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警鐘敲響 無人肯聽(1 / 1)

1933年冬季,尼加拉瓜太平洋地區雨水從來沒有這麼多,受到影響的主要是西部各省。從7月到10月,萊昂和科林托之間的鐵路交通經常被暴雨切斷,大雨衝壞了路基,鐵路沿線的電話電報的電線杆受到嚴重破壞。萊昂附近幾個鄉的土路被洪水淹沒。農作物,尤其是玉米和甘蔗受災嚴重,很大一部分牛、馬被淹死。11月中旬,大水退後,在奇奇加爾帕的聖安東尼奧榨糖廠,量雨計上記錄的雨量高達20英寸。在萊昂城裡,從敲響晚祈禱鐘開始,雲霧般的蚊蟲一迭聲地嗡嗡亂叫著大舉進入庭院、廚房和走廊。住在中心地區的居民,家家散發出殺蟲劑的氣味兒,沒有蚊帳就無法入睡。晚上和白天一樣熱,關上房門,室內空氣悶得人無法忍受,大雨也沒能緩解高溫天氣。9月30日(星期六)上午,達比希雷大夫在聖維森特醫院的門廳裡遇見了薩爾梅龍大夫。達比希雷大夫剛看完住院病人,正要往外走。薩爾梅龍大夫查完病房,剛巧過來。這時,天空陰雲密布,從東到西黑了半邊天。從黎明時起,雨總算停下來了,不過,一場大雨還是非下不可。兩個人談了談天氣炎熱、蚊蟲成災。但是,達比希雷大夫心裡很清楚,主要話題還沒有開始呐。就在幾天前的黃昏時分,薩爾梅龍大夫上衣口袋揣著斯奎布筆記本,又來到位於皇家大街的老大夫的診所。他又帶來了關於所謂“卡斯塔涅達案”的新材料以及最近通過調查取得的所謂“證據”。達比希雷大夫對此感到吃驚,幾個月過去了,他原以為這件事早被人忘得一乾二淨了。老大夫耐下心來聽他的學生介紹調查結果:1932年6月18日多少條狗中毒而死;投毒者從阿爾古埃約藥店弄到的那瓶馬錢子堿共有多大劑量。老大夫還聽他大談秘密情書以及其他烏七八糟的事。雖說分手時大家還是客客氣氣的,但是,老人聽了他說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手裡還有一部分毒藥,沒說彆的話,隻是很禮貌地搖了搖頭。現在,達比希雷大夫感到他的學生對上次談話頗不滿意,試圖舊話重提,可又不敢明說。老大夫胳膊上搭著科爾多瓦披風,手裡拿著帽子,心裡想人們都說他是怪人,不說薩爾梅龍大夫是怪人,真有意思!這位老兄每次抓住個題目,死也不肯鬆手。不過,這天早晨老大夫心緒不錯,很想開開玩笑。準備和他這位同行談的事情,很讓他反感;卡斯塔涅達的為人,也很讓他反感。老大夫從薩爾梅龍大夫嘴裡得知卡斯塔涅達這個傲慢無禮、狂妄自大的家夥參與了毒死“醫神”事件,從那兒以後,他不能不承認他對卡斯塔涅達的反感深深印在心中。但是,他仍然不相信薩爾梅龍大夫那套偵探式的胡說八道,不管怎麼添枝加葉、怎麼運用邏輯推理說得頭頭是道,他還是不相信。抽象地想一想,這些胡話也許還有點兒意義;運用到實際生活中去,就變得毫無意義了。萊昂的實際情況是人們孤陋寡聞,生活平淡無奇,什麼情場拚鬥啦,什麼神秘犯罪啦,都跟萊昂毫無關係。有聲電影到來之後,這類事才廣泛流行,比如在“醫神”被害的那天晚上正在放映的《天譴》,就是如此。“我有了一位新病人。”達比希雷大夫用手指轉動著帽子,“您親愛的朋友,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博士。”薩爾梅龍大夫鬆了鬆領帶,沒有說話。“好吧,您要是想聽,就跟我在這兒坐一會兒。”達比希雷大夫扯住薩爾梅龍大夫的胳膊,把他領到門廳裡的一條凳子跟前,這時候,還沒有病人和探視者,“昨天他到我的診所去了。”“您不會說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得了瘧疾吧。”薩爾梅龍大夫跟著他走過去,坐在凳子上,態度十分冷漠。“不,不是的。這位花花公子鬨口臭,心裡很煩惱。”達比希雷大夫蹺起二郎腿,仔細撫平褲子上的褶子,“我給他開了點兒利肝藥和25%的李斯特漱口液。”“口臭?”薩爾梅龍大夫感到又吃驚又可笑,“找您就為了看這個病?”“我想跟您說的不是這件事,不是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鬨口臭。”達比希雷大夫輕快地晃動著上麵那條腿,“而是借您的光,我的同行,我也碰了碰孔特雷拉斯家的事。”薩爾梅龍大夫慢慢地搖了搖頭,皺起雙眉。