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卡珊德拉好像陷入了永恒的黑暗。而讓她醒來的,卻是一根迎麵而來的鞭子——上麵還帶著刺。“起來,婊子!如果你還有力氣睡夢中自言自語,那說明你還能走路,下手還是不夠狠啊。”卡珊德拉頭痛欲裂,喉嚨發乾,感覺自己好像一整年都沒喝水了。她覺得自己好像正在被從擔架一類的東西上抬起來,但是她還是睜不開眼睛。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從她的腹中升起,她一心想著再次躺下,但她手腕上已經被綁上了繩子,然後那繩子還被收緊,拖著她在茫然中蹣跚而行。她現在睜開了一隻眼睛,看到了令人目眩的日光:這裡看著像是阿提卡的鄉間——但是四下寒氣凜冽,而樹冠也已經染上了金黃色。一長列雅典士兵與一輛馬車還有一群騾子一起向前行進了數裡。她的手腕被綁得死死的。卡珊德拉還注意到,許多斯巴達人的囚犯也被綁在一起。他們衣衫襤褸,身上帶著厚厚的傷疤和燒灼的傷痕,頭發又臟又亂。“沒錯,婊子,你們打輸了。”沒牙的雅典監奴人笑出了聲。她一看他,他就用鞭子抽她的背。卡珊德拉隻聽耳朵裡的一聲鳴響,她感到自己的嘴巴大張著,發出了一聲無聲的慘叫。卡珊德拉單膝跪地,監奴人抓住她的頭發並把她拉起來,說道:“如果你再跌下去,我就砍斷你的腿,把你扔在這裡喂狼。”卡珊德拉看到了她身邊的一個帖該亞人,那人跟她一樣被綁了起來。他低聲說:“我們差一點就救出了那些被圍困的人。如果我們早一點到的話,我們還是有可能成功的。但那晚,我們都中了圈套。那些沒有被俘的人都被活活燒死。對斯巴達來說,這是一場可恥的失敗,它會傳遍希臘。在那些從前人們談都不敢談斯巴達人的地方,現在則會遍布對他們的揶揄和嘲笑。”他發出了一聲帶著倦意的漫長的歎息。“最糟糕的是,為了救我們,斯巴達主動與雅典言和。”他指了指前方大批的囚犯隊伍。“談和?”卡珊德拉低聲說,“那我們為什麼向北走,遠離斯巴達呢?”“因為雅典否決了這項提議。他們說克勒翁把人們煽動起來,他讓人民相信,現在是充分發揮優勢的時候,也是把伯裡克利的防禦策略徹底撇淨,然後把斯巴達像蟲子一樣踩在他們腳下的時候。”卡珊德拉閉上了眼睛。想到了教會,還有他們期望中的結果——雅典的勝利。他們又把戰爭……把世界牢牢地握在了手裡。“你和你的手下戰得不錯。”她對那帖該亞人說道。“你們的功績會被人銘記。”“記憶可沒法喂飽我的妻子和三個女兒啊。”他平靜地回答。於是他們在沉默中繼續前進。卡珊德拉不時聽到一隻鷹傳來的熟悉的叫聲,她知道伊卡洛斯在跟著她,在那裡監視著她的動靜。離遠些吧,老朋友,她想。這裡可是是非之地。在一個月的行軍中,雅典軍隊和奴隸們無人管束。他們踏上了斯巴達盟軍的領土,然後回到了阿提卡,在秋日的寒霜中一路跋涉,來到了雅典地界的大門前,街上到處都是飛舞的花瓣,以及歡呼的人群。現在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斯法克特利亞的這次戰敗到底有著多麼深遠的影響。街道上到處都是斯巴達式的盾牌,它們就像是戰利品一般,被堆在了那裡。這些盾牌屬於那些在斯法克特利亞犧牲或者被俘的戰士——在囚犯們到達之前,這些盾牌就被運到了這裡。這樣的事情對於空曠之地出身的戰士們,可以說是侮辱。不用說,那裡也有帖該亞人的盾牌,那人發現了這一點,他在絕望中歎了口氣。“永遠的恥辱。”他低聲說道。當他們穿過城市的街道時,鞭子的脆響也一路伴著他們。卡珊德拉發現,那些死於瘟疫的屍體早已被清理一空,而那些原本堆著屍體的地方,現在都聚集著成群的活人。腐爛的蔬菜還有雨點般的唾沫,以及如洪流般湧來的嘲笑和詛咒,都落在這些俘虜的身上。當他們穿過市集的時候,一個女人從她的房子裡跑出來,朝著卡珊德拉和她附近的俘虜們潑了一桶仍然帶著溫度的穢物。