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8年4月12日(1 / 1)

我在自己的房間看著窗外,想起了去年夏天:那時的我拋下煩惱,像小女孩那樣和阿爾諾快樂地玩耍,和他在樹籬迷宮裡跑來跑去,為甜點吵架,卻沒想到這段無憂無慮的日子會如此短暫。每天早晨,我都會用指甲掐著自己的掌心,問出那個問題:“她醒了嗎?”露絲明白我真正想問的是“她還活著麼?”因此會安慰我,告訴我母親撐過了昨晚。但母親撐不了太久了。恍然大悟的時刻越來越近了。但首先出現的,是另一塊路牌。在我和韋瑟羅爾先生初次相遇後的第二年冬天,卡羅爾一家來了。那可真是個美麗的春天。積雪融化,露出底下的青草,凡爾賽也恢複了平時那種完美無瑕的景致。在修建整齊的樹籬的包圍中,我們能隱約聽到城鎮那邊傳來的喧囂聲,而在我們的右方遠處,王宮所在的山坡清晰可見,寬廣的石階通向龐大的宮殿正門。它的壯麗令來自英格蘭倫敦上流社會的卡羅爾一家也頗為讚歎。卡羅爾先生和父親經常在客廳裡一談就是幾個鐘頭,烏鴉們不時也會加入,母親和我的任務則是款待卡羅爾太太和她的女兒梅。梅開門見山地告訴我,她十歲了,而我隻有六歲,所以她比我強得多。我們邀請她們去散步。為了抵禦早晨的些許寒意,我們多穿了幾件衣服,但溫暖的陽光很快讓我們後悔起來。母親和卡羅爾太太走在我們前麵幾步遠處。我注意到母親戴著她的暖手筒,不由得好奇那把刀是不是還藏在裡麵。當然了,在那頭野狼離開以後,我問過她刀子的事。“媽媽,你為什麼要在暖手筒裡藏刀子?”“哎呀,埃莉斯,當然是為了防備惡狼啦,”她狡黠地笑了笑,又補充道,“包括四條腿的和兩條腿的。而且,這把刀還能幫助暖手筒維持形狀。”不過那時候,她要我發誓,把那件事當做秘密來保守——而我很快便對這種誓言習以為常了。韋瑟羅爾先生是個秘密。這就意味著韋瑟羅爾先生教我劍術的事也是個秘密。越來越多的秘密。梅和我走在我們的母親身後,保持著禮貌的距離。我們的裙擺拂過青草,所以從遠處看來,我們就像是在地麵上滑行一樣。“你多大了,小臭蟲?”梅對我耳語道。雖然就像我前麵說的,她早就確認過我們兩個的年齡了。而且是兩次。“彆叫我‘小臭蟲’。”我拘謹地回答。“抱歉,小臭蟲,再說一遍你多大了。”“我六歲。”我告訴她。她咯咯地笑了起來,就好像六歲是個很糟糕的年紀,就好像她從沒有過六歲的時候。“噢,我十歲。”她傲慢地說。(說句題外話,梅·卡羅爾的口氣無論何時都很傲慢。所以除非我特彆說明,請當做她說每句話的口氣都是“傲慢”就好。)“我知道你十歲了。”我嘶聲答道,一邊想象自己伸出一隻腳,然後看她在砂礫上摔個嘴啃泥。“我隻是怕你忘了。”她說,而我不由得想象她掙紮著爬起來,臉上沾滿沙子的模樣。韋瑟羅爾先生是怎麼說的來著?個子越高,摔得越重。——現在我也十歲了,不知我是否也像她那樣傲慢?我跟年紀或者地位不如我的人說話時,也帶著那種諷刺的語氣嗎?按照韋瑟羅爾先生的說法,我有點自信過頭,我想著這應該隻是把“傲慢”換了個好聽的說法而已,也許這就是梅和我總是針鋒相對的原因。因為在內心深處,我們兩個其實很相似。我們散步的時候,前方那兩位女士的對話也傳到了我們耳中。卡羅爾太太在說:“我們擔心的是騎士團打算采取的方針。”“你們還在擔心?”母親問。“是的。我們擔心您丈夫的那些同僚的目的。您也明白,我們的職責就是確保各自的丈夫做正確的事。或許——希望您不介意我這麼說——您的丈夫更支持騎士團裡的某些派係?”“的確,這麼說吧:有些高階成員更讚成用非常手段來改變古老的騎士團。”“這讓身在英格蘭的我們非常擔心。”我母親笑了起來。“那是當然的。你們英格蘭人從不接受任何改變。”卡羅爾太太氣憤地昂起頭。“沒這回事。您對我們國民性格的解讀實在不高明。但我開始明白您效忠的對象了,德·拉·塞爾夫人。您也是主張改變的嗎?”“如果是往好的方向改變的話。”“那麼我是不是該彙報說,您效忠的對象是您丈夫的顧問?我這一趟算是白跑了嗎?”“並非如此,卡羅爾夫人。能夠得知我的英國同僚和我同樣反對激烈的手段,這讓我安心了不少。但我不能說自己和你們的最終目的相同。確實有些派係想以暴力推翻政權,而我的丈夫選擇信任那位上帝任命的君王——他理想中的未來也確實沒有任何改變——但我選擇的是中間路線。