽見叫罵聲,乾擾他讀書,儘可能叫他乾著急上火。”“明白。”這表示車夫老婆可以擔負三分之一破口大罵的任務。好哇,這幫家夥要去捉弄苦沙彌先生了。咱家邊想,邊從三人身旁嗖的竄進室內。貓腳似有若無,不論走到任何地方,從未發生過笨重的腳步聲,宛如騰雲駕霧,水裡敲磬,洞中撫琴;又如“嘗遍人間甘辛味,言外冷暖我自知。”不論“俗調”的洋樓,還是標準的廚房,也不論是車夫老婆、包車夫、廚子、夥夫,還是小姐、丫環,甚至鼻子夫人和老爺,我想見誰就見誰,想聽什麼就聽什麼,伸伸舌頭,搖搖尾巴,胡子一紮撒,飄飄然歸去來也。咱家擅於此道,在整個日本國也名列前茅。連自己都懷疑,咱家大概是繼承了舊裡描寫的貓怪的血統吧!傳說癩蛤蟆頭上藏有夜明珠。而咱家,不要說天地神佛、生愛死戀,就連嘲弄天下的祖傳妙藥,也無不囊括於尾巴尖上。咱家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金田府的走廊裡橫行,那比金剛力士踏爛一堆涼粉還要容易。這時,連咱家自己都對本身的力量由衷地欽佩。當咱家意識到這多虧平素所珍愛的尾巴時,心想:對它可慢待不得的,理當頂禮膜拜咱家那尊敬的尾巴大仙,視它貓運長久。冷暖我自知:語出宋朝道元著《景德傳燈錄》。其他字句,係貓公杜撰。咱家略微低頭看去,卻總是找不準方向。必須望著尾巴行三拜之禮。為了望見尾巴,當咱家回身時,尾巴也隨之而轉;扭過頭來、想要迎頭趕上時,尾巴也保持原有的距離跑到前麵。果然厲害!天地玄黃,無不囊括於三寸之尾。確是靈物,咱家畢竟不是他的對手。追逐尾巴七圈零半,力竭身虛,這才作罷。眼前有點天旋地轉,一時不知身在何處。但是,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便又到處亂闖。忽聽紙屏後鼻子夫人在說話。關鍵時刻!咱家立刻站住,豎起兩耳,凝神傾聽。隻聽鼻子夫人照例尖聲尖氣地說:“一個窮教員,還很神氣哩!”“哼!是個神氣的家夥!為了給他點教訓,先收拾他一通!那個學校裡有咱們的同鄉。”“都有誰?”“有津木乒助,福地細螺。可以托他們去挖苦那個窮教員一通!”咱家不知金田老兄家鄉何處,隻覺得那裡的人儘是些怪裡怪氣的名字,有點吃驚。隻聽金田老板繼續問道:“那個家夥是英語教師嗎?”“噢,據車夫老婆說,他專教英語入門課本什麼的。”“反正不回(會)是個正派的教員!”“不回是……?”把‘會’說成‘回’,少不得又叫咱家拍案叫絕了。鼻子夫人說:“近來我遇見乒助,他說‘我校有個奇怪的家夥。學生問:老師,番茶用英語怎麼說?他一本正經地回答說:番茶就是savage tea,(蕃人之茶——譯者),’這已經在教員當中成為笑柄。他說,‘有了這麼個教員,搞得眾人不安。’他指的大概就是那個家夥吧!”番茶:即粗茶,教師誤譯為著人之茶,出了笑話。“肯定是他。麵相就帶出他會說出那種蠢話來,還留了一大把胡子。”“混帳東西!”留胡子就混帳?那麼,我們貓族可就沒有一隻是好種了。“還有那個叫什麼迷亭還是‘酩酊’的家夥,準是個發瘋的賤痞!說什麼伯父是牧山男爵。看他那副德行!我就認為他不可能有個男爵伯父嘛。”“不管哪個野種說什麼話你都信,可惡!”“罵我可惡?你這不是欺人太甚嗎?”鼻子夫人覺得非常遺憾。奇怪的是關於寒月,他們卻隻字不提。是在咱家潛入之前早已結束了那篇《評論記》呢,還是他已經落選,不值一提了呢?這一點令人憂心,卻又毫無辦法,佇立片刻,隻聽隔著走廊那個房間的鈴聲響起。哈哈,那裡也出事了。“趕快!”咱家抬腿直奔那廂去了。