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黑色帕卡德汽車來到荒廢的鄉間彆墅(1 / 1)

1933年10月28日晚上,阿塔納西奧·薩爾梅龍大夫回到診所的時候,碰見了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隻見他身穿一件長排扣法衣,罩衣上、靴子上滿是泥巴。儘管薩爾梅龍大夫心情沮喪,還是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眼淚嘩嘩直流。羅薩利奧在那兒等候多時。他惴惴不安地走來走去,乾硬的泥嘎巴兒落了一地。看見薩爾梅龍大夫笑話他那套裝束,羅薩利奧更是挺著脖梗,繃起臉,舉起手指為大夫祝福,惹得大夫更是忍俊不禁。羅薩利奧一邊劃著十字,一邊悄悄地走近朝街的帶鐵柵欄的小窗前。他朝薩爾梅龍大夫努了努嘴,薩爾梅龍大夫也朝外探了探身。對麵邊道上有兩個麵目可疑的人站在路燈的電線杆子下麵。“是老把戲嘍。”薩爾梅龍大夫從窗戶那邊退回來,用指關節擦了擦眼睛,“他們在那兒站了好幾天了,是便衣警察。你就不能化裝成彆的樣子?”羅薩利奧衝著薩爾梅龍大夫打起啞語手勢,隻見他嘴唇動,聽不見聲音。“這兩個小子是塔喬·奧蒂斯安排在那兒的打手,隻要命令一下,他們就會逮捕我!”薩爾梅龍大夫兩手攏成喇叭筒狀,扭過臉,麵朝著窗戶。羅薩利奧嚇了一跳,連忙捂住他的嘴。“怎麼啦?”薩爾梅龍大夫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害怕了?我已經準備好了鋪蓋、衣物,單等著他們來抓了。”羅薩利奧低下頭,雙手合十,滿臉懇求的樣子,就像一位貨真價實的神父。“你穿上這件法衣,本來可以混進那些修女組織的遊行隊伍裡去。”薩爾梅龍大夫又笑了起來,不過沒那麼起勁了,“甚至可以給小天使瑪麗婭·德爾·碧拉爾送第一次聖餐。”“我調查過了,確實有奸情。”羅薩利奧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馬上又退了回來。“這已經沒用了。”薩爾梅龍大夫脫掉上衣,像隻鬥敗的公雞似的把衣服掛在門廳衣架的掛鉤上,衣架是根黑色枝形柱,剛才他把帽子也掛在那兒,“法官這個大窩囊廢比你還像神父,連法衣都用不著穿。”“那所有的證據呢?我這兒有更多的證據。”羅薩利奧又往後退了退,兩手捂住屁股。“用你的證據擦屁股去吧。”薩爾梅龍大夫拿出一串沉重的鑰匙,打開診所的門,“瑪蒂爾德·孔特雷拉斯是個處女,這已經得到證實。現在隻差達比希雷大夫證明瑪麗婭·德爾·碧拉爾是個處女了。還有堂娜·芙洛拉。”“那輛黑色帕卡德汽車常去莊園。”羅薩利奧跟在薩爾梅龍大夫後麵朝診所門走過去,邊走邊在法衣口袋裡尋找記錄情況的稿紙,“法官收到的匿名信是莊園管家寫的。有人在莊園偷了一些香蕉,他們要他賠,弄得他很惱火。”薩爾梅龍大夫在牆上摸來摸去,尋找電燈開關。開關一轉,診所亮了。隻是光線昏黃,烏烏突突的。單人床、裝醫療器械的玻璃櫃、盆盆罐罐擺得淩亂不堪,顯得十分陳舊。“把我上衣口袋裡的報紙遞給我。”薩爾梅龍大夫圍著寫字台轉來轉去,“那個老沒正經的又在《中美洲人報》上罵我了,無非是熊人唄。”“你彆答理那個老家夥啦。”羅薩利奧把報紙拿來,扔到桌子上。報紙一打開,正好露出年輕的達比希雷大夫坐在顯微鏡前的側身像。“就是把我關進監獄,我也得回敬他幾句。”薩爾梅龍大夫動手把小藥箱裡的東西掏出來,“把他那股氣焰一下子殺下去。”“你該聽聽我這兒的消息。”羅薩利奧順著木頭台階走上來,坐在單人床上,“有些事實在少見。”“甭管怎麼樣,給我看看。”薩爾梅龍大夫從小藥箱裡掏出斯奎布筆記本,放在身邊。“現在,這些證據怎麼處理啊?