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的居然是“白棉布”傑克·拉克姆。我又不是在看著他。不。感覺就像是我成為了他。就好像我在透過他的雙眼去看。事實上,我是從他外套袖子的印第安衣料得知他的身份的。他正在攀上老艾弗裡酒館前的階梯。看到熟悉的景色,我的心不由得興奮起來。隻是那兒比從前更破舊,更荒廢了……這就意味著我看到的並非過去的景象。那不是我自身經曆過的景象,因為我從未看到過如此缺乏修繕的老艾弗裡酒館。自從那場變故之後,我就再也沒去過拿騷。可是……可是……我正在看著那裡的景象。“這絕對是巫術。”我語無倫次地說。“不。這是‘白棉布’傑克·拉克姆……在此時此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處。”“拿騷。”我像是在告訴他,又像是在告訴自己,“這些是眼下發生的事?我們在透過他的眼睛去看?”“對。”羅伯茨說。我不需要把目光轉回影像上。它就這麼擺在我麵前。就好像我也參與其中,能夠身臨其境。從某種角度來說,的確如此,因為白棉布傑克轉頭的時候,畫麵也會隨著他移動。我看到他望向安妮·伯尼和詹姆斯·基德坐著的桌子。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安妮·伯尼身上。停留在安妮的某些部位上。那個肮臟的雜種。但接下來——噢,我的天——她也轉過頭來,回應了他的視線。我得說,那眼神隻能以“含情脈脈”來形容。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她對彆人拋媚眼的樣子嗎?她對老傑克拋起媚眼來簡直毫不吝惜。活見鬼。他們在談戀愛。儘管發生了這麼多事——儘管身在這座奇妙的觀象台裡——我卻忍俊不禁:我想到了詹姆斯·伯尼,那個背信棄義的叛徒,這下戴了綠帽。白棉布傑克?噢,那個飯桶流放過我,我對他也沒什麼好感。不過他畢竟給了我們武器、彈藥和口糧,而且沒錯,他能讓安妮給他暖床,這的確值得欽佩。這會兒,白棉布傑克正在聆聽安妮和詹姆斯的交談。“我不知道,詹姆斯。”安妮在說,“我完全不懂得怎樣駕駛船隻。這可不是女人會乾的活兒。”他們究竟在盤算什麼?“胡說。我見過大把會收帆,又能卷絞盤的女人。”“你能教我戰鬥嗎?比如用彎刀?或許還有手槍的用法?”“所有這些,還有彆的那些東西,我都會教你。但你必須下定決心,並且付出努力。沒有人能憑運氣真正成功。”這時白棉布傑克印證了我的猜想。他空洞的嗓音仿佛從石麵上傳來的回聲。“嘿,小子,你調情的那個是我的女人。趕緊滾開,否則我就砍了你。”“有膽量就來吧,拉克姆。你最不該叫我的就是‘小子’……”噢?我心想。詹姆斯·基德是要揭露自己的身份了嗎?詹姆斯把手伸進他/她的襯衣下麵。白棉布傑克咆哮起來:“噢,是嗎……小子?”羅伯茨從這間觀象室的控製台上拿起水晶方塊,影像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咬住嘴唇,想起了寒鴉號。阿德瓦勒不喜歡我們眼下的處境。他巴不得立刻揚帆離開。在我回去之前,他是不會走的。應該是這樣吧?此時房間裡的光線又起了變化,我也將關於寒鴉號的想法全部拋諸腦後,因為羅伯茨說:“我們試試另一個。伍茲·羅傑斯總督。”接著,他把另一個水晶方塊放進控製台上,新的畫麵隨之出現。我們正透過伍茲·羅傑斯的雙眼去看。站在他身邊的有托雷斯,還有不遠處的鯊魚。突然間,畫麵被血液容器的影像所占據——羅傑斯正在拿著它察看。他在說:“您的主意很大膽。但我必須先考慮清楚。”托雷斯的回答在觀象室裡回蕩。“你需要的隻是向下議院提出一個簡單的忠誠誓言。