來到一看,一個女人在獨自高聲講些什麼,聲音很像鼻子夫人。據此推測,大約她便是府上小姐膽敢使寒月君投河未遂的那位女主角吧!惜乎,隔著一層紙屏,未得一睹芳姿,因而說不準她的臉心是否也供奉一隻碩大的鼻子。不過,聽她說話的腔調和盛氣淩人的樣子,綜合起來觀察,絕不會是一隻貌不壓眾的蒜頭鼻子。那女子喋喋不休,對方的語聲卻很微弱,大概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打電話”吧!“是大和茶館嗎?明天,我去看戲。給我預訂三排座……聽見了嗎……明白啦,……什麼?沒明白?唉,真討厭。叫你訂一張三排……什麼……訂不成?怎麼會訂不成?要訂……嘿嘿嘿,是開玩笑?……有什麼玩笑好開……乾麼拿人開心!你究竟是誰?是長吉?長吉之流懂個屁!去叫老板娘來接電話……什麼?你一切事都能辦……你太冒失。你知道我是哪一位嗎?是金田小姐喲!嘿嘿……說什麼洞曉一切?你這人真混……一提金田……什麼?‘多蒙惠顧,謝謝!’……謝我什麼?不愛聽……唉喲,又笑起來了。你簡直是混蛋加三級……怎麼,我說的不對?……若是過於欺負人,我可要掛斷電話喲!放明白點兒,你不怕嗎?……你不說,誰知道……你倒是快說呀……”大和茶館:是家戲園子裡的茶館。大約是長吉掛斷了電話,壓根兒聽不見回音。小姐發起脾氣來,把電話鈴按得丁當作響,腳下又驚動了哈巴狗,突然汪汪地叫起來,咱家明白,這可大意不得,便嗖地竄出走廊,鑽到地板下邊。這當兒,走廊上傳出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開門聲。是誰呢?仔細一聽,來人說:“小姐!老爺和太太有請。”好像是丫環的聲音。“不知道!”小姐給丫環吃了第一顆槍子兒。“老爺和太太說有點事,叫我來請小姐去。”“討厭!不是說過,我不知道嗎?”丫環又吃了第二顆槍子兒。“聽說是關於水島寒月有點事……”丫環一機靈,想使小姐消消氣。“什麼寒月、冷月的,煩死人啦。那張臉,像個窩囊廢發傻似的。”這第三顆槍子兒,竟給還沒出門的可憐的寒月兄消受了。“哎喲!你什麼工夫梳起西式發型?”“今天。”丫環鬆了口氣,儘可能簡明地回小姐的話。“真狂!一個臭丫頭!”又從另一個角度給丫環吃了第四顆槍子兒。“並且,你還帶上了新襯領?”“是的。前些天小姐賞給了我,可是,我覺得太漂亮,不好意思戴,就放在箱子裡。因為舊襯領全都穿臟,我這才找出來換上。”“我什麼時候給過你那個襯領?”“今年正月,您去‘白木屋’商號買來的,是茶綠色,還印著角力的圖案。您說‘嫌它太素氣,送給你吧!’就是那條襯領。”“唉喲,煩人!你戴,太合身,恨死人啦!”“不敢當!”“不是誇你,是恨你呀!”“是的。”“那麼合身的東西,為什麼不吱一聲就收下?”“咦?”“你用,那麼合適;我用,也不至於出洋相吧!”“肯定合適。”“明明知道我用合適,你為什麼不聲不響地收下,而且悄悄地戴上?壞!”子彈一連串地掃射。剛才,咱家正在靜觀局勢發展之時,老爺卻從對麵屋裡大聲呼喊小姐:“富子!富子!”小姐不得已,應了一聲,便走出電話室。比咱家大一丁點兒的哈巴狗,眼睛跟嘴都擠在臉心。它也跟著咱家出去。咱家照例躡手躡腳,又從廚房竄到大街,匆匆回到主人家。這次探險,初步獲得一百二十分的成功。回家一看,因為是從漂亮的公館突然回到肮臟的寒舍,那心情,宛如從陽光明媚的秀麗山峰突然掉進漆黑的洞窟。探險過程中,由於精神緊張,對於金田公館的室內裝飾以及窗簾款式等等毫未留神,但卻感到咱家的住處太糟,並且對所謂“俗調”的金田公館反倒有些留戀。