出本小冊子?”羅薩利奧把稿紙在腿上攤平。“等我從監獄出來再說吧。”薩爾梅龍大夫找出一頁空白紙。筆記本幾乎快寫滿了。讀者大概知道了,那天清晨,薩爾梅龍大夫派人給羅薩利奧送去一個緊急通知(當時羅薩利奧正躲在他父親的油坊裡),催他趕快去找“我家主人”莊園的管家,那天下午出庭作證時需要從他那兒了解到的情況。羅薩利奧最後照辦了,隻是一時找不到出租的馬,出發的時間晚了。這樣一來,回來得也晚了,等他趕到診所的時候,薩爾梅龍大夫已經到法庭去了。說到這裡,如果讀者允許,咱們來詳細地看一看薩爾梅龍大夫迄今為止手裡掌握了哪些線索,以及在他向費亞約斯法官作證前,又是怎樣把這些線索串聯起來的。大家知道,舞魚人路易斯·費利佩·佩雷斯在一家酒館裡被殺之前,曾經對科斯梅·曼索說過,1933年2月13日上午,他看見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在雷科萊克西翁教堂門前把一封信交給女用人多洛雷斯·洛倫特。後來,女用人又向曼索證實信是寫給瑪麗婭·德爾·碧拉爾的。她說,瑪麗婭·德爾·碧拉爾天天都在梅爾塞德教堂等著。現在,多洛雷斯·洛倫特在曼索家當用人。1933年10月17日,在她出庭作證前,曼索一再叮囑她該怎麼說。可是,她臨場嚇慌了,沒講這件事。多洛雷斯·洛倫特還知道一件重要的事情。不過,作證前她沒向科斯梅講過,到作證之後才說出來。“長舌桌”上的人未完全核實,就決定將其中一部分材料用在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的報道中。這就是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和瑪麗婭·德爾·碧拉爾·孔特雷拉斯在“我家主人”莊園裡偷偷幽會。大家知道,1933年2月,多洛雷斯·洛倫特在位於通往波內羅亞海濱浴場公路旁的莊園裡當廚娘。堂娜·芙洛拉·孔特雷拉斯把她要過來,讓她到卡斯塔涅達夫婦的新居去乾活兒,月薪是5科爾多瓦,比在莊園裡多掙1科爾多瓦。當時,多洛雷斯·洛倫特住在聖卡拉臘皮奧村,離莊園有半列瓜(1列瓜=5572.7米。)遠。每天天亮前,她來上班,午飯收拾完畢,就搭乘往萊昂送柴的車,到大門外麵下來,然後步行回家。因此,兩位情人乘坐堂·卡門的黑色帕卡德車下午抵達時,她已經不在那兒了。但是,與她姘居的莊園管家埃烏弗拉西奧·多奈雷見過他們偷偷幽會,他也隻對多洛雷斯講過這件事。黑色帕卡德車大約在下午5點順著積滿塵土的棕櫚樹林陰道開進來,這時候,隻有管家一個人待在荒廢的鄉村彆墅裡。他可以睡在樓下。樓下存放著乾酪和農具。每天晚上,他點上小油燈,打開帆布折疊床。鄉村彆墅共有兩層。有一座木頭陽台,麵朝遠處的大海。1933年10月28日中午,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親眼看見了彆墅的一片荒涼景象。據說,堂·卡門的姐姐瑪蒂爾德·孔特雷拉斯·雷耶斯患肺病在那裡靜養了幾年。1929年10月,死在二樓的一個房間裡。從那以後,孔特雷拉斯家的人就沒到這幢彆墅裡度過假。埃烏弗拉西奧·多奈雷向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原原本本地講了事情的全部經過。還告訴他說,法官收到的那封匿名信是他寫的,是卡門·孔特雷拉斯股份有限公司辦公室的會計德梅特裡奧·普埃塔斯讓他寫的。埃烏弗拉西奧每個星期六都要到辦公室去,從他手裡領取莊園的職工工資,因此和他有接觸。普埃塔斯還親口告訴他公司裡造假賬的情況。據埃烏弗拉西奧·多奈雷回憶,他們每次幽會的情況都不一樣,頭兩次是在1932年12月,其餘的是在1933年1月、2月底和3月中,最近幾次是在9月底10月初。