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傳統的皇帝們在改造羅馬這座不朽的名城時,不僅有所顧忌也十分審慎。專製君主對於省民的成見一向都不放在心上。自從君士坦提烏斯去世後,(利巴尼烏斯指控瓦倫提尼安和瓦倫斯禁止用犧牲祭神。東部皇帝也許隻在局部地區發布了命令,至於全部範圍內的命令,法典並沒有提到,而教會史則給出了證據,兩者相互矛盾。)推行基督教的工作中止了將近20年,等到信仰狂熱的狄奧多西登基,這一工作再次開始推動並且獲得了最後的成功。英勇無敵的君主之所以與哥特人奮戰到底,不是為了追求共和國的榮譽,而是為了獲得國土的安全。這時他采取了一些有助於護衛天國的行動,但這些行動在明智的人看來,顯得魯莽而不近情理,而且會觸怒大部分的臣民。他在與異教徒第一次交手並獲得勝利以後,促使信仰虔誠的皇帝重申前令,大力推行詔書所列禁止事項。當初在東部各行省頒布的法規,在馬克西穆斯被擊敗後,開始被運用在帝國的整個西部地區。狄奧多西將正統教派的每一次勝利,都歸功於基督徒和正統教會純正的信仰。他打擊迷信活動,從禁止奉獻犧牲著手,因為他認定那是有罪和邪惡的行為。從詔書的詞句上看,他嚴厲譴責檢視被殺動物的內臟以卜吉凶及其後續的種種行為,(荷馬時代的殺牲獻祭,並沒有檢視內臟以卜吉凶的習慣。托斯卡納人最早設置占卜官,後來被希臘人和羅馬人征服。)此無異於將構成異教信仰最基本的獻祭儀式視為罪行。修建廟宇的目的是奉獻犧牲,一個仁德之君有責任使臣民遠離危險的誘惑,以免觸犯他所製定的法律。皇帝委派給東部禁衛軍統領西內吉烏斯以及西部兩位高階官員約維烏斯伯爵和高登提烏斯伯爵一項特殊使命:關閉所有的廟宇,收繳或摧毀偶像崇拜的設施和工具,免除祭司的各項特權,沒收異教的產業充作皇帝、教會或軍隊的費用。等到全麵查禁的行動停止,廟宇隻剩空無一物的建築,不再用來供奉偶像,但政府必須對其加以保護,以免廟宇建築遭狂熱分子破壞。很多廟宇都是希臘建築最壯麗精美的瑰寶,就是皇帝本人也不願損毀城市的華麗景象,破壞自己擁有的財物。這些碩大無比的屋宇被保留下來,作為基督教勝利的永久紀念物。在藝術日益式微的狀況下,這些建築物可以當作倉庫、作坊或集會場所使用。或許那些廟宇的牆壁,經過神聖儀式的淨化以後,可用來禮拜真正的神,也可以消除古老偶像崇拜的罪孽。但隻要這些廟宇存在一天,異教徒心中就會暗自滿懷希望,期盼著再有一個尤裡安掀起帶來吉兆的變革,好重建神祇的祭壇。現在他們在皇帝寶座前苦苦哀求,根本發生不了任何作用,(狄奧多西希望保留埃德薩的這所廟宇作為公用設施,但不久此地就成為一堆瓦礫,當然這種事也有令人可以相信的地方。)隻會增加基督教改革者的決心,要毫不留情連根鏟除迷信活動。幾位皇帝頒布的有關宗教的法律表現出趨向溫和的跡象,上位者雖對推行基督教態度冷淡消極,卻無法堵住教會的精神領袖所領導或激起的宗教狂熱和掠奪風氣。高盧的圖爾主教,神聖的馬丁,(聖徒有次把一場普通的喪禮當成偶像崇拜的隊伍(就像堂·吉訶德一樣),然後很不智地施行了一次奇跡。)親自率領忠實的僧侶,在麵積廣大的教區毀棄所有偶像、廟宇和聖地的樹木。賢明的讀者自可判斷,支持馬丁執行這項艱巨任務的究竟是神奇的力量,還是名利的刀劍。在敘利亞,被狄奧多裡特稱為聖潔而卓越的馬塞盧斯,是沉溺於使徒熱忱的一個主教,他決心將阿帕美亞教區所有宏偉的廟宇都夷為平地。但當年修建朱庇特神廟的技術水平和牢固程度,卻阻撓了他的破壞行動。