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席拉諾斯緊緊抓著船欄的邊緣,高興地睜大了眼睛。“諸神在上,他們都來了。”他興奮地叫道。一艘從納西島海岸駛來的快船向他的船隻疾馳而來。那艘船正是艾德萊斯提亞號——就是幾個月前他們放進納西安水域,上麵載著德謨斯姐姐的那艘。他目不轉睛地望著來船的甲板,確信他能再一次看到她——他也確實看到了,卡珊德拉正坐在欄杆上,手上握著一根纜繩。還有一個人,那人是……“她的母親也在!”席拉諾斯見到了船上的人,倒吸了一口氣。如果能把她們都抓起來,等到教會下一次聚會的時候,押著她們在眾人麵前現身——那該是怎樣的壯舉啊。“他們正在加速,馬上就要撞上了。”一名船員恐懼地說。“等他們靠近。”席拉諾斯回答,同時也看到,艾德萊斯提亞號確實正朝他們的舷側飛馳而來,那銅質的船角在陽光下散發出光芒。“然後向前後的友船發出信號,就這麼放它過來,把這艘破船包圍起來,撞個粉碎。”“遵命,執政官。”船員應道。“德謨斯的姐姐和母親馬上就要披枷帶鎖啦。”席拉諾斯興奮地對著附近的一個船員說道。“至於其他幸存者,就拿繩子把他們和鉛塊捆在一起,扔進水裡,繩子要長一些,好讓他們在幾乎能夠到水麵的地方撲騰一陣——這樣他們就可以用手抓到空氣,但是嘴巴卻呼吸不到。啊,看著一個人淹死可是件美事。看他們溺死在希望的邊緣,那就更妙了……對一個溺水的人來說,在接近死亡時心跳所花的時間,一定會讓他覺得有一輩子那麼長!”在他身後,手下的水手和士兵們陷入一片混亂。“怎麼了?”他轉過身來,怒氣衝衝地朝他們吼道。然而,在他們回答之前,他就看到了——前後的兩艘船都到哪裡去了?他的船後的水域已是空蕩一片。船尾現在正在那處滿是峭壁的岬角後麵。而前方卻什麼也沒有——領頭的船已經駛過了那裡多山的海岸線,不見了蹤影。現在,他的船已經落了單。當他想到他的封鎖船環時,信心就像是被浪頭打垮的濕沙一樣,崩潰了。接著,他的視線落在了納西安海岸線的某處,才終於明白過來。“盲區……”他啞聲道。接著,席拉諾斯抬頭看去,隻見納西安人的船以驚人的速度斬開了波濤,像斧頭一樣劈開了旗艦的舷側。他看到了那艘船上水手們包含怒意的目光,還有那個在陽光下容光煥發的老船長,德謨斯的姐姐坐在欄杆上,就那麼直直地盯著他。哦……哦……哦哦!水手們狂熱的號子打在他的耳鼓之上,號子的節奏越來越快。海水奔湧咆哮,浪頭上泡沫翻湧。“準備迎擊!”一個船員的吼聲越過了浪濤聲。然而,這對於席拉諾斯而言已經沒什麼用了。艾德萊斯提亞號的衝角一頭頂進了旗艦的木料之中,撞穿了甲板的欄杆。當甲板在他腳下裂開時,席拉諾斯哀號起來。當他一頭撲到艾德萊斯提亞號的銅質衝角上之後,他的身體瘋狂地戰栗起來,他的腹部頂到了衝角鋒利的邊緣,身子癱在了那裡。突然間,席拉諾斯感到自己的身體失重了。不多時,他跳入冰冷的、咆哮著的海水中。在黑暗的海水和那暴風般的泡沫中,他踢著腿,想要浮出水麵。奇怪的是,他的動作並沒有起效。然後,他才注意到,有道道紅煙從下麵升起。他低頭望去,看到那一堆破爛的皮膚和腸子像章魚的爪子般遊弋著——他的下半身已經消失了。片刻的困惑之後,他才發現了自己身體的另一半——那部分肉體就在不遠處:它慢慢地向海床的方向漂去,上麵的腿還在抽搐。海麵上,是兩艘船的巨大陰影,艾德萊斯提亞號向著開闊的海麵駛去,船尾散落著帕洛斯旗艦的殘骸。席拉諾斯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猛拽著他的皮膚和腸子,於是他又往下看,隻見一群魚在那裡,正撕扯咀嚼著它們血淋淋的新食物。一切麻木的感覺突然消失了,一陣熾烈而火辣的疼痛從他餘下的半身中湧出。他意識到自己是對的:對於溺水的人來說,最後幾次心跳的時間,確實就像一輩子那麼長。戴麵具的人們沉默了一陣,默默地數著周圍人群中的空位。暗室的門砰的一聲打開了,另一個蒙麵教眾衝了進來。他急促的腳步聲和聳動的肩膀表明情況不妙。“她逃走了。那個該死的婊子又逃走了,那個母親也是。”“那席拉諾斯呢?”“席拉諾斯的屍體現在就躺在海底呢!”他們驚慌失措地低語起來,接著,一個人大吼出聲,打斷了他們。“她現在正往哪裡去?”“龍潭虎穴——”信使說道,“斯巴達。”