或者說,我要走的是第三條路。您應該也能理解,我的理念相對處於中立。”她們又走了幾步,然後卡羅爾太太點點頭,思索起來。我的母親再次打破了沉默。“抱歉讓您覺得我們的目標不一致了,卡羅爾太太。如果您因此無法對我推心置腹,我隻能表示遺憾。”卡羅爾太太點點頭。“我明白。如果我是您的話,德·拉·塞爾夫人,我會動用對他們雙方的影響力,提議采納您的中間路線。”“在這件事上,恕我不能發表看法。但我保證,您的這次旅行並非徒勞。我對您和您所屬的騎士團分部的敬意保持不變,也希望能得到相同的回報。您可以指望我做到兩件事:首先,我會信守自己的原則;其次,我不會允許我丈夫被他那些顧問影響。”“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那就好。”在她們身後,梅把腦袋靠向我。“你父母跟你說過你的宿命嗎?”“沒有。你說‘宿命’是什麼意思?”她以手掩口,裝作說漏了嘴的樣子。“等你十歲的時候,也許他們就會告訴你了。就像我一樣。順便問一句,你多大了?”我歎了口氣。“我六歲。”“等你十歲的時候,也許他們就會告訴你了。”後來,在迫不得已之下,我的父母提前把我的“宿命”告訴了我。那件事發生在兩年後,也就是1775年的秋天,母親和八歲的我去買鞋子的時候。除了在凡爾賽的莊園以外,我們在巴黎城裡也有一棟大宅子。每次來的時候,母親都會去購物。我之前說過,儘管她對於大部分流行不屑一顧,也厭惡扇子和假發,挑選裙服時偏愛最樸素的那種,但有一樣東西是她非常挑剔的。鞋子。她熱愛鞋子。她會從巴黎的克裡斯蒂安鞋店那裡買絲綢做的鞋子,我們每兩周必定會去一趟,就像鐘表那樣準時。她說這是她唯一的奢侈——當然了,也是我的,因為她每次也會給我買一雙。克裡斯蒂安鞋店位於巴黎的一條比較體麵的街道上,離我們位於聖路易島的宅邸很遠。不過萬事都是相對的:當我們在攙扶下鑽出舒適而散發出芳香的轎子內部,來到喧鬨擁擠的街道上時,我發現自己屏住了呼吸。叫喊聲、馬蹄聲和車輪從不間斷的滾動聲傳入耳中。這就是巴黎之聲。在對街那些房屋高處的窗邊,女人們交疊雙臂,看著人來人往。街道兩邊是販賣水果和織物的貨攤,大聲吆喝著的男人們推著堆滿貨物的手推車,那些係著圍裙的女人立刻向我們打起了招呼。“夫人!小姐!”我的目光被街道邊緣的陰影吸引過去,在那片昏暗裡,我看到了一張張茫然的麵孔。他們用譴責的眼神看著我們,而我覺得自己在他們的眼裡看到了饑餓與絕望。“一起來吧,埃莉斯。”母親說。我像母親那樣拎起裙擺,以優雅的動作踏過地上的爛泥和排泄物,然後店主便領著我們進到店裡。門在我們身後合攏,將外麵的吵鬨聲阻隔在外。有位年輕店員拿著一塊毛巾跪在我們麵前,忙碌起來。僅僅片刻之後,我們的鞋子就變得乾乾淨淨,仿佛沒走過從轎子到全巴黎最奢華的鞋店之間的這段路似的。克裡斯蒂安戴著白色假發,用黑色緞帶係在腦後,穿著緊身上衣和白色馬褲。他看起來就像是貴族和男仆的集合體,而這也正是他對自身社會地位的看法。他最喜歡說的話是,他擁有讓女性覺得自己更加美麗的力量,而這是男人所能擁有的最強大的力量。但對他來說,母親始終是個不解之謎,因為在她麵前,他的力量無法發揮作用。我知道原因。因為其他女人買鞋子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母親卻隻是喜愛它們本身的美。但克裡斯蒂安並不清楚這一點,因此我們每次造訪,他都會朝著錯誤的方向白費力氣。“您瞧,夫人,”他說著,遞給她一雙裝飾著搭扣的便鞋,“每一位走進這道門的女士,光是目睹這件精巧的全新作品都會膝蓋發軟,但隻有德·拉·塞爾夫人的腳踝才能完美契合它。”“這雙太輕佻了,克裡斯蒂安。”母親笑著說。她專橫地擺擺手,走向其他貨架。我看了眼那個年輕店員,而他回以難以理解的眼神,跟了過去。她精神飽滿地挑選起來,那種不容置疑的氣勢讓克裡斯蒂安不知所措。而我作為她始終不變的同伴,看到了她挑選鞋子時性情的改變。那是輕鬆。她穿上又一雙鞋子,在鏡子裡欣賞著自己美麗的腳踝,聽著克裡斯蒂安的廢話,又朝我這邊露出微笑——每一雙鞋子都是尚未完成的藝術品,而我母親的雙腳就是點睛之筆。我們挑好了鞋子,母親做好了付款和遞送方麵的安排,然後我們走出店門,克裡斯蒂安領著我們走到街上……我們的車夫讓蹤影全無。