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字軍東征的正義原則、主要動機和後續影響(1 / 1)

人類對暴力的運用是如此熟悉,甚而視為自然之事。在我們的縱容之下,微不足道的怒意或引起爭議的權力都會成為充分的理由,可以在國家之間產生敵對的行為。但是就聖戰的名義和性質而論,需要進行更為嚴謹的查證。我們不能貿然相信,耶穌基督的仆人就可以肆意拔出毀滅的寶劍,除非動機相當純潔、爭執完全合法、需求無法避免。作戰行動的策略要求取決於經驗獲得的教訓,然而這種教訓得來何其緩慢。在采取行動之前,宗教事業的公正與合理要能滿足我們的良心。十字軍東征的時代,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的基督徒,全都被說服,認為發動十字軍是順應天理人情的事。他們不斷濫用《聖經》和修辭的文句來掩飾他們的實際想法,看起來像是堅持信仰的理念以及上天賦予的自衛的權利。然而他們卻賦予耶路撒冷“聖地”的特定稱呼,將異教徒和伊斯蘭教徒都視為邪惡的敵人。(如果觀眾看到《亨利四世》第一部的第一幕,可以從莎士比亞的原作裡,非常自然地感受到這種激情。約翰遜博士的注釋描繪出一個執拗而又充滿活力的心靈,急著報仇雪恨,凡對他的信條持異議的人,都會受到無情的迫害。)其一,正當防衛的權利可以將民事和宗教的盟友全部包括在內,這是很合理的事。權利的獲得基於危險的存在,敵人的惡意和實力所形成的雙重考量是評估的重點,歸咎於穆斯林信奉對人類有害的教條,他們認為有責任要用刀劍滅絕所有其他的宗教。這種無知和偏見的指控受到《古蘭經》的駁斥,從伊斯蘭征服者的曆史,以及他們對基督教信仰公開與合法的寬容,也知道這是不符合事實的說法。但是不可否認,東方的教堂受到嚴苛的束縛和高壓的迫害。即使處於這種環境,無論在平時還是戰時,他們對於統治世界的絕對權力,依然堅持己見維護神意的權力要求。在正統教會的信條之中,不信上帝的民族始終是巨大的威脅,會讓我們喪失現在的宗教或未來的自由。到了11世紀,土耳其戰無不勝的軍隊的確令人感到憂慮,這種後果不僅真實存在,而且已經近在眼前,不到30年的工夫,他們就征服了亞洲所有的王國,最遠到達耶路撒冷和赫勒斯滂海峽,希臘帝國在毀滅的邊緣搖搖欲墜。除了對基督教弟兄表示誠摯的同情,拉丁人基於公理正義和利害關係也要支持君士坦丁堡,這是西方世界最關緊要的天塹,為了更好地進行防守,對不戰而屈人之兵與擊退眼前的強襲,應該給予同等的重視。為了達成目標,必須提供適度的援助。我們同意非常現實的考量,但是派遣數量如此龐大的兵力到距離遙遠的東方去作戰,亞洲無力供應強大的援軍,就會遭到覆滅的命運,歐洲會因人口減少而降低應有的實力。其二,奪取巴勒斯坦對拉丁人的戰力或安全毫無助益,征服這個距離遠、麵積小的行省,唯一合理的借口是宗教狂熱的信念。基督徒肯定“應許之地”是不可剝奪的名稱,它流淌著神聖救世主的寶血,他們有權力和責任從不義的據有者手裡光複繼承的產業,那些邪惡的異教徒褻瀆基督的墓地,在朝聖的路途上欺壓他的信徒。但崇高的耶路撒冷和神聖的巴勒斯坦,類似的宣稱根本無濟於事,這些地方早已廢止了摩西的律法。基督徒的上帝不再是一個地區性的神明,伯利恒和骷髏地分彆是他的出生和埋葬之處,就是光複也無法補償對《福音書》有關道德訓誡的侵犯。這些論點在沉重的迷信盾牌前麵一閃而過,隻要抓住奧秘和奇跡的神聖理由,宗教的心靈就很難將它拋棄。其三,宗教戰爭已經在地球各個區域開打,從埃及到立沃尼亞,從秘魯到印度斯坦,獲得了傳播更為廣泛且適應性更強的教義的大力支持。宗教信仰的不同是引起敵對行為的充分理由,人們不僅普遍認同,有時還肯定這是最高的價值。手持十字架的戰士可以殺死或製伏冥頑不靈的不信者,這種上帝賜予的恩典是主權和慈悲的唯一來源。