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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有一種不舒適的氣氛。愛德華是感受不到的,但是他的行為舉止卻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幾個月以來,他總是捧腹大笑,聽不進去彆人的話。就好像他不明白到底什麼才是事情的重點。阿爾伯特不想過多去思考嗎啡的消耗,即便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數量,他也不可能麵麵俱到,再說還有一大堆難以解決的問題擺在麵前。從到銀行工作的那一天開始,他就以愛國紀念物的名義開了一個戶,以便能夠存入可能賺到的錢……六萬八千二百二十法郎。瞧,這真是不錯的成果……每人能分到三萬四千法郎。阿爾伯特從來沒有擁有過如此多的錢,然而收益也是危險的。可能還會招來三十年的牢獄之災,偷來的錢差不多是一個工人接近五年的收入。真是夠可笑的。現在是6月15日。戰爭紀念建築的大拍賣在一個月後就將結束,現在什麼都沒賺到,或者說幾乎隻賺到了一點兒。“什麼,什麼都沒有?”愛德華寫道。那一天,除了情緒上的激動,他還戴著一個黑色的麵罩,由於麵罩太大,整個頭都被蓋住了。頭頂上,有兩個引人注目的角,看上去就和山羊角盤起來一樣。而眼淚的部分,在那裡,畫著兩條藍色的虛線,線條幾乎閃著磷光,像是歡樂的眼淚,一直往下垂到胡子處,折扇輕輕一擺動,五顏六色的胡須就揚了起來。各種顏色點綴了麵罩,有紅褐色、黃色、朱紅色;在額頭和頭飾的交界處,還有一條彎彎曲曲的、毛茸茸的線條圍成一圈,線條呈深綠色,可以說沒有比這更真實的了,它就像一條正在緩慢滑行的小蛇,而且一直不間斷地圍著愛德華的頭爬著,似乎要咬掉自己的尾巴。彩色、鮮豔、歡快的麵罩和阿爾伯特的精神狀態形成了對照,他身上能看到的總是黑色和白色,而且常常就隻有黑色。“嗯,不,什麼都沒有!”他一邊叫喊著,一邊將賬目展示給戰友看。“你耐心等就是了!”愛德華總是這樣回答。路易絲輕輕地低下了頭。她將手放在木漿裡,溫柔地攪拌著下一個麵罩的製作材料。她帶著一臉迷茫的神態看著那個搪瓷盆,完全不顧周圍的說話聲,關於這兩個人的爭吵,她早就聽得夠多了……阿爾伯特的賬目一目了然:十七個十字架、二十四隻火炬、十四座半身像以及一些不相關的東西;至於紀念碑,僅僅隻有九個!還有這麼多!其中有兩座,各大城市的市長們隻付了四分之一的預付款,沒有像之前說好的那樣一半的價錢,他們請求延長支付剩餘款額的時間。現在已經打印出了三千張收據,以便通知對方收到訂單,而目前隻寫好了六十份……愛德華拒絕在拿到一百萬之前離開國家,現在十分之一都還不到。每一天都要麵臨著欺詐被揭穿的時刻。甚至警察可能已經著手開始調查,馬上就要去盧浮宮郵局查找信件,這讓阿爾伯特打起了寒戰,一股涼意沿著脊椎蔓延;他站在郵箱前,來來回回打開了二十次,發現有人朝他的方向走來,他險些尿到了褲子裡。“不管怎樣,隻要不滿你意,你就不相信任何事情!”他大膽地向愛德華說道。接著,他一把將賬簿扔到地上,放好大衣。路易絲繼續攪拌紙漿,愛德華歪著腦袋。一般來說,阿爾伯特都會十分抓狂,因為他完全沒有能力去表達那些讓自己窒息的情感,於是隻能離開公寓,很晚才回來。最近的幾個月裡,他都十分痛苦。銀行裡的所有人都認為他生病了。人們不會感到驚訝,因為每個老兵總是有他們自己的戰後後遺症,但是這個阿爾伯特看起來卻比其他人更加激動:永無止境的煩躁和妄想……雖然如此,他卻是一個彬彬有禮的同事,每一個人都用某種方式去勸告他,比如:你按摩一下腳吧,吃一些紅肉,你有喝過椴花茶嗎?而他隻是每天早上對著鏡子刮胡子,從那裡麵一下就發現了自己蒼白的臉色。那個時刻,愛德華已經開始一邊劈裡啪啦地弄著打字機,一邊咯咯地歡笑起來了。同一件事,反應卻不同。