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拿騷的海盜清理波多瓜裡科堡的殘餘守衛時,我走向城堡藏書網的戰利品室,將刀劍交擊聲,滑膛槍的槍聲和垂死者的尖叫聲拋在身後。我甩掉劍上的鮮血,走了進去,愉快地欣賞著房間裡的人露出的震驚表情。房間裡隻有總督勞利亞諾·托雷斯自己。他和我記憶中一模一樣:鼻梁上架著眼鏡。他的胡須經過仔細修剪,明亮而睿智的雙眼迅速恢複了鎮定。在他的身後是那些錢。就像查爾斯·維恩承諾的那樣……計劃開始於兩天前。我當時在老艾弗裡酒館。當然了,拿騷還有彆的酒館,也還有彆的妓院,而且如果我說自己沒去過那些地方,那肯定是在說謊。但那天我回到了老艾弗裡酒館,那裡的女招待安妮·伯尼會為我端上酒水(而在所有拿著酒杯在酒桶邊彎下腰的人之中,安妮·伯尼是最美的),我曾花費許多個鐘頭去欣賞她漂亮的臀部,和愛德華·薩奇以及本傑明一起開懷大笑,我們飲酒談天,仿佛整個世界都與我們無關。從圖盧姆回到拿騷以後,我發現自己又恢複了對酒的渴望。噢,沒錯。就像在布裡斯托爾那樣,我越是不愉快,就越是想借酒澆愁。那時的我並不明白,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去理清頭緒。不,我隻是用酒來平息渴望,一麵對觀象台念念不忘,盤算著如何利用它發家致富,並且報複那些聖殿騎士。我還想到了詹姆斯·基德和卡羅琳。那天我肯定是想得出了神,因為那個外號叫作“白棉布”的傑克·拉克姆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哎,你乾嗎這麼惆悵?莫非是戀愛了?”我用醉意蒙矓的眼睛看著他。我的酒意讓我很想跟他打一架,但我喝得太多,根本什麼都做不了。何況傑克的身邊還站著查爾斯·維恩,這兩人才剛剛來到拿騷不久,但他們的名聲早就在這兒傳開了。每個經過拿騷的海盜都講述過他們的事跡。查爾斯·維恩是“遊騎兵號”的船長,白棉布傑克是他的軍需官。傑克是個英國人,但在古巴長大,因此皮膚帶著南美人的那種黝黑。除了讓他得名的那身白棉布衣服以外,他還戴著碩大的耳環,頭上紮著的頭巾讓他的眉毛顯得更長。這麼說也許是鍋子還笑水壺黑,不過他確實經常喝酒。他總是滿口酒氣,黑色的眸子裡也總有醉意。這兩人之中,維恩的頭腦和口才都更出色,但長相就不好說了。他留著蓬亂的長發,胡子看起來也亂糟糟的。他們兩人胸前的皮帶上彆著手槍和彎刀,身體散發出幾個月的海上生活帶來的臭氣。他們看起來都不是那種值得信任的人:白棉布傑克的鬼點子跟他喝下去的酒一樣多;維恩總是繃緊神經,就好像你隻要說錯一句話,他就會訴諸武力——而且他對付自己的船員也從不手軟。他們畢竟是海盜,兩個都是。是我的同類。“歡迎來到拿騷,先生們,”我說,“我們歡迎所有行事公平的海盜。”關於拿騷,尤其是關於拿騷的修繕保養,有一點我非說不可:那就是作為管理者,我們完全和其他海盜一樣。畢竟,你在海上已經受夠了清掃工作——讓船隻乾淨整潔是關乎生存的大事。他們用“船樣兒”來形容井井有條並不是毫無緣由的。到了陸地上,清掃不再和生存有關——至少不是刻不容緩的那種——而是你覺得自己應該去做的那種事,是可以逃避的職責。我的意思是,這地方簡直不堪入目:我們偉大的拿騷要塞早已破敗,牆壁上能看到一條條裂縫;我們的棚屋搖搖晃晃,隨時都會倒塌;我們的給養和庫存也保管不善,至於我們的廁所——噢,我知道我跟你坦白了不少殘酷的事實,但這個話題還是到此為止吧。而在這些之中,最糟糕的就是氣味。不,不是來自廁所,雖然那兒確實很臭,但在整個地方駐留不去的惡臭,卻是從海盜們在岸邊留下的、早已腐爛的動物皮革散發出來的。每當風往這邊吹過來的時候——噢,我的天。難怪查爾斯·維恩會掃視周圍,然後說:“這兒就是新自由城?跟我去年搶過的所有地方一樣臭。”雖然像他那樣幾個月沒洗澡的家夥沒資格這麼說。抱怨自己的狗窩是一回事,聽到彆人貶低它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你會有種為它辯護的衝動。儘管如此,我還是忍住了。“我們還以為拿騷是個可以隨心所欲的地方。”白棉布傑克輕蔑地說。但在我答話之前,我的救星愛德華·薩奇出現了。