眾人的失意變成了一股蜂起的狂熱。“那麼我們應該通知那頭赤眼獅子才是。”艾德萊斯提亞號在秋日的寒風中破浪前行,劈開的波峰在海麵上泛起了陣陣泡沫。萊薩用一根套腰索把自己懸在船頭,正從木料中拔出席拉諾斯船隻的殘片,並鑿掉了衝角前留下的那些曬乾的殘渣——留下它們的,是之前死在這塊衝角下的敵人。卡珊德拉和密裡涅站在船尾的陰影之中。她感到了母親的不安。“席拉諾斯死了,帕裡安的包圍圈將會崩潰。最主要的是,阿斯帕西婭又聰明又強大。她會儘忠職守,替你照顧納西安人的。”密裡涅緩慢地點頭,她回應的方式表明,自己並不想談這件事。阿斯帕西婭是一名從克勒翁治下逃離雅典的難民,而她自願接替了密裡涅的位置,出任納克斯的執政官。“卡珊德拉,我會一直為納克斯人而擔憂,但我現在想的並不是他們,而是即將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東西。”她的目光在黑暗而又廣闊的陸地輪廓上掃視著:那裡是從拉科尼亞海岸伸出的三個岩岬中的第一個。“從地圖上看,我們現在看到的是拉科尼亞。但我的心看到的,是一片亡靈橫行的土地。”卡珊德拉全身都在戰栗。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件事沒有和母親說:尼科拉歐斯所說的真相。“在我們著陸之前,有件事情我必須弄清楚。”她說。密裡涅整個人僵在了那裡。“我到底是誰?我以為是我父親的那個人不過是我的監護人。”密裡涅的下唇顫抖著。她試著開口說話,卻又抽泣起來。卡珊德拉抓住了她,緊緊地抱著她,又吻了吻她的頭。“我的問題問完了,但你現在不必回答我。等你覺得是時候了,再告訴我也不遲。”密裡涅點了點頭,在卡珊德拉的懷裡一動不動。就在此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給這一刻畫上了句點。“海岸線上戒備森嚴。”巴爾納巴斯繞著船緣走來走去,尋找著最好的觀察位置。“看到山上的塔樓和號火了嗎?我們不能靠近它們中的任何一個,如果他們沒向我們放箭,那也隻是意味著那班紅鬥篷很快就會衝到我們跟前來——就像他們在邁加拉和那些雅典人打仗時那樣。”“你是說我們不能靠岸嗎?”卡珊德拉問道。巴爾納巴斯眨了眨眼。“艾德萊斯提亞號沒有什麼做不得的事情。”當天晚些時候,他們繞過了三個鋸齒岬角中的第二個。一股狂風呼嘯而起,把這片海域攪得如同一口盛滿沸水的大鍋。希羅多德在欄杆前待了一個下午,每一次,大浪衝向船頭時,他都在祈禱眾神庇佑。接著,他們來到一片黑色的峭壁前,它們閃閃發光,通體濕潤,無比陡峭。上麵的天空也是青紅相間。岸邊的浪潮衝向岩石,發出令人恐懼的聲音,而激起的海水則帶著泡沫,向高空飛去。這裡沒有斯巴達人的瞭望塔——倒也可以理解,因為一般來說,是不會有船想在這裡靠岸的。然而在這裡,巴爾納巴斯下令向“岸邊”靠攏。“你是要我們在這個黑暗國度裡最陰暗的地方靠岸嗎?”卡珊德拉在呼嘯的狂風中喊道。船員們儘力操控船槳,而萊薩正掌著變向用的短槳,巴爾納巴斯拉著纜繩,聽到她的話,笑了起來。“彆著急——你就瞧好吧。”艾德萊斯提亞號向那堵黑牆的方向駛去。希羅多德哀號起來,聲音相當尖利。卡珊德拉和密裡涅都退到甲板上,擔心自己會在懸崖上被撕成碎片……直到那堵黑色的岩壁好似突然開始崩塌。呼嘯的狂風突然停息,艾德萊斯提亞號沒了風力,就那麼晃蕩著,鬆開的纜繩也軟了下來,本來搖晃不已的船身沉入了平靜的水流中。這時,他才看到:那黑牆上有一道若有似無的裂縫,隻比船身稍微寬了一點。前方是一處橢圓形的入口,寬幅不過一箭,而四周環繞的,便是黑色的高地。“沒幾個人知道這處海灣的存在。”巴爾納巴斯說,他的目光黯淡下去,低語道。他抬頭望著上麵風雲翻卷的天空,舉起雙手,慢慢地把它們分開,一臉崇敬的神情。“我喜歡叫它‘神之眼’。”卡珊德拉、密裡涅和希羅多德都打量起這個地方。萊薩漫不經心地走過去,卷起一根鬆垮的纜繩。“我叫它克羅諾斯的腚眼兒。”巴爾納巴斯氣喘籲籲,叫他的船員準備靠岸。他們在一條長長的黑色岩石上下了船,這裡是一處天然的碼頭。當夜幕降臨時,他們在一處凸岩下生起火來,大風在高處肆虐,海水在海灣入口處拍打著,水聲嘩然,連續不斷。