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傷了?”唐凜快步迎過去,走近後第一時間低頭看範佩陽的腿,褲管的破洞周圍已經被血跡浸透了一片,看得他直蹙眉,“甜甜圈還是其他人?”範佩陽和他分開,是去跟蹤萊昂、探花、關嵐的,現在人回來了,上衣失蹤,下衣狼狽,還帶著傷,三個甜甜圈怎麼想都是第一嫌疑人,但畢竟還有個視範佩陽為目標的闖關者在環形城裡漂著呢,所以也不能完全排除第三方。“萊昂的[中級狙擊者]。”範佩陽直接點名,但也不忘替甜甜圈說一句,“他們沒三個一起上,我和萊昂一對一。”唐凜挑眉,能主動提這話茬,看來是:“贏了?”範佩陽從褲子口袋裡勾出一條頸環。唐凜點頭,視線重新落回到他的腿:“你把褲腳推上去,我看看傷口。”“沒事,已經愈合了,”範佩陽實話實說,“我拿換了關嵐兩個治愈性幻具。”“換?”以物易物可從來不是範佩陽的首選,唐凜一過腦子,就明白了,“你想直接買,甜甜圈不賣是吧。”範佩陽輕聳一下肩膀,算默認,然後問:“你這邊怎麼樣?”唐凜抬手一指自己的脖子。範佩陽仔細去看,這才發現,他戴著兩個頸環,因為堆疊在一起,所以不明顯。“拿到就好,”他沉聲道,“我們抓緊時間去神廟。”環形城的光線,一直維持在一個明亮度尚可,但又好像很快就要步入昏暗的微妙狀態裡,類似現實世界的黃昏,隻是色調沒有夕陽那麼濃烈。唐凜和範佩陽在窄巷中疾行,不知是不是唐凜走得太快,範佩陽幾次三番落到後麵,每回身邊一空,唐凜就要停下來回頭,不客氣地催上兩句,似乎非要“並肩而行”才能顯出vip的團結和默契。就這麼走走,等一下,再走走,再等一下的趕路中,唐凜忽然想起什麼,冷不丁問範佩陽:“你怎麼會從這邊過來?”範佩陽腳下一頓,微微挑眉,像是沒聽清,又像是沒聽懂。“你不是跟蹤甜甜圈去了那邊嗎,”唐凜問得更具體,“怎麼又從這邊過來了。”一個在神廟後方,一個在神廟前方,如果把環形城以神廟為中線,分成上下兩個半圓,等於範佩陽去了北半球,最後卻是在南半球這邊出現喊住了他,這路線就神奇了。“我和萊昂打的巷戰,”範佩陽解釋道,“如果不是萊昂體力不支,我們的戰場應該能在整個環形城流動一遍。”“也就是關嵐沒動手,”唐凜隨口調侃,“他要是幫萊昂,估計你早被毒翻了。”範佩陽不否認,但坦然:“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唐凜似有若無瞥他一眼,像是不經意,又像意味深長。範佩陽捕捉到了:“怎麼?”唐凜搖頭,視線再度落到他染血的褲腿上:“為什麼兩條腿上都有傷,還都是差不多的位置?以你的習慣,被狙擊中第一次,第二次一定會有防範,就算再被打中,也不該是相似的地方。”“我故意的,”範佩陽說,“兩次都是,為了讓萊昂信我體力耗儘。”“故意的?”唐凜眉頭深深皺起,本能的擔心,讓他的聲音克製不住地微微提高,“你就沒想過可能失血過多休克?沒想過萬一關嵐不同意和你換文具呢?你這種效率優先不顧風險的……”話說一半,戛然而止。不是突然遇見了什麼外力,就是唐凜自己,忽然打住了。老老實實聽訓的範佩陽,被這急刹車閃了一下,轉過頭看他:“嗯?”“你這麼光著,不冷嗎?”唐凜忽然換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範佩陽低頭看自己腹肌一眼,很認真地強調:“還有一條褲子。”唐凜的好奇心完全沒得到滿足:“萊昂不是遠距離狙擊嗎,你倆打巷戰,大部分時間都不會有肢體接觸吧,怎麼就把衣服打沒了?”“外套是戰前脫的,不然影響身手靈活性,”範佩陽說,“單衣是後來扯開綁傷口止血了。”“這個解釋就比較合理了,”唐凜點點頭,“打架之前先把外套脫了,是你的優良傳統。”這話也聽不太出是讚許還是揶揄,範佩陽聰明地保持沉默。“不過我幾乎避開了所有闖關者可能出現的路,才選中這麼一條小巷,也能被你遇見……”唐凜輕笑著搖頭,仿佛是覺得不可思議。