在市集的入口處——這裡也是長牆通向海岸和比雷埃夫斯港的地方,希臘海軍的船員們正在那裡等待著,一群帖該亞囚徒已經被送到了那裡。“他們會帶我們去那些殖民地,”那帖該亞人說道,“讓我們在炎熱的田地裡,像狗一樣工作,腳踝上還要拴著鏈子。或者是在銀礦裡最黑暗的礦坑中過活——被送到那裡的人沒過幾年就會瞎掉,然後大多數人就會選擇給自己一個痛快。”她看著那帖該亞人和其他五十名囚犯被拖走,像驢子一樣被驅著朝港口走去。慢慢地,他們已經帶走了幾百名囚徒。然後,監奴人走近剩餘的一群斯巴達人,衝她搖著一根肮臟的手指。“你……我可給你準備了個好下場呢。到時候你的日子可是會一天比一天慘呢。”那人興奮地說道。然而此時,一隻手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住手!將純種斯巴達人關在這裡。免得斯巴達人攻擊這裡。把他們送到磨小麥的磨坊裡,讓他們在那裡乾活乾到手指長瘤就好。不過這個人?叫她到我這來。”“是,將軍。”奴隸販子應道,然後後退,向那人鞠了一躬。卡珊德拉以為希望降臨了……直到她轉過身。克勒翁在對她笑,他的紅頭發向後梳起來,胡子也刮得整整齊齊。他的臉因惡意而扭曲,在他的鬥篷下看見了一個輪廓。那是麵具的輪廓。“你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他們之中最黑暗的。”他低聲說。兩對警衛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一把鋒利的刀片紮進了她的背部。他們故意避開了港口,向另一邊駛去。他們到達了目的地。卡珊德拉凝視著這座陰暗破舊的監獄。靈魂被遺忘的地方,希羅多德在回憶中低語。“不,”卡珊德拉無力地掙紮著。“不!”在牢裡度過了幾個月。卡珊德拉可以看到陽光透過矩形的窗子照射在地板上,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旗子上挪動。她會透過牢房的鐵欄門,盯著地上的乾草看幾個小時。每隔一段時間,門外就會刮起一陣微風,吹動著麥稈,還有一些其他東西。對現在的卡珊德拉來說,活著是一種折磨。冬天,集會的喧囂逐漸消失,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春夏季節來臨,氣溫逐漸升高。悶熱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什麼都沒發生。隻有一個木質的艙口被打開,一隻肮臟的手把一碗稀麥片粥和一杯淡鹽水放在走廊的地板上,離她的牢門足夠近。克勒翁把她扔到這裡時什麼都沒說,當然,他也不需要解釋。卡珊德拉聽到了門鎖被打開的聲音,還有鎖鏈移動的響聲。她明白了,她會被留下來,作為教會新的成員和擁護者。他們掌控著整個世界。但是教會還剩下什麼?現在不就剩下克勒翁和其他幾個人了嗎?她和密裡涅在過去幾年裡殺死了多少戴麵具的渾蛋,她已經記不清了,但她在蓋亞之窟裡見過的那四十二個人幾乎全部被殺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渾蛋就會出現在她夢裡。她夢見那些戴著麵具的臉,站在她肮臟的乾草床周圍,盯著她看,邪惡的微笑定格在臉上。白天,她試著不去想那些噩夢。她跳到天花板的隔窗上,抓住鐵條,爬上去,再跳下來,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瞥見雲朵在高空翻騰。多虧了這個,她的肩膀、背部和手臂都變得越來越結實。她渴望奔跑——她想在鄉間小路上飛奔,感受風吹過臉頰的感覺,聞著夏天草地的清香……除了夏日裡人滿為患的集市的臭味。