卡珊德拉嚼著一大塊麵包,時不時把麵包在一個盛著納西安蜂蜜的罐子裡蘸上一下。巴爾納巴斯和希羅多德醉心於辯論,而她無意間聽到了其中的一些內容。“假貨!”希羅多德嘲笑道。巴爾納巴斯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氣喘籲籲地回應道:“這才不是假貨!看!”他把徽章舉到火堆前,把它從脖子上解了下來,一把塞到希羅多德的鼻子底下。“這可是畢達哥拉斯真正智慧的殘片!”卡珊德拉現在正在認真地聽他們講話,一麵又回憶起她在塞莫皮拉的獅子像旁與希羅多德的對話,以及關於這個亡佚的傳說和畢達哥拉斯失卻的知識。“你是在納克斯弄到它的?”希羅多德問道。“嗯啊。”“那個販子收了你多少錢?如果要買彆人的單純之心的話,他們都打算開什麼價啊?”巴爾納巴斯向後仰著身子,虔誠地低聲回應。“我沒花錢啊,”他說,“是菲娜給我的。”“啊,你在納西安島上的情人。”希羅多德笑道。“嗯啊。這是我們短暫愛情的象征。這玩意兒以前是她丈夫梅利頓的東西,後來他失蹤了。”卡珊德拉的耳朵豎了起來,這個名字勾起了她在塞莫皮拉時的回憶:某個夏天,我遇到了一個四處漂泊的人。一個名叫梅利頓的矮個子,圓滾滾的小人兒,他每天都窩在一艘小船的桶子裡,跟著船在愛琴海上……他年輕時曾在錫拉島的海岸上遭了海難……希羅多德坐直身子,皺著眉頭,他把那塊東西抓在手裡,仔細地看了看。卡珊德拉現在瞥見了這枚徽章:那是一塊黑色的岩石碎片,上麵刻有一個奇怪的符號。希羅多德停下了手頭的研究,抬起頭與卡珊德拉四目相對。從他的目光中,卡珊德拉讀到了千百個疑問,而在她的心頭,同樣冒出了千百個疑問。“我們要在這兒待多久?”一個船員的問題打破了僵局。卡珊德拉轉向那個人,儘她所能回憶這裡和她的家鄉之間的地勢差異。小時候,她曾與尼科拉歐斯一起從“斯巴達”來到海岸地帶,學習如何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遊泳。那次旅行,雖然隻花了一天左右的時間,但是於她來說,是非同尋常的。“我們明天出發,不過我和我的母親會單獨行動。”希羅多德、巴爾納巴斯和其他船員抬起頭來,一副不解的樣子。“至少讓我們其中的一部分人護送你們吧。”巴爾納巴斯懇求道。“不,必須是母親和我,不能有彆人。我們可能會離開一陣子。”他們已經習慣了她的做派,知道堅持是沒有意義的。“那麼,你走的時候,我們必須把船藏起來。”巴爾納巴斯應著,向上望去。“雖然這個海灣很隱蔽,但斯巴達人還是會不時派步兵沿著峭壁巡邏。如果他們往下看,然後看到了一條船,那他們就會把我們都宰了。”“那麼,你要怎麼藏起一條這樣的大船呢?”希羅多德笑著問。巴爾納巴斯揚了揚眉毛,然後朝萊薩點點頭。舵手和另兩個人便站起來,開始了自己的工作。他們放下桅杆,把所有鬆開的固定裝置係了起來。接著,一名男子將一根鐵樁放在船上,萊薩拿起一把大錘子,把它係在鐵樁的末端。木材發出聲巨響,聲音傳遍了整個海灣。隨著噪聲逐漸減弱,一陣急促的咕嘟聲傳入了他們的耳鼓。“諸神哪!”希羅多德倒吸一口涼氣,看著艾德萊斯提亞號平靜地滑到了水麵下,麵包從他嘴裡掉了下來,除了船欄外,一切都被淹沒了。和萊薩一起的兩個人輪流帶著繩子潛入海灣之中。漸漸地,船隻完全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沉入了漆黑的水中。“他們把岩石綁在了船上,這樣一來船就會被拖拽到海灣的底部。她的木質部分會留在那裡。沒有人會從上麵看到她。隻要我們遠離他人的視線,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這裡。當我們再次需要她的時候,隻要切斷繩子,封好船身就行。”希羅多德已經拿出了他的蠟版,飛快地刻畫起來,想要記錄下這種奇特而有趣的方式。萊薩和他的兩個同伴回到爐邊,坐下來用毛巾把自己擦乾。接著,他們打開了一瓶葡萄酒,很快,船員們聊起了過去荒誕的曆險故事,臉頰也變得溫暖紅潤。卡珊德拉用一隻胳膊摟著密裡涅,兩人坐在那裡,在自己那群衣著襤褸的手下麵前喝著酒。一股寒風鑽進海灣,撫上她的脖子,於是卡珊德拉抬頭仰望,隻見岩石間露出了一環黑暗的夜空,狂風刮過,雲朵從上麵滾滾而過,她就看著這樣的光景,想著未來的日子。