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 / 1)

在受損的遊騎兵號上漂流了一個月以後,我們發現自己來到了荒無人煙的普羅維登西亞島。傑克給我們留下了食物和武器,但我們沒法操縱舵輪或者風帆,所以在海上的這一個月裡,我們徒勞地修理著損壞的索具和桅杆,又用大部分時間去操縱水泵,好讓船能繼續航行。在這一個月裡,我每天都被迫聽著維恩不停的抱怨和咒罵。他會朝空氣揮舞拳頭,說些:“我會逮到你,傑克·拉克姆!我會把你開膛破肚。我會扯出你的內臟,做成一把血淋淋的魯特琴!”1718年的聖誕節,我們是在遊騎兵號上度過的。我們就像漂流瓶,在海浪裡浮浮沉沉,祈禱著老天手下留情。船上隻有我和他。當然了,我們沒有日曆之類的東西,所以我沒法判斷聖誕節是何時過去,新的一年又是在何時到來的。但我敢打賭,這一切肯定發生在查爾斯·維恩的罵聲裡:他咒罵著大海、天空和我,尤其是他的老跟班,“白棉布”傑克·拉克姆。“我會逮到你!走著瞧吧,你這卑鄙的雜種!”我想要告誡他,便暗示說,或許他不停地大喊大叫對我們的士氣有損無益,而他轉頭看著我。“好吧,可怕的愛德華·肯威發話了!”他大吼道,“拜托告訴我們,船長,我們該怎麼擺脫這種困境?告訴我們,你有什麼天才的點子,能駕駛這麼一條沒帆又沒舵的船?”我始終不明白,我們當時為什麼沒跟彼此動刀子,但上帝保佑,最後我們驚喜地看到了陸地。我們歡呼雀躍,高興得抱在一起。我們從遊騎兵號上放下一隻小艇,夜幕降臨時,我們劃到了岸邊,隨後癱倒在沙灘上,精疲力竭卻又滿心喜悅——經過一個月的海上漂流以後,我們終於來到了陸地上。次日早上,我們醒來時發現遊騎兵號撞壞在沙灘上,於是開始咒罵對方忘記事先拋錨。等發現這座島究竟有多小,便開始咒罵自己的運氣。我們被困在這兒了。這座島名叫普羅維登西亞,它小歸小,卻頗有一段曆史。血腥的曆史。英格蘭的殖民者、海盜與西班牙人為了它爭奪了大半個世紀。他們爭鬥不休。四十年前,偉大的海盜船長亨利·摩根經過一番努力,從西班牙人的手裡將它奪了回來,並一度將這裡作為他的根據地。維恩和我來到這座島上的時候,它是幾個殖民者、逃脫的奴隸和罪犯,以及剩下的本地土著——米斯基托族印第安人的家園。廢棄的要塞可以自由出入,但裡麵已經沒剩下什麼了。至少沒有可吃可喝的東西了。你可以遊到聖卡塔利娜島上,但那座島更小,所以我們白天大都會去捕魚,以及去小水池裡摸牡蠣,時不時地還得和路過的土著,衣衫破爛、四處遊蕩的殖民者以及捕龜人對峙。特彆是那些殖民者,他們總是一副驚恐而瘋狂的表情,卻不確定自己應該攻擊還是逃跑,舉動也難以預料。他們的眼珠似乎能同時朝著不同的方向旋轉,在陽光下發乾開裂的嘴唇也不時怪異地抽搐幾下。在一次類似的對峙後,我轉身看著查爾斯·維恩,正要開口,卻看到他臉上也帶著那種瘋狂的表情,眼珠似乎在眼窩裡旋轉,在陽光下發乾開裂的嘴唇也怪異地抽搐著。直到某一天,查爾斯·維恩那根繃緊的神經終於斷裂,他轉身離開,去建立新的普羅維登西亞氏族。隻有他一個人的氏族。我本該勸他彆這樣的。“查爾斯,我們應該團結一致。”但我已經受夠了查爾斯·維恩,而且我總覺得,這不會是最後一次見到他。他先是偷走了我的牡蠣,隨後匆忙逃出叢林,頭發和胡須都亂糟糟的,衣服破破爛爛,眼神就像個瘋漢。他奪走我剛剛摸來的牡蠣,罵我是個雜種,然後又匆忙跑進樹叢,在那裡繼續咒罵我。我開始把時間花在海灘上,遊泳、捕魚、在海平線上尋找船舶的影子,但自始至終,我都知道他正借著樹叢的掩護窺視著我。有一次,我試圖勸說他。“你能跟我說說話嗎,維恩?你還要繼續發瘋下去嗎?”“發瘋?”他答道,“掙紮求生可沒什麼瘋狂的,不是嗎?”“我不想傷害你,你這蠢貨。