大約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前400年,日耳曼人和阿拉伯人這些蠻族,花費同樣的時間,運用類似的手段,分彆獲得羅馬帝國在西部和東部的行省。信奉基督教的法蘭克人因時間和條約的關係,合法據有了所征服的地區。但是伊斯蘭的君王在臣民和鄰國的眼裡仍然是暴君和藩王,可以用戰爭和起義的武力,將這些非法的所得合法拿走。基督徒嚴謹的生活和習性已經開始鬆懈,逼得要加強紀律和懺悔,隨著罪孽的增加,糾正的方法也隨之發生變化。在原始教會,進行贖罪的工作之前,如果信徒們能夠自願采取公開告解的方式,就不會引起緊張的對立。中世紀的主教和教士對於罪人,則會審問他,強迫他交代自己的思想、言語和行為,規定他與上帝修好的條件。任性和暴虐輪番濫用這種自由裁量的權力,懲戒法規的製定用來告知並規範審判的精神。希臘人最早運用立法的模式,他們的贖罪規則經過翻譯,為拉丁教會所仿效。查理曼大帝統治的時代,每個教區的教士都有一本法典,但很審慎地隱藏起來不讓一般平民知曉。評估罪行和懲處罪犯是件危險的工作,僧侶根據經驗或智慧,知道每種案件都可能發生,全都能夠說出差異之處。有些列舉的罪狀讓清白無辜的人難以設想,還有一些罪過超越理性認知的範圍。最常見的犯罪行為像是奸淫和私通、偽證和褻瀆、搶劫和謀殺,按照不同的情況或環境,用苦修或懺悔來贖罪,期限從40天可以一直延長到7年。在悔改期限之內,通過有益的規律生活,如齋戒和祈禱,病人得以複原,罪犯獲得赦免。他的衣著簡陋不合時樣,表現出憂傷和懊惱,謙卑的態度禁絕社交生活的樂趣和事業的發展。但是嚴格執行這些法規就會使皇宮、軍營和城市的人口大量減少。西方的蠻族不僅相信這些懲罰而且大為恐懼,然而人性通常厭惡理論的原則,官吏強調教士屬靈的審判權,幾經努力也沒有達成預期的效果。按照字麵要求完成悔改根本是不切實際的事,每天重複通奸會使罪行加重,屠殺整個民族也包括在殺人的罪行之中。每種行為要是分開計算,數量就會增加。在這樣一個社會混亂和惡行如麻的時代,就算是生性謙卑的罪人,宗教方麵的罪孽也容易欠下300年的債務,無法負擔之下隻能要求減刑或赦免。就富人而言,要繳納26個蘇勒達斯銀幣(大約是4鎊)才能減免一年的苦修悔改。(直到12世紀,我們才知道非常明確的換算方式,那就是12個笛納或便士等於1個蘇勒達斯或先令;20個蘇勒達斯等於1鎊的銀或1英鎊。我們現在的幣值隻能達到最早標準的三分之一,法蘭西僅有五十分之一。)窮人隻要3個蘇勒達斯,約為9個先令。這些布施立刻撥交教會使用,從信徒的罪孽獲得的贖金是教會財富和權力取用不竭的來源。300年的債務相當於1200鎊,即使是富有資財的人士也會傾家蕩產,隻能通過轉讓產業來抵債。丕平與查理曼最慷慨的賞賜,是他們拯救自己靈魂最明確的證據。民法有一條基本的原則:任何人拿不出錢財,就得用身體來抵賬。鞭笞的肉刑也為僧侶所采用,這是廉價而又痛苦的等價處分。根據一種極其怪誕的計算方式,一年的悔改還要多加3000鞭的體罰。(每打100鞭要誦讀《詩篇》的一首讚美詩來滌淨罪孽。《詩篇》總共有150篇,全部完成要打1.5萬鞭,相當於5年的贖罪時間。)一位有名的隱士聖多明我綽號叫“鐵胸甲”(《聖多明我·羅裡卡圖斯的生平和成就》一書的作者是他的朋友和仰慕者彼得·達米阿努斯。弗勒裡(1640~1723A.D.,教士、教會曆史學家)特彆提到,就是在上流女士當中,鞭笞的贖罪方式都在增加。),對接受這種懲處具備技巧和耐性,在6天之內完成一個世紀的數量,也就是受到30萬次的鞭打。有很多悔罪苦修者無分性彆,都依循這個標準。法律也允許自願犧牲者代人受罪,一個身強力壯經過訓練的人員,可以用他的脊背代他的恩主贖罪。(桑丘·潘紮(譯按:堂·吉訶德的仆從)是個貧苦的莊稼人,有的地方說話還算老實,認為一鞭值四分之一或半個裡亞爾。我記得在拉巴特(1663~1738A.D.,法國旅行家和學者)神父的作品中,對這類人物所具備的挨打技巧有栩栩如生的描述。)