咱家覺得比起教師來,還是實業家了不起。自己也感到這念頭有些反常,便按慣例豎起尾巴,向它求教。於是,尾巴尖裡發出神諭說:“言之有理!”咱家走進室內,驚人的是迷亭先生還沒走,煙頭都插在火爐裡,弄得像個馬蜂窩似的。他盤腿大坐,正大說大講。不知什麼工夫,寒月先生也來了。主人曲肱為枕,凝眸注視著天棚漏雨的地方。這裡依然是又一幅太平盛世的逸民歡聚圖。“寒月君!連說胡話都叨咕你的那個女人,從前你保密,現在總可以公開了吧?”迷亭打趣地說。“如果隻關係到我個人,說了也無妨。但是,這會給對方帶來麻煩的。”“還說不得?”“況且和××博士夫人已經有言在先。”“是絕不泄密的約定吧?”“是的。”寒月照例搓弄自己和服的衣帶。那條衣帶是商品中少見的一種紫色。“這衣帶的色彩,有點像‘天寶調’呀!”主人邊睡邊說。主人對於‘金田事件’並不關心。天寶調:天寶是江戶末期年號(一八三○——一八四四),那一時期的俳風低俗,與‘俗調’大意相仿。“是的,畢竟不是當今日俄戰爭年代的貨嘛!紮這條帶子,不戴上武士頭盔,穿上葵記紋章的開縫戰袍,可就不成格局了。當年織田信長②入贅時,據說頭上梳了個圓筒竹刷式的發型,係的確實就是這樣的帶子。”迷亭的話依然又臭又長。葵記紋章:德川幕府的紋章,三枚帶莖的葵花葉繡成金字塔形。②織田信長:(一五三四——一五八二)日本戰國末期武將。尾張人。曾統一大半國土,後被明智光秀所殺。“實際上,這條帶子是我爺爺征伐長州時用過的。”寒月說得像真事兒一樣。“是時候了。捐給博物館如何?您可是‘吊頸力學’的演說家、理學士水島寒月先生喲!如果打扮得像個過時的封建武將,那可有傷大雅呀!”“本應遵旨照辦,怎奈認為我紮這條帶子最合適的人,也大有人在嘛……”“是誰?說這種不著調的話!”主人邊翻身邊厲聲喝道。“你不認識,所以……”“不認識有什麼關係,到底是誰呀?”“一名永彆的女士。”“哈哈哈,太浪漫啦!我猜猜吧?大概又是從隅田川水下喊你名字的那個女子吧?賢弟何不穿上那件長褂,再一次去跳水裝死?”迷亭從旁插了一句帶刺兒的話。“嘿嘿……她已經不在水下喊我,而在西方的清淨世界……”“未必怎麼清淨吧!她有一隻猙獰的鼻子喲!”“嗯?”寒月麵帶疑雲。“對麵巷子的那位大鼻子女人適才闖來啦。當時我倆可真嚇了一跳。是吧?苦沙彌兄!”“嗯。”主人邊躺著喝茶邊說。“大鼻子,是誰呀!”“就是你那位永恒相愛的小姐的令堂大人!”“咦?”“金田老婆來了解你的情況啦!”主人嚴肅地解釋。咱家偷偷地對寒月察言觀色,看他是驚,是喜,還是羞怯。而他,竟處之泰然,照例不慌不忙地說:“反正是勸我娶她家的小姐唄!”說著,又搓起紫色的衣帶。“但是,賢弟錯了。小姐的令堂大人是個偉大鼻子的擁有者……”迷亭剛剛說了半句,主人竟轉移話題:“喂,告訴你,我早就對那個鼻子夫人構思一首新體長調俳句!”女主人在隔壁房間裡哧哧地笑。“真夠悠閒!想好了沒有?”“想好了一點兒。第一句是:‘臉上祭雄鼻’。”祭雄鼻:原文與浴佛諧音。“接下來……”“鼻前供神酒。”“下一句?”“隻想到這些。”“有意思!”寒月笑嘻嘻的。迷亭立刻來詞兒:“接上‘雙孔冥幽幽’,如何?”寒月說:“再接上‘洞深毛何有,’也未嘗不可吧!”他們正胡言亂語,各顯其能,在牆根附近的馬路上有四五個人七吵八鬨地喊著:“賣今戶窯的狗獾子嘍!”今戶窯:東京分戶町有窯,燒各種瓷器,象征醜女人的狗獾子瓷器很有名。主人和迷亭都一驚,透過牆縫向院外望去,隻聽人們哈哈大笑,腳步聲向遠方散去。“今戶窯的狗獾子是什麼意思?”迷亭奇怪地問主人。“誰知道呢!”主人回答說。