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沒來得及向阿塔納西奧·薩爾梅龍大夫說明為什麼他會心血來潮在1933年12月6日突然提交那份大膽的書麵材料,以此給他那扭曲的、變化無常的風流韻事畫上個句號。薩爾梅龍大夫也沒來得及告訴卡斯塔涅達為什麼他沒有按照約定的那樣完成自己的任務。他出獄後第二天就帶頭舉行支持和同情卡斯塔涅達的遊行,而不是繼續裝成與他勢不兩立的仇人。兩個人都沒有履約。然而,越獄計劃一直在製訂,直到最後完成。12月6日,也就是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在法庭上宣讀書麵材料那天,按照約定的辦法,他通過薩爾瓦多拉·卡瓦哈爾把第一封信送到同謀者手裡。從11月初開始,孔特雷拉斯家過去的女用人就得到允許,可以進入監獄。最後,又得到允許,每星期可以去收一次犯人的臟衣服。她利用這個機會給卡斯涅塔達送去一些食物。下麵是薩爾瓦多拉·卡瓦哈爾從監獄帶出來的簡短的便條。她把便條藏在胸罩裡。在薩爾梅龍大夫的秘密檔案中,可以讀到這張便條。“在馬槽放在門口兒那天,向馬利亞報信的天使將撲棱起翅膀。人們點燃鞭炮歡慶彌賽亞誕辰時,將是下午6點鐘。請備寶馬一匹,雕鞍一副,將馬拴在瓜達盧佩大街奇基托河大橋的欄杆上。隻將馬匹留下即可。”“晚上9點,天使將在送信人的住所等您。住所大門從外麵上鎖,請從後院的門進去。我們在那兒告彆。”“請找一位可靠向導,此人須熟悉通往洪都拉斯邊境的路;準備下一件武器,最好是手槍,並備足子彈;還有100科爾多瓦、50倫皮拉(洪都拉斯貨幣名。)。在聖嬰耶穌前往大教堂的時候(晚上10點),天使將騎馬出發。向導應在從跑馬場通往聖費利佩區波索爾特加的路上等他。”“天使提請您記住:不要將天使淩空飛行之事告訴任何人,不論是和您同桌共飲之人,還是我們共同的朋友蒙戈爾費埃。天使至死信賴您,隻相信您一個人,而您不要相信任何人。”看來,兩位盟友各行其是,互不通氣,都在逐條地違反獄中商定的事情。讀者已經知道,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將原來答應提供給薩爾梅龍大夫的信件交給了費亞約斯法官。薩爾梅龍大夫對卡斯塔涅達再次破壞協議的行為不但不生氣,反而在“圓球”奧維埃多莊嚴地捧著錨牌縫紉機針線盒到法庭交信的時候,親自為他開路。儘管信中一再提醒,薩爾梅龍大夫還是求“長舌桌”的座上客幫他準備越獄計劃,這就完全違背了協議,毫無慎重可言了。1986年10月17日,作者錄下了“班頭兒”普裡奧的談話,他把雙方違反諾言的行為稱作“拿命運當兒戲”。普裡奧酒家的舊址在赫雷斯廣場對麵,1979年6月在最後一次反獨裁統治暴動中被大火焚燒。這次談話是在酒家新址進行的,新店比原來的更要簡陋。下麵是摘錄談話錄音的一部分:“12月7日在萊昂是有名的聖母節。大夫約我們下午6點鐘以後到蘇布蒂亞瓦區的薩爾瓦多拉·卡瓦哈爾家聚會。薩爾瓦多拉·卡瓦哈爾是誰,你已經知道了。自從大夫被捕後,我們就沒有再聚會過……不,在那以前我們就沒見過麵。我們到薩爾瓦多拉家的聖壇和蘇布蒂亞瓦區其他聖壇前歡慶聖母節。那兒過節很熱鬨,誰都不會懷疑,因為那天晚上大家都擁到街上去了。在原來那個門臉兒挺大的普裡奧酒家聚會,連想也甭想。從前麵發生的事來看,那可是危險萬分。”