那雙細長的眼睛好似撲滿上的投錢口兒。“我給他進了一句忠言。”達比希雷大夫用手摟住膝蓋,“趕快和瑪麗婭·德爾·碧拉爾結婚。這次他又住進人家家裡,惹得謠言四起,有損主人的名聲啊。另外,也算得上是天生一對兒嘛。”“您到底還是承認他們確實在相愛?”薩爾梅龍大夫坐在凳子上換了個姿勢,轉過身來對著老大夫,“您想一想我最後一次跟您講的舞魚人的故事。”“慢著點兒,我的同行,等一等,這兒可不是‘長舌桌’。”達比希雷大夫笑了笑,把大腿挪下來,“教堂裡交信的事兒,我知道的不確實。對感情上的那套花樣兒,我不在行。不過,我知道,在萊昂確實議論紛紛。”“那您就不要怪罪‘長舌桌’了。”薩爾梅龍大夫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唾沫,“要麼您得承認整個萊昂就是一張‘長舌桌’。”“不知道。”達比希雷大夫聳了聳肩,頑皮地笑了笑,“我是在社交俱樂部聽人議論的,病人也當著我的麵兒議論過。聽到的東西,我不能全信。不過,這位年輕的鰥夫回到那家去,總是考慮不周吧,那家人也不夠慎重。這些我都跟他講了。”“那他怎麼回答?”薩爾梅龍大夫焦急地盯著他。“他說,這兒的人閒著沒事,總愛閒扯淡,他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用操心。”達比希雷大夫邊說邊模仿奧利韋裡奧·卡斯塔涅達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還說,他不久前失去了一位堪稱典範的妻子,她容貌美麗,家裡有錢,還在歐洲受過教育,現在不會跟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卷毛丫頭結婚。真要是把她介紹給危地馬拉的社交界,他沒法不臉紅。”達比希雷大夫儘管用輕鬆的口吻談論這件事,其實對自己如此大膽地吐露機密,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對自己不能嚴守職業秘密,心裡很不是滋味。“這是說瑪麗婭·德爾·碧拉爾嘍。對瑪蒂爾德呢?關於瑪蒂爾德,他跟您說了什麼?”薩爾梅龍大夫貪心不足,連忙擠出這麼幾句話。“是他自己提到瑪蒂爾德的。他告訴我說,他知道有人造謠說他和瑪蒂爾德在談戀愛,但還是那麼回事。”達比希雷大夫還是滿臉堆著笑,可他儘量避開同行的眼光,“在他看來,瑪蒂爾德是個有教養的、道德高尚的姑娘,不過她的長相一點兒都不吸引人。他也不感興趣。”達比希雷大夫還要往下說,卻猛然煞住了車,就像有人不慎走到懸崖邊上,連忙後退了一步。他沒敢向他的學生透露那次談話中最刺耳的部分。卡斯塔涅達厚顏無恥地說,他也知道有人就他和堂娜·芙洛拉的關係散布些流言蜚語。聽到這種輕狂言論,老大夫立刻打住他的話頭兒,無論如何不想聽他講這類事。“小夥子要價夠高的。”薩爾梅龍大夫搖頭晃腦地加重說話的語氣。“他隻有一點感到遺憾,那就是讓堂·卡門大失所望。”話剛出口,達比希雷大夫立刻猶疑不決了,後悔不該又提出個話題。“讓他大失所望?”薩爾梅龍大夫下意識地在口袋裡尋找斯奎布筆記本,可是沒有帶在身邊,“為什麼呢?”“因為事情很明顯,像堂·卡門這樣一個腦筋不大夠用的人,當然希望有他這麼個女婿把生意管起來。”達比希雷大夫費勁地檢查自己光滑潔淨的指甲,“不過,他不會上這個當,他是找不到機會離開那個家,那兒的人就認得錢。”“老師,您是知道的,涉及到咱倆之間的秘密,我是守口如瓶。”薩爾梅龍大夫比誰都了解老大夫,注意到他的情緒有變化,他握住老大夫的手,那股親熱勁兒就像兩人不分彼此,“咱們議論病人,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說完這些話,就沒再談下去。”達比希雷大夫掏出帶鏈的懷表,似乎表示他有急事,借此甩開自己說過的話,“俗話說:‘那邊兒供著財神,我偏不到供桌前禱告。’”“財神嘛……人再虛偽,也得到供桌前禱告。”薩爾梅龍大夫還是親切地握著老大夫的手,嘴角兒露出瞧不起人的表情,“他一回來,辦的第一件事就是收買市政要員的良心,爭取跟自來水公司簽下合同。這項合同是強盜行為。”“這種事我不參與。”達比希雷大夫站起身來,準備披上科爾多瓦披風,“做生意,我一竅不通。