我們的馬車也不見了。“夫人?”克裡斯蒂安說著,關切地皺起眉頭。我能感覺到她身體僵硬,看到她抬起下巴,掃視我們周圍的街道。“沒什麼可擔心的,克裡斯蒂安,”她語氣輕快,“我們的馬車來得有些遲了,僅此而已。我們會一邊欣賞巴黎的風景和聲音,一邊等待它的歸來。”天開始黑了,周圍冷颼颼的,薄霧讓傍晚的空氣凝重起來。“這可絕對不行,夫人,您不能在街上等著。”克裡斯蒂安驚慌地說。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克裡斯蒂安,你這是為了維護我的體麵嗎?”“這樣很危險,”他湊近身子,低聲說著,臉上浮現出略顯厭惡的表情,“而且旁邊還有那些人。”“是啊,克裡斯蒂安,”她的語氣仿佛在揭示某個秘密,“他們隻是人而已。好了,請回到店裡去吧。你的下一位顧客和我同樣重視與全巴黎最周到的鞋商共度的時光,如果我們留在店裡等待車夫回來,她肯定會很不愉快的。”克裡斯蒂安知道,我母親不是那種可以輕易說服的女人,而且她對下一個顧客的看法並沒有錯,於是他默默地鞠了一躬,和我們道彆,然後返回店裡,留下我們獨自站在街上。周圍的貨攤已經撤走,朦朧的霧氣籠罩著來往的行人。我抓緊她的手。“媽媽?”“不用擔心,埃莉斯,”她說著,昂起下巴,“我們可以雇輛馬車回凡爾賽去。”“媽媽,我們不回在巴黎的家了嗎?”“不回了,”她思索著,咬了咬嘴唇,“我想我寧願回凡爾賽去。”她帶著我沿街前行,神情緊張而又警惕,與我們的長裙和軟帽顯得很不搭調。她從手提袋裡取出化妝盒,在一間店鋪的窗邊停下,對著玻璃檢查自己的妝容。我們走這段路的時候,她還不忘利用這個機會來教育我。“保持麵無表情,埃莉斯。彆把真實的感受表現出來,尤其是你的緊張。不要顯出匆忙的樣子。維持外表的冷靜。保持鎮定。”此時人流稀疏起來。“廣場上有出租馬車,我們很快就能趕到那兒。不過首先,我有件事要告訴你,聽到之後,你不能做出任何反應,也不能回頭。聽明白了嗎?”“聽明白了,媽媽。”“很好。有人在跟蹤我們。自從我們離開鞋店以後,他就一直跟在後麵。是個戴著高頂禮帽,穿著披風的男人。”“為什麼?那個人為什麼要跟蹤我們?”“這個問題提得非常好,埃莉斯,這也正是我想要弄清的事。繼續走吧。”我們停下腳步,盯著另一間店鋪的窗戶。“我相信我們的尾巴已經消失了。”母親思忖著說。“那應該是好事呀。”八歲大的我天真地回答。她的臉上浮現出了擔憂。“不,我親愛的,這不是好事。我寧願他還跟在我們身後。現在我要思考他究竟去了哪裡,而更可能的情況是,他已經繞到了我們前麵,準備在廣場前截住我們。他以為我們會走大路。所以我們要走另一條路,不讓他的計劃得逞。”她拉起我的手,領著我離開大路,先是走上一條較為狹小的街道,然後轉進一條長長的巷子,這裡光線昏暗,隻有掛在小巷兩頭的提燈作為照明。我們走到一半的時候,有個身影走出了我們麵前的濃霧。四散的霧氣拍打著小巷兩側光滑的牆壁。於是我明白,母親錯了。他臉龐瘦削,發色近乎純白,穿著黑色長披風和高頂禮帽,露出襯衣的輪狀皺領,看起來像是一位既喜愛時髦又窮困潦倒的醫生。他手裡拿著一隻醫用手提包,此時放在地上,單手打開,目光始終不離我們。他從裡麵取出某個細長的弧形物件。然後他笑了笑,將短刀拔出鞘來。刀身在昏暗中閃爍著不祥的光。“靠近我,埃莉斯,”母親低聲說道,“不會有事的。”我相信了她的話,因為我隻是個八歲大的女孩,對母親堅信不疑。而且我看過她麵對那頭狼的樣子,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即便如此,恐懼仍舊啃咬著我的內心。“先生,您有什麼事?”她平靜地問。他沒有答話。“好吧。那我們就原路返回吧。”母親大聲說著,拉起我的手,打算離開。在小巷的入口處,有道影子閃爍了一下,第二個身影出現在提燈的橘色光芒中。從他手裡那根杆子可以看出,他是位燈夫。儘管如此,母親還是停下了腳步。“先生,”她謹慎地對那位燈夫喊道,“能請您讓這位糾纏我們的先生離開嗎?”燈夫一言不發,徑直走向點燃的提燈所在之處,舉起了他手裡的長杆。媽媽開口道:“先生……”而我不禁好奇,為什麼這人想要點燃一盞已經亮起的提燈,這時才注意到那根長杆的末端有個鉤子——用來熄滅燭火的那種鉤子。