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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諾克先生和漢姆威爾先生從利物浦上船回國後,我來到了瑪格麗特大街上的卡斯沃爾宅邸前。我刮了臉,剪了頭,還為此行特地買了一件黑外套。開門的是普拉特。我看到他遲疑了一下,瘦黃的臉上流露出憤怒,也許還有一點害怕。我趁他猶豫間抬腳邁進了門廳,並把帽子和手套遞了過去,他也就接住了。“卡斯沃爾小姐在家嗎?請代我問候,並問問她能不能見我一麵。”他眯起眼睛端詳了我一會兒。“快點兒,”我輕聲道,“否則我就告訴她你都跟著卡斯沃爾先生乾了些什麼勾當。”他低下頭把我領進了客廳,就是幾個月前卡斯沃爾先生一邊喝著酒一邊責問我的地方。雖然陳設完全沒有變化,氣氛卻不一樣了。屋子裡亮堂多了,空氣也好多了。雪茄、杯子、報紙等男性用品一掃而光,家具都光亮整齊。我沒等幾分鐘門就開了,還以為是普拉特,結果是弗洛拉·卡斯沃爾。她毫不避嫌地一個人進來了,並轉身把門關上,伸出手朝我走來。“希爾德先生,見到你真高興。近來可好?”我們握了握手,她在沙發上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子。“請坐這兒,這樣近點兒。”她一身灰衣,很清新,也挺適合的,可是她的臉色一點都不清新,有一種我之前從未見過的世故,“可惜查理上學去了。錯過了你他一定很遺憾。”她沒提到索菲。我問她父親情況怎麼樣,得知沒什麼變化。卡斯沃爾小姐自顧自地說起了喬治爵士的消息,他的律師跟卡斯沃爾先生的律師樂觀地估計,他們的婚禮將有望如期舉行。“至於爸爸,”她笑嗬嗬地接著說,“我已經給他安排好了一切。我結婚以後自然是要全力服侍丈夫,不過我安排了索菲陪著他,在我走後代替我這個女兒照顧他。”她笑吟吟地看著我,眼睛忽閃忽閃的很迷人,“這樣安排是不是很好?可憐的索菲也就有個家了,還有親愛的查理。至於爸爸,他一向很寵愛索菲的。”她的眼神移向一邊,補充了一句,“以他自己的方式。”我想象不出還有什麼安排能比這個更折磨人。我說:“那卡斯沃爾先生呢,他喜歡這個安排嗎?”“這麼說可能有些冷血,希爾德先生,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整天那麼躺在那兒,麵朝著天花板,一動不動。仆人們每天把他扶起來三次,給他喝點肉湯之類的。你知道的吧,他還能吞咽。可我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吞什麼。真是太可憐了!尤其是想到他以前是多麼有活力、有決心的一個人的時候。”她笑了,“還那麼和藹!不過人總要適應的,對吧?所以我們說點高興的吧。我很高興因為爸爸過於在乎那枚悼念戒指而導致的誤會妥善解決了,他有時候就是太著急。我知道約翰遜夫人的死讓爸爸很焦慮——當然了,誰不是呢——也可以理解他的判斷力因此受到了影響。”“我在《晨間郵報》上看到了調查結果,”我說,“一個不幸的意外。”“是的。”卡斯沃爾小姐的臉色相應地沉了下來,“全家人都很擔心約翰遜中尉——他太寵愛她了,你知道的吧,而且他一直有點憂鬱傾向。不過喬治爵士跟海軍部打過招呼了,不幸的中尉很快就會有自己的船了。雖然很小,但至少有份職務,可以讓他忙一點,不用那麼悲傷了,對吧?”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氣氛嚴肅。路易斯皮奇一家真是考慮周到啊,他們還采取了措施,好讓約翰遜中尉接受妻子的意外死亡以及驗屍官的判決。接下來卡斯沃爾小姐說什麼我都絲毫不意外了。“我前天還跟喬治爵士說呢,”她說,“像你這種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才,就這麼浪費了真是不應該。一會兒你一定要把地址留給我。”說著她往我這邊湊了湊,“喬治爵士能幫你一把。”“卡斯沃爾小姐,我能鬥膽提個建議嗎?”她大笑道:“隨便提,希爾德先生。”“是與弗蘭特夫人有關的。”她坐直了身子,問道:“我想我沒明白,你跟弗蘭特夫人有什麼關係嗎?”“這個建議與我無關,卡斯沃爾小姐。但關係到你。你還記得去年秋天我見證了一份文件的事吧?”她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像極了她父親。“我當然記得。”“我突然想到,要是你放棄維文赫先生的遺產繼承權,轉而還給弗蘭特夫人,那該多麼合適啊。據我所知,她是這份財產的原繼承人。”“也許合適吧,先生,可是很不聰明。”“為什麼不呢?你已經很有錢了,隻差個名聲。很快,結婚後你會更加富有。而這樣做能為你贏得很多讚譽和一個慷慨大方的名聲。”她不屑一顧地說:“這話說得真不好聽。”接著把頭轉到一邊,“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提這樣的建議?”“因為作為那份文件的見證人,我一直感到不快。”“那你應該當場提出。”“以我的身份,實在不好提。我承認這是我的錯。不過現在彌補為時未晚。我知道喬治爵士是個高貴的人,也許我該去找他聊一聊這件事,看看他有什麼意見。”