當卡珊德拉半夜醒來,聽到一個新來的犯人被拖到隔壁的牢房時,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雖然兩人中間隔著一堵石牆,她看不到隔壁的人,但她細細品味每一個字的發音,仿佛每個音節都是一件寶物。“告訴我你在哪裡找到的。在哪裡?”隔壁的一個獄卒怒吼著,在他說完這句話時,卡珊德拉聽到了一聲悶響。似乎那獄卒反手給了新來的犯人一拳。牙齒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之後是一陣低沉的嗚咽。“我……我不知道。我的船遭遇了海難,所以我迷路了。如果我知道,我為什麼要瞞著你呢?”“好吧,我們會每天打你一頓,直到你想起來為止。”另一個獄卒笑著說。當警衛離開時,卡珊德拉對那家夥低聲說:“你是誰?”“拜托,彆和我說話。如果他們聽到的話,我會挨打的。”“為什麼?”“因為他們喜歡。他們想要逼我說出一個秘密,我不能泄露的秘密。”“他們不會聽見我們說話的。晚上,他們都會待在市集儘頭的小酒館附近。”一陣沉默之後,那人開口說道:“我……我找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你是說教會?”他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是的,那些戴著麵具的人。”他啞著嗓子說。“雅典衛兵奉他們的命令行事。”“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他們想知道的東西呢?”“因為如果他們得到那尊雕塑,世界會毀滅的。”他話鋒一轉。“我說得太多了。”他整晚都沉默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那人每天都被獄卒毆打。獄卒離開後,她試著安慰他,但他一直在自言自語,有時甚至在高聲吟誦著什麼。第二天,卡珊德拉聽到警衛又在毆打他。“趕快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你這條狗。”他們譏笑著把他的手指一根接著一根都打斷了。卡珊德拉的膝蓋貼緊胸口,閉上眼,希望這一切儘快結束。當他們離開時,其中一個獄卒對那人說:“明天就輪到你的腳趾了。”隔壁那人嗚咽著,低聲說:“親愛的菲娜,我祈禱你一切都好,德米特保佑納克斯的土地,讓你不再挨餓,願阿裡阿德涅保佑葡萄藤……親愛的菲娜,我多麼想念你的撫摸……可愛的菲娜,距離我們上次見麵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是……”卡珊德拉的眼睛睜大了,好像看到了曙光。“你妻子是納克斯的菲娜?”她說著,回想起了巴爾納巴斯在島上的短暫愛情。一陣沉默。“你是梅利頓,那個海員。”接著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衛兵告訴你的,是嗎?他們付錢讓你來套我的話嗎?”“你和希羅多德談過一次,”她繼續說,“跟他講過你在錫拉島上遇難的事。在那裡的雕刻中,有失落的文明,那是畢達哥……”“噓!”他發出嘶嘶聲,“好吧,我們可以談談,但答應我你不要大聲說出他的名字,不然咱們兩個人都會死。”那天晚上,他們談了很多,梅利頓講述了塞拉的故事,頌揚希羅多德,曆史學家對教會發現失落智慧這件事的恐懼也因此加深了。夜晚,在他們入睡之後,她的朋友被帶走。獄卒們在黑暗中進入隔壁的牢房。她聽見了梅利頓的哭聲,聽見他們打他的聲音,接著聽到靴子踩碎他腦袋的聲音,腦漿濺得滿地都是,最後,當他們把他破碎的屍體拖到外麵時,卡珊德拉聽到了他的雙腿被拖在地上的聲音。