“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已經不再躲躲藏藏了。他混在埃斯帕尼奧利塔大街歡慶節日的人群裡,手舉著一個用油紙襯裡兒的五角星,裡麵點著燈,眼下過聖母節的時候還能看見這種燈。不過,曼索已經不露麵了,他派人來說,他的疝氣又犯了,起不來床,怕一活動睾丸就下垂。是不是真的鬨疝氣,我沒把握,不知道是借口還是真的,總之,他沒來。後來他背叛了,這種人撒個謊,也沒什麼可奇怪的。”“我去了,當時,生意特彆好,也不得不放棄一個小時。我們走進院子裡,交談了一會兒。神壇設在裡麵,鞭炮齊鳴,大家輕聲唱起讚美聖母的歌。我聽了大夫想說的事情,說實在的,我不讚成那項計劃。那麼乾太冒險了。再說,那時候的情況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不行啊。我把這個意思說了,幸虧沒給我分派角色。他回答說:“您的角色就是裝啞巴,‘班頭兒’。”OK,我不說話就是了。那麼,乾嗎把我叫來呢?知情就是擔風險,沒必要嘛。想讓他看清這些,我能乾什麼呀?我能對他說:這怎麼可能呢,大夫?照他現在這種乾法,用不著費什麼勁就能把卡斯塔涅達毀了。沒辦法。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吧,這就是我的想法。再又一說,過去他們談了許多事情,我很少往裡摻和。我不過是個東道主,聽一聽,隨便發表點兒意見,僅此而已。”“羅薩利奧和我的看法一致。他站在院子那兒瞅著我,好像說:這位?這位可不是薩爾梅龍大夫啊,我都不認識他了。不過,他為人厚道,分派給他的事,他承擔下來了。他要弄到一匹馬。那天派他去莊園,他騎的就是那匹租來的馬。大夫氣喘籲籲地說:“彆告訴彆人馬要到哪兒去,否則,就不會租給你。要是馬回不來,由我付錢。”這個小可憐,他巴不得萬事如意。”“大夫委派羅薩利奧去說服曼索。曼索負責籌集倫皮拉,因為他和洪都拉斯人有生意往來,我估計可能是走私生意。他這個人滿不在乎,哪兒能撈到錢就到哪兒去撈。我記不得手槍是怎麼弄來的了,大概也是曼索給的,可我沒把握。我確實記得找到了一位向導,是大夫通過住在洪都拉斯邊境一帶的他的一些病人在索莫蒂略找到的。”“曼索呢?這家夥刁鑽透了,不知道他會走哪條路。很可能回到洪都拉斯去了,他是從洪都拉斯來的,是特拉人。他在這兒把東西變賣一空,您可彆以為他是問心有愧才離開這兒的,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他靠經營埃斯福埃索雜貨鋪又過了好幾年。我隻知道,1936年,老索摩查搞掉舅舅胡安·包蒂斯塔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他會手執骰子筒死在洪都拉斯。如果說他已經死了的話。”“塞爾希奧,老夥計,應該看到生活是什麼樣。曼索和大夫之間親如骨肉,可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背叛了。他確實幫過大夫的忙,薩爾梅龍大夫要什麼他給什麼。可是,早在這之前,他已經偷偷給奧蒂斯上尉報信兒了。這件事,大夫後來才知道。他出賣了全部計劃,我想恐怕不是為了錢,他不需要在這種事情上撈錢。叛徒就是叛徒,害怕是叛變的動機。如果他不同意,本來可以像我那樣保持沉默。他不該一抬屁股就到司令部去告密。那天,我親眼看見他從司令部裡出來,我還能怎麼想?