他們從一家梅森尼亞馬廄買了兩匹紅色的閹馬,當他提出疑問時,她們直接多加了一倍的錢,堵住了他的嘴。天上陰雲一掃而空,現在已是晴天,她們就在那碧藍無瑕的冬日天空下,用毛毯裹住自己,將清冽的空氣和凜冽的東風擋在外麵,在遍地岩石的山上行進著。過了一段時間,山丘從她們的視野中淡去,她們看到了前方巨大的裂穀:空曠之地——被東部帕農山脈環繞的一片平坦的長形地帶……忒格托斯山脈在它的西麵。卡珊德拉感覺到自己突然煩躁起來,像是患了什麼疾病。她凝視著忒格托斯隱約現出的高地,聽到了那個悲慘的夜晚的尖叫聲和詛咒。伊卡洛斯,在高聳的天空中發出一聲尖叫,一切似乎都指向了遠處的山峰。直到密裡涅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那些可怕的記憶才從她的腦中散去。卡珊德拉的目光落在山脊之間的平原上,山脊上有許多小河和無數的支流,而這些水流最終都會彙入歐羅塔斯河,在那裡彙成一條銀色的動脈。在茂密的森林和搖搖欲傾的小麥織成的綠金色帳幕裡,遍布著木屋和磚房構成的小小村落。五個最大的聚落簇擁在中心平原的周圍,而這片土地的名物——藍紋大理石——正閃耀著光芒。斯巴達,她喃喃道。卡珊德拉和密裡涅度過了一段美好的騎行時光,然而她們倆都感覺到,自己的腹部都繃緊了。畢竟,她們離自己的故居——自己的過去,越來越近了。近鄉情怯,誰都難免會有些躊躇。午後時分,她們進入了歐羅塔斯森林,來到了橄欖樹和橡樹的樹冠連綿而成的陰涼華蓋之下。金色的樹枝在她們周圍沙沙作響,竊竊低語著,風兒將她們歸來的消息傳向四處。飄落的樹葉隨著她們身後的輕風沙沙作響,打著旋兒落下來。前方的每一處蔭涼後似乎都藏著窺探的視線。然而等到她們走上前去,卻發現那裡空蕩一片,沒有人,也沒有動物。直到她們聽到一匹狼低沉而令人恐懼的號叫,還有孩子們驚慌失措的尖叫。卡珊德拉一隻手攔在密裡涅的胸前,兩人停在那裡。她的目光變得像刀一樣銳利,透過前麵陰暗的森林看過去。有動靜,孩子,三個年輕人,都剃著光頭,他們裸著上身,披著肮臟的紅色鬥篷。他們又是跳又是滾,勉強避開了最大的那匹灰狼向他們咬來的大口。顯然,他們不是那野獸的對手。那狼猛地甩了甩頭,把其中兩個人打飛到一旁,然後朝第三個人猛撲過去,直接扼住了他的喉嚨。卡珊德拉隻覺得自己的行動不受控製,從馬鞍上滑了下來,她也聽見了密裡涅叫她住手的聲音。“卡珊德拉,你在乾什麼?我們在斯巴達,這裡可是進行斯巴達式教育的校場。”但她還是衝了過去,走到空地的邊緣才停下來。那匹狼像擺弄玩具一樣撥弄著爪下的男孩。他的臉色灰暗,與卡珊德拉四目相對……她衝進空地,舞著列奧尼達斯之矛,一頭紮向那匹狼的身側。那受了傷的畜生嚇得叫了起來,把爪下的男孩扔在那裡,轉身跑開了。她單膝跪下,抱著那馬上就會死去的孩子——他的脖子顯然已經斷掉了。“母親?”那男孩啞聲問道,瞳孔也擴大了幾分。“我不是你的母親。”卡珊德拉平靜地說。“告訴她……她應該為我驕傲。我直麵那匹狼。我一點也沒有害怕。”卡珊德拉明白——男孩的意思,她再明白不過了。“我好冷啊。”男孩嗚咽著說。她提起自己鬥篷的一角,裹在了他身上。那孩子急促地吐出了自己的最後幾口氣,接著,他的眼睛失去了光芒。於是卡珊德拉把他放了下來。就在這時,傳來了一個新的聲音。“你在這兒乾什麼呢,陌生人?”她轉過身去,隻見那裡站著一個穿紅鬥篷的成年斯巴達人,他蓄著胡須,頭發紮成了一繩,一股一股的。他的目光就像銅棍一般剛硬。“我路過這裡。看見孩子們遇到了麻煩,想要幫忙而已。”“她撒謊!”另外兩個男孩中的一個興高采烈地尖叫著,“她分明就是要殺死那隻狼,搶奪這分榮耀。”“你乾擾了斯巴達人的訓練,然後撒了謊?”那個成年的斯巴達人怒斥道,“這分榮耀應該是屬於這死去的男孩的。”他低聲招呼那兩個幸存下來的孩子過去。其中一個收拾起了屍體,一麵還和另一個孩子齊聲咕噥著:“永遠不要讓自己的同伴曝屍野外。”男孩們拖著腳從那個人身邊走了過去,分彆之前,這人給卡珊德拉下了通牒。“從哪兒來的,你就給我回哪兒去——不然你很快就會明白,斯巴達人的無情……”她穿過樹林,回到了密裡涅身邊。密裡涅憤怒地瞪著她,在這目光之下,卡珊德拉覺得自己仿佛又成了個七歲的孩子。“你不應該插手的。