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1 / 1)

“怎麼辦,老武?”幾個小時前剛剛在這個客廳裡問過一次的問題,老鐵再度投向武澤。“還是……隻有逃啊。”天花板上的燈沒開。兩套被褥還鋪在榻榻米上,五個人在昏暗的房間正中圍成一個圓圈。“嗯……我本來就是老武收留的人,沒有多嘴的資格。”老鐵抬頭望天,疲憊不堪地說。“聽你的。”仿佛是要追隨回響在空虛黑暗中的那個聲音一般,旁邊響起了細微的聲響。是從一直在默默嗚咽的真尋喉嚨裡漏出來的。那是她在拚死壓住噴湧的感情而發出的悲哀的聲音。“還要……繼續忍下去嗎?”靜靜的疑問,是不忍卒睹的真尋發出的低語。武澤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有咬緊牙沉默著。真尋卻慢慢抬起了頭。那視線中決意的強烈,仿佛在黑暗中灼然閃亮。她右手裡用力握緊的是雞冠的項圈。那是老鐵在把雞冠埋在瑞香花下麵之前從塑料袋裡拿出來、在水池裡仔細洗過之後交給她的。“貫太郎,你有耙子嗎?”在昏暗的玄關前麵,老鐵這樣問。貫太郎似乎知道老鐵想說什麼,輕輕點了一下頭,回去拿了那時候從榻榻米上挖出淺蜊的塑料耙子。老鐵雙手捧著塑料袋站起身,向真尋投去確認的眼神。真尋沉默了半晌,終於微微點點頭。消瘦的瑞香花畔,貫太郎挖出一個洞。老鐵輕輕把塑料袋放下去,然後打開袋口,伸手進去,從裡麵拿出雞冠的項圈。項圈已經成了一條帶鎖的紅繩,中間已經被割斷了。骰子在繩子的中間搖晃。八尋從廚房拿來作飼盆的湯杯,放進洞裡。最後埋上土的是真尋。她始終沒有說話。“珍貴的東西一個個被搶走……這麼忍耐下去真的應該嗎?我們本來就一直在忍耐……忍耐到遺忘為止。”真尋重複了許多遍“忍耐”這個詞。在這時候,武澤才終於明白——她是在忍耐中活下來的。忍耐著母親被殺的憤怒。忍耐著沒有父母的寂寞。不僅是真尋,八尋也是這樣。兩個人一直忍耐到現在。不斷忍耐。“隻知道忍耐——”真尋刹那間咬了咬牙,隨即以強烈的語調說。“——的話,永遠也擺脫不了這樣的生活吧。”八尋用懶洋洋的語氣接下去說:“我也不想再忍下去了。我想該是時候反擊了,轉換情緒,過一種更普通的生活。不工作的自己也好,做小偷的妹妹也好,已經都夠了。本來啊,媽媽去世之前,我都是很努力的。雖然隻是打零工,但至少可以養活自己,偶爾也能給真尋買點零食什麼的呢。”八尋無力地笑了。“但是,既然發生了那樣沒天理的事情,我也就不想再那麼認真生活了。因為沒意義啊。媽媽也隻是想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可是被威脅、被逼迫,到死的時候隻剩下幾個硬幣。這種事情哪裡有什麼天理呢。”八尋向真尋望去。這是武澤第一次看到她做姐姐的神情,心中不禁一痛。“可是……隻有忍耐吧。”武澤費力地擠出這句話。這不是因為害怕高利貸組織或者火口,而是因為真尋她們兩個人想的事情太過危險。“就算報複,也改變不了什麼。隻有忍耐……隻有逃走啊。”“老武,已經無路可逃了呀。”老鐵說。這一點武澤當然也是心知肚明。那些人會一直追到天涯海角的。一旦追上,又會拿自己尋開心吧。而且武澤自己也已經不想再逃了。他受夠了東逃西竄的日子。每次身邊發生什麼怪事,頭腦中就會出現火口的臉,這一點已經受夠了。每次想要強行把那張臉抹去的時候,最後的刹那總會浮現出沙代的臉,這一點也已經受夠了。可是——“那,怎麼辦才後?去找他們打架嗎?有什麼彆的辦法報複嗎?”誰也沒有回答。這也是當然的。對手是近似黑社會的組織,能讓他們反過來吃到苦頭,這可是隻在電影和裡才會有的故事,不可能照搬到現實中來。但就在武澤剛這麼想的時候——“我有辦法了。”貫太郎突然一拍大腿。他站起身啪嗒啪嗒向廚房走去,在收拾起來的行李當中倒騰了半天,不知道在翻什麼,最後終於拿了一個東西回來。仔細一看,是個紙巾盒大小的黑色鐵箱。就是他原來說鑰匙丟了,打不開的那個。“封印解除。”伴隨著誇張的台詞,貫太郎把箱子放到榻榻米上,然後猛然間全身撲了上去。大家全都大吃一驚跳起來的時候,咚、哐的聲音同時響起,貫太郎的右肘下麵,鐵箱的蓋子裂成了慘不忍睹的形狀。貫太郎把手伸進蓋子和箱子之間,拿出一個黑色的東西。“用這個吧。”說出這句哈的貫太郎,手裡握的是——“貫太郎,你……”泛著黑光的手槍。“呀,不用那麼吃驚吧,老武。這是以前從一個混黑社會的朋友那兒弄來的。實際上一次都沒用過。”貫太郎擺弄著手槍。中間槍口有一回正對著武澤,武澤不禁縮起脖子往後退了退。“不過我那朋友原本好像是拿著槍殺過人,後來不知道怎麼處理這把槍,就給我了。口八(‘口八’可以拚成‘隻’字。在日語中有免費的意思。)。口八就是免費的意思。這個總該知道的吧。哈哈。”武澤呆呆望著貫太郎笑得直抖的臉。老鐵也是一樣。但是真尋和八尋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這是為什麼呢?——答案很簡單,她們本來就知道。“開一槍試試。”說著貫太郎雙手握槍,對準房間的隔門扣下扳機。“喂!”老鐵驚叫的同時,隔門上出現了一個洞。伴隨著啪的一聲輕響。“……你!”無力感從腳底升起。武澤狠狠瞪了貫太郎一眼。貫太郎用河豚一樣的嘴吹了吹槍口,回頭狡黠一笑。“嚇了一跳吧?”“渾蛋,彆開這種玩笑!”老鐵好像真的生氣了。貫太郎右手攤開托著氣槍,一邊顛一邊說:“可是你們瞧,這個和真的一樣吧?做得真的很好喲。”“做得好不好先不說,你他媽真是個渾蛋!”但是貫太郎哎的一聲,露出不解的神色。“怎麼了?拿假的當成真的賣給人家,不是你們的拿手好戲嗎?”“哎呦這個——”老鐵忽然停住,轉頭去看武澤,武澤也望向老鐵。兩個人對望了一會兒——然後幾乎同時重新望向貫太郎。“以暴製暴,做的就有點過分,而且對手本來就是這一行的專家。我們必須以己之長,攻彼之短,不能靠武器和蠻力,而是要使用頭腦。不是取他們的性命,而是取他們的錢。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們兩個乃是這一行的專家。說到頭腦,咱們可比他們強多了。他們除了會搞什麼暴力恫嚇之外,再沒有什麼一技之長,所以咱們有十分的勝算。嗯,或者更應該說,正因為他們一直沒拿我們當回事,所以會更被動。”房間裡一片沉默。過了良久,也沒有人開口說話。但在最後,還是武澤打破了沉默。“……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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