11世紀這種金錢和人身的補償,演變為更體麵的方式,讓人感到滿意。那些在阿非利加和西班牙與薩拉森人作戰的士兵,服務軍旅所建立的功勳,受到烏爾班二世前任的認同。教皇在克萊蒙的大公會議中宣布,給予獻身十字架旗幟的從軍人員“絕對的恩典”,一切的原罪都能夠獲得赦免,爾後所有的罪孽隻要依據教規悔改,全部為教會所接受。當前這個時代的人生觀非常冷漠,對於過去充滿原罪思想和宗教狂熱的世界,無法體會那種深刻的印象。本堂神父大聲呼籲,喚醒數以千計的強盜、縱火犯和凶手,讓他們去救贖自己的靈魂,用傷害基督徒同胞的行為,對不信上帝的異教徒痛下毒手。無論是哪個階層或教派的囚犯,他們都熱誠地讚同贖罪的條件。沒有人完全純潔,不能豁免罪孽的定讞和懲罰。大多數人對公正的上帝和教會負有應儘的義務,要靠著虔誠的勇氣才夠資格獲得塵世和永恒的賞賜。如果他們作戰陣亡,熱心的拉丁教士會毫不遲疑地用殉教者的冠冕裝飾他們的墳墓;(十字軍人員都相信必然會如此,曆史學家認為是當時流行的風氣。但是當時認為教士為他們的靈魂祈禱能夠使之獲得安眠,這與正統神學對殉教的要求背道而馳。)要是他們幸存,也不會沒耐心等待天國的報酬,雖然時間已經延遲,但是恩典還會加多。他們將要為神的兒子流血奮戰,耶穌不也是為了拯救世人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嗎?他們舉起十字架,滿懷信心走主的道路,上天在保佑他們的安全,或許當他們神聖的事業遭遇困難時,上帝會用那可見而神奇的力量,使他們化險為夷。耶和華的雲柱和火柱(譯注:可以參閱《舊約聖經·出埃及記》第十三章:“日間,耶和華在雲柱中間領他們的路;夜間,在火柱中光照他們,使他們日夜都可以行走。”)先於以色列人進入應許之地,基督徒完全有理由懷抱著這樣的希望:河流會在他們渡過的時候分開,堅固城市的防壁會在他們的號角聲中倒塌,太陽會在飛馳的途中暫時停下,好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去殲滅那些不信主的人。對於那些進軍聖墓的首領和士兵,我敢很肯定地表示,全部受到宗教狂熱精神的感召,有建立功勳的信心,有獲得報酬的希望,有神明協助的保證。我同樣抱著一種信念,那就是對他們中間的很多人來說,宗教狂熱並不是他們采取軍事行動的唯一因素,甚至對於有些人來說還不是主要因素。宗教信仰的運用或濫用,對於國家風氣所形成的潮流產生很小的阻力,反而是造成的推力卻沛然莫之能禦。反對蠻族的私人械鬥、血腥的馬上比武、放蕩淫逸的愛情以及不法的格鬥審判,教皇和宗教會議隻會發出毫無效用的雷霆之聲。說實在的,激起希臘人形而上的爭論,把社會混亂或政治專製的受害者趕進修道院,將奴才或懦夫的容忍視為神聖之事,或是采用現代基督徒的仁慈和義舉來建立事功,看來倒是更為容易的任務。法蘭克人和拉丁人對於戰爭與操練普遍懷有熱情,作為悔改和贖罪的過程,他們受到囑咐要滿足主宰他們內心的熱情,要前往遙遠的國土,要拔劍對抗東方的民族。他們的勝利甚至抱有這種企圖,為了使裝飾著十字架的大無畏英雄名垂千古。即使是最純潔的虔誠行為,也不可能對軍事榮譽的光輝景象毫無感覺。在歐洲那些瑣碎不值一提的爭吵中,諸如獲得一座城堡或是一個村莊,他們都可以讓朋友和同胞流血,此時為了對抗路途遙遠充滿敵意的民族,當然更能夠快速地進軍,為此,歐洲的人民都已獻身軍旅。他們幻想自己已抓住亞洲金色的權杖,諾曼人征服阿普裡亞和西西裡,即使是平民冒險家都有希望被提升到更高貴的地位。基督教世界處於落後的粗野狀況,無論是天候還是耕種都無法與伊斯蘭國家相比。朝聖者敘述的故事和缺乏通商條件所帶回的禮物,都在誇大東方國家天然和人為的財富。一般的庶民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接受的教導是要相信不可思議的事物,像是流著奶和蜜的土地、礦產和寶藏、黃金和鑽石、大理石和碧玉建造的宮殿,以及乳香和沒藥的芬芳樹叢。