“先生……”小巷入口陷入了黑暗。我們聽到他丟下長杆的聲音,等到雙眼適應了黑暗以後,我看到他把手伸進外套,取出了一樣東西。又一把短刀。接著,他也向前邁出一步。母親轉過頭,看著那個醫生。“先生,您究竟有什麼事?”她問那醫生。作為回答,那醫生抬起了另一條手臂。我聽到一聲“哢嗒”,接著他的手腕處伸出了另一把利刃。“刺客。”她說。那醫生朝我們這邊走來,臉上浮現出微笑。燈夫也靠得很近了——近到讓我們能看清他緊抿的嘴唇和眯縫的雙眼。母親猛地回頭,看到那醫生將兩把利刃貼在身側。他還在笑。他在享受這一刻——至少是想給我們這種印象。但母親卻不為所動,正如她對克裡斯蒂安的魅力視若無睹那樣,她的下一個動作優雅得就像舞步。她邁出一步,鞋跟哢嗒一聲落在石頭路麵上,隨後彎腰從靴子裡抽出一把短刀——而且這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在前一秒,我們還是昏暗小巷裡的一對手無寸鐵的母女。但到了這一秒,情況就不同了:母親揮舞短刀,保護著我。從她抽刀的動作和舉刀的姿勢來看,她顯然懂得如何用刀。醫生的雙眼閃現精光。燈夫停下腳步。兩人同時猶豫起來。她右手持刀,側身麵對那個醫生——這讓我有點吃驚,因為她是個左撇子。醫生走向前來。與此同時,我母親將短刀從右手換到左手,然後俯下身,伸出右手以維持平衡,左手掠過醫生的身前。後者的上衣出現了一條整齊的開口——就像被裁縫剪開的一樣——而衣料立刻被鮮血浸濕。他受了傷,但傷得並不重。他睜大雙眼,迅速後退,母親的攻擊技巧顯然讓他吃了一驚。他那副凶神惡煞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恐。而我除了害怕之外,也感覺到了自豪與敬畏。以及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儘管猶豫不決,但他仍舊佇立在那裡,雙眼看向我們身後。母親猛地轉過身,卻沒來得及阻止那個燈夫用胳膊勒住我的脖子。“放下你的刀,否則——”那燈夫開口道。但他沒能說完這句話,因為半秒鐘過後,他就下了地獄。她的速度出乎他的預料——不僅是她行動的速度,也是她做出決定的速度。因為一旦燈夫成功挾持了我,一切就全完了。她朝他撲去,找到他和我之間的空隙,手肘重重揮出,擊中了他的喉嚨。他發出“咕”的一聲,我感覺到他鬆開了手。緊接著,我看到了刀刃的反光:母親趁機將那把靴中刀刺進了燈夫的肚子,將他按在小巷的牆壁上,隨後輕哼一聲,將刀尖向上一推。她優雅地向側麵邁出一步,而那燈夫的襯衣染上了血的顏色,內臟從傷口流出,他的身體也緩緩滑向地麵。母親挺直身子,準備應付醫生的攻擊,但我們看到的隻有他穿著鬥篷的背影:他轉過身,飛快地離開小巷,跑向街道。她抓住我的胳膊。“走吧,埃莉斯,趁著你的鞋子還沒沾上血。”母親的外衣沾上了血跡。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出她與人搏鬥的跡象。我們才到家不久,就有人去報了信,烏鴉們拄著手杖匆忙趕來,他們氣喘籲籲,大聲說著“追究責任”之類的話。仆人們緊張不安,躲在角落竊竊私語。父親臉色蒼白,我發現他擁抱我們的時候比平時更用力,擁抱的時間也比平時更久,而且他放開我們的時候,眼裡閃爍著淚光。隻有母親鎮定自若。她表現出的冷靜和自信屬於那種有真才實學的人。這也是事實。多虧了她,我們才能幸存下來。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一樣暗暗興奮?在我們坐著雇來的馬車返回莊園的路上,她提醒我說,可能會有人向我詢問當時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我應該以她馬首是瞻,附和她說過的每一句話,而且不能和她的說法相矛盾。於是我聽她講述她那個版本的故事,而她講述的對象首先是我們的總管家奧利維爾,其次是隨後趕到的我父親,最後才是吵鬨著跑進房間的烏鴉們。儘管她的講述細節翔實,也回答了他們的每一個問題,卻遺漏了最關鍵的一點。那個醫生。“你沒看到袖劍?”