這些森林是用來鍛煉這些孩子,使他們變成合格的斯巴達男人的地方,你應該明白的。”“如果這些孩子最後喂了狼,那對斯巴達又有什麼好處?”她厲聲回道。“如果弱到連一匹狼都殺不掉,那他們對斯巴達才是真的沒用呢!”密裡涅憤怒地尖聲回應。她們在尷尬的沉默中又騎行了一個小時。最後,密裡涅終於開口。“就是這裡了。”她的歎息中帶著歉意。“空氣、氣味、顏色,一切的一切。當初這裡還是我的家園的時候,我感受到了被壓迫的感覺,那些作為斯巴達人必須遵守的鐵律壓迫著我。”“不過你說得沒錯,我不應該想著去救那個孩子的。”卡珊德拉反駁道。“為什麼?你是什麼?”密裡涅發出了一聲疲倦的歎息。“你是斯巴達人、希臘人,還是流浪者呢?”“現在的我?不過是個無家之人而已。”卡珊德拉接過話頭,迎上了密裡涅的目光。“我的體內流著斯巴達的血,這是我永遠無法改變的。但我身體的其餘部分呢?如果我去否定自己的愛、同情和悲傷,那我又是誰呢?”密裡涅勉強擠出一個悲傷的微笑。“我們倆思考的方式相近,我們都是背井離鄉的斯巴達人,”她頓了頓,繼續說道,“然後以截然不同的麵貌,又回到了這裡。”兩人繼續前進。走得越遠,深林植被越稀薄。皮塔納——斯巴達的五個主要聚落之一,出現在她們的眼前。這裡同時是卡珊德拉的出生地。就像所有斯巴達城鎮一樣,它沒有圍牆。斯巴達人便是斯巴達的城牆,他們的矛尖所及,便是這個國度的邊疆。尼科拉歐斯的這句老話又浮上她的心頭。她們從樹林裡走出來,走上了一條兩邊有旗幟裝飾的寬闊道路,旁邊是白牆紅瓦的房屋和工房。木料燃燒的煙霧升騰而起,香味與斯巴達黑肉湯的銅臭味混在一處,鐵匠錘的叮叮聲與村莊中心的一座小神廟裡飄來的神官低沉的吟唱相遇,似乎是在為這吟唱打著節拍。卡珊德拉辨認出了眼前的一切:她經常玩耍的井邊的熏肉架,門上帶著銅條的軍械庫,還有那個門廊上麵帶著一尊飛馬雕像的酒館,一切幾乎都還是過去的模樣。她們繼續騎行,直直盯著前方,將所有的情緒還有內心的記憶和情感統統掩藏起來。黑勞士奴隸們四處往來穿梭,他們彎著腰,身上背著貨物,帶著標示他們卑下地位的狗皮帽。而披著紅色鬥篷的斯巴達人坐在長長的低矮營房附近,在那裡打磨著他們的長矛。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隨身攜帶武器。一位婦女坐在她家的門廊上,在那裡磨著穀物,她披著一條從脖子到腳踝的黑色披肩……除了一側從腳下一路開到大腿的狹縫之外,這人通身都被罩在了裡麵。一個男孩——看長相是她的兒子——悄悄地走到她身後,他伸出手去,從她身邊的桌子上掏出一小袋麵粉。當他慢慢地走開時,臉上綻出了笑容,他的母親立刻站起來,轉過身,手磨、穀物還有麥粒頓時四散飛濺,母親抓住他的喉嚨,把自己的兒子舉起來,反手朝他的臉打去。卡珊德拉聽到了那孩子鼻子被打破的聲音,那母親接著把男孩摔在了地上。“你這個笨手笨腳的傻瓜!你這個呆子!連一袋麵粉都偷不走。你永遠都無法得到足夠的力量和技藝!”在這個孩子挨罵時,另一個男孩——卡珊德拉發覺,那是他的弟弟——偷了兩個散落的麵粉袋,然後逃開,不見了蹤影。幾個看熱鬨的斯巴達人在那裡鼓掌拍腿,笑著發出了讚許的低語。兩人走到了一個岔路口。右邊便是斯巴達的大理石工業的中心——坐落在一處低矮山丘上的沒有圍牆的要塞,五個全斯巴達最古老的聚落就簇擁在那裡,那裡也是國王們居住的地方……那個叛徒——“赤眼獅子”也在那裡。但這兩個人的目光卻都轉向左邊,看向了皮塔納郊外,她們被遺忘的破落故居就在那裡。兩人一聲不響,引著她們的馬向那條路走去,她們在鐵門前停了下來,很久以前,這道門就被鐵鏈鎖住了。卡珊德拉記得,那本來應該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自己與父親、母親還有阿利克西歐斯就圍坐在這座房子裡的火爐旁。伊卡洛斯雖然從來沒有在這所房子居住過,但它似乎感覺到了卡珊德拉的悲傷,它哀號一聲,越過大門,向房屋的門口飛去。“按照法律規定,這裡也應該是我們的財產,”密裡涅說,“一旦我們為斯巴達消滅了那個披著國王皮囊的蛀蟲,這裡就會回到我們的名下。”“這個莊園現在已經歸史坦托爾了。”他們身後的一個聲音說。卡珊德拉轉過身去,看到了一位高大魁梧的斯巴達人。