卡珊德拉再一次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隨著時間的流逝,冬去春來,四季輪轉。卡珊德拉又開始夢到那些戴麵具的人。不過與之前不同的是,現在就算醒著的時候,那些戴麵具的人影也在她眼前揮之不去。還有德謨斯。當她重複數千次仰臥起坐、跳躍、蹲下和平衡練習時,他們會站在她的視線邊緣,凝視著她。她常常想象自己手裡拿著列奧尼達斯的長矛,然後轉過身,用想象中的武器驅散這些幽靈。這成了她的一種習慣,當卡珊德拉看到他們時,她開始大笑,當她使他們消失時,她高興得尖叫起來。一天早晨,她醒來時聽到了抓撓的聲音,她猜是一隻老鼠。不,是從上麵來的。她眯起眼睛看著頭頂隔窗中的小塊矩形光斑,看到那裡有一團羽毛似的東西在慢慢移動。那一刻她的心怦怦直跳。伊卡洛斯?但在她還沒來得及確定時,那隻鳥就飛走了。一個小東西重重地砸在了她的額頭上。她叫了起來,然後抓住了在地上彈跳的小泥球。她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掃視著圓盤的表麵,上麵刻有文字。上麵寫著,“做好準備”。她又抬頭看向窗格。為什麼做準備?無儘的時光長河滾滾向前,蒙麵的幻影糾纏著她。一天,德謨斯的影像出現了,獨自一人出現在牢房門口。起先卡珊德拉假裝沒有注意到他,然後站起來,把她的長矛刺向他的胸膛。他沒有消失。“姐姐。”他說。這句話像鼓聲一樣在監獄裡回蕩。她掙紮著保持平衡,但身體依然維持著戰鬥狀態。這是卡珊德拉在這麼長時間裡聽到的第一個詞語。他穿著白色長袍,但這一次沒有穿盔甲。他說:“我一直想知道,你在斯法克特利亞想做什麼。”“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卡珊德拉回答說,她的聲音因為太久沒有開口,聽上去有點奇怪,“是想救你。”“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我被你的矛打昏了,”他立刻回答,“這不是你第一次拋棄我去死了。”“教會就是這麼告訴你的?”“這就是我所知道的。”卡珊德拉冷冷地笑了。“那麼現在呢?你是來割開我的喉嚨的嗎?”“這件事先不急,畢竟隨時都可以,甚至是現在。”他咕噥道。卡珊德拉感到一種深深的頹然,她覺得自己幾乎就要照他的話去做了。但後來,她注意到他回頭看了看,眼睛裡充滿了焦躁不安,好像是在確認這裡還有沒有其他人。“但在那之前,”他舉起一隻手,握住一根柵欄,然後把臉貼在柵欄中間的縫隙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以為教會把一切都告訴你了。聽起來你是站在他們那邊的,但他們不會聽你的。你明白這就是他們把我關在這裡的原因,不是嗎?作為一顆棋子。”德謨斯的嘴咧開,扯開了一個猙獰的笑,他用力搖動著門上的柵欄,門嘎吱作響。“你認為我是那麼容易被代替的嗎?隻是個傀儡?沒有我,教會什麼都不是。”“他們也告訴你了嗎?”卡珊德拉平靜地問。德謨斯的眼神閃爍不定。“彆刺激我,姐姐。也許我現在就該殺了你——打破你的理論,證明你一無是處。”“那麼,現在就把門打開吧,來吧。”她說,她現在心跳加速,因為她擔心她的腿現在就像兩根失去了彈力的彈簧。德謨斯的怒火平息了。“首先,你要向我解釋被扭曲的真相。為什麼那天晚上我被遺棄在山上?”卡珊德拉逃跑的心思當時就動搖了。從那晚開始,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找到機會解釋。她的思緒開始像塞薩利安的馬一樣飛馳,但她拉住了無形的韁繩,放慢速度,喘了口氣,回憶起她與蘇格拉底的討論。贏得辯論的最好方法就是溫和地引導對手得出結論。就像用槳劃開水麵一樣做出簡單的推理。她跪在牢房的地板上,示意德謨斯在大門的另一邊也這樣做。