巨大的殿堂坐落在一個高地上,四邊各有15根周長16英尺的石柱,支持著高大的屋頂,圓柱由大石塊砌成,全部用鉛和生鐵灌澆,使用最堅硬和最鋒利的破壞工具都難以損傷分毫。後來他們挖空石柱基礎,再放火燒掉在下麵臨時撐住的木樁,終於使得石柱全部倒塌。此一任務的艱巨已被一個黑色魔鬼以寓言的形式記述下來,雖然他無法擊敗基督教的工匠,卻也推遲了基督教的摧毀計劃。馬塞盧斯受到勝利的鼓舞,決定親自出馬與黑暗勢力鬥爭。一支人數眾多的由士兵和角鬥士組成的隊伍,打著主教的旗幟前進,連續襲擊阿帕美亞教區遍及各處鄉野的廟宇。這位虔誠的勇士預見到自己會遭遇危險,因為他是跛子無法參加戰鬥也不能飛奔逃走,就待在距離戰場相當遠、標槍擲不到的地方。但正是因為他過於謹慎才導致死於非命,一群怒氣衝天的農民發動突擊把他殺死。行省的宗教會議立即宣稱,馬塞盧斯是為執行上帝旨意,奉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僧侶為了支持偉大的理想,帶著喧囂的暴怒從沙漠蜂擁而出,競相表現出宗教狂熱的行為。他們為異教徒所仇恨,有些人貪財和放縱的行為,受到民眾的譴責:貪財是指他們用神聖的借口掠奪,放縱是指他們揮霍人民奉獻的錢財。這些人對僧侶穿著破爛的衣服,高聲唱著讚美詩以及假裝蒼白的麵孔,(利巴尼烏斯咒罵這些穿黑衣服的家夥,說這些個基督教的僧侶,他們吃東西的胃口可以跟大象相比。可憐的大象!它們都是溫馴的動物。)極為愚蠢地表示由衷的崇拜。隻有少數廟宇因為恐懼、賄賂、關愛或審慎等原因,受到地方當局或教會領導階層的保護。像是迦太基的天界維納斯神廟,整個神聖區域的周長有2英裡,當地的異教徒非常明智地將其改建為基督教教堂。(這座廟宇已經關閉一段時間,入口的通道都長滿荊棘。)他們運用類似的奉獻辦法,得以將羅馬萬神殿的宏偉圓頂,(在教皇卜尼法斯四世手裡完成奉獻,我不知道當時怎麼會出現這樣有利的環境,萬神殿在狄奧多西統治以後,又保存了200多年。)完整無缺地保存下來。但是在羅馬世界的每一個行省,都有一大群既無領導也無紀律的狂熱分子,對當地安居樂業的居民進行侵犯。一些最珍貴的古老建築物隻有遺骸留存下來,展示出這些野蠻的宗教狂信徒的狂暴,也隻有這類人才有時間和興趣,執行這樣艱巨的破壞工作。九九藏書網這場浩劫的範圍極其廣泛,一個旁觀者也許可以從中看到亞曆山大裡亞的塞拉皮斯神廟所留下的廢墟。(索弗洛尼烏斯寫出一部與當代狀況脫節的曆史,但是可以供應很多史料給蘇格拉底、狄奧多裡特和魯菲努斯;其中魯菲努斯正好事發前後在亞曆山大裡亞,是最原始的目擊證人,他的記載應該信得過。)埃及是一個迷信盛行的國度,(赫拉德·福西厄斯(1577~1649A.D.,古典學者、評論家、語言學家和神學家)竭儘所能支持祖先這種怪異的概念,約瑟族長在埃及受到崇敬,就像神牛阿匹斯和神祇塞拉皮斯一樣。)但是塞拉皮斯並非土生土長的神靈或惡魔。第一個托勒密國王受到夢的啟示,要將這位長期受到錫諾普居民頂禮膜拜的陌生神祇從本都海岸請到埃及來。但是人們對於他的屬性和統治範圍完全不知道,甚至連他是代表白晝的光明之神還是陰曹地府的冥王,都還在爭論不休。(希臘人在埃及各地遊曆,也不知道有新的神祇。)埃及人固執地信奉祖先的宗教,拒絕讓外國的神祇進入他們的城市。(這是活生生的事實,可以證明他的外國人血統。)隻有逢迎諂媚的祭司,受到托勒密家族的慷慨賞賜,才會服服帖帖毫不反抗,承認來自本都的神明所具有的權威,並杜撰出一部充滿尊榮的家譜。這位篡奪者被推上埃及神王奧西裡斯的寶座,(隻有在羅馬,伊西斯和塞拉皮斯才被放在同一個廟宇裡享用香火。