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從浴池洗漱出來,便見陸錚已經回來了。他脫了靴,腳踩在床蹬上,隨意翻著知知放在一邊的雜書。聽到聲音,陸錚抬起頭,見妻子帶著一身濕氣出來,招手叫人送帕子進來。陸錚道,“知知,過來。”知知笑盈盈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陸錚十分自然抬起手,用綿軟的大帕子替她擦著頭發,濕潤的發一點點被綿軟乾燥的帕子吸乾。待擦了個半乾,陸錚把帕子丟在一邊,宮人見狀,將濕帕子拾走了,悄無聲退了出去。“孩子們都睡了?”知知一邊把長發打成鬆鬆垮垮的辮子,一邊抬頭問。陸錚托腮看著,隨口道,“嗯,承哥兒這孩子心事重,小小年紀,想得比大人還多。”停頓了下,又道,“不過他是個好孩子。”知知聽得稀裡糊塗,抬起眼來看陸錚,“夫君怎麼忽然這樣說?”陸錚忍不住笑著搖頭,“這孩子平時都不願意回宮,就怕被人拿他的身份說事。”知知回過味兒來,也不去弄頭發了,湊到陸錚身邊,抓著他的手臂,軟聲說著自己的猜測,“夫君,難道承哥兒是為了那些秀女?”手臂被妻子抓著,還被她濕潤的目光望著,陸錚也沒那心思讓妻子猜來猜去了,道,“沒錯。他是怕我負了你,若是我真要納妃,頭一個被架在火上烤的,便是你,其次便是廷哥兒。他怕你們母子吃虧,才火急火燎趕進宮的。”知知心裡一下子暖了,感動道,“承哥兒真是懂事,真是個好孩子。”“嗯,難為他記恩,記得你對他的好。總不免當初你對他那樣好……”陸錚顯然對侄兒的表現很滿意,頷首說道,毫不在意自己被侄兒誤解為了負心漢。知知心裡還是暖暖的,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陸錚見她仿佛感動壞了,眼裡都清潤濕潤著,未開口,心裡先軟了幾分。他抬手,將人抱到懷裡,從背後擁著她,下頜抵在她的肩膀上,輕笑著,“感動得要哭了?”知知不好意思眨眨眼,“沒呢。”陸錚這下半真半假醋了,“難道我待你不夠好?承哥兒進一趟宮,就把你感動壞了。我可是一心一意待你,從沒二心的,也不見你感動。”知知被他這樣一打岔,感動不下去了,心裡哭笑不得,轉過身,兩人麵對麵著。“我就是覺得,自己很幸運。好像老天爺舍不得我受苦似的,當初被江家趕出來,卻因禍得福,遇到那麼好的爹娘和兄嫂。後來被那個長史看上,雖受了幾日驚嚇,卻也化險為夷,嫁給夫君做了妻子,得了一樁天底下最好的姻緣。承哥兒的事也是如此,當初隻是覺得他一個孩子,實在可憐了些,幫了他一把,便能得他這樣惦記。有一種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感覺。”知知認真的說,陸錚在一旁聽著,卻有些想笑,心道,自家妻子的確是有些運道的,但更多還是她一心向善,從來沒生出壞心過,無論對誰都付出了真心,自然也能收獲真心。這世上哪有什麼一帆風順的事情。就譬如妻子認親,若不是她性子純善,待人真誠,江家人又怎會那麼短短幾日的功夫,便那樣疼她。當初江家那個女兒在時,他雖與江家接觸不多,但偶爾出門時,也曾聽過江家那個女兒同嫂子吵嘴爭執的。再說好姻緣這事。捫心自問,他一開始的確不能算好丈夫的。陸家也不算好婆家,苛刻難相處的婆母,小心思一堆的嫂子,再加上他那時其實不大管家裡的事,對很多小娘子而言,這並不是一樁好婚事。可他的知知從來就不記得那些不好的,眼裡隻有好的一麵,把日子過得舒舒服服、和和美美的,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一回家,感受到的不再是無窮無儘的壓力和煩躁的思緒,而是前無未有的安定和舒坦。這都是知知帶給他的。隻能說,知知若是沒了他,依舊能過得很好。但是他若是當初沒遇到知知,隻怕依舊生活在那一團軟泥之中,活得壓抑,又糊塗。興許,像他的父兄那樣,哪一天就死在戰場上了也不一定。陸錚一笑,看著單純沉浸在感動中的知知,什麼也沒說,說那麼多做什麼,就讓知知以為自己是幸運的罷。兩人抱著說了會兒話,陸錚便提到了儲秀宮的秀女們,道,“我打算先冷她們幾個月,你替我看看那些秀女的性子,如果有性子好的,記個名。我打算替張猛他們定門親,都是一路跟著我賣命的,如今也該叫他們過安生日子了。