後來,又到這兒來,大喝索洛特蘭啤酒。他說:“我是去那兒看看能不能辦個許可證,允許我帶著鱈魚上街做廣告,現在不管辦什麼事兒都得要許可證,就是為了找你要錢,他們已經沒地方撈錢了。”他跟我撒了個彌天大謊,居然還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根據作者和“班頭兒”普裡奧的談話錄音,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不隻是支持越獄計劃,完成了分派給他的任務,而且還加入了薩爾梅龍大夫牽頭的那支隊伍,在法庭上大吵大鬨,隻是他相當膽怯,畏首畏尾。有時候,還壯起膽子參加遊行,一直把犯人送到第21監獄門前的台階上。“圓球”奧維埃多交出的信件於1933年12月6日半夜某個時候在法庭被盜。第二天早晨,費亞約斯法官不再抱什麼希望,向最高法院院長發去了辭職電報。電文在他腦海裡思量了多次:“由於軍方蓄意破壞本該尊重之法律及法律程序不斷侵犯本人職權本人已無法迅速周密地執行司法公務被逼無奈特向貴院提出辭呈在貴院任命接替人選之前請即委派接替工作之司法官員以便向其交待工作本人即著手準備家具及辦公用具清單及待辦案件登記冊”當天下午最高法院院長馬努埃爾·科爾德羅·雷耶斯博士從馬那瓜發來回電。我們在檔案裡見到了電文:“在最高法院全體會議上宣讀了您請求辭去萊昂區刑事法庭首席法官職務之來電鑒於您目前負責調查之案件涉及人所不齒之罪行案情極為嚴重社會反響極大且該市受人尊敬之孔特雷拉斯家族深受其害故於本院下達新任命前切勿擅離職守如違反此項決定當負公民及行政責任”“此致”1964年,費亞約斯法官在大學校長任職即將結束之時,也就是在他逝世前不久,我作為秘書每星期都要陪他去馬那瓜幾家學院視察。我們乘坐一輛舊奧爾茲出租車,在往返的路上,在“庭院”餐館吃午飯的時候,我們談到了他年輕時的經曆、政治生涯中的失敗和挫折以及他稱之為戰鬥人道主義的世界觀。我們還談到藝術和文學,特彆是作家的職業(當時我已經為我的第一部短篇集寫好了序言)。交談中,我經常提到卡斯塔涅達案,這是我們在法學院刑法課上研究的題目。而我對這個案子特彆感興趣,因為卷帙浩繁的檔案可以當作來讀,還因為費亞約斯法官就是這部的主角。我沒有保留談話記錄。單憑記憶,我在前幾章裡已經介紹了他對審理此案的看法。然而,應該說明,他並不喜歡這個題目。他的確懷念這件事,不管怎樣說,那是他年輕時候經曆的一支小插曲。但是,每當他回憶起這件事,總不免流露出一絲帶有諷刺意味的苦笑,特彆是談到最後幾個星期的事,他屢遭失敗,被強行捆在法官的崗位上,不能采取任何行動,而真正的審判結果都是背著他定下來的。審判結束後,當時已經看得很清楚的東西立刻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胡安·包蒂斯塔·薩卡沙總統的軟弱政府背後真正掌權的是國民警衛隊。國民警衛隊耍弄陰謀,阻止卡斯塔涅達提出的證人出庭作證。即使有少數幾個人出庭,也是故意說上幾句躲躲閃閃、不明不白的話。過了多少年後,正像“班頭99csw.兒”普裡奧告訴我們的,國民警衛隊搞陰謀,偷襲法院,盜走信件的事也曝光了。隻有廚娘薩爾瓦多拉·卡瓦哈爾在1933年12月10日毫不遲疑地回答了問題單子上開列的問題,儘管前一天奧蒂斯上尉把她叫到司令部去,威脅她說,有人揭發她在家裡私設宰豬場。隻是沒有警告她不要參與越獄計劃,因為正如我們在後麵看到的,國民警衛隊不想破壞這項計劃。