“希爾德先生,我真是看錯了你。”她站了起來。我跟著站起來。她生氣的時候總是顯得特彆莊嚴。“我必須請你離開了。”她說道。“你不考慮這個建議?”“請你拉鈴吧,仆人會送你出去的。”“卡斯沃爾小姐,我請求你考慮一下。格洛斯特的那點地產對你來說是九牛一毛,可對弗蘭特夫人和查理來說卻是全部依靠。”“真是太感人了。”她的小鼻子都皺起來了,“可你彆想蒙我,希爾德先生,我敢肯定你是要從中牟利。”“不,完全沒有這回事。”“你想要她!”她說出口了,臉漲得通紅,“不要否認了。”“她甚至都沒正眼看過我。”我說。“我知道的!”她喊道,“你就是想要她。我什麼都知道。”“卡斯沃爾小姐,我覺得留弗蘭特夫人待在你爸爸身邊,讓她像護工一樣照顧卡斯沃爾先生,實在是殘忍又冷血。你知道,她恨你爸爸。”“那她就該努力打消這個念頭。她不是個基督徒嗎?看護病人不是她的職責嗎?何況我爸爸是她的表親。你可能不知道,要是我爸爸沒病的話,他們的關係本該更親密的。”我放棄以道德說服她了。“卡斯沃爾小姐,你不同意的話,我就隻能使用另外的手段了。”她噘起嘴,露出又白又尖的牙齒。“你是要逼我來為你拉鈴嗎,先生?”我站到了她和鈴繩之間。“先聽我說完吧。我想告訴你我手上有一封信,相信你跟喬治爵士都不會希望我把它公之於眾的。”“敲詐?嗯?我真沒想到你竟如此下流。”“我彆無選擇。”“彆嚇唬我了,先生。你根本沒什麼信。”“那封信是你寫給弗蘭特夫人的,”我說,“那時你還在巴斯上學,她住在拉塞爾廣場。寫信日期是一八一二年十月九日,當時你剛跟卡斯沃爾先生從愛爾蘭旅行回來。你在信中提到了一件在沃特福德發生的事。”“你說什麼?”她呆板地說,雖然是疑問句式,卻沒有疑問語氣。她走到門邊,似乎在確認門是否閂上了,然後又走到窗邊。過了一會兒,她轉過身來衝著我,低聲問道:“你怎麼得到的?”我沒回答這個問題,接著說:“其實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封信的內容,我希望能把它交給你,讓你親手毀了它。”“那現在就給我。”“等你把維文赫先生的遺產轉交給弗蘭特夫人之後,我自然會給你的。想想吧,一邊是你既看不上又名不正言不順的一丁點財產,而你可能要為此蒙羞一輩子;另一邊是永遠的心安理得,知道自己做得對,受到弗蘭特夫人以至全世界的感激。”她跺了一下腳。“不!你彆煽風點火了!用不著你來給我上課,先生!”我閉嘴等著。她接著說:“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我怎麼知道你真的有這封信?你先給我看看。”“不行,我沒帶在身上。如果你想看的話,我可以給你一份副本,一字一句抄下來的副本,這樣你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實話了。”她咽了一下唾沫。“我……沒必要。讓我想想。我——我得想想,希爾德先生。我會寫信通知你我的決定的。”我拿出記事本,寫下勞斯爾先生的地址,然後把這頁撕下來,不過並沒有馬上給她。“我還有兩個小條件,必須現在跟你說清楚。其實對你來說都是很簡單的事。”“你沒資格跟我講條件。”她說。“第一,”我說,“我希望與這件禮物的贈予相關的法律程序都交由我選擇的律師來辦理。這位先生名叫漢弗萊·勞斯爾,在林肯律師協會辦公。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律師,你給我的信也可以寄到那裡轉交給我。第二,我不希望弗蘭特夫人知道我跟這件事有任何關係。我希望她相信是你的慷慨天性讓她得到了這份禮物。”弗洛拉·卡斯沃爾走近我,在離我隻有幾英寸的地方停了下來,胸脯一起一伏的。她抬頭看著我,我們靠得如此之近,她呼出的氣都吹到我臉上了。“我真不懂你,希爾德先生。真的,我一點也不懂你。”“是的,我也這麼覺得。”“但如果你試著了解一下我的話——我本來是要——要是——”她的聲音像一條蛇一樣鑽進我的大腦。我動用強大的意念才從她身邊脫身,拉動了鈴繩。“我期盼著你的回音,期限是明晚。”“否則呢?”我衝她笑了笑。這時門開了,普拉特走了進來。我躬身吻了一下她的手,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又回過了身。“差點兒忘了。”我從錢包裡拿出一個封好的紙袋,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這是給你的。”她的臉色柔和下來。“是什麼?”“還你的錢。承蒙你在我離開蒙克希爾山莊的時候借了我五英鎊。”正準備走上人行道的時候,我碰見了傑克·路易斯皮奇上校,氣派的打扮讓他像個有錢人家的獵人。“你來這裡乾什麼,先生?”他不客氣地問,再也不需要屈尊降貴地跟我假裝和氣了。“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嗎,先生?”“你太無禮了。”他仰頭瞪著我,因為我還站在台階上,“弗蘭特夫人不是沒有朋友的,你看清楚了。要是膽敢再騷擾她,我知道怎麼對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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