過幾日也還有其它士族的帖子遞來,你也替我看看。不必拘泥於儲秀宮那些,秀女要都上不了台麵,那就不從那裡頭挑。”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笑了下,“當初張猛那小子立了功,我問他要什麼賞賜,你猜他說的什麼。”知知哪裡知道,都好久的事情了,搖搖頭,“他說的什麼?”“他說,求你這個嫂子給他說個媳婦兒,要似你這樣好性子、好手藝的。”陸錚失笑,想起來還覺得好笑,有些得意道,“隻可惜似你這樣的,天底下也難尋,我走運,先娶回家藏起來了。”知知被他說得臉上一紅,推他一下,“夫君,你還沒說完,那些沒選上的秀女,要如何安置?”陸錚回過神,繼續道,“進了宮,就是宮裡的人了,在宮裡熬著罷。熬不下去了,就拿銀子來贖人。隻不過這一回不一樣,人是他們非要求著送進來的,那走的時候,也得求著要帶走。”知知眨眨眼,第一回 聽到當皇帝的這麼處置秀女的,但仔細一想,好像也沒錯。秀女還不算是皇帝的人,但是進了宮,造了名冊,就是宮裡的人了。以往也有皇帝賜婚的,隻不過大多是給宗親。如今不過是換成了那些有功的文臣武將,好像……好像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至於放秀女出宮,還能說是皇帝的恩典。隻不過這恩典還得用銀子求,估計那些眼巴巴塞了好些銀子,把人送進宮的士族,等日後得知自己還要花大銀子,才能把人接回去,隻怕要氣得吐血了。知知想了想,“那萬一秀女家裡都不來贖呢?總不好叫她們一輩子在宮裡,都是些年輕小娘子,如花似玉的年紀,也可惜了。”陸錚一貫曉得自家妻子心善,道,“這還不容易。他們不來贖人,一是不願意出這個銀子。二是覺得,把人留在宮裡,不過是少了個女兒,並無什麼大虧。屆時,我隻要讓他們曉得,人留在宮裡,未必是好事,反而可能是滅頂之災。那些貪生怕死的士族,自然是豁出去也要把人贖走了。”這事操作起來很容易,他不計較還好,一旦計較起來,什麼窺探帝蹤、擅自出入禁殿什麼的罪名,一找一大把,認真追究起來,都是禍及父兄的罪名。把這麼個定時炸彈放在宮裡,沒受寵的希望,還很可能害得家裡跟著一起受罪,怎麼選再清楚不過。其實打壓士族、叫那些士族大出血、充盈國庫都還在其次,陸錚最主要的用意和目的,便是叫滿朝文武都看清楚了,逼他選秀女,可以。但秀女進宮了,怎麼處理秀女,是他陸錚的事,旁人一句話都插不上。更不要寄希望於往他的後宮送人。他的後宮不是什麼富貴窩,進來了也無用,守一輩子活寡還要看他願不願意給個名分。他就是這麼寡恩的人,他為數不多的恩典,都落到了妻子和兒女身上,其它的人想來瓜分,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福分。……隔日,知知起來的時候,陸錚已經去早朝了。知知起了後,承哥兒帶著珠珠和廷哥兒過來,陪著她用了早膳,承哥兒就陪著廷哥兒去上早課了。珠珠沒去處,又沒人陪,隻得賴在知知這裡。小家夥有點被同進同出的兄弟倆刺激到了,委委屈屈抱著娘的腰,圓圓眼睛泛著紅,“娘,我想要個妹妹!”“娘給我生個妹妹吧!”珠珠仰著小臉乞求道。青娘在一側聽得好笑,含笑哄道,“公主若是覺得悶了,可以召您的表妹進宮陪您。”珠珠無精打采答應下來,顯然覺得聊勝於無吧,雖然表妹不是親妹妹,但她們的感情還是很好的。之前在舅舅家的時候,也經常和表妹一起玩的。青娘應下,出去給江府傳話去了。可現在傳話,最早也得明天才能見到表妹,今天還得一個人孤零零的。而且表妹是表妹,又不是親妹妹,親妹妹才能每天都在一起麽。珠珠繼續小小聲哀求,“娘,生個妹妹罷~~”知知在一邊實在有些為難,她倒不是不願意生,但陸錚仿佛是態度很堅決,覺得生子對女子的損傷太大了,一兒一女就夠了。非要強求什麼多子多福,反而損了夫妻倆的福分。陸錚在這一方麵,仿佛是很有自己的見解,且十分堅決。可這話和孩子說不清楚,知知隻得教宮人取了糕點來,哄著知知轉移了注意力,把要個妹妹的事情,暫時拋之腦後了。但總這麼處理,也不是一回事。又不能拿糕點哄一輩子。於是陸錚處理完政務,回到寢宮,看到的就是自家妻子發愁的神色,仿佛遇到了什麼天大的難事一樣,眉間泛著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