雷蒂西婭·奧索裡奧姑娘年紀小小的,在回答法官提問時,機智敏捷,言語流暢,費亞約斯法官一直記得很清楚。12月10日,在原告律師胡安·德·迪奧斯·瓦內加斯博士陪同下,她出庭回答辯護一方提出的問題。從前那股活潑勁兒,卻變得無影無蹤了。“第一個問題:請證人回答,每天晚上我們在孔特雷拉斯家走廊裡學習的時候,你熟悉的瑪蒂爾德時常撫摸我的頭發和胡子,事實如此,請證人說一說是否如此。你給我送咖啡的時候,看見了這類場麵,也看見我們,手拉著手,我還吻過她的手。”“答:我什麼也沒注意到。”“第二個問題:請證人回答,有一天你看見我三更半夜從瑪蒂爾德的臥室裡出來,她一個人在那兒睡覺,因為瑪麗婭·德爾·碧拉爾到奇奇加爾帕拜訪堂·恩裡克·希爾家去了,事實如此,請證人說一說是否如此。”“答:我沒看見你出來,也不記得瑪蒂爾德姑娘一個人睡過覺。”“第三個問題:(問題詭詐,被法官刪去。)”“第四個問題:請證人回答,有一天我妻子瑪麗婭·赫雷斯·德·卡斯塔涅達當著您的麵指責瑪蒂爾德破壞我們夫婦關係,罵她是不要臉的婊子,還說了其他難聽的話。事實如此,請證人說一說是否如此。”“答:我沒聽見過她說的這些話,什麼也沒聽到。”“第五個問題:(問題詭詐,被法官刪去。)”“這時,辯護一方要求停止審問,證人顯然被人收買了。有人利用她年紀小,這從她的打扮上很容易看出來。她穿上了質地優良的鞋子和新衣服。在那家當用人的時候,從來沒人給過她這麼好的穿戴。此外,法官刪去了一些關鍵性的問題使問題單失去了目的性。”“原告一方插話,抗議犯人斷言證人回答問題不真實,認為犯人提出的問題是信口胡說,要求不予回答。”“法官接受了準備問題的辯護一方提出的中止審問的要求。法官也接受原告一方提出的抗議,決定不再追究有關證人意願的問題。關於刪去問題單子中一些問題一事,法官向辯護一方指出,刑法225條授權法官這樣做,勿須解釋原因。”證人埃烏弗拉西奧·多奈雷,情況不詳。辯護一方提出他曾親眼目睹某些幽會的場麵。官方派人到“我家主人”莊園去找過他,想將傳票交給他。他似乎在那兒居住和工作。但是,當地無人知道他的下落。根據法律規定,連續三次在法庭布告欄上張貼了傳票,但他未能出庭作證。多洛雷斯·洛倫特,一般情況見案卷。辯護一方提出她曾傳遞過幾封情書。1933年12月14日,多洛雷斯在回答問題的時候,矢口否認她與情書有任何關係。相反,在審問過程中,她要求犯人與她結清在他家乾活兒那段時間的工資。據她說,從未付過她工資。辯護一方則要求派人查明:幾天前,證人被司令部雇用,為軍隊做飯,同時要求查明她的工資是多少。對此,國民警衛隊軍需官拖著不辦,最後回答說,花名冊中根本沒有此人。德梅特裡奧·普埃塔斯,孔特雷拉斯股份有限公司雇用的會計,負責保管賬目。1933年12月15日,他送來一份書麵材料,正式指控犯人捏造罪名,並以受害者的身份提出:在澄清對他的指控之前,有權拒不出庭。這份書麵材料存放在本案的檔案裡,待以後處理。1933年12月21日,辯護一方又提交了一份書麵材料,提出:情書既然丟失,要求傳訊保存原件的奧克塔維奧·奧維埃多·伊·雷耶斯(一般情況見檔案),要他說明情書的內容,因為他曾看過那些信。當天受理了這份材料,派人去找證人。但是,到了指定的那天那個時候,出庭的竟是他父親堂·伊希德羅·奧維埃多·馬約加。他出示了任命證人為尼加拉瓜駐薩爾瓦多共和國聖塔安娜領事的委任狀抄件,還有外交和宗教部部長證明他拿到第27號官方護照的材料。