幽會的地點就在患肺病的老太太死去的房間裡。羅薩利奧上去看了看。裡麵的全部家具就是一張使用多年的舊鐵床,鍍鉻的床腳和幔帳的支柱均已鏽跡斑斑,兩把舊藤椅,坐墊已經沒有了,還有一個陶盆。薩爾梅龍大夫根據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的筆記,把埃烏弗拉西奧·多奈雷的所見所聞轉抄在自己的斯奎布筆記本上。現抄錄如下:“第一次。放牧人把一頭黃牛丟在牧場上,多奈雷把牛趕進牲口棚。回來的時候,聽到遠處傳來汽車馬達聲,他覺得挺奇怪,以為是堂·卡門來了,都到這個時候了,平時可沒這麼晚來過。開車來的是穿了一身黑的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多奈雷在萊昂的孔特雷拉斯家裡見過他幾次,所以認識他。坐在他旁邊的是小姑娘瑪麗婭·德爾·碧拉爾,身穿一件黑格子學生製服。卡斯塔涅達想勸她下車,可姑娘不願意。多奈雷似乎聽見了哭聲。聲音很低,不過,確實有人在哭。”“多奈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走了過去。身穿黑衣的卡斯塔涅達看見他,就下了車,說是要為聖母節找些甜檸檬,問他能不能摘幾個。多奈雷聽從他的吩咐,走回彆墅,拿了一個籃子,就到檸檬園去了。回來時,一看沒人了。車子停在草地上,前門敞開著。他想,他們大概是到附近散步去了。天快黑了,隻能聽到蟬鳴聲。這種時候去散步,真是莫名其妙。籃子裡裝了不少檸檬,他就回到屋裡等他們回來。正在這工夫兒,他聽見從樓上傳來說話聲,還有樓板上的腳步聲。隨後,又聽見鐵床的彈簧發出吱吱嘎嘎聲,好像是知了叫。這不可能是知了啊,知了在外邊呐。”“多奈雷把籃子頂在頭上走了出去,免得人家說他在偷看。他把籃子放進汽車的後座,就坐在牲口棚的欄杆上等著,儘量離房子遠一點兒。天越來越黑了,路旁的棕櫚樹冠已經看不清了。大約6點多快7點的時候,他看見瑪麗婭·德爾·碧拉爾小姐出來了,快步跑進車子。身穿黑衣的卡斯塔涅達不慌不忙地走在後麵。多奈雷正猶疑著要不要過去,卡斯塔涅達先叫了他一聲,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卡斯塔涅達給了他兩個科爾多瓦。從樹枝上摘下幾個檸檬就給這麼多錢,似乎是多了點兒,而且還說了聲“謝謝”。他還說此後的下午他們還會來,因為要為聖母節準備檸檬。不過我不能將此事告訴萊昂那邊的任何一個家裡人,因為他們想在聖母節時給家人一個驚喜。”“一個星期後,他們又來了。這一次,多奈雷已經摘好了檸檬,等著他們呐。不過,他們沒拿走檸檬,因為聖母節已經過了。卡斯塔涅達又給了他兩個科爾多瓦。”“聖母節用的檸檬。”薩爾梅龍大夫甩了甩自來水筆,筆裡不出水了,“他們乾的純粹是通奸嘛。那個人願意出庭作證嗎?”“他願意。”羅薩利奧往床上一躺,兩手放在後腦勺上,胸前攤放著幾頁稿紙,燈光照亮了他的全身,“至於他們是否願意聽取他的證詞,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請你記上:1月,第三次。”“等等,”薩爾梅龍大夫想打開墨水瓶,使了半天勁,就是打不開,“他以為你是神父,還是把你認出來了?”“他一下子就把我認出來了。”羅薩利奧用胳膊肘撐住身子,“這個人很好看書。我還沒下馬,他就先說了一句:‘堂·查利奧,您的勞倫蒂娜和巴爾多梅羅的故事寫得真好。’”“‘第三次,哭得更厲害了。’當時,卡斯塔涅達就要離開她家。”薩爾梅龍大夫用鋼筆膽吸墨水,“也許這次幽會是在後來,他們已經分開住了?”“‘他們把帕卡德車丟在柴棚後麵,藏了起來。