一個約定,一次表態,再進行一個簡單的儀式,從手指上取一點點血液。僅此而已。”耶穌基督啊。無論安妮和瑪麗在盤算什麼,都無法和這些相比。他們還在試圖掌控這個血流不止的世界——“血流不止”用在這裡再確切不過了。可要怎麼辦到呢?——通過英國議會。這會兒羅傑斯開了口:“大臣們也許會提出反對,但說服上議院的人應該很簡單。他們就喜歡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完全沒錯。告訴他們,這是在向國王表示忠誠……宣誓對抗反叛的詹姆斯二世黨人。”“是啊,沒錯。”羅傑斯答道。“血樣才是關鍵。你必須從每個人身上采到一份血樣。我們希望在找到觀象台之前準備萬全。”“同意。”羅伯茨從控製台上拿下那個水晶方塊,看向了我,眼裡帶著得意。現在我們知道聖殿騎士團的計劃了。不僅如此,我們還比他們快了一步。影像消失不見,奇怪的光芒也回到了牆上,留下我暗自思索,這一切會不會是我想象出來的。在此期間,羅伯茨從控製台上拔出了什麼東西,舉到空中。那是隻頭骨。那些血液容器先前就是放在頭骨裡的。“真是件寶貴的工具,不是嗎?”“這根本就是魔法。”我說。“並非如此。所有給裝置提供光源的機製都是實實在在的。沒錯,它很古老,但它既不反常,也不怪異。”我懷疑地看著他,心裡想著,你這是在自欺欺人,夥計。我決定還是彆去追求這個話題了。“有了它,我們就能成為大海的主人。”我說。我渴望用自己的手掌感受那隻頭骨的重量,於是朝他伸出手去。我看著他拿著頭骨走過來,不由得一陣顫抖。可接下來,他並沒有把頭骨遞給我。他收回手去,隨後將頭骨重重砸在我的臉上,讓我的身體滾過觀象台的地板,又越過坑洞的邊緣。我掉了下去,身體和石頭不斷碰撞,攀附在岩石表麵的植被拍打著我,但我沒法抓住它。我感到身側一陣灼痛,緊接著便掉進了下麵的水裡。謝天謝地,我保持了鎮定,及時轉為俯衝的姿勢。考慮到坑洞的深度,這種本能恐怕救了我的命。但即便如此,我落入水中時也顯得狼狽不堪。我一頭撞進水裡,掙紮起來。我吞了幾口水,努力不讓身側的痛楚影響我的上浮。就在我鑽出水麵,大口喘息的時候,我的目光轉向上方,隻見羅伯茨正低頭看著我。“我的準則裡可沒有忠誠這一條,年輕人。”他嘲笑著我,話聲在我們之間的空間裡回蕩。“你扮演了你的角色,但我們的合作關係到此結束。”“你死定了,羅伯茨。”我想要朝他大吼,但力有不逮。我的聲音虛弱無力,而且他已經離開,而我還得應付痛楚,以及想辦法脫離險境。我奮力遊到旁邊,才發現有根樹枝刺進了我的身側,鮮血把袍子染成了紅色。我尖叫著把它拔了出來,丟得遠遠的,然後咬緊牙關,捂住傷口,感受著滲出指縫的鮮血。羅伯茨,你這雜種。你這雜種。我緊緊捂住傷口,爬回觀象台裡,然後一瘸一拐、汗流浹背地回到海灘上。但就在我鑽出叢林,踏上海灘的那一刻,麵前的景象讓我苦惱不已。寒鴉號——我鐘愛的寒鴉號——已經離開了。隻有漂泊者號停泊在岸邊。在海灘和海水相接之處,停著一隻小艇,劃手長和劃手們靜靜地佇立在那兒,背對著大海,等待著他們的船長的到來:巴塞洛繆·羅伯茨就站在我前方的海灘上。他蹲下了身子。他目光閃爍,露出那種毫無喜悅的古怪微笑。“噢……愛德華,你的寒鴉號已經啟航了,是嗎?這就是民主製度的美好之處……少數服從多數。啊,你可以跟我一起走,隻不過你的火氣這麼大,我隻怕你會把我們全都燒成灰。幸好我知道國王給你的腦袋開出了很高的價碼,而我打算去領賞。”痛楚讓我無法忍受。我再也無法壓抑,意識也漸漸遠去。黑暗籠罩之前,我最後聽到的是巴塞洛繆·羅伯茨的低聲奚落。“孩子,你見過牙買加監獄裡的樣子嗎?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