奧維埃多已於12月20日乘“阿卡胡特拉號”輪船上任去了,為此還附上了科林托港務局的有關證明。費亞約斯法官無法聽取證人的證詞,因此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在1933年12月6日的書麵材料中提出的所有想法全部落空。讀者已經知道,薩爾梅龍大夫出庭作證失敗,法官沒看到斯奎布筆記本上的記錄,也沒看到有關那些桃色事件的秘密檔案。1964年,在我們談話的時候,這些文件還沒到我手裡,直到1981年我才拿到。因此,不可能知道這些材料在審理過程中會起到什麼作用,費亞約斯法官對此有什麼見解。我提醒費亞約斯法官,根據他的命令進行的專門鑒定證明在卡斯塔涅達箱子裡找到的信是真的,說明筆跡是瑪蒂爾德·孔特雷拉斯的。“圓球”奧維埃多提供的信在失竊前曾保存在他手裡,他知道信的內容嗎?此外,在準備審問薩爾梅龍大夫的時候,他真的想理清這團情場亂麻嗎?他向瑪麗婭·德爾·碧拉爾提出的問題,雖然經過仔細的斟酌,其實還是為了這個目的。他的確切談話,我手頭上沒有。不過,他還是承認在這一切的背後有一段陰謀與忌妒的肮臟故事,正如瑪蒂爾德的信裡說明的那樣。隻是他不敢斷言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圓球”奧維埃多交來的另外一些信,他沒來得及看。顯然,他不想深究本案的這一方麵。即使對他這樣思想開通的、不抱偏見的人來說,那種事仍然是禁區,這就不能不讓人奇怪了。至今,孔特雷拉斯家族在萊昂還是個大家族,對他們來說,那種事也仍然是少說為佳。本書作者隻能善意地看待這件事。作者注意到即使過了半個世紀,孔特雷拉斯家族的後代對這個案件還很敏感,因此,隻能仿照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在報道裡的做法,在書中對孔特雷拉斯家族的成員一律使用假名假姓。讓我們再聽一聽1986年10月17日“班頭兒”普裡奧的談話錄音吧。他談到了費亞約斯法官當時的艱難處境,還有其他一些重要情況。“這些事對卡斯塔涅達來說,的確是個失敗。但是,對馬裡亞諾·費亞約斯來說,就不能說是失敗了。他的情況更糟:他接下了那份神聖的書麵材料,人們就讓他在萊昂受到百般奚落。他們到法院去,偷走了信。1947年,馬努埃爾·戈麥斯上校為大選舞弊事與索摩查鬨翻。在流亡期間,他披露了很多事,其中之一就是他奉命領導了這次偷盜行動。他派出兩名因盜竊罪被關押的犯人從屋頂進入法庭。塔喬·奧蒂斯用飛機把信押送到馬那瓜,交給了索摩查。”“此後,無人出庭作證,即使有人出庭,也不知道他們跟他說了些什麼。馬裡亞諾·費亞約斯怪罪國民警衛隊和薩卡沙總統。薩卡沙總統是萊昂人。作為萊昂人,在這場官司中自然維護孔特雷拉斯家族。索摩查就更不用說了,他巴不得掩蓋住這件事,因為他是被人收養的萊昂人,養成十足的奴性。他和德瓦伊萊·薩卡沙家族的一位姑娘結了婚。結果一步登天。德瓦伊萊家族的人和薩卡沙家族的人又和孔特雷拉斯家族的人結親。不過,索摩查在推翻薩卡沙的時候,早就忘了薩卡沙是他的舅舅。”“費亞約斯法官還怪罪卡斯塔涅達。每次出庭,他不乾彆的事,就是提要求,好像信被偷走要怪他馬裡亞諾·費亞約斯;沒人願意說話,也要怪他。“圓球”奧維埃多被送往薩爾瓦多的時候,都沒來告辭一下。把他調走的是薩卡沙。薩卡沙彆的事乾不了,任命一位領事還可以。奧維埃多·伊·雷耶斯牧師向他提出了要求。