“倒很新奇呀!”寒月評論道。迷亭好像想起了什麼,驀地站起身來,像演說似地說:“敝人年來從美學見地對鼻子進行過研究。現各抒己見,有勞二位側耳靜聽。”由於來勢迅猛,主人默默地望著迷亭。寒月先生低聲說:“一定洗耳恭聽!”“經多方麵考查,鼻子的起源很不清楚。第一個問號是:假如它是實用的器官,隻要有兩個鼻孔也就足夠了。無須在臉心傲然聳立。然而,正如諸公所見,為什麼這鼻子竟然愈來愈高起來了呢?”說著,他捏起自己的鼻子給二人看。主人並不恭維,說:“並沒有翹得太高呀!”“反正也沒有窪下去吧!假如和隻有一對窟窿混同起來,說不定會產生誤解的。因此,首先提請注意……且說,按敝人拙見,鼻子的發達是擰鼻涕這一細小動作的結果。年深月久,才呈現出如此鮮明的形象。”“真是貨真價實的拙見!”主人又加了一句批語。“眾所周知,擤鼻涕時,定要捏住鼻子,於是,鼻子被捏的局部受到刺激。按進化論的基本原理,這被捏的鼻子局部,經刺激的結果,要比其他部位格外發達,皮膚自然堅固,肌肉也逐漸硬化,終於凝而為骨。”“這可有點……肌肉怎麼會那麼輕易就一下子變成了骨頭呢?”寒月因為是個理學士,便提出抗議。而迷亭卻不予理睬,繼續論述:“噢,您有疑問,這也難怪。不過事實勝於雄辯,確有這樣的骨頭,有什麼辦法!鼻骨已經形成,然而,鼻涕還是要流的。鼻涕一流,非擤不成。由於這種影響,鼻骨的左右兩側被刮薄,變得又細又高,鼓了起來……這後果委實神奇,宛如滴水能穿石、佛頂自閃光,異香天來,惡臭暢流,於是,鼻梁變得又高又硬!”“可你的鼻子卻依然又肥又軟呀?”“關於演說人鼻子的局部構造,為了回避自我辯護之嫌,有意識地避而不談。下麵特向二位介紹金田小姐的令堂大人,她的鼻子最發達,最偉大,堪稱天下奇寶。”寒月不禁喊道:“對呀,對呀!”“不過,事物一走極端,儘管依然不失其壯觀,但總有些令人不敢接近。她的鼻梁是夠雄偉的,然而,稍有險峻之感。古人蘇格拉底、戈德史密斯②、或是薩克雷③等人的鼻子,從構造來說,不能說無可挑剔。然而,正是那些有瑕可指之處,才格外招人喜歡。所謂‘鼻不在高,奇者為貴’,大約就是這個道理。俗語也說:‘舍其名而求其實。’我認為,從美學價值來說,敝人的鼻子最標準。”蘇格拉底:古希臘唯心主義哲學家。②戈德史密斯:生於一七三○年前後,卒於一七七四年。英國作家、家、詩人、劇作家。③薩克雷:英國作家,擅於諷刺。長篇《名利場》、《彭登尼斯》,都尖銳諷刺了貴族階級的腐朽。寒月和主人嘿嘿地笑,迷亭也開心地笑了。“卻說,書中道罷……”迷亭接著說。“先生!‘道罷’有點像說書人的用語,太俗氣,請您免了吧!”寒月是在趁機報前仇。“那就卸了妝,重新出場……嗯,以下想就鼻子與臉龐的比例略進一言。假如孤立地單談鼻子,那位令堂大人長了那麼一隻鼻子,走遍天下也毫無愧色;縱使在鞍馬山開個展覽會,也很可能獲得頭等獎。可悲的是,她的鼻子並不理睬口、眼等其他部位,是隨心所欲長出來的。凱撒②的鼻子無疑是非凡的。然而,如果用剪子將凱撒的鼻子剪掉,安在貴府的貓臉上,那將成何體統!打個比方吧,在貓額那個小小的地盤上巍然聳立個英雄的鼻塔,這宛如棋盤上擺了個奈良寺的大佛像,比例極其失調,我想,定會喪失其美學價值的。金田夫人的鼻峰和凱撒同樣,一定是英姿颯爽、拔地而起!然而,環繞在鼻峰周圍的麵部卻將如何?當然,不至於像貴府的貓臉那麼麵目可憎,但也會像患癲癡症的醜婦,眉橫八字,細眼高吊,這是事實。列位,這怎能不令人喟然歎曰:‘有其麵,必有其鼻’呢?”鞍馬山:位於京都市左京區鞍馬山背後。有古以來的繁華街。