我們像文明人那樣一起解決問題吧。”“噢,真見鬼,聽你嘮嘮叨叨,我的頭都開始痛了。現在給我退後,彆來打擾我平靜的生活!”“隻要你彆再偷我找來的食物和水,我就不會再打擾你了。”“我不會聽你的,除非你血債血償。就是因為你,我們才會去找奴隸船。就是因為你,傑克·拉克姆才會搶走我的船!”你明白我有多頭疼了吧?他已經失去理智了。他為明顯是自己的錯誤而責怪我。是他提議去尋找觀象台的。也是他對奴隸船長做出的暴行導致了我們如今的窘境。我有充足的理由恨他,正如他覺得自己有充足的理由輕視我。我們之間的區彆在於,我並沒有失去理智。至少目前還沒有。而他則試圖改變這一狀況。他變得越來越瘋狂。“是你和你的童話故事讓我們陷入困境的,肯威!”他仍然藏在灌木之中,就像漆黑樹叢裡的一隻老鼠。他蜷縮身體,蹲坐在樹根上,雙臂抱著樹乾,渾身散發出臭氣,用怯懦的雙眼盯著我。我開始覺得,維恩也許想殺了我。我把袖劍和彎刀擦拭得乾乾淨淨,雖然我不會佩帶在身上——我已經習慣了幾乎一絲不掛的打扮——但總是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在我有所察覺之前,他的瘋狂行為就從躲在灌木叢裡朝我咒罵,演變成了在我的必經之路上設置陷阱。直到有一天,我覺得自己受夠了。我不得不殺死查爾斯·維恩。我著手去做這件事的那個早上,心情很是沉重。我思索著,有瘋子作伴會不會好過獨自一人。但他是個痛恨我的瘋子,而且恐怕還想殺死我。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在一個水坑邊找到了他。他蹲坐在那兒,雙手伸到兩腿之間,一邊試圖生火,一邊唱歌給自己聽——內容毫無意義的歌。他背對著我,顯得破綻百出。我努力告訴自己,結束他的生命是在幫他擺脫痛苦,一邊悄然接近,彈出了袖劍。但我沒法說服自己。我猶豫了。就在那一刻,他發動了陷阱。他甩出一條手臂,將滾燙的灰燼丟向我的臉。就在我連連後退的時候,他跳起身,拿起彎刀,開始了和我的搏鬥。攻擊。格擋。攻擊。我用我的袖劍擋住他的彎刀,又用自己的彎刀還擊。我不禁思索:他是不是覺得我背叛了他?也許吧。他的恨意給了他力量,有那麼一會兒,他不再像是個那個可悲的穴居人了。但他這幾個星期都蹲伏在灌木叢裡,靠偷來的東西維生,這樣的生活削弱了他的身體,因此我輕而易舉地打落了他的武器。但我沒有殺他,而是收回了彎刀和袖劍,把它們丟得遠遠的,再扯下我的襯衣,我們就這樣赤裸上身,用拳頭搏鬥起來。我將他打倒在地,狠狠地揮出幾拳,然後突然停了手。我站了起來,沉重地喘著氣,拳頭上還在滴落鮮血。查爾斯·維恩躺倒在我身下的地上。這個頭發蓬亂、活像個隱士的家夥——的確,我身上的味道也很臭,但完全沒法和他相比。我從他身上嗅到了屎尿的味道,這時他滾了半圈,吐出一顆連著唾沫的牙齒,自顧自地咯咯笑了起來。就像個瘋子。“你個娘娘腔,”他說,“要下手就利落點兒。”我搖搖頭。“這就是我相信人性美好的獎賞嗎?我還以為就算是你這樣卑鄙殘忍的家夥,偶爾也會有點見識。也許霍尼戈說得對。也許這個世界的確需要有野心的人,免得你們這樣的人興風作浪。”查爾斯大笑起來。“又也許你隻是不夠堅定,沒法活得毫無悔恨。”我吐了口唾沫。“不用在地獄裡給我留位置了,你這混蛋。我不會很快趕去的。”我把他留在了那兒。後來,在我發現了那條漁夫小船的時候,我考慮過帶他一起離開,但最後還是作罷了。願上帝寬恕我,但我對該死的查爾斯·維恩已經仁至義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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