那一瞬間,她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該進入備戰狀態。然後,她看到了那一頭光亮的齊頸黑發襯托下的沉思的表情。“布拉西達斯?”她低聲問道。密裡涅把一隻手擋在卡珊德拉胸前,打算朝他走過去。“不,母親,布拉西達斯是自己人。他幫我乾掉了掮客。”布拉西達斯的眉頭皺了起來。“嗯,我覺得還是說‘你幫我殺了他’會好一些——嗯,管他呢。”他朝著這處久無人跡的莊園點了點頭。“國家為史坦托爾留下了這個莊園。他一直在外打仗,自從‘狼’失蹤以後,這裡就一直無人照管,直到今天。”密裡涅和卡珊德拉努力壓下想打退堂鼓的心思,也沒有對視。“不過啊,我知道你們倆是什麼人。我明白,這裡是史坦托爾的財產,但也是你們的。問題是,你需要取信的人並不是我。”他朝著低矮的大理石城塞瞥了一眼。“總之,我們是來覲見國王的。”卡珊德拉說道。布拉西達斯思考了好一會兒,想要搞清她到底是什麼意思,隨後鞠了一躬。“那麼,也許我可以做你們的引見人。畢竟,時過境遷,你們離開斯巴達也有些年頭了……”斯巴達城的城塞區域與雅典衛城完全不同。這裡的土丘不過一層樓高,山坡也十分平緩,上麵鋪好了路,其他部分種滿了青草和柏樹。他們經過一處開放的體育館,渾身赤裸的男人們在跑道上賽跑。女人們站在一旁,咒罵著落到最後的人,還在他們經過的時候衝他們吐口水。當一個人踉蹌著摔倒在地之後,一個女人咒罵起來,掀翻了木質的屏障,撕開了她的長袍,然後猛地疾衝下來。當她追上了那些男人時,她的臉皺成了一團,被追上的人滿臉羞愧,想要跑得再快些。圍觀的人愉悅地呼喊,為那個下場參賽的女跑者加油助威,她保持著現下的節奏,向著領先者發起了衝擊。而在另一邊,男人們正站在那,讓黑勞士給他們的身體塗油,而兩個身上閃閃發亮的人已經摔起跤來,扭打成團。他們經過一家劇院,灰白的石階上到處都是斯巴達人,他們歡呼著,在那裡擊拳拍掌,為一名表演卡德莫斯傳奇的演員喝彩。這名男子在場上閃展騰挪,在三個穿著花哨行頭、扮作底比斯巨龍的黑勞士旁顯耀著自己的卓絕武藝。而從另一個方向的小丘上,傳來了一隻綿羊痛苦的呻吟,在那裡,一隻羊在美神維納斯的祭壇上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然後一位滿身鮮血的神官便將這小獸閃亮的心臟舉向天空,一麵還吟誦著古老的禱文。當他們來到中央山丘的底部,有兩名剃了光頭的年輕男子從她們身邊經過,他們用臟兮兮的棍子抽打著一個黑勞士,那人已經倒在了地上,一副慘相。卡珊德拉感到自己的胃部一陣痙攣。她意識到,這兩個人都是受煉內衛:他們都是在試練中堅持下來的人,這些人不允許留頭發或者胡須,而且被授權去恐嚇奴隸和下層階級,好讓他們永遠處於恐懼之中。“敢不敢正眼看我啊,你這條狗?”其中一人衝著黑勞士幾乎被打爛的臉大吼起來。其他黑勞士就站在附近,在那裡低著頭,什麼也沒有做。當被毆打的奴隸失去知覺時,施暴者大步走向旁邊的一個黑勞士,理所當然地伸出一隻手,卻都沒有正眼看他。那奴隸毫不猶豫地遞給他一條毛巾,於是,斯巴達人擦了擦他的手,然後把毛巾扔到了黑勞士的腳邊。雖說卡珊德拉在這裡經受的各種可怕事情都是教會一手策劃的,但斯巴達本身也是一頭殘忍而無情的野獸,它的牙爪上也都已經浸透了鮮紅的顏色,這一點是從未改變的。兩人登上土丘的時候經過了一處用石方築成的古老祭壇。卡珊德拉幾乎無視了它的存在,直到她感覺到列奧尼達斯之矛傳來的低語,並且她的眼前又出現了溫泉關的幻象。當她看著那座古墓時,一股激動之情油然而生,她無聲地念出了門楣上刻下的那個傳奇的名字:列奧尼達斯。“他一直與我們同行。”密裡涅鼓勵著她。“他的血脈是優良、真實、剛強的存在。”兩人把墳墓拋在了身後,接著便看到了山頂:中心是一處長方形的皇家廳堂,頂部被赤瓦覆蓋,用淺藍色的多裡克柱作為支撐。高高的門口立著戰神宙斯的雕像,凝視著逐漸靠近的兩人。寬闊的大門外響起了一陣低沉嘈雜的聲音。兩個衛兵站在門口。他們通身都是裝飾性——或者說,儘斯巴達裝飾之能事——的儀仗盔甲。戴著高度拋光的科林西亞風格頭盔和塑了形的皮革胸鎧,肩上掛著銅質的甲板和鮮紅的鬥篷。兩個人都手握工藝精良的長矛——矛頭的形製與列奧尼達斯的長矛無異——並且他們拿的不是繪有斯巴達三角的盾牌,而是樸素的黑盾。