令人瞠目結舌的騙錢大計讓他們期待了那麼久,按理說應該會讓他們團結一致,享受其中,應該算一種勝利才對,但現在,卻將他們分隔開來。愛德華總是洋洋得意,不計一切後果,毫不猶豫地堅信著成功,沉浸在回複收到信件的狂喜中。他非常喜歡戲謔地模仿自己所幻想的朱爾·德普雷蒙的藝術行政的風格,而那時,阿爾伯特卻被焦慮、悔恨以及仇恨折磨著,眼看著體重一天天下降,瘦得都隻剩下了影子,十分虛弱。和以前任何時候都不一樣,這時的他害怕到了極點,睡眠十分差,手總是放在那個隨身帶著的,總是從房間一頭帶到另一頭的馬頭麵罩上;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會帶著它去工作,因為早上去銀行的想法讓他整個胃翻騰起來,而他的馬象征著唯一的、最終的保護,它是他的守護天使。靠著詭計偷到了大約二萬五千法郎,這還多虧了市長們支付的預付款,就像他自己承諾的那樣,儘管愛德華反對,他還是如數歸還了從雇主那兒偷來的錢。無論如何,他都必須不斷地去麵對監察員和審核員,因為虛假的賬目一直存在,是挪用公款的證據。為了掩蓋舊的賬目,就得一直編造一些新的,為此,他感到十分不自在。要是有人挫敗這個計劃,調查這件事,進而發現所有問題的話……他必須離開。一還完銀行的錢,每人就帶著兩萬法郎離開。阿爾伯特心慌意亂,在與希臘人意外地、痛苦地相遇後,現在他明白自己有多麼容易就在害怕麵前低了頭。馬亞爾夫人要是知道了一定會說:“這完全就是阿爾伯特!因為他天性膽小,所以總是沒有什麼膽量。你告訴我,難道這不正是他完好無缺地從戰爭中回來的原因嗎,但是在不打仗的年代,這種性格實在是太難了。如果有一天他能娶到一個女人,那麼那個可憐的女人一定忍得住壓力……”“如果有一天他能娶到一個女人……”在想著波利娜的同時,他突然有了一種想要獨自一人逃走的願望,不再見任何人,永遠也不。當想到如果他們被抓,他感覺到了一種奇怪的懷舊感,如此病態。撤退、停戰以及他一連串的煩惱,在前線的某些時刻,在他看來,幾乎就是幸福的、簡單的日子,而當他看著馬頭的時候,曾經那個彈坑卻差不多成為了令人渴望的庇護所。這段曆史是多麼糟糕……然而,現在一切有了好的開始。商品樣冊一寄到各大市政府,訂購的消息就大量地傳了回來。有時會收到十二封信,有時二十封,有時二十五封。愛德華奉獻了他所有的時間,孜孜不倦地工作著。信件一到達,他就發出歡樂的叫聲,將抬頭寫有愛國紀念物的紙放進打字機裡,接著將“阿依達騎兵號”放進留聲機,打開聲音,在空中抬起手指,就好像是在尋找著風吹來的方向,然後像鋼琴家一樣陶醉地按下鍵盤。並不是因為幻想著這個生意能賺到多少錢,而是在享受這種舒適感帶來的樂趣,那是一種難以置信的激動帶來的愉悅感。這個沒有臉的男人對著世界做了一個大大的嘲笑;在他身上產生了一種瘋狂的幸福,幫助他重新找回了自己以及幾乎快要失去的一切。幾乎所有客戶的要求都涉及一些實際的方麵:固定方式、保險、包裝方式、符合底座的技術規格等等。在愛德華的筆下,朱爾·德普雷蒙回答了所有的問題。他編寫了一些信息特彆完善的信件,完全令人安心,而且回答還因人而異。回信是令人信服的。市政官員和教員兼市政廳秘書頻繁地說明他們的計劃,非本意地強調他們對欺詐這種不道德行為的態度,因為國家隻以象征性的方式支持紀念建築的購買,一切都“靠各大城市自己的能力和貢獻,目的在於歌頌死者”等等。市政府調動他們能夠調動的一切,不過,常常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重點還是要靠民眾的募捐。個人、學校、教區、整個家族都捐出自己的一分錢,他們相信,兄弟、兒子、父親、堂兄表弟的名字將會永遠地刻在紀念碑上,而這個建築也會莊嚴地立在鄉鎮的中心或者教堂的旁邊,永恒地傳下去。為了抓住“愛國紀念物”提出的特彆促銷活動這個機會,就必須要儘快地籌集到足夠的錢,但是在這個困難前,許多來信都懇請能夠協商和調整關於付款的事宜。是否有可能“隻預付六百六十法郎就可以預訂一座銅質的模型呢”。他們隻好回信說:“無論如何,我們最多隻能降到44%來代替要求的50%的預付款。”