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這時閉著嘴沒有應聲,人們也許認為他正在注意那令人心曠神怡的微風吧,這時風正在吹動。年輕姑娘對她剛剛說過的話會有什麼回應倒也無意去聽。那個男人說:“再過幾天,就是夏天了,”接著,他又悲愴怨歎加上說,“啊!咱們的確是最末的人當中最末的人。”“人家說:該。”“人家說完全應該,小姐,是嗬,是嗬。”“不過有人有時也問為什麼竟是這樣,先生。”“為什麼不是彆人偏偏是我們?”“是嗬,但處在我們現在這種情況,人家還問,是我們,不是彆人,可是事情來得也並不相同。有的時候,人家這樣問。”“是的,有些時候,在某種情況下,歸根結底,這是可以放心的。”“對我說,不行,我不能放心,不行,不行。想必我僅僅知道這隻是和我有關,同彆人並不相乾,我所知道的僅限於此。要不然,那我可真是完蛋啦。”“誰知道呢,小姐,這種事在您也許很快就可以了結,也許就在刹那之間,誰知道,也許就在今年夏天,說不定就在今年夏天,您就走進客廳,宣布說:從今以後,您另謀高就,不再給這個世界服務了。”“實際上,又有誰知道?我說這個話,您又該說了,說這是出於驕傲。我覺得,我說世界,那是就世界整體而說,您明白嗎?”“明白。”“先生,將來總有一天,我推開客廳那扇門,隻那麼一下就行了,看吧,僅此一次就成了永不再來的一次。”“您將永遠記得那一刹那,就像我記得這一次旅行一樣。從此以後,我不可能再重複這一次旅行,使我這樣幸福的一次旅行再也不可能有了。”“您為什麼突然之間這樣悲哀,先生?我有一天將要推開那扇門,在這件事上,您看到有什麼可悲可哀的?您認為那完全不值得期求?”“不是的,小姐,我認為那完全應該,而且還不止於此。要說有點讓我覺得悲哀,那也是真的,您說您要推開那扇門,門一經打開,那就永遠不可能再重複第二次,以後您就再也不可能那樣做了。何況我常常覺得再回到我所喜歡的地方去,像我剛才對您說的那個地方,時間要等那麼長,那麼久,我甚至懷疑,禁不住總問自己,任何地方都不去豈不更好?”“先生,很對不起,您是可以理解的,我對於看到一座城市,希望再見到它,在等著再見到它的時機到來這段時間,您竟感到心頭充滿著悲傷,我不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不可能了解。您反複對我說,說這是不愉快的,不論您好心怎麼說也沒有用,我還是不明白。我什麼都搞不懂,但是我知道一條:總有一天,我非推開那扇門不可,我一定對那些人講個一明二白。”“是的,小姐,當然。上麵那些考慮,不必介意。您給我講了,我腦子裡生出這樣一些想法,我決不希望我這些想法挫傷您的勇氣。甚至相反,您看,我還要對您提這樣一個問題:請問,您還等什麼,小姐,門,推開嘛,打開嘛,比如說,為什麼不在今天晚上就推門進去?”“單獨一個人,我可不行。”“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小姐,沒有錢,得不到指導,隻好下次再說,您是說那麼辦是徒勞的,無濟於事?”“我是這個意思,但還有另一層意思。我說我孤獨一人,我就好像——我不知怎麼對您說才好——就好像失去了方向,喪失了意義。是這樣。孤獨一人,我不可能有什麼變化。我隻好照老章程去參加參加舞會,等待有一天,有一個男人走來,請求我嫁給他,做他的妻子,我照辦。在這之前,不行,辦不到嗬。”“不去試一試怎麼知道就一定是那樣,像命中注定似的?”“我試過。試過以後,我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我知道單是我一個人……除了安於現狀之外,孤獨一個人在一座城市裡……是的,就像剛才您說的,我就一定變得沒有方向,六神無主,我想要怎麼樣自己也不知道,不知所措,甚至我是誰也茫然不知,改變生活的願望根本就忘得一乾二淨。我隻好那麼待著,什麼也不做,對自己說:算了算了,沒有必要,不值得,算了吧。”“您說的意思我有點清楚了,是的,小姐,我看那也相當不錯嘛。”“必得有一個人選中我。照這樣,我才得到力量去改變生活。並不是說人人都得如此。我是說我必須這麼辦。我已經試過,我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並不是因為我餓過肚子,不是的,既然餓過肚子,那麼,對我來說,也就沒有什麼關係了。