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籠山坐落在和縣西北二十裡,群山環繞,一峰獨雄,狀若雞籠,因而得名。縣誌對此山有精致描述:“平巒連蜷,突起一石,峰如巨鼇之戴,自頂至踵無寸土,高數百仭,磴道狹不容趾,偏山皆鐵維,攀而升,有若蟻附,登巔四顧,人出雲上。”雞籠山上還有“南天門”、“一線天”、“溶岩洞”、“百歲缺”等諸多險景。雞籠山終年香火不絕,每逢朔望日,和、巢兩縣的善男信女綿綿不絕來此朝山進香。有一點查遍史籍卻無記載,每年秋後,兩縣共同在雞籠山南天門下處決一批罪大惡極的犯人,民間稱之為“秋決”。這一年的“秋決”又到了,兩縣知縣親自掛帥,隨同押運囚車的仵作、縣吏,向雞籠山出發,圍觀的人照舊密密麻麻,他們擠擠搡搡地隨著囚車向雞籠山走去。這些人好像不是去看死人的,嬉笑怒罵,夾雜著壓低了聲音的調情聲,熱鬨非凡。直到行刑開始,圍觀的人們的臉上也沾上了血腥氣,死屍般恐懼而僵直,隻有幾個膽大的不動聲色,冷眼盯著落在乾草地上的人頭。圍觀的人當中就有陳府家丁焦大,“秋決”結束,十來名罪犯成了劊子手斬刀下的鬼魂,圍觀看熱鬨的人隨著縣衙官吏往回走的時候,和縣知縣一眼就瞥見了蓬頭垢麵的焦大。焦大正在跟旁邊的人起勁地說著什麼,臉色慘白。年輕的知縣和巢湖縣大小官吏一一寒暄完畢,分道往本縣行進的途中,突然萌發了好奇之心,便要轎夫停轎,他走下官轎,叫住了焦大,把他帶到一處無人的草棚裡,此時天色已晚,草棚的茅草在向晚的寒風中簌簌出聲,不遠處的林子裡傳來嗈嗈鳥啼。焦大早就被剛才雞籠山南天門下的血腥場麵嚇得暈頭轉向,見知縣截住他,更是渾身觳觫。“……”他牙齒打顫的聲音讓知縣覺得非常好笑,“大……大……大人叫我何事?”“叫你何事,你還不清楚?”知縣在自己的官袍上用手撣了撣,神情威嚴,“你這個賤奴,為何向本知縣謊報案情?”“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該當何罪?”“啊!”焦大以為知縣要把他押往南天門法場,失聲驚叫。“你為何捏造事實,說秦鐘落井而死的那天的下半夜月黑風高,明明是有明月的,你卻欺騙官府,製造偽證。這是為何?從實招來!”“小的沒有,小的說的句句是實話,大人。”焦大哆哆嗦嗦。第一次審他時,知縣覺得這個家丁神態不俗,敘述從容,還有些賞識他,現在看他的樣子和以前判若兩人。縮成一團的家丁現在在知縣眼裡就像一條落水狗。知縣明白,他肯定是被南天門法場的一幕嚇壞了。在這種情形下審他,縱有天大的膽他也不會撒謊。如果那個中秋之夜的情形家丁陳述屬實,這就意味著少東家陳金坤撒謊,那他為什麼撒謊?抑或僅僅是這個心理灰暗的殘疾人玩的惡作劇?知縣知道探究這些實在是自己無聊的好奇心,秦父訴案已被蓋棺定論,如果不壓製自己的這種好奇心,舊案重提,對他來說是危險的。知縣很快打消了再審少東家陳金坤的念頭。焦大是陳府的蟀夫,陳掌櫃除了做生意就是玩蟋蟀,知縣知道,焦大專管飼養陳府蟋蟀房的蟋蟀。這個原來給知縣留下不壞印象的蟀夫,此刻像晚秋的蟋蟀一樣不斷地哀號道:“小的沒有撒謊,沒有撒謊……”焦大跪在知縣腳下,伏地,磕頭如搗蒜。知縣說:“起來,起來。”焦大起身的時候,知縣說:“給我揉揉腿,坐這麼長時間的轎,我的骨頭生疼。”知縣伸出左腿,焦大喜不自禁地在他的左小腿上恭敬地揉著。知縣邊享受著焦大的服侍邊說:“我今天在這裡審問你的事,不許對彆人說,知道嗎?”焦大趕緊說:“小的明白。”知縣走出草棚的時候兀自笑了笑,他覺得自己有些荒唐,站在草棚外麵的衙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怯怯道:“知縣大人,沒事吧?”“會有什麼事呢?”知縣笑道。回縣衙之後,知縣對行役說,“你去陳天萬家一趟,找焦大要幾隻蟋蟀來給我玩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