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無常,大衛·坡的這段經曆很好地體現了這一點。而下麵要說到的,是令他和我都最傷心、最痛苦的部分。你們可以想象一下,現在我坐在小農場臟兮兮的廚房裡通往地窖的活板門邊,一手端著槍,一手夾著雪茄,心頭籠罩著強烈的恐懼和擔憂,同時耳邊回蕩著坡先生高亢卻還算悅耳的牢騷聲。那聲音就像伊甸園裡的那條蛇,似乎能從門板縫裡鑽出來。“希爾德先生,”他說,“我們無法違抗天意,命運將你我放置在這道門的兩邊,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能公平地來討論一下目前的處境。我口袋裡有封信,它可以給你帶來難以形容的收獲。物質收獲。它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價值了,可是你,卻可以從中獲得巨大的利益。”“我對你的提議沒興趣。”我站起來踩滅了煙頭。“求你了,希爾德先生,用不了一分鐘。你不會後悔的,我保證。你聽聽看有沒有興趣,這封信是寫給弗蘭特夫人的。”“誰寫給弗蘭特夫人的?”“卡斯沃爾的親生女兒,弗洛拉·卡斯沃爾。她寫這封信的時候還是個孩子,還在巴斯上學,因為信是從那裡寄出的。至於日期,這個至關重要,是一八一二年十月。信裡講的是那年夏天,她跟她父親在愛爾蘭一起度過了幾個星期,巡視他們家的——或者說當時是他們家的幾處田地。”“我沒看出這有什麼重要的。”坡突然激動地提高了嗓門。“這封信可不是一封普通的女兒談論父親的信,希爾德先生。讀完後沒人會誤會其中的意思的。我直說了吧——我們也沒時間繞彎子了。我推算卡斯沃爾小姐那時不過十四歲,最多十五歲。她在信裡寫道,一天晚上,她父親喝醉了,無恥地利用了她的天真,她擔心自己會有孩子。這可憐的沒有媽媽的孩子顯然手足無措,99csw.但她也沒人可以求助,於是隻好來找她的這位朋友加表親,弗蘭特夫人。”一時間我實在找不出什麼話來應對。當然,我嚇壞了,並對那個蜷在隔壁客廳裡的老家夥憤怒不已。不過此時最強烈的情緒還是對弗洛拉的同情。因為如果這是真的的話,那確實是我完全不了解的一段。前提是,如果這是真的。“把信給我看看,”我說,“從門板縫裡送出來。”“彆著急,親愛的朋友。把它給了你,就是把我唯一的籌碼給了你。我並沒打算去毀掉一位小姐的名譽,可你看,現在我是自身難保啊。”“卡斯沃爾知道你有這封信嗎?”“當然,他二月份就知道了。”“你敲詐他了?”“不如說我們達成了互惠互利的協議。”“也就是說,在他的安排下,那張證券在裡加兌現了?”“沒錯。”“你想要什麼?”我問。“這還用問?當然是放我走啦。我彆無所求。要是你願意,我們還可以裝作打鬥了一番,讓事情看上去像是你迫於無奈。一切隨你。你給我自由,我給你這封信。它可以幫你跟卡斯沃爾先生談判,達到你想要的目的。當然要等他神誌清醒,能說話了以後,要是他恢複不了的話,你就跟卡斯沃爾小姐談。”“我乾嗎要跟你交換,坡先生?我可以直接逼你拿給我。”“用那把槍嗎?我可不相信你有膽量殺人。”“我也不用。等我的幫手來了,就可以把你押起來,不會讓你流一滴血就可以搜遍你的全身了。”坡先生笑了。“你這個計劃有兩個瑕疵。首先,要是好幾個人來搜我的身——你和諾克先生,或者他的那個黑人,也許還有那個小婊子、警官,以及任何相關的AB CD,那卡斯沃爾小姐的名聲可能會就此毀掉,這對大家都沒好處。你真的希望這樣嗎?其次——這個更有說服力——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提議,那我隻需毀了這封信就行了。隻是一張小紙片,不大。等你們掀開門板來抓我,它已經被撕成十幾片,進到我的肚子裡了。”“可這樣豈不是對卡斯沃爾小姐最好?”“那就全看我願不願意這麼做了。不搜我的身的話,你永遠搞不清楚我是不是已經把那封信吞下去了;可是搜的話你就需要其他人的幫助。而且,要是這封信被毀了,你就失去了從中牟利的機會。”“我沒明白,先生。”“你很明白,希爾德先生。以下我要說的話要是冒犯到你還請多見諒。可我真覺得你最近混得不怎麼樣,這封信將賦予你改變命運的機會。”我覺得頭重腳輕,就像待在沙漠裡一樣口乾舌燥,眼前這分明就是一座海市蜃樓。“但我要是隻聽你嘴上說說,不看一眼那信就把你放出來,豈不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啊——這才像正常人說的話。我欽佩你的謹慎。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不如我把信撕成一大一小兩塊,先把小的那塊遞給你看看。一部分就足以證明我所說過的話,不過要想派上用場,就還需要我手裡這片大的。而我出來後會很高興把另一部分也交給你的。你當然可以全程拿槍指著我,你不會有任何危險的。”坡的大膽讓我很詫異。這家夥剛剛綁架了我、折磨我、差點兒殺了我,現在卻這麼冷靜地建議我放了他,以便換取一封信來讓我去勒索一位小姐。我舔了舔嘴唇,真想來杯咖啡。我說:“好吧,讓我看著那部分信吧。”他遞出來一張小紙片,四四方方,但隻有一邊是平整的。上麵隻有幾個潦草的字,墨跡還很模糊,似乎浸了淚水。“可爸爸走”“是我的錯”“鞭打”一看到這些字,謹慎就全被我拋在了腦後。我要整封信。此時我想的不是個人利益,我要這封信是因為我必須排除彆人讀到這封信的可能。我要把它拿到躺在客廳的那個老家夥麵前,然後狠踹他那已經廢掉的身體。我打開活板門。坡先生衝我眨了眨眼。接下來發展迅速,簡直就跟在夢裡一樣。不一會兒,我就隻記得坡先生從馬上俯下身子跟我握手,並衷心地祝福我。“上帝保佑你,孩子。”他低聲說。坡先生離開地窖不到二十分鐘,我站在農場後麵的院子裡,聽到遠處傳來的下午一點的鐘聲。馬蹄聲漸遠,逐漸消失了。太陽出來了,把馬槽裡的汙水和犁溝裡的水坑都照得很漂亮。我轉身回到房子裡。客廳裡的卡斯沃爾還是沒動彈,隻發出嘶嘶呼呼的吸氣吐氣聲。他就躺在快要熄滅的火爐旁,睜大眼睛看著我的一舉一動。他明白我在乾什麼。我舉起那封信,讓這團肥肉就著最後一根蠟燭看清楚。“我知道,”我說,“我就知道。”我穿過房間走到窗邊,拉開百葉窗,推開窗戶,看著下麵那長滿荊棘的花園。雜草叢生的果園裡,果樹上已長滿花蕾,不知什麼地方有一隻烏鴉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