“但是,您看,收回資金的速度有點兒慢。毫無疑問,我們甚至會麵臨交付過期的狀況,這都是我們要處理的。”另外還有人解釋道:“我們已經動員了學校裡的孩子們進行全民募捐。”或者:“德·馬爾薩特夫人打算將她一部分的遺產捐贈給城市。上帝保佑她長命百歲,這個建築是為了紀念索恩河畔沙維爾犧牲的五十名年輕士兵,德·馬爾薩特夫人的遺產還能養活八十個孤兒,這難道不正是這座漂亮的紀念建築的保證嗎?”7月14日這個時間的限製就快要到了,這不隻是讓一個人害怕。現在,幾乎到了谘詢市議會的時間,但是開價還是依然吸引人!愛德華-朱爾·德普雷蒙,這個偉大的上帝,允諾人們期望的一切,給出特價、延期支付,對他來說這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他時不時地就帶著熱情的口吻,去讚賞購買者英明的決定。但願他想要得到《進攻!》,一隻服喪用的火炬,或者是《踩著德國佬頭盔的雄雞》,他仔細地察覺到自己對這個模型產生了一種神秘的預感。愛德華喜歡揭露這個矯揉造作的時刻,在那一瞬間,他將所有的滑稽可笑的人物都放了進去,那些畫麵都可以在隻滿足於美術作品的刻板的老師身上看到。關於混合的設計圖案(比如,當考慮到將《勝利》和《一位保衛國旗的垂死的法國兵》配在一起的時候),朱爾·德普雷蒙就總是感覺到興奮,毫不猶豫地讚美自己對藝術創作研究的巧妙銜接,同時,還自認為被這個組合的絕妙品味和自身的創造性給嚇住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表現出對財政預算的同情、慷慨和理解,就像一個傑出的技師,一個完美的萬事通和一個藝術巨匠。他總是很確定,不,水泥石膏沒有問題;對,模具的設計采用法式紅磚;當然是的,同樣適用花崗岩製作的;完全保證,所有的模型全部由“愛國紀念物”獨家許可,另外貨物運送還包含了內政部蓋章的證書。這裡找不到任何困難,在他的筆下,總是能簡單地、有效地、平靜地解決問題。他殷勤地提醒購買者注意領取國家微弱津貼所需要提供的材料(市議會的審議、紀念建築的草圖、藝術方麵的委員會意見、估價報表、運送地址和方式),給出了一些關於材料使用的建議,還編寫了一個漂亮的訂貨收據,這個回執單上麵寫的金額和預付款同值。這個最終的觸及本身是有利於被寫進完美欺詐的史冊的。在尾章寫著“我欣賞您對所選藝術作品的絕妙的靈巧和品味”,如果出現了遲疑和顧慮的情況,愛德華常常就會采用所有可能的計策,將他們合在一起,寫到信件中去:“您的方案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配合,在這當中,這個最藝術的品味彙聚了最愛國的情感,這令人欽佩,我向您許諾,在今年已經保證的折扣上,再提供給您15%的折扣。考慮到這是一個特殊的價格(我懇求您不要公開這個價格!),請您一開始就支付所有的預付款。”愛德華往往讚美自己寫的東西,因為這全是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的,他十分滿足,咯咯地笑著。這封長信占據了他很多的時間,用他的話來說,這將預示著交易的成功。他們繼續收到了很多的來信,郵箱總是滿滿的。阿爾伯特有些不滿意。“你不認為寫得有點兒多了嗎?”他問道。他十分容易地就想到要是被逮到的話,這些充滿同情心的話語會以怎樣的程度來加劇事情的嚴重性。而愛德華卻做了一個國王的手勢,表現出自己就是偉大的上帝。“親愛的朋友,你應該要有同情心!這不算什麼,這些人需要多鼓勵鼓勵。他們是在做一件偉大的事業!事實上,他們是英雄,難道不是嗎?”他寫了一串潦草的字,展示給阿爾伯特看。阿爾伯特有一些被震驚到了:把他們說成英雄,這不是在開玩笑嗎,他們不過隻是湊錢修了一座建築物……愛德華猛地脫下麵罩,露出臉來,那裡有個大開的、可怕的洞,上麵還有一雙唯一有生命力的、人類特有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你。