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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的時候,那間教室裡灌滿了黑煙。誰也記不起來這間屋子有多久沒生過爐子了,顯然是煙道堵住了。掃煙囪的要第二天上午才來。於是,弗蘭特夫人決定讓我和查理使用一層的圖書室上課。我們把桌子移到火爐邊。我讓查理分析奧維德的十二行詩,他倒是挺樂意的,隻是無法長時間將精力集中在這件事上。其實我自己也很難專注。這時門突然開了,仆人把諾克先生帶進了房間。他穿著一件晚禮服,樸素卻莊重。我站了起來,準備帶著查理離開。仆人悻悻地說他不知道這個房間裡有人。“希望我沒打擾到你們。”諾克先生對我說,“我可以進來嗎?我隻是坐在這兒翻翻書,等弗蘭特先生有空見我。”仆人退了出去。諾克先生走到爐火前,伸出雙手。“晚上好,先生。”查理招呼道,“我們幾星期前在我爸爸的房子裡見過。”“查爾斯少爺,對吧?”他們握了握手。查理是個很有教養的孩子,他立刻轉向我。“先生,請允許我介紹一下我的……我的老師,希爾德先生。”諾克先生朝我伸出手來。“我想那次我也見到了您,希爾德先生。不過當時沒人引薦,很高興今天彌補了這個遺憾。”話聽起來很好,可是諾克先生說話斷斷續續又嗓音嘶啞,聽起來像在侮辱人。我往桌子邊挪了挪,讓他能在火邊暖暖身子。他低頭看了一眼打開的書本。“我可不喜歡奧維德,”又是剛才那種語調,“他也許是個偉大的詩人,可是據我所知,他的個人生活非常放蕩。”查理睜大眼睛看著諾克先生。我說:“我們選擇了一些能充分展示他的天分的片段,不深入探討他那不太被大眾所接受的品行。”“那麼我不禁要問,學這樣的古董語言到底有什麼用?我們生活在一個商業為王的時代。”“請讓我提醒您一下,先生,拉丁語是一門自然科學語言。而且,學習這門語言以及蘊含偉大文化的文章是絕對大有裨益的。如果學校還想教點東西的話。”“全是異教徒文化,先生。”諾克先生說,“兩千年前就過氣了的文化。我想現在我們已經有所進步了吧。”“我們能有現在的高度,離不開這些基礎文化做出的貢獻。”諾克先生盯著我,但沒說什麼。以我當前的立場,我真的不能激怒任何人。可是他公然胡說八道,我覺得我必須反駁,哪怕隻是為了查理好。就在這時門開了,亨利·弗蘭特走了進來。他浮華的打扮和諾克先生肅穆的著裝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查理大氣都不敢喘,我覺得很奇怪,他好像總喜歡縮成一團。“尊敬的先生,”弗蘭特先生叫道,“真高興見到你。”他走過來握手時,我收拾起東西準備離開。“我看到你跟查爾斯又續前緣了,還有希爾德先生。”諾克先生點點頭。“恐怕我打擾他們學習了。”“一點也沒有,先生。”我說。諾克先生完全無視我,隻顧著往下說。“希爾德先生和我正在就經典語言在現代社會的地位進行一番非常有意思的探討。”弗蘭特先生飛快地看了我一眼,不過馬上轉移開了話題。“讓您久等了,真對不起。您能前來我真是萬分榮幸。”“維文赫先生怎麼樣了?”弗蘭特先生攤開雙手。“隻能聽天由命了。恐怕他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也許你想——”諾克先生開口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推遲我們的晚餐約會的。”弗蘭特先生飛快地說道,“眼下維文赫先生睡著了,他的醫療護理說短時間內不會發生緊急情況,他會睡幾小時。仆人說馬車已經在門口了。”諾克先生在火爐邊耽擱了一會兒。“我還想著能不能見到卡斯沃爾先生呢,”他說,“他是維文赫先生的表親,對吧?”“他今天確實來過,也許還會再來。”弗蘭特先生平靜地說,“不過他現在不在。”“前幾天晚上,我很榮幸地跟他和他女兒見了一麵。當然,我早就久仰他的大名了。”在門口,諾克先生又停了一下,回頭跟查理和我說了聲再見。最後門關上了,屋裡又隻剩我們倆了。查理坐下,拿起了筆,中午那會兒他臉上的紅暈和興高采烈的神情此時統統不見了,他看起來很痛苦、很可憐。我告訴自己,一個父親應該同時激起孩子心中的敬畏和親切之情,可是弗蘭特先生卻讓查理對他的恐懼遠大於愛。“我們今天就到這裡吧。”我說,“桌子上是不是有個西洋雙陸棋棋盤?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來一盤吧。”我們在火爐邊的桌子邊相對而坐,擺好棋子。計數器熟悉的嘀嗒聲和色子的啪嗒聲起到了一種安慰的效果。查理開始全神貫注於遊戲中,最後他輕鬆取勝了。我等著他把棋盤擺好,以便我扳回一盤,可他卻開始亂玩,把棋子亂扔。“老師?”查理問,“老師,什麼是私生子?”“就是父母沒結婚生的孩子。”“雜種?”“差不多吧。不過有時人們用這樣的詞時毫無根據,隻是想傷害彆人。最好不要理他們。”查理搖搖頭。“不是那樣的,先生。是克裡奇太太,我偷聽到她跟盧米斯說——”“你不應該偷聽仆人之間的閒言碎語。”我不由自主地訓斥道。“我知道,老師,但我是不小心聽到的,他們說話的聲音那麼大,門也沒關,我就跟廚娘在廚房裡。克裡奇說:‘可憐的孩子,可惜是個私生子。’之後我問她什麼意思,她叫我彆想這些沒用的事。他們當時正在談論維文赫舅公要死的事。”“她說你是私生子?”“哦,不是,老師,不是我。是弗洛拉姨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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