這位牧師後來擔任了萊昂的主教,大家送給他一個外號,叫“刨花”(笑聲)。他越來越像個瘋子。最後,在布道的時候,隻能講些魯文·達裡奧的詩裡麵的農牧之神和森林之神。他在講壇上呼喊:“青春少女把莨艻花獻給你。”(笑聲)”“在“圓球”奧維埃多帶著盛信的褡褳出庭之後,他們全家人開了一次會。不是褡褳?是盒子吧?是啊,裝信的針線盒,他一直否認他手裡有信。在會上,他的父親、母親、“刨花”讓他坐在“被告席”上,一致決定:“你必須馬上出國,不爭氣的東西,把老婆孩子都帶上。”他們為他準備了灌腸、豬肉包子(笑聲)。打從一上火車起,他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了起來。當然,“圓球”奧維埃多後來又回來了,在西部上訴法院當了法官。不過,後來他泄了氣了,不是圓球了。血糖太多。死的時候,乾癟得像個泄了氣的皮口袋。”“連最好的朋友都拋棄了他。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最後孤身一人在暴風雨中掙紮。誰去把這些事告訴他?隻有大夫一個人支持他,過去大夫曾經希望看見他被判處死刑,現在又和打赤腳的人、穿襯衣的人一起支持他。這就是輪盤賭上打轉轉吧。”“大夫永遠失去了我教父達比希雷大夫的友情,失去了其他許多朋友。更確切地說,他從來就沒有過朋友。你一直在做調查,一定會發現在萊昂很少看見他。教父的事,對他是個打擊。他本來靠著我教父,在這種臭地方,人們都不喜歡他,失去了達比希雷大夫的友情,等於失去了慰藉。他們成了死敵,就是為了卡斯塔涅達的案子。你看,輪盤又轉啦。教父的預言還真說對了,他說一定會看見他們兩人在一個盤子裡吃飯。”“我教父達比希雷大夫逝世是在1960年。當時你在萊昂這兒學習吧?當然啦,1959年7月23日,塔喬·奧蒂斯和國民警衛隊一起在普裡奧酒家原來的大房子門口的街上屠殺學生的時候,你在這兒嘛。教父第二年入土。他是壽終正寢,已經離不開輪椅了。後來連狗也沒有了,隻有小啞巴特奧多西奧照拂他。主教“刨花”也慢慢地變成了瘋子,隻講法語,特奧多西奧和他打手勢,就像能聽懂他說什麼似的。”“大夫在大學禮堂代表醫學會發表了演說,簡直是一份枯燥無味的悼詞,還印成了小冊子。那些年他們沒說過話,見了麵就扭過頭去,對立了近30年。”(正如“班頭兒”普裡奧說的,當時塔喬·奧蒂斯已經晉升為少校。1959年7月23日下午,他帶領國民警衛隊的一個排,在從普裡奧酒家到大學的大街上向手無寸鐵的學生開槍,那次屠殺造成4人死亡,60多人受傷。1933年10月9日傍晚,在人群簇擁下,那台開耳維納托冰箱正是順著這條大街送往醫學院實驗室的。馬裡亞諾·費亞約斯校長走在送葬隊伍的前列,送葬變成了抗議獨裁政權的大規模的遊行。萊昂主教伊希德羅·奧古斯托·奧維埃多·伊·雷耶斯拒絕打開教堂的大門,不讓人們為犧牲者唱棺前彌撒。塔喬·奧蒂斯的家就在大學附近,第二天夜裡,一大群怒不可遏的群眾放火燒毀了他的家。)1933年12月10日中午,發生了一起嚴重的事件,費亞約斯法官和奧蒂斯上尉爭吵起來,甚至還動了手。據“班頭兒”普裡奧的回憶,這個事件就發生在大屠殺那條街上,因為他從自家鋪裡親眼看見了。1964年,費亞約斯法官也提到了這次事件。電報局位於司令部和普裡奧酒家之間。費亞約斯法官在電報局發走辭職電報之後,就駕駛著“青鳥”福特車回法院整理文件。阿利·瓦內加斯也在前排,坐在他旁邊。