“你還記得這件事嗎?”她說,“我不是說這件物什展現給你的記憶,是你對這件事情本身還有印象嗎?”德謨斯倚著大門的柵欄滑下來,坐下,一隻手絞他的頭發。“母親、父親……你。你們都在袖手旁觀,隻有一個老人把我救起來了。”“一個老人?”他皺起了眉頭。“一位……元老。”“哦,果然是這樣。”“為什麼?我四肢健全,也沒有生病。不是嗎?”“不,但你被先知的毒唇吻了。”德謨斯的雙眼望向了天空。“你知道是誰向先知傳遞了信息。”他慢慢地點頭,默默地注視著天空。“一個命運如此可怕的嬰兒被拋下了懸崖。什麼樣的預言導致了這樣的後果?”“先知說你的存在會為斯巴達帶來不幸。所以斯巴達決定把你扔下懸崖。畢竟驗證結果的風險太大了。你活著的時候,教會把你收入他們的麾下,把你塑造成一個戰士……不如說是武器。”藏書網“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他咆哮著,瞪起眼睛死死盯著她,就像一隻憤怒的獵犬。“變成什麼?這就是你想要的嗎?”“教會把我視作上帝。他們崇拜我!”“是嗎?”卡珊德拉自然地反問道。德謨斯又站起身來,胸口起伏著。他開始在牢房門前踱步。“該死!”他咒罵道,“你的骨頭是用金子做的嗎?嗬!他們選擇把我扔下去可真是他們的損失!不……那天晚上我被救下,從你和我那不幸的家庭中被解救出來。”“你還記得那天晚上你最後一次見到我時的樣子嗎?”她說。德謨斯放慢了腳步。“我記得……你的表情。最後的表情。”“是的,當我衝向山頂的時候。我想救你,我想抓住你。”卡珊德拉的頭低埋在她的胸口,一聲嗚咽卡在她喉嚨裡。“我失敗了。我也被扔下了山,作為將元老推下去的懲罰。我的生命也在那裡結束了。”“好一個悲劇的女主角!”他咆哮著,揮動著一隻手,卻沒有直視她的眼睛。“教會才是罪魁禍首,德謨斯。父親重任在肩,他身為斯巴達的驕傲,被責任捆綁著——他也是受害者。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去理解他,如果他沒有按照先知的要求去做,那我們大家都會蒙羞的。”“蒙羞?”德謨斯怒氣衝衝。“難道會比我們現在的處境還糟糕嗎?”“母親也下去找你了。”“什麼?她到埋骨坑裡去找你。她確實找到了你。”德謨斯盯著她。“她逃離了斯巴達,帶你去了一個治療者那裡。但那個治療者是邪教的成員。她向母親撒了謊,告訴她你已經死了。”卡珊德拉雙手環著牢房的欄杆“你還不明白嗎?你被利用了。如果你以為他們會告訴你整件事情的真相,那你為什麼還來找我?”卡珊德拉指了指監獄的外門,繼續說道:“這就是教會做的事。他們使用了他們所擁有的權力。他們對你這麼做了,對雅典也是這麼做的。他們把眼線安插在國王或督政官的身邊,當一個人或者國家失去利用價值的時候,他們就會將他毀滅。”“克勒翁現在在雅典掌握著大權,”德謨斯的情緒十分激動,“他不會放手的。他不會愚蠢到低估了我給他帶來的利益。”他和卡珊德拉一樣抓住了鐵柵,兩人的鼻尖碰到了一起。“教會永遠彆想控製我。我為他們贏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卡珊德拉盯著他的眼睛。“那麼你打算以什麼為代價呢……阿利克西歐斯?”德謨斯在顫抖。“不惜一切代價,”他低聲說,“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傭兵?”兩人麵麵相覷,久久不語。那一刻,門外的響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克勒翁大步走進來,上下打量著卡珊德拉,仿佛她是一塊狗肉。德謨斯麵帶愧色從牢房裡退了出來。“我們一直在找你,德謨斯,”克勒翁厲聲說,“我居然會在這裡找到你……真是有趣。”