“緣分吧。”範佩陽低聲呢喃,不像回答唐凜,更像自言自語。但唐凜還是聽見了,聽得清清楚楚。他趕路的腳步毫無預警停住,側頭看範佩陽,眉心微皺,流轉的目光裡,意味不明。範佩陽也停下來,沒用任何鋪墊,直接提了戰鬥前的那段插曲:“剛才關嵐問我和你是什麼關係。他給了四個選項,a.普通夥伴;b.我喜歡你;c.你暗戀我;d.我倆搞地下戀。”唐凜斂著眸子,似乎在下意識躲著範佩陽的視線。範佩陽等了一會兒,沒等來唐凜詢問,隻得自己接:“我說我想選cd,但正確答案是a。”唐凜的頭更低了,範佩陽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能看見後頸,在黑色頸環的襯托下,皮膚愈發顯得白皙。範佩陽輕輕抬手,目光溫柔,看起來就像情不自禁想去撫摸。唯一和整個場景畫風不太符的是,他手間無聲無息多了一把短刀。溫柔的手上朝唐凜後頸落下,速度一瞬間變淩厲,連同刀鋒的寒光!“咻——”淩空飛過來一道黑影。範佩陽還沒看清是什麼,整個人就被黑影撲倒,“咣”一聲重重摔在地上。他顧不得疼,倒地的一瞬間就本能地拿短刀亂捅。撲著他的黑影一下子散成黑霧。範佩陽不可置信地脫口而出:“真是夜遊怪?”這話聽起來就像他知道唐凜會用出什麼文具樹,但真等自己親身體驗了,依然覺得不可思議。唐凜向後撤一步,同倒地的男人拉開些許距離,而後長長舒口氣,真情實感道:“謝天謝地,你終於動手了。”範佩陽——不,或許應該叫祁樺更合適,利落從地上起身,仍是範佩陽的樣子,但眼底的光從唯我獨尊的霸氣,慢慢變成城府極深的陰險:“你早就發現了?”他一邊問著,一邊飛快回憶趕路的細節,他數次故意落到唐凜後麵,可對方每次都會第一時間發現,並回頭等他,不是他不想下手,是唐凜根本沒給他機會,難道說那個時候已經……“你的破綻太多了,”唐凜臉上仍掛著調侃的輕鬆,聲音卻已經慢慢冷下來,“如果我都說出來,怕打擊你對自己文具樹的信心。”他和假範佩陽趕路這麼長時間,如果是一次性文具,早應該失效了,可眼前的人依然頂著範佩陽的臉,那就隻能是文具樹了。“我倒真挺想聽聽。”祁樺抱起雙臂,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唐凜看著麵前依然保持著範佩陽模樣的“不明身份者”,目不轉睛地看,依然沒在外貌上找到任何破綻,以至於他偶爾還會晃一下神,產生正在看著範佩陽的錯覺。就像剛剛趕路,明明知道是冒牌貨,可說著說著話,他就不知不覺地把對方當成範佩陽去關心,去擔憂,甚至真情實感地生氣……這種控製不住的下意識,才是最恐怖的。好在,每次唐凜剛陷進去,就能被眼前這位“範總”拙劣的演技拉回溫暖的陽光裡。都有哪些破綻?既然對方這麼勤學好問,唐凜也不吝嗇在線教學:“衣服,說話,眼神,沒一個對的,下次你如果再想偽裝成誰,最好提前做一下人物小傳+性格分析。”衣服?說話?眼神?後兩個暫且不提,第一個祁樺就不信:“範佩陽和萊昂戰鬥的時候,我全程都在,如果他不是這個樣子,你覺得我會特意搞這麼個打赤膊的造型?”他冷笑著哼一聲,“你或許從某個我不清楚的細節,識破了我的偽裝,但也不用裝作上帝視角。”“我相信戰鬥的時候範佩陽是這個樣子,”唐凜點頭,微笑,“但我也相信,你肯定沒跟到他離開。”祁樺的眼神閃了一下。唐凜篤定道:“如果你跟到他離開,不出五分鐘,就會發現,他一定刻意去找有闖關者的地方,然後挑一個身高體型相仿,審美品味不超過容忍底線的,打劫。”“打劫衣服?”祁樺皺眉,懷疑唐凜在玩兒他,一個闖關者搶到頸環了,不去神廟交差,特意冒險攔截其他闖關者,還一不要錢二不要命,就為一身衣服,這是正常人的邏輯?“這就是我說的,你沒做性格分析,”唐凜真誠地替他遺憾,“如果做了,你就會清楚,在範佩陽的世界裡,效率是第一,體麵是第二,其實他應該更想回到戰鬥開始的地方,找自己的外套,但那樣太浪費時間,所以為了遷就效率,隻好就近打劫。”