這次帶來一條床單,鐵床上隻有一條席子。’我看見那條床單了。”羅薩利奧拿起紙,把紙放在眼前,沒有抬頭,“可能是前麵的事,大夫。要是他已經不住在那兒,怎麼能用堂·卡門的帕卡德車把她拉去呢?”“所以才把信送到教堂去嘛。”薩爾梅龍大夫抽出一張處方箋,擦了擦沾滿墨水的手指頭,“你說得對。”“‘他們帶去了床單。多奈雷負責打掃房間。每天都往陶盆裡打好水,等著他們。1月,他們又來了一次,後來,直到2月底才來。’”羅薩利奧用手擋住燈光看稿紙,“那時候,瑪爾塔已經死了。‘多奈雷知道瑪爾塔死了。本想向她丈夫表示哀悼,可看見他並不難過,就覺得不大合適了。’”“就差這點兒了,就差向他表示哀悼了。”薩爾梅龍大夫把吸墨紙放在那頁紙上,那是懷特博士藥店的紀念品,上麵寫著:“您的腰疼嗎?家用良藥,立竿見影。”“接下去。是臨行前的告彆吧。”“‘這次比以往要晚得多。’離開時,姑娘第一次大膽地正麵看了看多奈雷。”羅薩利奧把拿稿紙的手低垂下來,“登上帕卡德車的時候,她衝著多奈雷苦笑了一下,突然她又下車,把床單送給了他。多奈雷把床單收藏在箱子裡,還給我看了看。那是一條色彩鮮豔的繡花床單,繡的是麻雀戲鮮花。”“這就是罪證。”薩爾梅龍大夫的手寫字寫麻了,手指一屈一伸的,“我真想看看那個窩囊廢法官手裡拿著繡小鳥的床單時是什麼樣子。恐怕是她已故的姐姐瑪蒂爾德繡的。”“還剩下犯罪之前的最後兩次。”羅薩利奧翻了個身,蜷起兩腳,把手放在臉頰下麵,“‘他們下了帕卡德車,手拉著手跑過來。高興地向多奈雷問好。’前幾次的哭泣已經過去了,大夫。”“哭還在後麵等著呢。”薩爾梅龍大夫停下筆,衝著羅薩利奧狡猾地笑了笑,“完了?”“完了。和多奈雷閒扯的話也在這兒啦。‘好久不來了,今兒是怎麼啦?’在倒數第二次看見他們的時候,多奈雷就是這樣跟他們打招呼的。”羅薩利奧還是側身躺著,現在說話有些有氣無力的,“她回答說,‘九九藏書就差您為我們做的事啦。’”“就差給他們鋪床吧?”薩爾梅龍大夫合上筆記本,擰好筆帽,“行啦,神父先生。”“還差一點兒,差會計師德梅特裡奧·普埃塔斯看見過他們接吻。”羅薩利奧蜷縮好身子,閉上眼睛,“德梅特裡奧·普埃塔斯從走廊的辦公室裡遠遠看見他們接吻。”“彆睡啊,尊敬的先生。”薩爾梅龍大夫用墨水瓶一個勁兒敲擊著桌子,“普埃塔斯已經作過證了,什麼也沒說。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不久前,他們從哥斯達黎加回來以後。”羅薩利奧欠起身,用手捂住嘴巴,打了個哈欠,“造假賬的事,也是什麼都沒說。可我這兒有他跟多奈雷說的話。”“光天化日之下接吻。”薩爾梅龍大夫咬著指關節,也打了個哈欠,“誰吻誰啊?”“先是她在卡斯塔涅達的房門前吻了他。卡斯塔涅達正拿著臟衣服出來。”羅薩利奧提著法衣從床上下來,床單上留下了他鞋子上的泥印,“這次騎馬累得我筋疲力儘,大夫。我幾乎是趴在馬背上回來的,就這樣還沒能及時趕到。”“行啦,那些都算是小事兒啦。接吻可是多得是。”薩爾梅龍大夫把吸墨紙往筆記本裡一夾,然後把本子合上,“你可以去睡了。把記錄給我留下,我把有關賬本那部分抄下來。”“你看不懂我的字,頂好我明兒個再來。”羅薩利奧朝臨街的窗戶走過去,慢慢地把窗戶打開。“明兒個可能晚了,把記錄給我吧。”薩爾梅龍大夫伸著手走過來。“兩個密探還在那兒呐。”羅薩利奧朝外張望著,把手裡的幾張紙遞給他,“我一出去,他們把我抓起來,可怎麼辦?”“要是他們抓你,你就說是找我來辦聖事的。”薩爾梅龍大夫本想笑一笑,可是,笑聲卻憋在了胸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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