至於在各行省,皇後的地位高過夫君,所以藐視無法平起平坐的配偶,把他視為來自本都的陌生人。在埃及的政治和宗教製度下,都是女性占有優勢的地位。在普魯塔克(希臘人,1世紀羅馬傳記作家和哲學家)所寫的文章裡,可看到伊西斯和奧西裡斯就是處於這種位階,所說的奧西裡斯等同於塞拉皮斯。)也占有他的床榻,成為伊西斯的丈夫。亞曆山大裡亞聲稱受到他的保護,為獲得“塞拉皮斯之城”的美名而沾沾自喜。塞拉皮斯的廟宇在名氣和壯麗方麵,足可與卡皮托的朱庇特神殿媲美。它修建在一座人工堆成的小山頂上,不僅麵積寬闊,而且高出鄰近的城市約100步。內部的大廳用堅固的拱廊支撐,並分成若乾條相連的拱道和一間間地下房屋。神聖的主殿被一個四方形的柱廊所圍繞,雄偉的大廳和精美的雕像呈現藝術的最高水平。還有那在廢墟上,如同浴火的鳳凰般重新恢複輝煌光彩的著名的亞曆山大裡亞圖書館,此處是保存古代知識的寶庫。(托勒密古老的圖書館全毀於愷撒的亞曆山大裡亞戰役,馬可·安東尼把帕加馬的收藏(大約有20萬卷)全部送給克莉奧帕特拉,構成亞曆山大裡亞新圖書館的基礎。)狄奧多西發布詔書嚴禁異教徒的祭祀活動後,卻仍然對塞拉皮斯的城市和寺廟網開一麵。像這樣非常獨特的寬容,很不智地將之歸於基督徒的迷信所產生的恐懼,好像他們真的不敢禁絕古老的宗教儀式,認為隻有這樣才能防止尼羅河泛濫、保佑埃及作物豐收,使君士坦丁堡能繼續存在。(利巴尼烏斯說話不夠謹慎,侮慢的評述激怒了身為基督徒的主子。)就在這一關鍵時刻(馬塞利努斯說是公元389年,普洛斯帕(390~463A.D.,聖徒,法國曆史學家)說是公元391年,蒂爾蒙特同意前者的時間,而帕吉(1624~1695A.D.,希臘編年史家)讚成後者的說法。),和平與德行之敵提奧菲盧斯(提奧菲盧斯所處的立場非常曖昧,他的朋友傑羅姆說他是一個聖徒,而他的仇人克利索斯托說他是一個魔鬼。一般而言,大多數的看法對他不利。)據有亞曆山大裡亞大主教的寶座,他是個膽大包天的惡棍,雙手沾滿了銅臭和鮮血,被塞拉皮斯的榮名激起滿腔的怒氣。由於他對一座古老的酒神巴庫斯神殿橫加汙蔑,使得異教徒提心吊膽,認為他會施展更為毒辣的手段。在群情激蕩的埃及首府,有時會因微不足道的挑釁行為引發一場內戰。塞拉皮斯的信徒雖然實力和數量遠不及對手,但受到哲學家奧林庇烏斯(拉德納從蘇伊達斯那兒引用一段很美妙的文章,也可能引自達馬西烏斯,其中提到虔誠而聖潔的奧林庇烏斯,並沒有把他當成武士,而是視為先知。)的鼓舞,仍舊拿起武器,誓死要用生命來捍衛神祇的祭壇。這些異教的狂熱分子固守像碉堡一樣的塞拉皮斯神廟,用勇猛的出擊和頑強的抵抗打敗敵人的圍攻,對基督徒俘虜施以極不人道的酷刑,在困獸之鬥中求得最後的安慰。行事審慎的地方當局竭儘全力促成雙方休戰,等待狄奧多西的批示,以決定塞拉皮斯的命運。兩派人馬不準攜帶武器,在市區廣場集合,當眾宣讀皇帝的敕令。等到“要拆除亞曆山大裡亞一切偶像”這句話出口時,基督徒發出歡欣無比的呼聲,噩運上身的異教徒覺得憤恨填膺,一個個鴉雀無聲地溜走,靠著飛奔逃跑或者低聲下氣,以避開敵人充滿恨意的報複。提奧菲盧斯動手破壞塞拉皮斯神廟,除了建築物本身厚重結實的材料,已經沒有什麼能阻攔他的了。但這個障礙的確難以排除,最後隻有留下地基部分不加理會,把殿堂打成一堆瓦礫,算是出了一口怨氣。後來市民很快將一部分殘址整理乾淨,騰出空地修建了一座紀念殉教者的教堂。珍貴無比的亞曆山大裡亞圖書館被搶劫一空,裡麵的圖書全部毀損無遺。過了20年後,隻要來訪的參觀者沒有被宗教的偏見遮蔽自己的心靈,當他們看到那些空空如也的書架,都會感到無限的痛惜和憤慨。