有人問她。“我沒看到任何能證明襲擊者是刺客的東西,”她答道,“因此我沒法斷定這件事跟刺客兄弟會有關。”“普通的街頭劫匪不可能像那樣條理分明。你總不會覺得馬車失蹤隻是個巧合吧。也許讓隻是喝多了,又也許不是。也許他已經死了。不,女士,這件事絕對不是臨時起意。對你的這場襲擊是安排好的,這是敵人對我們發出的挑戰。”他們朝我看了過來。終於有人要我離開房間,而我聽話地走了出去,在外麵的走廊上找了張椅子坐下,聽著房間裡的話聲和鞋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響聲。“大團長,您肯定明白,這就是刺客們的傑作。”——我聽到他的話,不由得心想:“這當然是刺客的傑作,你這蠢貨。”至少是“沒能得手的刺客”。“我和我的妻子一樣,不想倉促下結論。”父親答道。“但您確實增派了守衛。”“那是當然,老夥計。謹慎點總是好的。”“我想您很清楚事實,大團長。”我父親抬高了嗓門。“那又如何?你們想讓我怎麼做?”“當然是立刻采取行動了。”“什麼樣的行動?是為我妻子的名譽複仇,還是推翻國王?”“不管您選擇哪種做法,都能讓那些刺客明白我們的態度。”不久後,消息傳來:讓的喉嚨被人割斷了。我全身發冷,就好像有人突然打開了窗戶。我大哭了一場。不隻是因為讓的死,也是因為我對自己的羞愧。我看著宅邸裡的人們震驚的表情,聽到樓下傳來的哭聲,還有房間裡烏鴉們再次抬高的嗓音。父親再一次示意烏鴉們閉嘴。我看向窗外,發現院子裡有好些背著毛瑟槍的人。我們周圍的每個人都緊張兮兮。父親一次又一次地擁抱我——直到我感到厭煩,開始掙脫他的懷抱為止。“埃莉斯,有些事我們必須告訴你。”這本日記的讀者啊——無論你是誰——這正是你一直在等待的時刻,恍然大悟的時刻。我終於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讓我保守那麼多的秘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父親的同事會稱他為“大團長”;我也終於明白,他們口中的“聖殿騎士”指的是誰,以及“刺客”這個詞的真正意義。他們把我叫到了父親的辦公室,要仆人把椅子搬到壁爐邊,然後再讓所有仆人離開房間。父親站在那兒,而母親坐在椅子裡,身體前傾,用眼神安撫著我。我想起自己被木刺紮到的時候,母親也會抱著我,安慰我,幫我擦去淚水,而父親會捏住我的手指,幫我拔掉木刺。“埃莉斯,”他開口道,“我們本想等你十歲生日那天再告訴你的。但今天發生的事無疑引起了你的許多疑問,你母親也認為你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所以……聽我說吧。”我看了看母親,她拉起我的手,露出安撫的笑。父親清了清嗓子。那個時刻到來了。我腦海裡對於未來的模糊概念,在那一刻都徹底改變了。“埃莉斯,”他說,“將來的某一天,你會成為一個曆史悠久的秘密國際組織的首腦。你,埃莉斯·德·拉·塞爾,將會成為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我說著,目光從父親轉向母親。“對。”“法國的聖殿騎士團?”我問。“是的。目前的大團長是我。你的母親在騎士團裡的地位也很高。那幾位經常來拜訪的先生和萊維斯克夫人都是騎士團的騎士,而且他們和我們一樣,致力於維護騎士團的守則。”我聽著他的話,雖然有些部分不太明白,但我不禁對一件事產生了疑問:如果說所有騎士都目的一致,那為什麼每次會議時,他們還要朝著彼此大喊大叫呢?“聖殿騎士是什麼?”我問他。我父親指了指他和我母親,隨後伸手畫了個圈,表示我也包括在內。“我們都是聖殿騎士。我們致力於讓世界變得更美好。”我喜歡這句話。我喜歡讓世界更美好。“爸爸,您是怎麼做的?”他笑了。“噢,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埃莉斯。”和其他那些龐大而古老的組織一樣,我們心目中達成目標的最佳方法各有不同。有些人覺得,我們應該以暴力對抗我們的敵人。其他人認為,以和平的方式傳播我們的理念才是最好的。“可爸爸,你們的理念是什麼呢?”他聳聳肩。