他大吼一聲,聽起來既像是問候,又像是戰吼,然後出現在階梯頂端,大步走上露台,就好像老艾弗裡酒館是他將要搶奪的戰利品。而且這個愛德華·薩奇跟平時很不一樣,因為在令人印象深刻的黑發之外,他又添了一副黑色的大胡子。一貫愛出風頭的他站在我們麵前,張開雙臂。看啊。接著他對我眨眨眼,來到酒館露台的中央,開始發號施令。(說來好笑,畢竟我們總說自己是個共和政體,是個擁有無限自由的地方,可我們還是遵循著自己的等級製度,所以隻要黑胡子在場,他就是所有人公認的頭領。)維恩咧嘴笑了。他的眉頭舒展開來,露台上的緊張氣氛也一掃而空。“薩奇船長,真是讓人驚訝。你這副漂亮的大胡子是怎麼回事?”他揉了揉自己的胡子,這時黑胡子得意揚揚地開了口:“有了這副黑胡子,我還用得著掛黑旗嗎?”薩奇說完便大笑起來。就在那一刻,他的傳奇誕生了。在那一刻,他得到了“黑胡子”的外號。他將會把自己的胡須編成辮子。到了船上,他會把點燃的引信塞進胡子裡,讓所有看到他的人心生畏懼。這一切讓他成為了最臭名昭著的海盜——不僅是在巴哈馬群島,而是整個世界。儘管薩奇擁有令人畏懼的名聲,但他從來都不是那種殘忍的人。但就像刺客們的長袍和不知會從何處刺出的奪命利刃,就像聖殿騎士險惡的象征物和他們吹噓的強大力量,愛德華·薩奇——也就是後來人稱的黑胡子——非常清楚把敵人嚇得屁滾尿流的意義。然後我才知道,查爾斯·維恩和白棉布傑克來到這兒,為的並不隻是麥酒、避難所和誌趣相投的夥伴。“聽說古巴總督本人準備去附近的一座要塞接收大量的金幣,”等我們喝過幾杯,又點著了煙鬥之後,維恩說,“在那之前,那些金子都會放在那兒,等著被人拿走。”所以我們才會對波多瓜裡科堡展開攻擊……戰鬥的過程很血腥,但也很短暫。等所有人備好武器,升起黑旗後,我們的四艘蓋倫帆船靠近岸邊,開始炮轟那座城堡,以此宣示我們的來臨。然後我們拋下錨,放下小艇,然後趟過淺水區域,我們大聲咆哮,發出戰吼。我頭一次看清了黑胡子戰鬥時的樣子,的確令人望而生畏。他一身黑衣,引信在他的胡須裡噝噝作響,看起來就像是一條條毒蛇,他的身體也被可怕的煙霧所圍繞。看到從海灘上衝鋒而來的我們,卻沒有夾著尾巴逃竄的士兵並不多。那些留下來的勇敢士兵隻想奮戰致死,最後也都如願以償。我解決了不少敵人,右手的袖劍就像手指那樣靈活,左手的手槍也彈無虛發。等子彈打光,我就拔出了彎刀。我們這邊有些人從沒見過我戰鬥,所以我沒能按捺住炫耀的衝動,穿梭於敵人之間,一手砍倒對手,另一隻手扣動扳機,往往一次就能解決兩三個;驅使我的並非嗜血或是殘忍——我不是野獸,殺人的手段也算不上凶狠或是殘酷——而是技藝、優雅和靈巧。我的殺戮就像某種藝術。等到城堡落入我們的手中,而我走進戰利品室,看到勞利亞諾·托雷斯正坐在那兒抽著煙鬥,監督著清點的過程,還有兩個士兵在保護他。眨眼的工夫,他的兩個衛兵就成了兩個死人。他輕蔑而厭惡地看著身穿刺客長袍的我——袍子有點破舊,不過還是令人印象深刻——看著我的袖劍收回,他的衛兵的血液透過袖子滲透出來。“你好啊,總督大人,”我說,“我聽說你可能會來這兒。”他笑了起來。“我認得你,海盜。但我們上次說話時,你的名字是借來的。”鄧肯·沃波爾。我又想起了他。這時阿德瓦勒也走進了戰利品室,他看到了那兩個士兵的屍體,隨後看到了托雷斯,目光嚴峻起來,也許是想起自己曾被鐐銬束縛在那位總督的船上。“好了,”我繼續說道,“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來這麼遠的地方做什麼?”托雷斯換上了傲慢的神情。“我不想說。”“我也不想割掉你的嘴唇,然後再逼你吃下去。”我歡快地說。這招奏效了。他翻了個白眼,但自命不凡的態度已經減弱大半。“在聖賢逃出哈瓦那以後,我們開始懸賞活捉他。今天有人聲稱找到了他。這些金子就是拿去換他的。”“誰找到了他?”我問道。托雷斯猶豫起來。阿德瓦勒手按劍柄,以憎恨的目光瞪著這個聖殿騎士。“一個名叫勞倫斯·普林斯的奴隸商人,”托雷斯歎了口氣,“他住在金斯敦。”我點點頭。“我們相信你的說法,托雷斯,我們想幫助你做完這件事。但我們會借助你和你的金子,用我們自己的方法去做。”他彆無選擇,而且他也清楚。我們的下一站就是金斯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