“我來……沒什麼。”他搖了搖頭,沒有看到克勒翁銳利的目光。“你是來殺她的?”克勒翁皺著眉頭說出他的猜測。“那不是你該采取的行動,孩子。現在你可以離開了。”說完,克勒翁指了指門。“我不是你的傀儡,”德謨斯咆哮著,看著克勒翁的眼睛,“你也不是我的主人。”克勒翁凝視著德謨斯,臉上掛著油膩的微笑。“當然,年輕的戰士。”他說,語氣不再那麼強硬。“我隻是擔心你的健康。”德謨斯聳聳肩。“隨你怎麼處置她吧。”他嘶聲說,轉身要離開。在他離開前,他最後看了一次卡珊德拉的眼睛。克勒翁現在就在卡珊德拉眼前,他雙手緊握在自己的腰帶上,就像一個剛吃下兩人份食物的胖子。她注意到他精心休整過的紅發和尖胡子上散發著甜蠟的香味,還穿著一件伯裡克利的長袍。“沒有什麼比死人的衣服更適合你了。”她直截了當地說。克勒翁笑了。“‘伯裡克利’式的策略將雅典推向了災難的邊緣,所以你殺了他。”“如果不打碎鵪鶉的蛋,你就找不到完美的蛋黃。他不適合我們。殺死伯裡克利,然後占領斯法克特利亞——這隻是個開始。從那以後,我把無數勝利都歸功於我英明的領導。中立的梅洛斯島拒絕了讓他們歸順雅典的建議。因此,我們摧毀了他們的城市,並占領了他們的島嶼。厄基納人膽敢站在斯巴達人一邊,而我們徹底擊敗了他們。不久之後,斯巴達治下的基瑟拉島就落到了我們手裡。我締造了傳奇。我無所不能。”“比如把稅收提高,弄得民不聊生,還是讓年輕的雅典士兵去送死?我聽到過路人風傳關於德利姆慘敗的事,雅典在那裡損失了多少人馬?”卡珊德拉冷笑道,“我在這裡的時候感覺到了人們的變化。早年的歡呼聲和歌聲變得酸澀而沙啞。人們現在抱怨你的盲目征戰,而不是與民休息。你不再是那個自命不凡的英雄了,而且——”“我的下一步計劃會是最好的。”他打斷了卡珊德拉的話。“有反叛者在瑪蒂琳城的萊斯伯斯島。有傳言說,他們已開始與斯巴達人談判,以期叛逃到伯羅奔尼撒聯盟。”“你做了什麼?”卡珊德拉說,她發現了他眼中的陰鷙。“我?我什麼也沒做。”他笑著說。“投票已經開始,艦隊已經啟航。邁蒂琳的士兵和市民如果死個乾淨,就不會再有反抗了!”“又一次暴行?當他們嘲笑你的時候,叫你大猩猩——我以為那是因為你又吵又討厭。嗯,他們說得沒錯。但現在我知道這正是你內心真正的想法。你不放過每一處發癢的皮膚,在每一條裂縫上塗漆,不惜任何代價折斷每一根繩子,緊緊抓住權力。這就是暴政的定義。伯裡克利不是為了安撫衝動的群眾,而是要引導他們找到更好的思維方式,了解民主和理性。”“民主?”他笑著反問,“好吧,現在隻有一個人坐在那張引以為傲的桌子旁。而那個人……就是我。”他咧嘴一笑,指著自己的胸膛。“現在我得走了。安培波利斯北部附近產生動亂。斯巴達人根本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被打敗。現在,他們試圖把北方作為自己的領土——竊取這些土地上的黃金、白銀和上好的木材。我聞到了即將到來的又一次勝利的氣息。我打敗他們以後,北方的城門和特拉基亞的城門,必歸我掌管。你知道上麵是什麼,不是嗎?”卡珊德拉感到一陣惡寒。“西塔爾科斯王曾經允諾讓自己龐大的色雷斯軍隊支持教會事業:許諾過會獻出十萬支長矛和五萬名凶猛的戰士為我們服務。西塔爾科斯現在已經死了,但是他的蠻族軍隊仍然存在。他們將響應我的召喚,他們將降臨並控製希臘全土。帶來一個秩序和控製的時代。”卡珊德拉盯著他看,她的心怦怦直跳。他按了一下手指。“教會勝利了,卡珊德拉。你輸了。你失去了加入我們的機會。而現在……對你來說,一切都結束了。”他離開了,兩個衛兵板著臉拿著斧頭走了進來。他們把牢房門關起來,鎖上了。其中一個揮舞著斧頭,咧嘴一笑。“他說我們可以隨意處置這女人。”他瞥了另一個人一眼。“砍下她的腳。”另一個人用斧頭指著她的腳踝。卡珊德拉本能地跳起來,抓住天花板上的柵欄。