奧蒂斯上尉看見他走出電報局,就匆忙上車追了上去,遠遠地衝著他一再鳴笛,要法官把車停下。“你已經知道東西被偷了?”奧蒂斯上尉把他的車與費亞約斯的車並排停住,從車窗裡探出頭來。阿利·瓦內加斯緊緊抱住懷裡的卷宗,斜靠在座位上,免得影響他們兩人交談。“知道了。”費亞約斯法官的手還放在方向盤上,準備繼續前進,“我想,您大概讓人毀掉那些信了。”“我早就知道你會怪到我身上。”奧蒂斯上尉一邊笑著一邊停穩操縱杆,腳踩在刹車踏板上。“是的,我總是把彆人想得太壞。”陽光反射在擋風玻璃上,費亞約斯法官覺得很不舒服,就在座位上找帽子,帽簷兒壓在阿利·瓦內加斯的屁股底下,他把帽子抽出來,遞給費亞約斯法官,“你們這些可憐的國民警衛隊,淨挨人家罵了。”“你呀,跟你那位法醫埃斯科拉斯蒂科·拉臘大夫一樣。”奧蒂斯上尉一不小心疏忽了刹車,車往前挪了挪,“他派人到北方的聖拉法埃爾去提醒桑地諾提高警惕,這件事你大概知道了吧?要桑地諾不要冒冒失失地回馬那瓜,說國民警衛隊會殺死他。他也不相信國民警衛隊。”“您要是還沒讓人燒信,最好把信交給接替我工作的人。”費亞約斯法官戴上帽子,但是,不管怎麼樣,陽光還是直刺他的臉,“我已經辭職了。”“你硬說是我偷的信,你瞧,我也不生氣。今天早起,我情緒不錯。”奧蒂斯上尉往手上吐了點唾沫,方向盤像烙鐵一樣燙手,“咱們還是說說拉臘大夫吧。桑地諾光會胡思亂想,他給自己找的算什麼代表呀。”“他沒偷信。”費亞約斯法官不理奧蒂斯上尉,轉過來對阿利·瓦內加斯說,邊說邊打開手絹,從帽子的皮邊兒塞了進去,“他也不知道拉臘大夫為什麼信不過國民警衛隊。”“隻要我們抓到小偷,今天就把信交給你。”奧蒂斯上尉聽到發動機聲越來越小,想踩踩離合器的踏板,“辭職的故事可是老掉牙的把戲了。”“辭呈已經遞上去了。”阿利·瓦內加斯從抱在懷裡的卷宗裡抽出電報抄件。“彆裝腔作勢了,彆乾傻事了。”奧蒂斯上尉最後拔下鑰匙,汽車跳動幾下後熄了火,“在這個案子裡,有這些信不多,沒這些信不少。你在調查的是一樁投毒案,不是騙奸案,也不是桃色案件。”“看見了吧?我該調查什麼要由他們來決定。”費亞約斯法官把手絹拉到齊耳朵處,“他們決定開棺驗屍,他們劫走了證人,現在又偷走案子的證據。這是尼加拉瓜的新法律。對桑地諾肯定也用得上這項法律。”“好啦,這些都是你的看法。”奧蒂斯上尉打開車門,阿利·瓦內加斯看見了他的一隻靴子,“你的看法跟拉臘大夫的看法一樣,全都帶刺兒。難道你也認為我們會派人殺死桑地諾?單憑他是匪盜、殺人凶手,就該殺,不過從說到做……”“我認為他們乾得出來。”費亞約斯法官瞅著阿利·瓦內加斯,阿利·瓦內加斯撇了撇嘴,表示同意,汗珠在法官的細細的發絲上閃閃發光,“我還認為他們會殺死卡斯塔涅達。”“你還是用這些話攻擊我。”奧蒂斯上尉另一隻靴子踩在路麵上,“如果你的陪審團判他死刑,我們就槍斃他。陪審團什麼時候成立?這件事都捂臭了。”“他們會殺死他,因為除了來複槍,他們壓根兒不講任何公道。”阿利·瓦內加斯轉過身來對著費亞約斯法官,用卷宗使勁地扇風,“在他們眼裡,桑地諾這樣的英雄和卡斯塔涅達這樣的犯人沒什麼兩樣。”“敢情是這位布爾什維克‘私人’(應為“詩人”。)給你當參謀啊,他的話,我聽著不奇怪,他專門寫‘私’向桑地諾獻花。”奧蒂斯上尉站在街上,把頭伸進車窗裡,阿利·瓦內加斯連忙躲開他,“可是,你……”“詩嘛,最好彆跟他談,我的詩人,國民警衛隊對詩一竅不通。”費亞約斯法官也拔下車鑰匙,汽車熄火前朝前麵跳了一下,“我沒有受理桑地諾的案件。