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記不起從前巴黎的街道是什麼樣子了。我見過了那麼多的暴亂和處決,那麼多灑在街道上的鮮血。眼下,整個城市的人都聚集在了戰神廣場上。隻是這一次,氣氛和以往不同。從前的巴黎人來到這裡是為了戰鬥,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人,在必要的時候當然也會視死如歸;從前的他們來到這裡,是為了呼吸斷頭台上傳來的血的腥氣。但這一次,他們是來慶祝的。他們排成整齊的隊列,男人站在一邊,女人站在另一邊。許多人的手裡拿著花朵、花束和橡樹枝,其餘的人高舉著旗幟,所有的目光都對著廣場中央的那座假山,期待他們的領袖出現在那裡。這就是“最高主宰節”——羅伯斯庇爾一手創造的節日。其他革命派係都想要徹底拋棄宗教,但羅伯斯庇爾明白它的威力。他知道普通人有多麼依賴信仰。他們總是渴望相信些什麼。由於許多共和黨人支持所謂的“去基督化運動”,羅伯斯庇爾想出了一個主意。他創造了一種新宗教。他提出了某種全新的、並非基督教的神祇:最高主宰。在上個月,他宣布了新國教的誕生,並頒布法令,要求“法蘭西的人民承認最高主宰和靈魂的不朽……”為了讓人們相信這是個了不起的主意,他設立了一係列節日。最高主宰節就是其中之一。至於他真正的動機是什麼,我毫無頭緒。我隻知道阿爾諾發現的那個秘密。羅伯斯庇爾是熱爾曼的傀儡。今天發生的事與其說是為了普羅大眾的需求,倒不如說是為了協助實現聖殿騎士團的目的。“這兒人太多了,我們沒法接近他的,”阿爾諾評論道,“我們最好先撤退,等待更好的時機。”“你的思維方式還是跟刺客一樣,”我斥責道,“這次我有自己的計劃。”他看了看我,揚起眉毛,而我裝作沒看到他誇張的懷疑表情。“噢?你的計劃是什麼呢?”“像聖殿騎士那樣思考。”遠處傳來火炮聲。人群先是沉寂下來,然後再次沸騰。人們排成兩隊,莊嚴地走向假山。他們數以千計。他們唱著歌,大喊著:“羅伯斯庇爾萬歲!”高高舉起的三色旗隨處可見,到處都能看到高高舉起、在微風中飄揚的三色旗。我們走上前去,看到越來越多身穿白色馬褲和雙排扣外套的國民衛隊。他們每一個的腰間都佩著長劍,其中大多數還背著毛瑟槍和刺刀。他們組成了一道人牆,阻擋在人群和充當羅伯斯庇爾的演講台的那座假山。我們在他們麵前停下腳步,等待這場偉大演說的開始。“好吧,現在該做什麼?”阿爾諾出現在我身邊,問道。“羅伯斯庇爾沒給我們可趁之機,他把國民衛隊的一半人都帶出來了,”我說著,指著那些衛兵,“我們根本不可能接近他。”阿爾諾瞥了我一眼。“我剛才也是這麼說的。”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大帳篷,周圍滿是神情警惕的國民衛兵。羅伯斯庇爾肯定就在裡麵。毫無疑問,他肯定是在準備這場偉大的演說,就像上舞台之前的演員那樣,想要將威嚴和高貴展示給眾人。其實每個人都清楚“最高主宰”指的是誰,我也聽到了人們的竊竊私語。的確,空氣中彌漫著歡慶的氣氛,到處都有歡聲笑語,人人手捧花束和橡木枝,但這裡也不乏爭吵,儘管聲音壓得很低。這讓我有了個主意……“但他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受歡迎了,”我對阿爾諾說,“先是大清洗,然後是這個什麼‘最高主宰’教……我們隻需要損害他的名譽就好。”阿爾諾點頭讚同。“像這樣的公開慶典正是絕佳的場地。”“的確。隻要把他描繪成危險的瘋子,他的權力就會像四月的積雪那樣融化。我們隻需要一件可信的證據就好。”羅伯斯庇爾站在假山上,開始了他的演講。“永恒的歡樂之日,也就是法蘭西人民開始信仰最高主宰的日子,終於來到了……”人群欣然聆聽著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而我穿過人群,同時心想,他真的這麼做了。他真的創造了一個新神,還打算讓所有人信奉它。“他沒有創造壓榨全人類的君王,”羅伯斯庇爾說,“他沒有創造為了君王而奴役我們的牧師……”這個新神還真挺適合革命的。等他說完以後,人們開始歡呼,就連那些持否定態度的人都被歡樂的氣氛感染。不得不承認,羅伯斯庇爾的確有兩下子。他讓充滿分歧的法國人民異口同聲地歡呼。這時候,阿爾諾已經想辦法進到羅伯斯庇爾的帳篷裡麵,尋找對我們的最高領袖不利的證據。他回來的時候帶著一封信做禮物:裡麵的內容足以證明羅伯斯庇爾和熱爾曼之間的關係了。“羅伯斯庇爾先生,”“千萬留心,不要讓你個人的野心壞了我們的大事。”“我們所做的不是為了自身的榮耀,而是以德·莫萊的理念改造這個世界。”另外還有一份名單。“這上麵有大約五十個國民公會的代表,”阿爾諾說,“全都是羅伯斯庇爾親筆記下的,而且全都是反對他的人。”我笑出聲來。“我想那些先生肯定對這張名單很感興趣。不過首先……”我指了指不遠處的幾桶葡萄酒。“羅伯斯庇爾先生自己帶了飲品來。幫我引開那些衛兵。我有個主意。”我們的計劃進展順利。阿爾諾用那份名單勾起了羅伯斯庇爾的幾位宿敵的興趣,而我在他的葡萄酒裡下了藥。“你究竟在酒裡放了什麼?”阿爾諾說著,站在我身邊,等待表演開始——等待羅伯斯庇爾喝了我動過手腳的酒之後繼續演講……“麥角粉。小劑量服用的話,它會引發癲狂和口齒不清,甚至是幻覺。”阿爾諾咧嘴笑了。“噢,這下可真的有趣了。”的確如此。羅伯斯庇爾的演說變得語無倫次,而當他的宿敵用名單的事質問他的時候,他也沒法做出像樣的答複。我們離開的時候,羅伯斯庇爾正在群眾的噓聲和嘲笑聲中爬下假山。人們恐怕都在奇怪,為什麼這次慶典開始的時候那麼順利,結束時卻堪稱災難。我很想知道,他能否察覺這些事有我們在幕後操縱。如果他是個聖殿騎士,就該學會習慣。不管怎麼說,破壞他名譽的計劃已經開始了。我們需要的隻是等待。
1794年6月8日(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