我跟您談這件事,不是叫您大驚小怪,是想讓您靜下心來。”“讓我靜下心來?”薩爾梅龍大夫坐在凳子上沒有動彈。“下禮拜他要去馬那瓜,不再回來了。”達比希雷大夫伸長脖頸係好扣子,就像公雞要打鳴似的,“他要寫一本書,大概是關於尼加拉瓜的地理書。沒想再回萊昂。”“他走還是不走,回來還是不回來,那還得看。”薩爾梅龍大夫在地上蹭了蹭鞋子,好像要蹭掉一口痰,“他在這兒還有事兒要乾。馬錢子堿足夠用的。”他又提到馬錢子堿。老大夫又一次為他的學生感到遺憾。像這樣一位才華出眾的學生,儘管取得了醫生的學位,穿戴還是這麼寒磣,他為薩爾梅龍大夫那雙破皮鞋、那雙脫落到鞋子上的鬆口兒襪子深感遺憾。“我帶您一塊兒走?”達比希雷大夫彎下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直等到他的學生有意思站起來。通常他們從醫院一出來,總是一起坐馬車到火車站附近。到那兒以後,薩爾梅龍大夫下車,隨便在小廣場上找個飯鋪吃早飯。那裡到處是等早班火車到站的馬夫、腳夫和車夫。然後,他開始上午的巡診,步行走過多洛雷斯小酒館——是個紅燈區——的街道,那裡到處是臟水溝、小山包和臭水坑。薩爾梅龍大夫沒有答腔,跟著老大夫走到大門口。幾匹馬拖著馬車,在院子裡懶洋洋地啃吃大雨過後在石頭台階附近長出來的青草。“把我撂在聖胡安公園吧。”薩爾梅龍大夫蹬上腳踏板,“今兒個輪到我到衛生局為妓女做檢查。”“不,那可不行。我把您送到衛生局門口兒,正好我也走那條路。”達比希雷大夫抖了抖韁繩。“您往哪兒去?”薩爾梅龍大夫把藥箱放在車板上。沒話找話,問了一句。“我到孔特雷拉斯家去。瑪蒂爾德鬨瘧疾,症狀很讓我擔心。”達比希雷大夫朝馬背上輕輕抽了一鞭子,馬加快了腳步,“堂·卡門把她帶到診所裡。一到傍晚就發燒。打冷戰,體重下降,眼睛發黃。”“從什麼時候起?”薩爾梅龍大夫緊緊抓住帆布車篷的鐵架子,驚奇地瞅了瞅他的老師。“大概有一個禮拜了。我讓她查了血,結果是陽性,換句話說,是瘧疾。”達比希雷大夫無精打采地握著韁繩,車子在坑坑窪窪的地麵上不住跳動。“您給她開了什麼藥?”薩爾梅龍迫不及待地追問老大夫,把“尊師”二字忘得一乾二淨。“就是常用的藥,隻是把硫酸奎寧的藥量加大了一倍。”達比希雷大夫鬆開韁繩,馬已經跑順了。“是藥丸?”薩爾梅龍大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非常激動,幾乎喊了起來。“當然,是我在自個兒的藥房裡親手配製的。”達比希雷大夫聽到對方問話的口氣不太客氣,心裡有些惱火。“就是說,3天前我去看您的時候,您已經給她開過藥了?”薩爾梅龍大夫的聲音嘶啞了,直吐唾沫星子。達比希雷大夫兩眼盯住拉車的牲口,板著臉,沒有理他。“多少丸?”薩爾梅龍大夫催著問,唾沫星子濺到達比希雷大夫的臉上。“一盒裝60丸,每天吃6丸,每次飯後吃2丸。”達比希雷大夫一隻手抖著韁繩,另一隻手擦了擦臉上的唾沫,車子又加快了速度,“必要的話,我想再加點兒奎寧。勞駕啦,用不著這麼大聲音。”達比希雷大夫斜睨了一眼,隻見他的同行嘴唇緊著翕動,眼睛盯住車篷的帆布,好像在做祈禱。“60丸,每天6丸,一共是7天。就是說還剩下3天的藥。”薩爾梅龍大夫猛然從座位上轉了個身,用力太猛,車子晃動了一下,“今兒個就把藥撤下來。就是今兒個,他媽的!”“什麼他媽的!我不能拿病人開玩笑。”達比希雷大夫揚起鞭子,準備再抽上一鞭子,“彆胡言亂語啦。”“胡言亂語?”薩爾梅龍大夫用手按住帽子,馬車奔跑如飛,風差點兒刮走他的帽子,“這3天當中,要是他們家叫您去急診,可彆忘了叫我。彆忘了叫我!”“忘不了您,大夫。”達比希雷大夫儘量把口氣放得緩和些,隨即將鞭梢兒卷在拳頭上,準備一鞭子甩出去準能抽在馬背上。“我在這兒下車!”薩爾梅龍大夫猛地拎起藥箱,不等車子停下,就縱身一跳,落在大街上,差點兒失去平衡。馬車又駛過一個街區,來到火車站附近。達比希雷大夫勒住韁繩,朝後張望了一眼,已經看不到他的學生的身影了。從奇南德加開來的7點半的火車汽笛長鳴,開進了火車站。和車站隻隔著一道木柵欄的大街登時籠罩在煙霧中。此時,達比希雷大夫按照預定的方向驅車前往孔特雷拉斯家。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