“我們的座右銘是‘願洞察之父指引吾等’。我們聖殿騎士明白,無論如何勸誡,人民都不會想要真正的自由和責任,因為那些負擔太過沉重,隻有最堅定的心靈才能承受。”“我們相信人民本性善良,但容易被人導向邪惡、懶惰和腐化,他們需要追隨優秀的領袖——那些領袖不會利用他們性格的缺陷,而是會讚美他們的優點。我們相信,用這種方式就能維持和平。”聽著他這番話,我感到自己的視野突然開闊起來。“父親,您是想用這種方法引導法蘭西的人民嗎?”我問他。“是的,埃莉斯,正是如此。”“您進展順利嗎?”“噢,讓我問問你吧——你覺得呢?”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覺得?這是我聽過的最難解的問題。我毫無頭緒。他和藹地看著我,而我知道他希望聽到回答。我看向母親,她鼓勵地捏捏我的手,用眼神懇求著我。這時候,我想起了她對韋瑟羅爾先生以及卡羅爾太太說過的話。我說:“先生,我認為我們目前的國君已經腐敗到不可救藥了,他的統治嚴重影響了法蘭西人民的福祉,為了恢複人民對君主製度的信心,路易國王必須下台。”我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露出吃驚的表情,用質詢的眼光看向母親。她聳聳肩,仿佛在說“這和我沒關係”,雖然我剛才所說的每個字都是在照搬她說過的話。“我明白了,”他說,“噢,埃莉斯,聽到你支持這類觀點,你母親肯定很高興,因為在這件事上,她和我的意見並不完全一致。她和你一樣,相信改變。就我來說,我知道那位君主是上帝任命的,而我相信腐敗的國君也會聽取意見,認清他自己的錯誤。”他又看了媽媽一眼,然後聳聳肩。我問:“爸爸,還有彆的聖殿騎士嗎?”他點點頭。“全世界都有。有效命於騎士團的人。還有和我們目的相同的人。不過就像你和你母親今天發現的那樣,我們也有敵人。希望用自己的想法去塑造世界的古老組織並不隻有我們:有一個與我們對立的組織,其追隨者同樣眾多,也同樣熱衷於他們的目的。我們希望為人民承擔選擇的責任,充當他們的保護人;而與我們對立的組織卻崇尚混沌和無序,堅持認為人應當獨立思考。他們提倡拋棄傳統的思維方式,雖然那種思維方式指引了全人類幾千年,代表著一種截然不同的自由。他們名為‘刺客’。我們相信今天襲擊你的正是刺客。”“可父親,我記得你說自己還不確定……”“我那麼說,隻是為了平息騎士團的某些人對戰爭的渴望。襲擊你的隻可能是刺客,埃莉斯。隻有他們能做出先殺死讓,又派人去刺殺大團長之妻的大膽舉動。毫無疑問,他們希望讓我們動搖。這次他們失敗了。我們必須確保他們下次也同樣會失敗。”我點點頭。“好的,父親。”他看了看母親。“你母親今天自衛時的身手肯定讓你吃了一驚吧?”我並不吃驚。遭遇野狼時的情景——雖然那也是個秘密——早就讓我有了心理準備。“是的,父親。”我說著,對上母親的目光。“這是所有聖殿騎士都必須具備的技藝。總有一天,會由你來領導我們。但在那之前,你首先要加入騎士團,並學習騎士團的行事方法。從明天起,你要開始學習搏鬥的技巧。”我再次看向母親。我早就開始學習搏鬥了。到那時為止,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我明白,你可能一下子沒法消化這麼多,埃莉斯,”父親說這話的時候,母親的臉色略微變了變,“或許你覺得自己的人生會和同齡的女孩一樣。我隻希望現實的反差不會讓你焦慮不安。我隻希望你能接受這個事實,因為這是你必須實現的宿命。”我一直覺得自己跟其他女孩不同。現在我可以確定了。第二天早上,露絲幫著我穿衣打扮,為我外出散步做準備。她一邊忙碌,一邊小聲嘟囔說,昨天發生了那種事,我不該再冒險出門。她說我們能夠逃脫純粹是因為運氣,要不是那位恰好路過的神秘紳士嚇跑了強盜,母親和我早就死在那條巷子裡了。這就是仆人們聽到的說法。充滿了謊言和秘密。想到我是僅有的兩個——噢,算上那個醫生應該是三個——知道昨天真相的人,我就興奮不已。隻有少數人知道,真正對付了那個襲擊者的不是什麼神秘男子,而是我母親。知道全部內情的人少之又少,更何況,我是親身體驗了這一切的。我在那天早晨醒來,感覺自己的人生陽光燦爛。我保守的那些秘密終於有了意義。