我是在談卡斯塔涅達案。”“我不跟‘私人’打交道。”奧蒂斯上尉圍著“青鳥”車轉了一圈兒,從另一扇車窗探進頭來,“要是讓你審理控告桑地諾是土匪的案子,你也會放了他,你是不是想告訴我這個啊?”“所以在決定釋放卡斯塔涅達之前,你一定要先殺了他。”費亞約斯法官一隻胳膊放在方向盤上,麵色陰沉,衝阿利·瓦內加斯笑了笑。“彆這麼缺少教養,我是在跟你說話呐。”奧蒂斯上尉踹了一下車門,“就是說,你要那些信是想把卡斯塔涅達放了。那你就慢慢等著吧。”“聽見了嗎?他偷了信,為的是不讓我釋放卡斯塔涅達。就這樣,還發火呢。”費亞約斯法官搖動車窗搖把,打算關上窗玻璃,“記下來,哪怕以後再說呢。”“你再賴我偷信,可絕沒有好下場。”奧蒂斯上尉伸手擋住正在升起的窗玻璃,“你該感謝偷信的人,他可幫了你大忙。”“把這點也記下來,小偷交代說,他幫了我大忙。”費亞約斯法官咬緊牙關,用力搖動把手。“我說過了,我不是小偷,彆編派我。”奧蒂斯上尉吃力地給了他一拳,把帽子打掉了,“你才是那個婊子養的幫手呢,你還想嘲笑被害人。”“噢,你人模狗樣兒的,竟敢打我。”費亞約斯法官猛地推開車門,推得奧蒂斯上尉倒退了幾步。他站到大街上,兩腿並攏,攥緊拳頭。這時候,從雷薩馬彈子房裡走出來幾個打台球的人,手裡拿著台球棒。奧蒂斯上尉把頭一偏,打算躲開迎麵一擊。可是,費亞約斯法官的拳頭已經打在他的鼻子上。阿利·瓦內加斯跑過來,插在兩個人中間,用胳膊擋住費亞約斯法官。打台球的人們走到街上,圍住他們。有幾位行人也急忙跑了過來。“是您追著我們挑釁的。”阿利·瓦內加斯看見奧蒂斯上尉的鼻子血流如注,一直流到嘴巴和胡子上,心裡有些害怕,極力攔住費亞約斯法官,“快走,快走,不然的話,我可不管了。沒看見馬裡亞諾是個拳擊手嗎?”“這件事兒,咱們以後再說。”奧蒂斯上尉用手絹擦了臉,又用沾滿鮮血的手絹氣呼呼地朝著看熱鬨的人揮了揮,要他們快走,大家立刻散開了,“可是,要他們接受你的辭呈,你就彆想。這案子是你開的頭,還得要你了結。”“你們要給最高法院下命令?”費亞約斯法官掙脫開阿利·瓦內加斯的胳膊,抖了抖上衣,“你得告訴我,審判多咱結束?什麼時候殺死卡斯塔涅達?”“在他要逃跑的那天。”奧蒂斯上尉用手絹捂著鼻子,到汽車行李箱去找搖把,“他準備好了越獄計劃,薩爾梅龍在幫他。”“你們是怎麼知道的?”阿利·瓦內加斯有些好奇,悄悄地走近奧蒂斯上尉。上尉手拿著搖把正往車頭走過去。“要是不知道,就等著倒黴吧,臭‘私人’。”奧蒂斯上尉貓下腰把搖把插進搖孔,鮮血滴答在路麵上,“讓你那位拳擊手去問問科斯梅·曼索。他全知道。幸虧你攔住了他,不然我非給他一槍不可。”“他們真的要殺死他。執行《越獄法》。”阿利·瓦內加斯搔了搔被太陽曬熱的頭,看著奧蒂斯上尉的汽車朝下麵開去,“要是曼索知道有什麼計劃,他很可能向國民警衛隊告密。”“如果有人越獄,讓接替我的人去調查吧。”費亞約斯法官滿身大汗,奮力用搖把發動“青鳥”車,可是一直沒發動起來,“我根本不想再知道什麼馬錢子堿呀、信呀,還有什麼越獄呀。真是個出色的證人,曼索。”“他們不是說著玩兒的。隻要卡斯塔涅達邁出牢獄一步,他們就會朝他開槍。”奧蒂斯上尉的汽車在大街拐彎處消失了,阿利·瓦內加斯還在瞅著大街。“他們想殺人,哪個鳥人有本事擋住這些野蠻人?”費亞約斯法官再次用力搖動搖把,發動機依然不動,“這輛破車,你還打算留在這兒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