阿爾伯特不常看到這幅景象——臉上還剩下的一點東西,或者說是恐懼,因為愛德華總是不停地換麵罩,甚至睡覺都時常戴著一個畫著印度軍人的麵罩,在那上麵還有一隻有關神話的鳥,既凶殘又興高采烈。阿爾伯特每個小時都會醒過來,所以他就靠近愛德華,跟一位年輕的父親一樣,小心翼翼地揭開他的麵罩。房間裡的光線時明時暗,於是,隻要是那個無處不在的、紅透的臉色不出現或者像是某個軟體動物突然伸出可怕的腦袋的話,那麼他就會觀察著戰友睡覺的樣子,然後再拍拍他。儘管愛德華的力氣都用在了回複大量的信件上,在等待的期間,還是沒有收到一封完全確定的訂貨單。“為什麼?怎麼回事?這樣的回答還不夠有說服力……”阿爾伯特蒼白地問著。愛德華隻做了一個動作來回答,像是一種獲得戰利品而起舞的動作,路易絲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阿爾伯特快要吐了出來,接著便重新核對起賬目來。他再也想不起來那個時候自己的精神狀態,是如此焦慮,一下就淹沒了他整個人,但是到五月末的時候,第一筆到賬卻帶來了某一種快樂。阿爾伯特要求首先拿些錢出來歸還給銀行,而愛德華卻毫無疑問地提出了反對。“這些錢還給銀行有什麼用?”他在大本子上寫下了這句話,“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帶著偷來的錢逃跑!偷銀行的錢,怎麼說也沒有那麼傷風敗俗!”阿爾伯特仍然不改變主意。說到貼現銀行和工業信貸,他要一勞永逸地切斷這一切,然而,愛德華卻明顯不知道這和父親的事業有關,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已經陌生了。為了在戰友麵前解釋清楚,阿爾伯特不能夠體麵地補充到正是佩裡顧先生推薦的這個工作,另外自己還厭惡這樣的欺詐。這是可以變通的,他試圖詐騙陌生人,那些為了紀念他們的死者而湊錢建立豐碑的人,當然,這當中也存在不少節製的行為,但是佩裡顧先生卻完全不一樣,阿爾伯特在私底下是了解這個人的,還有,自從見到波利娜後……總之,他不禁想到佩裡顧先生是自己的恩人。愛德華卻一點也沒有被阿爾伯特那些不相乾的原因給說服,他卻在本該歸還給銀行的第一筆收入麵前低下了頭。於是,他們每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象征性地買了些東西,犒賞了自己,還指望著美好的未來在等著他們。愛德華買了一座高質量的留聲機和不少的唱片,其中很多都是軍隊進行曲。儘管腿不靈活,他還是喜歡在路易絲的陪伴下,踩著有節奏的步伐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頭上還戴著一個漫畫般的士兵麵罩,那樣子十分滑稽。同時,他還放著歌劇,阿爾伯特完全無法理解,當中那首莫紮特的《單簧管協奏曲》奏了一遍又一遍,一直沒有停下來,就好像唱片被劃了一樣。愛德華的穿著總是在兩件衣服中換來換去:兩條褲子、兩件毛衣、兩件羊毛衫,這些衣褲阿爾伯特每兩周都要洗一遍。阿爾伯特則買了一雙鞋,一套西服和兩件襯衣。這一次隻看質量,隻選真正的衣服。他被激起了強烈的情感,因為正是這個時候,他遇到了波利娜。從此,事情變得更加棘手。和這個女人在一起,就和銀行一樣,他隻要撒一個謊就夠了,說自己被迫陷入了這場可怕的追趕中。還有紀念建築的事。但是,他能當著一隻威脅著要吃了自己的野獸的麵逃走嗎?他敢去招惹嗎?所以,他才告訴愛德華那個獅子麵罩很漂亮,而且十分精美(事實上,這是個神話般的動物,愛德華並沒有在細節上過多修飾),這對阿爾伯特來說仍然是噩夢,他想要一勞永逸地看著它被存放起來。於是,愛德華就這樣做了。好吧,波利娜。這裡還有一件關於銀行行政委員會的決議。很長時間以來,人們都知道佩裡顧先生已經不太管他的生意了。見到他的次數也很少,和他擦肩而過的人都發現他老了很多。也許是為了女兒的婚禮才這樣的?