②凱撒:古羅馬統帥,政治家、作家。當迷亭的話稍一中斷時,忽聽房後有人說:“還在談鼻子哪,多麼頑固呀!”“是車夫老婆!”主人通知迷亭。迷亭卻又開始演講。“在意料不到的背陰處,發現新的異性旁聽者,這是演說家的崇高榮譽。尤其鶯聲燕語,給枯燥的講壇平添一絲風韻,真是夢想不到的福氣。本應儘力講得通俗些,以期不負佳人淑女的光顧;但因下文涉及力學問題,自然,女士小姐們說不定會聽不懂的。那就請多多包涵了。”寒月聽到“力學”一詞,又哧哧地笑起來。“我想證明的是:這張臉和這隻鼻子終究勢不兩立,違背了柴京的黃金律。可以嚴格地用力學公式來給列位演算一遍。請允許我首先以H代表鼻高;以A代表鼻與臉平麵交叉的角度;W,自然代表鼻子的重量。怎麼樣,大致懂吧?”柴京:(一八一○——一八七六)德國美學家,著有《有關人體均衡的新研究》。黃金律,即黃金分割學說。“懂個屁!”主人說。“寒月兄呢?”“我也敬謝不敏喲!”“這太慘了。苦沙彌還情有可原,而你,是個理學土嘛。這條公式是我這場演說中的靈魂,如果刪掉,講過的就全都毫無意義了……啊,沒辦法,略去公式,隻談結論吧!”“有結論嗎?”主人驚訝地問。“當然有的。沒有結論的演說,猶如沒有水果的西餐……好吧,二位仔細聽著!下文就是結論了。且說,上述公式,如果參照魏爾嘯、魏茲曼②諸家的學說,當然不能否認鼻子是先天的形體遺傳。而伴同其形體所產生的精神現象,縱然已有有力學說,認為是後天之物,並非遺傳;但是不可否認,在某種程度上要受遺傳影響,這是必然的結果。因此,如上所述,有了個與其體態並不和諧的特大鼻子的女人,可想而知,她生下的孩子,鼻子也會與眾不同。寒月君還年輕,也許不認為金田小姐的鼻子構造有什麼異常之處;但是,這種性質的遺傳潛伏期很長,一旦氣候突變,就會迅猛發展,說不定刹那間膨脹起來,鼻子像她的高堂老母一般大呢。因此,這門親事,按我迷亭的學術性論證,莫如趁早斷念,才能保你平安。這一點,不僅這家主人,就連睡在那邊的貓怪大仙,也不會反對的吧!”魏爾嘯:(一八二一——一九○二)又譯微耳和,德國病理學家,細胞病理學說的創立者。②魏斯曼:(一八三四——一九一四)德國生物學家,遺傳學奠基人之一。主人翻身坐起,非常熱情地強調說:“那是自然。那種娘們的女兒,誰要?寒月,要不得的。”咱家為了聊表讚同之意,也喵喵地叫了兩聲。寒月並不疾顏厲色地說:“既然兩位老兄有見於此,我死了這條心也未嘗不可。隻是如果女方一氣之下,害起病來,我可罪過呀……”“哈哈,……可謂‘豔罪’不淺嘍!”豔罪;原文發音與“冤罪”(即冤枉)音同。惟有主人小題大作,氣哼哼地說:“誰能那麼糊塗!那個騷貨,她的女兒肯定不是個好玩藝兒!初來乍到,就給我難堪!傲慢的東西!”這時,三四個人又在牆根下發出哈哈大笑聲。一個說:“真是個狂妄的蠢貨!”另一個說:“幻想住個大房子吧!”有一個大聲說:“可憐,再怎麼神氣,也‘在家是老虎,出門是豆腐’!”主人跑到簷廊下,不甘示弱地吼叫說:“彆吵啦,乾麼偏到我家牆根來?”“啊,哈哈……野蠻人,野蠻人……”牆下人破口大罵。主人雷霆大發,陡然起立,操起手杖便向馬路奔去。迷亭拍手稱快:“好熱鬨!乾哪,乾!”寒月卻搓弄那條衣帶,笑眯眯的。咱家跟在主人身後,穿過牆豁,來到馬路上。大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隻見主人正拄著手杖,茫然佇立,活像被哪路狐仙迷住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