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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於天真的本性,我認為我嬸嬸的律師勞斯爾先生也突然喜歡我了。邀請我去他家吃晚餐就是明顯的證據。他寫信說還藏書網有一份跟我嬸嬸財產相關的文件需要我簽署。另外,他認真地思考了一番我該如何更好地處置那筆不大不小的存款,要是我樂意聽一聽的話,他願意給我一點建議。勞斯爾夫人歡迎我在任何一個周六的晚上去他家共進晚餐,日子由我來選,除非我更想去林肯律師協會的辦公室找他。當然,勞斯爾先生知道現在我不那麼自由,可是他相信我的雇主一定會理解,我嬸嬸的遺產交割最好能儘快完成。勞斯爾先生住在西奧博爾茲大道附近的諾辛頓街。每個星期六,勞斯爾先生會上午去林肯律師協會辦公,下午五點回家吃晚飯。我到達時,勞斯爾太太稍微出來露了個臉,臉頰緋紅,用圍裙擦著手上的麵粉。她是個豐滿的女人,比勞斯爾先生小多了,問候過我之後她就回到廚房忙活去了。勞斯爾先生似乎忘記了我此行的本來目的,他叫來了原本跟媽媽在一起的孩子們。總共四個孩子,最小的三歲、最大的九歲。然後他大口喘著粗氣,領我們上了二樓的客廳。我一直竭儘全力跟大一點的男孩和女孩玩紙牌遊戲之類的逗他們開心。晚餐是在房子臨街的客廳裡進行的。勞斯爾太太很焦慮,不過隨著一道道菜順利端上來,沒出什麼差錯,她顯得高興一些了。等吃完一大塊牛油布丁,大家都撐得懶洋洋的了,勞斯爾太太就把桌布撤了,隻留下葡萄酒。在她繞過桌子往門口走的時候,她丈夫往後靠在椅子上,自認為我沒看見,掐了她的大腿一把。她尖叫著“哎呀!勞斯爾先生!”一把打掉他的手,跑出了房間。勞斯爾先生笑吟吟地看著我。“男人天生就是得結婚的,希爾德先生。結婚的好處是無法估量的。乾杯,先生!乾杯!讓我們為許門(許門(Hymen)是希臘神話中掌管婚姻的神。)乾杯!”這隻是乾杯的開始,不一會兒我們就喝光了兩瓶波特酒,勞斯爾先生躺在椅子裡,手裡端著杯子,衣服扯鬆了,正試圖回憶起他年輕時唱的一首感傷的民謠的歌詞。他看起來和藹可親,隻是那雙小小的藍眼睛盯著我時的方式總是讓我很不舒服,讓我覺得也許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麼醉。不過我馬上就拋開了這個念頭,因為我實在找不到他騙我的理由。喝到第三瓶的時候,他終於放下音樂,以我所未預料到的口才滔滔不絕地聊起了錢。他對與錢相關的理論十分感興趣,尤其癡迷於它不受外力左右、與理論上所代表的貨物或者服務完全沒有關係、可自主增值或減少的能力。不過這一話題倒是給我機會提起這次受邀來吃飯的本意。“先生,您在信裡說,您可以就如何處理我嬸嬸的那筆錢給我一點建議?”“嗯?哦,對。”他靠在椅背上,非常嚴肅地看著我,“我若是你,會儘量避免風險。我記得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提到過,你那受人尊敬的雇主向你推薦了維文赫銀行。”“是的,先生。”“我猜他跟那邊有點私人關係什麼的?”“我們學校有個學生的父親是亨利·弗蘭特,那家銀行的合夥人之一。”勞斯爾先生拿起沾滿肉汁的餐巾擦了一下掛著汗的發紅的腦門。“據我所知,弗蘭特先生是合夥人裡麵最年輕的一位,不過最近在商務上處於主導地位了。”“我聽說維文赫先生身體不大好。”“我記得你說起過這事。大家都知道他快死了,倫敦城裡都在傳他最多再撐幾個星期。”我想起了索菲婭·弗蘭特。“我深感遺憾,先生。”“維文赫年輕的時候世道可不是這樣子的。他父親創立了這家銀行。城裡人,當然都想儘量避開倫敦西區人的賬戶(倫敦西區發展於十九世紀,在此之前這裡聚集了大量貧窮的企業,但如今這裡已是世界知名的文化中心。),我總說,越往西走,獲利越多,但風險也越高。不過他很幸運,遇到了卡斯沃爾。私人公司要是沒有資本可什麼也乾不了。”他直直地看著我,“斯蒂芬·卡斯沃爾也許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家夥,但是無法否認他有資本在手上,還很精明。十八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他賣掉了幾個甘蔗種植園,賣得很早,要了個好價錢。當時很多人說他瘋了,可是他看得清風向。那些該死的廢除主義者,嗯?一旦廢除了某個產業,相關企業完蛋也就隻是時間問題了。