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的父母和其他父母天差地彆,而我又為什麼沒法和其他孩子融洽相處。因為我的命運之路和他們截然不同,而且從我生下來就是這樣。最棒的地方是父親的那句話:“你母親會充當你各方麵的導師。”父親當時看著母親,露出溫柔的笑容,而母親則將他的愛意傳達給了我。他笑著補充道:“噢,或許不是每個方麵。或許在理念方麵,你更應該聆聽你的大團長父親的意見。”“弗朗索瓦,”母親責備道,“你得讓孩子獨立思考。應該讓她自己得出結論。”“親愛的,我怎麼覺得對埃莉斯來說,今天的事算不上太意外呢?”“弗朗索瓦,你以為我和埃莉斯平時出去的時候都聊些什麼?”“鞋子?”“好吧,”她承認,“我們的確會聊鞋子,可還有什麼呢?”他搖搖頭,明白過來,為自己沒能察覺眼皮底下發生的事而吃驚。“她早就知道騎士團的事了?”他問她。“這倒沒有,”她說,“雖然我敢說,她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那武器呢?”“她確實做過些武器方麵的練習。”父親示意我站起身來。“讓我們看看你的預備姿勢學得如何,埃莉斯。”他說著,擺出架勢:伸展右臂,隨後伸出食指,仿佛正舉著一把劍。我照做了。父親吃驚地看了眼母親,隨後繞著我轉了一圈,仔細打量著我的姿勢,而我能感受到他讚許的目光。“和她父親一樣是個右撇子,”他笑出了聲,“跟她母親不一樣。”我彎了彎膝蓋,確保重心維持平衡,這時我父親又笑了起來。“朱莉,這件事是不是有某個英格蘭人的參與?”“是的,韋瑟羅爾先生的確曾在埃莉斯的課餘時間協助過訓練。”“我懂了。怪不得這段時間他來得比以往頻繁。告訴我吧,他是否還對你餘情未了?”“弗朗索瓦,你這是存心要讓我難堪啊。”母親斥責道。——當然了,那時候的我並不明白他們這些話的意思。但我現在懂了。我見過韋瑟羅爾先生在那天晚上悲痛欲絕的樣子。噢,我真的懂了。父親的表情嚴肅起來。“朱莉,你知道我在任何方麵都很信任你,我不會反對你教導埃莉斯的事,更何況她還因此在昨天的襲擊中保持了冷靜。但埃莉斯總有一天會成為大團長。她會追隨我的腳步。她在搏鬥和策略方麵可以做你的門徒,朱莉,但在理念方麵,她必須效仿我。你聽明白了嗎?”“是的,弗朗索瓦,”母親露出溫柔的笑容,“我明白了。”母親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又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因此,在擺脫了露絲毫無必要的關心之後,我來到了會客室,等待和母親外出散步。“請你帶上撓撓和護衛吧,朱莉。”父親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對她說。“當然可以。”她說著,朝站在會客室陰影裡的那個人做了個手勢。我們的家突然顯得擁擠起來。他走上前來。是韋瑟羅爾先生。他和父親對視了片刻,隨後韋瑟羅爾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兩人握了握手。“弗朗索瓦和我把將來的事告訴了埃莉斯。”我母親說。韋瑟羅爾先生的目光從我母親轉向我,他點點頭,隨後彎腰親吻了我的手背,讓我覺得自己像一位公主。“現在你知道自己將來會統領聖殿騎士了,年輕的埃莉斯,你有什麼感想呢?”“我覺得非常自豪,先生。”我說。“我想也是。”他說。“弗朗索瓦已經知道埃莉斯接受過訓練了。”母親說。韋瑟羅爾先生把目光轉向父親。“當然,”他說,“我想我對她的教導應該沒有冒犯到大團長閣下吧?”“我昨天晚上已經解釋過了,在這種事上,我毫無保留地信任我的妻子。我很清楚,弗雷迪,你能照看好她。”這時候,奧利維爾走了過來,在不遠處停下,等到父親招呼他過來,他才走上前,在他主人的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父親點點頭,對母親說:“我得走了,我親愛的,”父親說,“我們的‘朋友’來拜訪了。”不用說,是烏鴉們。他們又要來吵鬨一整個早上了。有趣的是,現在我對父親另眼相看了。