斧頭飛快地穿過她的雙腿所占的空間。她狠狠地踢在一個人的頭頂上。一根脊椎骨斷裂的聲音在牢房裡回蕩,他倒在地上。卡珊德拉落在地上,抓住死者的斧頭,把斧頭往上揮,擋住另一個人的刀子,把他推回到牆上,然後把斧頭轉向她的腳後跟,把斧頭砍到他咧嘴一笑的臉上,把他的頭從嘴唇上一路砍下來。他頭的上半部躺在牆上嵌入的斧頭上,身體的其他部分滑到地上,下麵是一條濕漉漉的黑色血跡。她踉蹌著轉向第一個倒下的人,從他的腰帶上拽下鑰匙。她打開了牢房門,馬上就要感受到甜蜜的自由……直到她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這場瘋狂的戰鬥幾乎奪走了她虛弱的身體的每一絲能量。她不能再獨自麵對更多的敵人了……不能。“長官!”一個熟悉的聲音咆哮著。兩個身影衝進監獄,然後踉踉蹌蹌地停了下來,他們背靠背。其中一個拿著鏟子,另一個拿著掃帚。兩個人先是有點困惑,然後看到她站在敞開的牢房門口,都感到頭暈目眩。她高興得心潮澎湃。“巴爾納巴斯,蘇格拉底?”“傭兵!”巴爾納巴斯哭了起來,放下他的鏟子,緊緊地抱著她。蘇格拉底盯著兩個被屠殺的獄卒。“你讓我活下去。”他舉起雙臂,活像個奧運冠軍一般。“我來了。”“我們聽說你在這裡,”巴爾納巴斯氣喘籲籲地說,“我們不確定。我們派了伊卡洛斯,這樣你就知道……”“——準備好了。”卡珊德拉替他說完了。當她聽到更多的腳步聲時,她豎起了耳朵。“我們必須保持警惕。這兩個衛兵很快就會被發現。但我們能藏在哪裡呢?這個城市是克勒翁的所有物。”“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蘇格拉底向她保證。“來吧,我們會從小巷和隱藏的小徑走,把你帶回伯裡克利的舊宅去。自從他死後,那裡就被遺棄了。我們將在那裡計劃我們的下一步行動。希望還沒有消失,但它正在消失……迅速地。”在悶熱的雅典夏日的中午,卡珊德拉站在伯裡克利的舊宅的陽台上,一手扭著列奧尼達斯之矛,輕輕重複著古老的格鬥訓練動作。她又一次抓住了長矛,感覺很好。希羅多德他們乾掉了四個教眾——那麼要說這裡還剩下誰的話,那也就是克勒翁了。最後,希羅多德從斯法克特利亞的灰燼中拯救了它。巴爾納巴斯也把她的皮甲帶來了——這才是一個戰士的戰衣……卡珊德拉又把矛旋了幾旋,然後插進了她的腰帶,心中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多日的休養,美味的麵包,還有蜂蜜和堅果使她的身體再次充滿了活力。伊卡洛斯滑翔著飛了下來,落在欄杆上,卡珊德拉走過去給它梳理羽毛,親吻它的頭。她悲傷地意識到,伊卡洛斯現在是一隻老鳥了。她望向東方銀色的熱氣之中,看到雅典艦隊駛向大海,三十多艘船已經開拔向北,駛向遙遠的安培波利斯,船帆也隨著海風鼓脹起來。克勒翁去爭取他的榮光了。但這座城市仍然是他和教會的所有物。或者更準確地說,蘇格拉底的最新情報顯示,在她入獄期間,又有四個教眾被殺了——如果隻剩下一個人,那麼隻能是克勒翁了。他說過,他是他們之中最黑暗的。在她身後,伯裡克利幸存的隨從們為這個殘酷事實爭吵的聲音起伏不定。她從陽台的架子上摘下一顆葡萄,把它丟進嘴裡。當她轉過身來看著他們的時候,冰冷果汁迸裂而出的感覺也無法緩和這種感覺。蘇格拉底、衣冠不整的阿爾西比亞狄斯、希羅多德、阿裡斯托芬、尤裡皮季斯、索福克勒斯和希波克拉底站在這位已故領導人塵土飛揚的計劃表桌旁,疲憊不堪,麵容憔悴,猶豫不決。“去聯絡修昔底德,”希羅多德堅持說,“那裡有隻忠於他的船隻和軍隊。他們將向克勒翁揭起反旗。”“還不夠,”希羅多德歎了口氣,“他被放逐到了遠離雅典的地方,在流亡中苦苦掙紮,因為他在‘雅典人最初的墮落’中出演過。”“我們在這裡,在雅典,在她跳動的心臟裡。她現在需要我們。”希波克拉底拍著桌子咕噥著。