或者有什麼煩惱,又或者壓力太大?沒人能想到是因為他兒子死亡的原因:在得知兒子死的第二天,他就參加了一個重要的股東大會,而且還保持一貫的穩重,所有人都發現他十分勇敢,儘管傷痛卻還在繼續工作。但是時間過去了。佩裡顧先生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正好上一周,他突然借故推脫,你們繼續,不用管我了。因為現在再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決定,但是不管怎樣,會長都沒有放棄職務的習慣,他更有自己獨自做決定的傾向,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已經做出了決定。於是,快到下午兩點的時候,他便離開了。又過了好一會兒,人們才知道他沒有回家,一些人認為他去看醫生了,另一些則認為他正趴在一個女人身上。隻有那個沒有被邀請加入到這場對話的公墓守衛知道他真正在哪裡。臨近下午四點,因為佩裡顧先生必須在會議記錄上簽字,否則無法執行他的命令,而且必須要以最快的方式付諸實踐(他不喜歡拖拖拉拉),於是人們就決定把文件送到他家裡去。有人想到了阿爾伯特·馬亞爾。銀行裡,沒人知道老板和這個員工之間的關係,隻是確定後者應該是靠了前者的關係才得到了這個職位。因此,最不可思議的謠言便不脛而走,但是阿爾伯特卻不合時宜地臉紅心跳,對一切都擔驚受怕,神經還極度緊張,一有聲音就嚇得跳起來,這些行為潑了所有假設一盆冷水。總經理自告奮勇,想要親自送文件去佩裡顧會長家,但是又考慮到這是個低級的任務,要讓自己來做的話有失身份,所以他派了阿爾伯特。命令一到,阿爾伯特就開始全身抖動起來。這個小夥子真是讓人費解。不得不催促半天,遞給他大衣,推著他出門;似乎還有些煩心,生怕他半路上弄丟了文件。人們叫來出租車,付了往返的車費,偷偷地叮囑司機看著他一點。“我要下車!”當一到蒙梭公園的時候,阿爾伯特就大吼道。“但是,這還沒到呢……”司機說道。銀行托付了這樣一個棘手的人給他,於是,現在煩惱就來了。“糟糕,快停車!”阿爾伯特大叫道。要是顧客發怒,最好讓他下去,等著他走開幾步,於是阿爾伯特下了車;司機看著他搖搖晃晃地往本來應該去的地方的反方向走去;當提前為你付了錢,你就應該儘快地行動起來,這是正當防衛。阿爾伯特意識不到這件事,從銀行出發開始,那個和普拉代勒迎麵撞上的念頭就一直縈繞在腦海裡。他已經幻想到了那個場景,上尉大力地將手掌放到自己肩膀上,俯身靠近問道:“嘿,士兵馬亞爾,你是來拜訪你敬愛的奧爾奈·普拉代勒上尉的嗎?這真是太客氣了……往這邊來……”說著,他就被拖到了一個通道裡,這裡已經到了地下室,他想要解釋。普拉代勒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接著綁住自己,便一陣拷打,當阿爾伯特被迫承認自己和愛德華·佩裡顧生活在一起,坦白兩人還一起乾了一場不可名狀的詐騙時,普拉代勒開始笑了起來,抬起眼簾看著天空,以期望喚起上帝的怒火降臨到阿爾伯特的身上,將他送進一大堆泥土裡,就像你看到的95式炮彈掀起的泥土,一下就將你淹沒在彈坑的最深處,陪著你的隻有那個馬頭麵罩,對此你無能為力,隻能準備見上帝。阿爾伯特像最初那樣,轉過來轉過去,猶猶豫豫地、來來回回地走動,生怕撞見普拉代勒上尉,整個人呆住了,而這個人一定會跟佩裡顧先生告狀,說錢被偷了,還會當著愛德華姐姐的麵,揭露他弟弟還活著的事實。他用儘全力地捏著那份文件,不敢敲門進房間,思索著應該怎樣將這個東西交給佩裡顧先生。找個人來代替自己,這就是他想到的。他後悔讓司機離開了,應該讓車停到兩條街外,轉達消息後再回到那裡,阿爾伯特應該要留住出租車的……就在這個時候,波利娜出現了。阿爾伯特站在對麵的人行道上,肩膀緊貼著牆;他看到了她,在明白這個年輕女人能解決他的問題之前,她就已經成為了他另外一個煩惱。他常常會想到她,這個漂亮的女仆人看到那雙愚蠢的皮鞋笑得是多麼歡樂啊。