古代天才的著作,有很多就此從世間消失,要是沒有遭逢打倒偶像崇拜的浩劫,就可以供後人消遣,或是從中汲取知識。現在整個廟宇全部成為豐富的戰利品,可以大大滿足大主教的狂熱和貪婪,(歐納庇烏斯(345~420A.D.,希臘修辭學家和曆史地理家)在安東尼烏斯和埃德西烏斯的傳記裡,詛咒提奧菲盧斯褻瀆神聖的掠奪行為。蒂爾蒙特引用佩魯西烏姆的伊希多爾所寫的一封信,指責總主教是喜愛黃金的偶像崇拜者,全身發出金幣的銅臭味。)作為他在宗教戰場勝利的報酬。他們仔細熔掉金銀鑄造的神像和花瓶,把不值錢的金屬製品全部砸爛丟到街上。提奧菲盧斯極力揭發偶像崇拜者欺騙和邪惡的罪行:這些祭司用天然磁石搗鬼,秘密把活人藏在空心的神像裡。虔誠的丈夫和毫無防備的婦女如此信任他們,卻被鬼蜮的伎倆陷害。這些指控看來有幾分可信,因為與迷信的騙術和謀利的思想並無不合之處。但是由於基督徒們以此為由對被擊敗的敵人極儘侮辱和謾罵,難免讓人懷疑指控異教徒的罪行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被編造出來的。塞拉皮斯的巨大雕像隨著他的神廟和宗教同時冰消瓦解,大量不同種類的貴重金屬經過精工製作,拚湊在一起成為雄偉的神像,寬度一直延伸到聖殿兩邊的牆壁。塞拉皮斯被塑成坐像,左手拿著權杖,整個風格跟朱庇特的形象極為相似,不同之處是頭上戴著一頂籃狀或鬥狀的帽子,以及右手握著有象征意義的怪物,一條蛇昂著頭後麵拖著分叉的三條尾巴,末端分彆是狗頭、獅頭和狼頭。信徒非常肯定地宣稱,要是有人膽敢用汙穢的手褻瀆神明的威嚴,世界就會重歸開天辟地的混沌狀態。一個悍不畏死的士兵受到宗教狂熱的激勵,手執沉重的戰斧爬上高梯,甚至連在場的基督徒群眾都為他捏了把冷汗,不知會出現什麼驚人的狀況。他對準塞拉皮斯的麵孔用力砍了一斧,碎裂的臉頰墜落地麵,雷鳴電閃沒有隨之大作,天地還是保持一片祥和寧靜。獲勝的士兵揮斧猛劈,巨大的偶像倒塌下來摔成碎片。塞拉皮斯的四肢被拖著在亞曆山大裡亞的大街遊行示眾,被砍得傷痕累累的軀體陳列在大競技場,在人群的喊叫聲中被大火燒毀。可想而知,有很多人之所以改變宗教,是因為他們看到自己的保護神已經完全無能為力。這種群眾模式的宗教把可見的實質形體賦予崇拜的對象,最大優點是使人感覺熟悉而能接受,但優點也是缺陷,因為會產生不可抗拒的意外事件,揭穿偶像崇拜的虛妄,使整個信仰全部幻滅。照常理來說,一個人若憑著肉眼和雙手去分辨偶像和聖物,這些聖物與天然或人工的物品並無不同,因此難以長期保持崇敬之心。而且等到危急關頭,這些偶像神秘而奇特的威力,居然連本身的安全都難保,他們就會鄙視祭司毫無根據的吹噓,為自己的迷信感到荒謬可笑。(《宗教改革史》提出很多例證,說明信仰的行為經過突然的改變以後,對原來的迷信會產生不屑一顧的心理。)待塞拉皮斯的雕像整個倒塌後,異教徒還抱著一線希望,認為尼羅河會對埃及褻瀆神聖的統治者,拒絕供應每年作物所需的水量。一開始泛濫時間的延後表明了河神的憤怒,但水勢很快上漲,彌補延遲之不足;當漲勢過猛超過正常水位時,那些彆有用心的人又幸災樂禍,認為大洪水即將來臨。可惜,最後這條大河還是恢複到了大家所熟知的水位,也就是16肘這個最有利的高度,英製相當於30英尺。(我支持文中所提出的數據,測量河水泛濫的標準從希羅多德時代以來就沒有變過,一直都是使用肘尺。埃及的肘尺相當於英製的22英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