這群人就是所謂斯巴達近衛兵。她記得——這幾百名士兵都是被嚴格挑選出來的皇家衛隊,而這些人是不會為一般人讓路的。卡珊德拉看到,這些士兵銳利的目光正從他們的頭盔的窺孔中向她們射來,當兩人走近時,她們注意到衛兵的身體微微動了動,做好了盤問來人的準備。布拉西達斯走到他們麵前,伸出一隻手向他們敬禮。“向您致敬。我帶了自己的朋友來,她們想要覲見國王,向國王詢問信息。”“布拉西達斯將軍!”他們抬起手來,齊聲回禮,也沒有多問,痛快地讓出了一條路來。“將軍?”門打開時,卡珊德拉低聲問道,“你現在執掌著斯巴達五聖軍中的一支?”“這世上的忙人可不止你一個啊,傭兵。”他回答道,嘴唇揚起了一個毫不做作的弧度。門打開了,那本來低抑的鬥爭之聲像巨龍的咆哮一樣撲麵而來。數以百計的人們互相詰問著,推搡著,朝空中揮著拳,唾沫橫飛。中間有兩人打成了一團,兩人手中都拿著長矛,身子在地麵上翻滾。他們走進去的時候,卡珊德拉以為自己被帶到了一家凱法利尼亞島上的酒館裡。但後來,她把地上的那兩個人看了個真切: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相貌比較和善,而另一個人就是比較年長的老人了。那人滿頭白發,雙眼布滿血絲、目光中怒意蒸騰……難不成是阿希達穆斯王?!就在這時,兩人分了開來,阿希達穆斯跳起來,將長矛揮過頭頂,熟練地把槍尖送到了那尚未起身的年輕人的喉嚨前。“你服不服啊,波薩尼亞斯?”他咬牙切齒地咆哮著。波薩尼亞斯的胸口上下起伏,同樣一副惡狠狠的神情,咆哮著,像一隻憤怒的獒犬,然後嘲弄地揮了揮手。“嗯。”阿希達穆斯放下了矛,人群歡呼起來,而兩位國王也都換了一副九*九*藏*書*網表情。阿希達穆斯高興地笑出了聲,波薩尼亞斯拉住他伸出的手,站了起來,在那裡咧嘴笑著。“阿希達穆斯的提議通過了。”他接著說道。“我們會派一批邁錫尼兵去支援波耶提亞的戰事。”卡珊德拉眨了眨眼睛,以確定她自己所見非虛——她小時候從未踏足過這裡,但她聽到過不少傳聞。她甚至在伯裡克利的大議會上聽到一個醉酒的雅典人在嘲笑斯巴達人原始的投票手段。那頭老山羊嘲笑他們說,誰得到的喝彩最響亮,他們就同意誰的提案。他要是看到了當下的情形就會明白:他們根本不在乎什麼喝彩,誰能把彆人打趴下,誰的提案就能通過,就這麼簡單。這時,興奮的觀眾們就像從岸頭退回的海潮一般散去,各自在大廳裡的一排排長凳上坐了下來。卡珊德拉看到了其中最大的群體:元老議會——由二十八個已然駝背禿頂的老人組成,不過,據說他們都是富有智慧的賢者。當兩位國王在大廳另一頭他們專屬的王座上落座時,眾元老把他們的拐杖在地上叩了一叩,以表達對國王的敬意。她還認出了一小群人:那五個人穿著灰色的長袍,站在王座後的基石上,他們沒有做出任何敬拜的姿態。這些人便是監察元老。卡珊德拉注視著他們,一時間心如鐵石。她想起了那個生得活像禿鷲的長老——當年就是他把阿利克西歐斯扔下了山崖,當然,最後他也跟著跌了下去……不過,當她看到五張三四十歲的男人的臉時,她的恨意算是平撫了些許。這五人中並沒有人參與那晚的事。而且,惡人也不是監察元老團——而是教會,她提醒自己,惡人始終都是教會,他們無孔不入,不論怎樣堅固的壁壘,隻要有些許的破綻,他們就會滲透其中。是的,監察元老們沒有理由去敬拜國王,不過他們存在的目的,本就是為了對統治者進行約束。斯巴達就是一條雙頭狗,不過牽著它鏈子的主人,可有五個腦袋呢!“布拉西達斯,”波薩尼亞斯伸出雙臂問候他,一麵沉聲問道,“你今天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布拉西達斯領著卡珊德拉和密裡涅來到了王座低矮的基座之下。當他開始介紹她們時,卡珊德拉注意到,波薩尼亞斯的態度一直都很熱情,但阿希達穆斯卻直接回到了他的王座上,他的頭發垂到了肩上,臉上浮現出一種懷疑和鄙視的神情來,那對布滿血絲的眼睛在卡珊德拉和密裡涅身上來回打量,就像一個屠夫在審視一塊肉。“……她們是來申請領回荒棄的祖傳地產的。”“她們是什麼人?”波薩尼亞斯饒有興趣地問道,“她們繼承的是誰人的血脈,要申領的是哪處地產?”就在這時,阿希達穆斯那雙布滿血絲的眼中精光一閃,他終於認出了密裡涅。