“你有什麼建議?”蘇格拉底嘲諷道,“我們難不成要組織一支用鏟子和刷子武裝起來的隊伍,去奪取雅典的控製權麼?我們看起來會很可笑。更糟的是,這會讓我們成為暴君。克勒翁用武力奪取了權力。”“這是他的方式,”阿裡斯托芬爭辯道,“但還有其他方法——更縝密、更持久——可以贏得雅典人民的心。”索福克勒斯說:“他會建議寫一出戲劇的。”他憤怒地翻了個白眼。“讓我猜猜,隻有他夠機智,才能寫出這樣一部作品。”阿裡斯托芬斯一臉不悅,說道:“胡說八道。我讓你拿著我的藥片,給我拿點喝的。”索福克勒斯氣炸了,他歎了口氣,離開了桌子,卻撞上了阿爾西比亞狄斯,阿爾西比亞狄斯主動提出要按摩他的肩膀,緩解壓力……然後開始咬他的耳朵。當蘇格拉底怒氣衝衝的時候,阿爾西比亞狄斯無辜地伸出手來。“什麼?愛的人不就是為了表達愛嗎?”蘇格拉底輕笑。“那麼你一直在聽我說。”“也許是的,但不是現在。”他指著桌子說。卡珊德拉旁觀,渴望著這些偉大的頭腦產生一顆明珠般的計劃。但是幾天過去了,沒有結果。有一天,巴爾納巴斯站在她身邊,看著她。“我也感覺到了,傭兵。這個位置不痛不癢。”她轉向他的所在。“即使你和我經曆了這麼多的衝突,你也還是希望跟我去安培波利斯?”“他們沒有告訴你,是嗎?就是有關那裡的斯巴達駐軍的事。”她皺了皺眉頭。“我聽說那裡有成千上萬的斯巴達人。克勒翁沿途也不過能召集九千人而已。他將麵臨一場激烈的戰鬥,不會輕易拿下通往北方的大門的。”她再一次想起克勒翁對門外那些色雷斯部落的誇耀之語,然後默默祈禱著,希望天助斯巴達人。巴爾納巴斯搖了搖頭。“那裡隻有一百多個斯巴達人,還有少量的同盟軍步兵。”“什麼?”“自從斯法克特利亞的災難發生以來,監察元老們就拒絕讓斯巴達本土兵團投入戰鬥。他們隻派了少量的斯巴達人前來保衛都市,而在他們隊伍中,還有大量的黑勞士。”“你說黑勞士?”卡珊德拉倒吸一口涼氣。如果是作為輔兵和搬運輜重的後勤人員的話,他們還是很優秀的。但是,如果他們組成了一支軍隊,這簡直是瘋了。“諸神憐見——是誰在領導他們?”“布拉西達斯將軍。”巴爾納巴斯回答道。卡珊德拉聽罷,便直勾勾地盯著巴爾納巴斯。“他也在斯法克特利亞的戰場上獲救了。在你被監禁的這段時間裡,他一直帶領他的黑勞士軍隊在北方各地尋找盟友,在克勒翁的鋼鐵帝國中尋找縫隙。”她聽見,裡麵的一群人正背誦著他們最近幾天編好的劇本的台詞。歐裡庇得斯站在一個箱子上,扮演著伯裡克利的角色,他態度專橫、形容莊嚴、直言不諱。然後,阿裡斯托芬來到場景之中,在那裡跳躍著,揮著自己的手,動作就像摘花一般,然後像一隻受儘折磨的豬一樣尖叫起來。“不,聽我說!看,這裡有個黑漆漆的洞穴。跟我來,讓我們看也不看地一頭跳進去吧!”阿爾西比亞狄斯一邊從酒囊裡呷著酒,一邊大笑。希羅多德鼓起掌來。索福克勒斯高興地笑著,他敲擊著蠟板,一麵看著那兩人表演,一麵繼續念著劇本。“公演會在明天舉行。”蘇格拉底說著,走到卡珊德拉這邊。“這出戲將向人們展示克勒翁自私自利的行事之道——他不是勇者,也不是英雄。他的聲譽將被推到懸崖的邊緣。”卡珊德拉注意到,他正轉過頭來注視著自己。他揚起一條眉毛,笑了笑。“我能看出,你還有話憋著沒講——說出你的感受吧。”“光毀掉他的名聲可不夠。”她沉思著。“我們不能單單隻是弄傷他,因為他有辦法進行可怕的報複行為。我們必須斬草除根。”“沒錯。”蘇格拉底說,他的微笑漸漸消失了。“那麼,對我來說,這場劇目的舞台就是戰場。”她直挺挺地站著,朝著巴爾納巴斯看去。“艾德萊斯提亞號一直都在備戰狀態,傭兵。”巴爾納巴斯深情地半鞠躬。“我們一直在等你的下一個命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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