他不再隻是我的父親,也不再隻是我母親的丈夫。他是個大忙人,是個肩負重任的人,必須時刻專注於他的事業。他的決定能改變許多人的人生。我們出門的時候,烏鴉們走進門來,禮貌地問候了母親和韋瑟羅爾先生,然後匆忙鑽入會客室。那裡立刻變得繁忙而喧鬨,他們都在說必須為昨天的襲擊複仇,不能讓讓白白犧牲。最後,我們三個走到屋外,又前進了一會兒,然後韋瑟羅爾先生開了口:“知道你的命運以後,埃莉斯,你真正的感想是什麼?”“就和我在父親麵前說的一樣。”我告訴他。“這麼說你一點也不擔心嘍?你就不怕那些責任嗎?”“韋瑟羅爾先生覺得你還太小,並不真正了解你的命運。”母親解釋道。“一點也不。我很期待看到未來的全貌,先生。”我答道。他點點頭,仿佛對他來說,這樣的回答已經足夠了。“而且我希望能多練習些劍術,先生,”我補充道,“現在不用再保密了。”“正是如此!你應該多加練習還刺和旋劍,然後再去表演給你父親看。我想他會大吃一驚的,埃莉斯,他會發現你已經是個了不起的劍客了。或許有一天,你會超越你的母親和父親。”“噢,這不太可能吧,先生。”“弗雷迪,請彆給這孩子灌輸奇怪的概念,”母親用手肘碰了碰我,對我耳語道,“不過私下說一句,我覺得他也許沒說錯。”韋瑟羅爾先生的表情嚴肅起來。“現在你們能告訴我,昨天究竟發生什麼了嗎?”“有人想取我們的性命。”“真希望我能在場。”“你沒必要在場,弗雷迪。我們毫發無傷,而且也沒因此留下心理陰影。埃莉斯的表現很完美,而且……”“你當時就像一頭正在保護幼崽的母獅子,對吧?”“我做了我該做的事。可惜其中一個逃跑了。”韋瑟羅爾先生停下腳步。“其中一個?什麼?他們的數量不止一個?”她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噢是啊。還有一個,而且比死掉的那個更危險。他用的是袖劍。”他張大了嘴巴。“這麼說,這真的是刺客們乾的?”“我有我的疑惑。”“噢?什麼疑惑?”“他逃跑了,弗雷迪。你聽說過會逃跑的刺客嗎?”“他們隻是人類,而您是個可怕的對手。我覺得換作我是他,我或許也會想逃。您拿著短刀的時候簡直是個魔鬼。”他回過頭,衝我眨了眨眼。母親瞪了他一眼。“你還真會恭維人,弗雷迪。不過那家夥有些不太對勁的地方。他太過……招搖了。他的外表像是刺客,那把袖劍就是證明。但我在想,他真的是個刺客嗎?”“我們得找到他,問個清楚。”“的確如此。”“告訴我,他長什麼樣子?”母親描述了那個醫生的外貌。“……還有些彆的。”“什麼?”她領著我們來到樹籬邊。昨晚我們逃出巷子的時候,她撿起那醫生的手提包,然後才坐著馬車和我回了家。在走進莊園之前,她讓我跑去把手提包藏起來,現在又交到了韋瑟羅爾先生手裡。“這是他留下的?”“沒錯。他在裡麵裝了一把刀,除此以外就沒彆的了。”“沒有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有的……把它打開。看到裡麵的標簽了麼?”“這隻手提包是英格蘭產的,”韋瑟羅爾吃驚地說,“那刺客是英國人?”母親點點頭。“有可能。可能性很大。你不覺得英國人想殺死我的理由更充分麼?我早先向卡羅爾太太坦白過,說我支持改變君主製。”“可您也反對流血啊。”“的確。卡羅爾太太似乎覺得這樣對她的組織來說就足夠了。但或許他們並不滿意。”韋瑟羅爾先生搖搖頭。“我還是想不通。我是說,拋開我自己的愛國心不談,我實在看不出這對他們有何好處。總體來說,他們認為您在騎士團裡起到了緩和矛盾的作用。殺死您隻會帶來動蕩的風險。”“或許他們就是想賭一把。不管怎麼說,這隻英格蘭產的醫用手提包就是關於那個刺客身份的唯一線索了。”韋瑟羅爾先生點點頭。“我們會找到他的,夫人,”他告訴她,“這點您可以放心。”當然了,這些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聽到過那個醫生的任何音信。那場刺殺消失在曆史的長河裡,就像那些被巴黎的濃霧吞沒的貧窮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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