企業垮了,相當於整個西印度群島的經濟基礎毀了。卡斯沃爾走在了時代的前頭,這就是銀行業的魅力:你需要的隻是資本,不用擔心土地或是彆的固定資產。他們不可能把錢廢了,謝天謝地。不過我可不敢到他們那兒去冒險。”他把波特酒往我麵前推,“我說到哪兒啦?”“您正在說明卡斯沃爾先生是如何成為維文赫銀行的合夥人的,先生。他為銀行的營運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嗎?”“他把絕大部分事務交給維文赫先生去管,至少在倫敦城裡的人看來如此。可是幕後可能完全不是這樣的。卡斯沃爾在美國有很多朋友,尤其在南部諸州,他們在那裡有很多生意。還有,儘管最近打仗了,可他們在加拿大的生意也很好。”勞斯爾先生當然是指大不列顛和美利堅之間毫無必要也沒有結果的那場戰爭,而不是指跟法國的戰爭。我說:“這麼說,他們從每個人的碗裡都分到了一杯羹?”“分散風險,嗯,增加利潤。正是卡斯沃爾找來了年輕的弗蘭特,不過他也不年輕了。你見過他?”“是的,先生,我幫過他一個小忙,他非常和藹。很紳士,毫無疑問。”“這家人倒黴過,這才逼得他涉足商業。至於說他和藹嘛,我聽說的可不一樣。弗蘭特很有能力,這點我不懷疑。可問題是——你的杯子,先生,你的杯子空了。”勞斯爾先生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把我的杯子倒滿——滿得都溢出來了。這一下打亂了他說話的頭緒。他喝了口酒,皺著眉頭盯著亮錚錚的桃花心木桌子看。“卡斯沃爾先生結婚了嗎?”過了一會兒我問道。“結婚?目前沒有。我想他曾有過一個妻子,但死了。不過……”他壓低聲音靠近我,“他可不是孤身一人。斯蒂芬·卡斯沃爾在某些方麵是有點名聲的,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他點了點自己的鼻子,像是在強調他的觀點,“他是喬治·維文赫的親戚。你知道他們是表親嗎?”我搖搖頭。“斯蒂芬·卡斯沃爾的母親是喬治的父親的姐姐,所以他們是表親。”他笑了起來,再次用那塊餐巾擦了一下額頭,“年輕的弗蘭特是個雙麵人物。他是作為卡斯沃爾的人進銀行的,卻娶了索菲婭·馬普爾、老維文赫的外甥女。他為什麼這麼做?因為這樣的話,他就可以跟兩位合夥人都拉上關係了。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們都這麼說。可我看隻有單戀罷了。亨利少爺覺得他才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人,是戴著皇冠的王子。盤算還沒到手的雞蛋可不會帶來好運,對吧?”勞斯爾先生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門邊,費力地打開門,大吼一聲叫仆人再拿一瓶酒來。“出什麼問題了嗎?跟卡斯沃爾先生有關?”“原因有一大堆。先是卡斯沃爾決定撤回資本。他在鄉下定居了,有了地位,不想再跟銀行有什麼關係了。維文赫就需要找現金以備不時之需,那可是個大數目。然後,近幾年維文赫的身體又不行了,他把越來越多的日常運營事務交給亨利·弗蘭特打理。可是城裡人並不太信賴弗蘭特,不僅因為他作為一個紳士卻跑去做生意,還有傳言說他喜歡賭博,跟他爸爸一樣。他們家就是這麼敗下來的。”女傭又拿來了一瓶酒。打開之後,勞斯爾先生又把我們的杯子都倒滿,然後喝了一大口。“你看,這就是個信任的問題。所有的生意全得靠它,銀行就更不用說了。要是得不到客戶的尊重,你馬上就得關門大吉。現在,我的孩子,回到你的事情上來,要是你想安全保存好自己的錢的話,統一基金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勞斯爾先生眼睛發亮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接著一字一頓且字正腔圓地說,“你不會發財,但也絕對不會破產。”說完他飛快地眨了眨眼。他的嘴巴開合了幾下,但沒發出聲音。然後他像?99lib.被砍倒的木樁似的低下頭,雖然衣服淩亂卻頗具威嚴。他的頭撞在桌子上,打翻了杯子,接著鼾聲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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