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瓦勒,你能感覺到嗎?”我們跟著漂泊者號,沿著巴西海岸前進的時候,我對他說,“我們距離龐大的財富隻有咫尺之遙了。”“除了吹進耳朵裡的熱風,我什麼也感覺不到,船長。”他麵朝著吹來的風,說著莫名其妙的話。我看著他。我的心底再次湧起對他的欽佩,而這股感情幾乎壓倒了我。他可能曾數百次救我於危難,而且至少三次,他確實救了我的命。他是一個船長所能得到的最忠實、最堅定也最有天賦的軍需官:他擺脫了奴役,卻仍要遭受白棉布傑克那種無賴的嘲笑。就因為他的膚色,他們覺得自己比他高等。他曾克服生命加諸給他的種種磨難,而那些磨難隻有曾被當作奴隸販賣的人才能體會。他在寒鴉號上日複一日地支持著我,卻從不要求額外的獎賞,他不想發大財,所求的無非是他應得的尊敬,足以度日的那份戰利品,能夠休息的地方,還有那位沒鼻子的廚師做的飯菜。我又是如何回報他的?我隻是一直在尋找觀象台而已。而且還會繼續找下去。“好啦,夥計。等我們拿到這份財寶,這輩子就不用愁了。我是說所有人。夠我們花十輩子還不止。”他點點頭。“如您所願。”那時寒鴉號正航行在離漂泊者號不遠的地方,我看向那邊甲板,發現了他們的船長,而他也正好看向我。“喂,羅伯茨!”我喊道,“我們準備拋錨了,回頭在岸上見吧。”“你被跟蹤了,肯威船長。我好奇的是,他們跟蹤多久了?”我從阿德瓦勒手裡奪過望遠鏡,爬上橫索繩梯,擠開瞭望台裡的瞭望手,然後舉起望遠鏡。“夥計,你覺得那是什麼?”我對著瞭望手咆哮道。他很年輕——和我剛剛登上帝王號時一般大。“那是條船,先生,但這邊的海上有很多船,我不覺得它離我們的距離值得我發出警告。”我收起望遠鏡,怒視著他。“你根本沒動腦子,是不是?那邊那條船不是彆的船,小子,那是本傑明號。”那小夥子臉色發白。“噢,沒錯,本傑明號,船長就是那個本傑明·霍尼戈。他們還沒接近我們,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打算接近。”我正要爬下繩梯,這時又遲疑了。我剛才觀察本傑明號的時候,看到那條船的主桅杆頂端傳來了鏡片的反光。“趕快,夥計,”我對瞭望手喊道,“發出警告,雖然已經晚了。”“有船帆!”我們的右舷是古巴海岸,本傑明號跟在我們後麵。但此時我站在舵輪處,用力一轉,舵輪發出吱吱嘎嘎的抱怨聲,船上的水手紛紛抓住身邊的東西,桅杆搖晃,船身朝著左舷傾斜,開始掉頭。等到船身恢複平衡後,水手們在抱怨和呻吟聲中去船槳處就位,我們收起船帆,開始靠人力徑直劃向本傑明號。你肯定預料不到的,對吧,本傑明?“船長,考慮清楚你要做的事。”阿德瓦勒說。“阿德瓦勒,你在發什麼牢騷?現在是本·霍尼戈要來殺我們。”“是啊,而且那個叛徒應該受死。可然後呢?你能肯定自己比他和他那些聖殿騎士同夥更有資格得到觀象台嗎?”“不,我不能肯定,我也不在乎這個。但如果你有更好的主意,請務必告訴我。”“忘了跟羅伯茨的合作吧。”他的話裡帶著突如其來的熱情,這對一貫冷靜的他來說相當少見,“告訴刺客組織,帶他們來這兒,讓他們去保護觀象台。”“噢,我會的。如果他們能給我開出個好價碼的話。”他厭惡地哼了一聲,轉身走開。在我們前方,本傑明號開始轉向——看起來,霍尼戈根本沒有作戰的膽量——我看到那邊桅杆上的人收起了船帆。船槳從兩旁現身,開始拍擊海水,我們的兩條船就像在進行劃船比賽。很長一段時間裡,我能聽到的隻有劃手長的叫喊,船身的吱呀聲,船槳拍打海水的嘩啦聲,而我站在寒鴉號的船首,霍尼戈站在本傑明號的船尾,就這樣盯著彼此。在這場競速的期間,太陽沉落到地平線上,橙色的餘暉最後閃耀了幾下,隨後夜幕降臨,西北方向吹來一股風,將內陸的迷霧帶了過來。本傑明號對風向的推測比我們更準確。我們隻看到他們放下船帆,迅速拉開了距離。又過了十五分鐘,周圍一片昏暗,迷霧朝著他們叫作“魔鬼脊椎”的古巴海岸線翻騰而去,那裡的懸崖峭壁就像是巨獸的脊骨,月色為迷霧披上了鬼魅般的外衣。“如果霍尼戈繼續把我們拖進迷霧裡,我們就要陷入苦戰了。”阿德瓦勒警告我。那正是霍尼戈的打算,但他犯了個錯誤,而對於他這樣經驗豐富的水手來說,這可是個巨大的失誤。他的船在狂風驅趕下飛速前行。船身掠過開闊海麵,隨後沿著海岸線行駛,令魔鬼脊椎的沙灘化作一片霧氣與沙塵的濃重陰霾。“這陣風在擺布他們的船,就像擺弄玩具一樣。”阿德瓦勒說。接近那陣寒風後,我套上了袍子的兜帽。“我們可以利用這陣風來拉近距離。”他看著我。“如果我們沒有被撞成碎片的話。”現在他們再度卷起船帆,但本傑明號上的船員手腳不夠快。他們在狂風中奮力掙紮。我看到他們的人企圖收帆,卻發現在這種情況下很難辦到。有個人掉了下來,他的尖叫聲甚至傳到了我們這邊。本傑明號有麻煩了。它在逐漸波濤洶湧的海麵浮動,狂風一次次地拍打風帆,不時讓它改變前進的方向。它朝著魔鬼脊椎的沙灘上靠近。甲板上亂成了一鍋粥。又有個人被風吹下了甲板。他們已經失去控製了。如今他們的生死掌握在老天爺的手裡。我站在艏樓甲板上,一隻手穩住身子,又伸出另一隻手,用手掌感受風勢。我能感覺到貼著手臂的袖劍,知道它會在今夜過去之前嘗到霍尼戈的血。老兄,你真能做到嗎?這是你發自內心的想法嗎?本傑明·霍尼戈,他教過我那麼多關於大海的事。本傑明·霍尼戈,建立了拿騷的人,是我最重視的朋友愛德華·薩奇的導師,後來也教導過我。事實上,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說實話,我更希望大海能吞沒他,代我完成這件事。我答道:“但我會做必須做的事。”我的軍需官。上帝保佑我的軍需官。在命運之神得知本傑明號的命運之前,他就已經料到了。那條船的側麵撞上了高處的岸坡,就像是被風強行甩到岸上的那樣,化作一片沙塵和霧氣,而阿德瓦勒確保我們的船安然靠岸。我們看著一個個人影從甲板滾落,隻是在昏暗中顯得模糊不清。我踏上艏樓甲板的舷緣,一手扶住船首橫桅,然後照詹姆斯·基德教我的那樣使用我的感官能力。在那些從甲板或是滑落到泥濘的沙堤上,或是滾落水中的身影裡,我辨認出了本傑明·霍尼戈的輪廓。我回過頭,說道:“我很快就回來。”隨後我跳下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