“你——”他咆哮著站起來,王座的腿在石頭上摩擦著。接著,他的目光轉向了卡珊德拉,他看出了兩人的相似之處。所有的事情正像拚圖一樣,連在一起。“還有你!”他咆哮著,抓起他的長矛,朝她們衝了過來。波薩尼亞斯斯迅速做出了反應,阻止了他的行動。“不管是我還是主神宙斯,都會將你們刺死。”阿希達穆斯咆哮道。“我有點搞不明白狀況——你為何如此激憤呢?”波薩尼亞斯抱怨道。“因為他們是列奧尼達斯的後代……那個恥辱的血統。”波薩尼亞斯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盯著卡珊德拉和密裡涅。“你指的是那許多年前,在忒格托斯山上發生的災難麼?”卡珊德拉一言不發。她眼中泛起的淚水已經足夠作為回答了。“而她們居然還有膽回到這裡,”阿希達穆斯接過了話頭,“我以為你們倆都已經死了,要是事情真的成了那樣才好呢。”波薩尼亞斯來到了一副惡相的國王和兩個女人中間。“然而,這兩人現在卻恭順地出現在我們麵前。布拉西達斯是她們的保人,對吧?”布拉西達斯點了點頭。“卡珊德拉在這幾年的戰爭中憑著自己的意誌為斯巴達立下了不少功勳。她幫我把科林西亞從占領那座城市的強盜手中解救了出來。”波薩尼亞斯轉向了阿希達穆斯。“而且她們是我們最著名的先王的後裔。也許我們不應該這麼快下決定……你說對嗎?”波薩尼亞斯與年長的國王進行了進一步的辯論,他態度謹慎,禮數也十分周到。不多時,雖然阿希達穆斯的視線還在死死地鎖在卡珊德拉和密裡涅的肩膀上。但是,這位上了年紀的君主終於向後退了一步,又一次回到了王座上。“如果你想要回你的財產,”他咕噥道,“那就為我做些事情,好洗刷過去的恥辱,同時向我證明你的價值。”卡珊德拉就那麼等在那裡,看著阿希達穆斯眼中的火焰升騰而起,他展開笑容,露出口中泛黃的牙齒。“等到明年春天的時候,我要你向北進發,去支援波耶提亞的戰事,以此維護斯巴達的領土。”旁觀的元老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無疑表明了這項任務的難度。波薩尼亞斯把協約書的銀縷抓在手中。“這樣的交易還挺公平的,嗯?還有啊,你在這裡過冬,等待春天的時候,我會安排居所給你。”他拍了拍手。一個黑勞士拿著蠟板向他匆匆走去。他低聲對奴隸說了幾句,奴隸把他的話刻在了上麵,然後波薩尼亞斯把戒指戳進了蠟裡,為契約下了印證。印戒!那一瞬間,卡珊德拉的呼吸停止了,當她和密裡涅盯著戒指的時候,她的感覺越發敏銳起來。那戒指上麵有一個標誌……一彎新月。不是獅子印嗎?她心想。那麼叛徒一定是……她的目光轉向阿希達穆斯,阿希達穆斯繼續瞪著她,雙眼被頭巾遮著。卡珊德拉低頭看向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那雙手交叉著,將印戒攏在了裡麵。“那個地方不大,但我想,你應該會住得很舒服。”波薩尼亞斯繼續說著,把那塊蠟板封了起來。“在這幾個天寒地凍的月份,你也可以去幫我們的冠軍忒斯提克勒斯為即將到來的奧運會做準備。他需要儘可能多的人作為陪練。”“那麼,列奧尼達斯的後裔啊,”阿希達穆斯笑著說,“你接受我的任務麼?”他張開雙手,卡珊德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手上的另一枚顯露出來的印戒,心中怦怦直跳……然後她看到了上麵的紋案……一隻翱翔的鷹。什麼?怎麼會呢?“有什麼不對勁的嗎?”阿希達穆斯笑了起來。卡珊德拉一生中從未如此篤定過任何事情。但在這裡,現在,她心中十分確信,阿希達穆斯就是背叛了斯巴達的國王——而把她派去波耶提亞,隻為了讓她去送死而已。如果他在那裡設下了陷阱,那倒也正好,他與教會的瓜葛也許會在那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感覺到了元老們,監察元老們和近衛兵們的視線集中在她的身上,等待著她做出回答。“我會照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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