視線僵持良久,祁樺皮笑肉不笑:“反正範佩陽不在,你怎麼說都行。”“不是我怎麼說,是你怎麼說。”唐凜繼續,“穿的不體麵,是你第一個錯誤,沒有惜字如金,是你第二個錯誤……”“我說‘也就是關嵐沒動手,他要是幫萊昂,估計你早就被毒翻了’,你說‘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這回答我都替你尷尬……”祁樺的臉都僵了,但還嘴硬:“據我觀察,你的這位夥伴,就是這麼裝逼。”“裝逼不等於油膩,而且沒實力才叫裝逼,有實力叫……”唐凜思索好半晌,斟酌出四個字,“客觀陳述。”“……”祁樺努力忽略掉對方已經偏到太平洋的心眼,憑意誌堅持著求知欲,“好,那你說,我該怎麼‘客觀陳述’?”唐凜模擬範佩陽的口氣,對於“如果關嵐幫萊昂,你早就被毒翻了”這種挑釁言論,給出官方標準答案:“我倒希望他能出手,一場能摸清兩個對手底細的戰鬥,比單純的搶頸環,回報率高多了。”祁樺:“……”他現在好像能理解唐凜之前說的“想打人”了,而且他還想跟著打,是怎麼回事。“還有那道關嵐出的選擇題。”唐凜的聲音忽然有些許緩和,眼裡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這個我應該感謝你,因為換成範佩陽,他一定絕口不提。”衣服,說話,眼神,破綻三兄弟。現在就剩下眼神了。祁樺:“眼神有什麼問題?”唐凜:“眼神不對。”祁樺:“……”唐凜:“……”祁樺:“這就完了?”唐凜也想一條條給他列出來,但組織了半天語言,失敗:“反正不是你這樣的。”“……”祁樺輕嘲地扯了扯嘴角,“看來我的‘含情脈脈’還不夠。”“你太低估自己了,”唐凜神情自然,“你不是不夠,是‘含情脈脈’得過分了。”自然裡,還有著真誠的苦惱,“你知道為什麼一開始我非要和你並肩走,不給你下手的機會,後來卻要主動給你製造機會嗎?”祁樺懵住,他的思路一直被唐凜帶著走,根本沒時間去想,現在被反問,才意識到,對啊,唐凜前後的舉動分明矛盾。不等祁樺問,唐凜自己答了:“之前不給你機會,是希望能避免和你動手,想著也許到了神廟,你就放棄了,但是……”這裡有個轉折。“你後麵實在有點過了。”唐凜現在想來,還覺得心累,又是“緣分吧”又是“含情脈脈”又是“關嵐給我出了一道選擇題”——“你的戲太多,你知不知道這樣會讓和你對戲的搭檔很辛苦。”祁樺:“……”還鄉團水世界組長祁樺,用[畫皮]闖過了地下城,行走了水世界,偽裝闖關者無數,不是第一次被人識破,卻是第一次被人打著臉說,你的偽裝漏洞百出,破綻滿布。“咻——”熟悉的黑影再度竄來,祁樺一激靈,剛想動手,卻發現黑影沒撲自己,而是落在了唐凜腳邊,坐姿威風,兩個尖尖的耳朵卻時不時動一下,頑皮又乖巧。祁樺第一次看清黑影的輪廓。是狼。唐凜蹲下,一邊溫柔地摸著狼影的頭和後背,幫他順毛,就像戰前的鼓勵,一邊和呆怔中的“不明闖關者”說:“動手之前,我再告訴你最後一件事。”祁樺知道情勢不妙,自己該立即撤,卻又耐不住好奇,腳依然在原地紮根。唐凜又蹭了蹭狼影的頭,這才緩緩起身:“我先前說的那些錯誤,哪怕你一個都沒犯,我也知道你不是範佩陽。”不可能。祁樺心裡直接冒出這三個字。他一共也沒和唐凜同行多久,說的話都要被他逐字逐句分析完了,做的事也已經被他一件一件掰扯清了,還能有什麼?“你拿一個特殊文具換了關嵐兩個治愈幻具,”唐凜忽然發問,毫無預警地把對麵的人重新帶入範佩陽的角色,“你治腿傷用一個,剩下那個呢?”祁樺猝不及防,愣在那兒好半天,才順著唐凜的語境回答:“在我的裡。”這波回複在祁樺看來,沒任何毛病,甚至唐凜這個問題,在他看來都毫無意義。可是唐凜搖頭,搖得很嫌棄:“錯。如果是真的範佩陽,會在見到我的第一時間,把剩下的治愈幻具給我,強製性贈予,願不願意都必須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