他立馬就自投羅網。而她顯得有些急急忙忙的,也許是工作要遲到了。她沒有停下腳步,那時,她拉開了大衣,裡麵有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長度剛好到小腿肚,裙子上係著一根寬的小號腰帶。脖子上還戴著一根和衣服相配的方巾。她快速地爬上台階,一下就不見了人影。幾分鐘後,阿爾伯特按了門鈴,她打開了門,認出了對方,而他挺起胸膛,因為自從第一次相見,他就買了新的皮鞋,她有女人的洞察力,還注意到了對方穿了一件新大衣、一件漂亮的襯衫、西裝上係著一根質量不錯的領帶,可是臉上的表情依然令人發笑。要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什麼,真是傷腦筋,她開始笑了起來。這樣的場景重現,幾乎和六個月之前的一模一樣。但是現實卻不一樣,他們保持著麵對麵的狀態,就好像他是專門來看她的,而從某個角度來說,確實也是如此。四下鴉雀無聲。這個乖巧的波利娜是何等的漂亮,就和愛神一樣迷人。她大概也就二十二或者二十三歲,一個笑容就讓你的汗毛豎起,那兩片光滑的嘴唇微微一張,便露出兩排美麗的牙齒,它們整齊地排列著,讓你稱讚不已,還有那雙眼睛,那頭像是剛弄好的短發烘托出頸背和胸脯,瞧,說到胸脯,她穿了一件白色女士長袖襯衫,外麵套著一件圍裙,很容易就能幻想到她的乳房。她是一個棕色皮膚的女人。塞西爾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幻想過棕色皮膚的女人,甚至可以說什麼也不想。波利娜看到了他手上揉成一團的文件。阿爾伯特才想起自己來這裡的原因,但是又害怕來得不是時候。他進了門,急著想要快點辦完事出去。“我是銀行的。”他愚蠢地說道。她張開了嘴。他的話一不留神就給人一種印象:銀行的,你看著辦吧。“是為了見佩裡顧會長!”他補充道。因為發現自己受到了重視,於是他不禁明確說道:“我想把這個交到他本人手中……”佩裡顧會長不在家;年輕的女人建議他等一會兒,於是便打開了客廳的大門,阿爾伯特又掉進了坑裡:瘋子才會留在這裡。可是他已經走了進去……“不,不,謝謝。”他遞過了文件。她發現了他在流汗,身上有些濕,阿爾伯特自己也察覺到了,他正要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汗的時候,文件掉到了地上,所有紙張全部打亂,於是兩個人立馬蹲下,你想想那個場景……就是這樣,他進入到了波利娜的世界。難道二十五歲?好像又不是。失去了貞操,但她卻又是貞潔的。1917年失去了未婚夫,她保證說從此以後就沒有再和人在一起過。波利娜的謊言撒得很漂亮。和阿爾伯特相處,他們很快就黏到了一起,但是她卻不想在這場關係中走得太遠,因為在她看來這是一件嚴肅的事。阿爾伯特天真又動人的臉龐給她帶來了快樂。他激起了她身上母性的渴望,這個銀行會計的前景十分看好。因為他認識那些大雇主,毫無疑問,一場卓越的職業生涯正在等著他。她不知道他能賺到多少錢,但是,這樣的生活一定能讓人感到舒適,因為他立馬就邀請了她到高級餐廳進餐,雖然不是特彆豪華,但是那裡的菜肴上等,客人們都是富人。他叫了出租車,至少要送她到門口。而且還帶她去了劇院,不過卻沒有告訴對方自己也是第一次到那裡,為此他還是詢問了愛德華關於歌劇的意見,但是波利娜卻更喜歡去音樂廳。阿爾伯特的錢嘩嘩地流了出去,工資都還不夠付錢,他就已經從自己那份少得可憐的贓款中掏出不少來了。而且,既然現在幾乎不再有詐騙的收入,他便自問道:“這個時候,要怎樣從自己挖的陷阱中逃出去,而且還沒人可以求助?”為了繼續向波利娜獻殷勤,他考慮到底應不應該從佩裡顧先生的銀行裡再一次“借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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