在我身上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餓了要吃我甚至都不大清楚。”“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小姐,我理解這意思也許可能是……是的,我猜到了,雖然我從來沒有像您——您希望的那樣——有人選中我,也許,機緣湊巧,這事竟發生在我頭上,大概我也不會對這件事的重要性提出問題。”“先生,您知道,必須明白,我可是至今不曾被任何人看中過,除非看上我那些平常不過的工作能力,還要儘量把我搞得成為某種不存在狀態,所以我必須有某一個人選中我才行,即使僅僅是一次。不然的話,我活不下去,讓我自己看看,也說不上是存在,因此搞得我完全不知道我需要有所選擇。這就是為什麼我那麼急於結婚,您懂了吧。”“對對,小姐,那沒有問題。但是您為什麼自己不去選擇,總希望被彆人選中,這我怎麼也搞不懂。”“我知道這種事看來似乎不可能,但無論如何還是要發生。正因為我是聽任人家選擇,所以所有的人不論誰對我都是適當的,隻要他有點想要我,就這麼一個條件。一個男人僅僅注意到我,單憑這一點,我就覺得他合意,那麼,不論誰隻要他想要我,我總覺得行,這樣的話,我又怎麼知道是不是合意?不會知道。對我來說,隻能去猜測猜測,我是孤獨一個人,我根本不可能知道。”“就是一個小孩也知道什麼合他心意。”“可我不是一個小孩,如果我讓我成為一個小孩,希圖得到這種廉價的歡樂,嘿,我很清楚,歡樂處處有,俯拾即是,那第一個走來的人我跟了他去就是了,他要我,同樣也是為了這種歡樂,那我就和他一起去追求歡樂吧,在那個時候,我就徹底完蛋了。我是能夠過另一種生活的——不錯,您或許會這樣對我說;不過,這樣一來,就要重新開始,直接麵對生活,我沒有這樣的勇氣。”“您不曾想過另一個人,以您的名義讓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可能不合您的意,以致日後可能造成他的不幸?”“這我倒是想到的,要想到過的,但是,不論我開始要做什麼,在開始之前,我不會想到以後我會給彆人造成什麼可能的痛苦不幸。我隻能拿這麼一件事告誡自己:如果人生在世,有所抉擇,不免失誤,如果這一切是難免的,那麼好!我也是難以避免的嘛!如果一定是這樣,如果人人都非這樣不可,那麼,那種不幸,那種惡果,我避也避不開,躲也躲不掉。”“小姐,放心好了,將來總有人看到您曾經有一天存在過,這您可以放心,對於他們以及對於彆的人,都是一樣。不過,要明白,您所謂時機錯過在彆人有的時候也可能發生。”“什麼時機錯過?沒有被人選中?”“如果您同意,就算是這個意思吧。被選中——這種事,如果發生在我身上,那我才奇怪呢,簡直叫我好笑,我相信。”“我可一點也不認為有什麼奇怪不奇怪的,我。我倒覺得完全正常。反過來,沒有被選中,我倒覺得奇怪,一天比一天更加叫我覺得驚奇。這種事我就搞不懂,對這種事我就是適應不了,不習慣,受不了。”“小姐,這種事是會發生的,我可以向您保證。”“先生,我謝謝您了。您講這一點,是為了叫我開心,要麼是說這些事在我這方麵已經有了苗頭、有目可見了?”“當然是有目可見,是這樣。說真話,我這麼說雖不是出於深思熟慮,但也不是為了叫您開心,一點也不是。我說的是明擺著的事實,就是這樣。”“那麼,先生,就您自己而言,這您又是怎麼知道的?”“這個嘛,因為……恰恰我對這個問題並不感到奇怪,是呀,事情本來應該是這樣……所以我根本就不覺得可怪,但是您倒大驚小怪,奇怪您怎麼不像彆人那樣依著您的希望被人家選中。”“先生,要是我處在您的地位,我就不惜一切代價抱著強烈願望,有所追求,我決不這樣安於現狀。”“但是,小姐,我既然沒有那種強烈願望……願望就隻能來自外部。不是這樣,那又怎麼辦呀?”“啊,先生!您的話讓我想去死。”“尤其是我,還是這隻是一種說話的方式?”“先生,這是一種說話的方式,那沒有疑問,既是說的您,也是說的我。”“小姐,不論對誰,我都不喜歡讓一個人心裡產生如此強烈的反應,哪怕一生中隻有一次。”“先生,請原諒。”“哎呀,小姐,這也無關緊要嘛。”“我還是要感謝您的。”“感謝什麼?”“先生,我也不知道,感謝您的一片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