在這個人間樂園裡,每名戰士都能夠憑著刀劍創造富裕和光榮的前途,即使是再天馬行空的意願都能夠在那片土地上自由馳騁。(這些希望在他們的信函裡都表達得很清楚。雷特斯特的休曾大肆吹噓,說他分到的領地是1所修道院和10座城堡,每年的收益是1500馬克,等到征服阿勒頗以後,可以獲得100座城堡。)這些家臣或士兵相信上帝和主人會給他們帶來好運,從一位土耳其埃米爾那裡奪得的戰利品,可以使營地位階最低的隨員都能發財致富。風味濃鬱的葡萄美酒、豔麗動人的希臘美女(阿曆克塞在寫給法蘭德斯伯爵的書信中,特彆提到教會和聖徒遺物即將麵臨的危險,當然這封信也可能是後人杜撰。有人提到希臘的女人比起法蘭西的女人更為美麗,據說吉爾伯特聽到以後憤憤不平。),產生的誘惑力使十字軍的戰士難以抗拒,比起他們的職業更能滿足天性的要求。追隨的群眾處於封建體製或基督教會的暴虐統治之下,愛好自由成為更有力的誘因。西部的農夫和自治的公民成為采邑或教會土地的奴隸,接受神聖的號召可以逃避傲慢的領主,讓自己和家庭遷移到自由的樂土。僧侶可以借機脫離修道院戒律的管轄,債務人能夠停付累積的高利貸並擺脫債主的追討,各種類型的惡徒和犯人能夠繼續抗拒法律的製裁,規避罪行所應得的懲處。(參閱《十字軍戰士的特權》一書,他們享有免於負債、高利貸、傷害和世俗審判的自由。教皇是他們永恒的保護人。)形形色色的動機不僅極其有力而且種類繁多,我們要是單獨計算在每個人心目中所占的分量,那可是沒完沒了的事,就是出名的案例和流行的方式都不勝枚舉。早年改信基督教的人員,成為十字軍熱心和善儘職責的傳教士,他們在朋友和同胞中間宣揚神聖誓言的責任、功德和報酬。就是最為勉強的聽眾,也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拖進說服和權威的漩渦。好鬥的年輕人要是受到指責或懷疑而產生怯懦的情緒,難免會引起滿腔怒火。無論是年老還是虛弱的人,甚至是婦女或兒童,如果能夠隨著軍隊去參拜基督的墓地,都認為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考量的隻是宗教的熱誠,並非自己的體力。有些人在傍晚還嘲笑朋友何其荒唐,到了次日自己卻興致勃勃地踏著他們的足跡前進。無知可以增加冒險事業的希望,減輕遭遇危險的心理負擔。自從土耳其人展開征服行動以來,朝聖的路徑已經湮沒,完全不見痕跡。就是身為首領,對於路程的長度和敵人的狀況都毫無概念。至於那些愚蠢的民眾,看到在前麵出現的城市或堡壘,隻要超過他們的見識範圍,就會追問是否到達了耶路撒冷——那個長途跋涉全力以赴的目標。然而十字軍裡較有見識的人員,都不敢確定上天會撒下鵪鶉或嗎哪來喂飽他們(譯注:參閱《舊約聖經·出埃及記》第十六章,耶和華供應嗎哪和鵪鶉作為以色列人在出亡中的食物;在《民數記》第十一章中也提到:“把鵪鶉從海麵刮來,分散在營邊和營的四圍。”),因此準備了貴重金屬以便在任何國家用來交換商品。為了按照階級支付他們在路途的花費,君王轉讓他們的行省,貴族出售土地和城堡,農夫則出售牛隻和耕種的工具。產業在群眾迫切拋售之下價格大跌,武器和馬匹由於缺貨和買主的急需,上漲到極其荒謬的價格。(吉爾伯特對當時的興奮和激情有非常生動的敘述,他是真正認清狀況的少數當代人士之一,能夠對眼前發生的奇異事件有深刻的體會。)那些留在家鄉的人員隻要具備常識和現金,在這種流行趨勢下就會發一筆橫財。統治者用低廉的費用獲得家臣和諸侯的田地,教會的買主完成付款並且保證為他們祈禱。布匹或絲綢製作的十字架通常縫在衣服上麵。熱誠的信徒用燒紅的烙鐵或不褪色的墨水,在身體上麵留下永恒的記號。一個手段高明的僧侶展現胸部顯示奇跡的傷痕,得到的回報是在巴勒斯坦受到大眾的尊敬和為他帶來財富的聖職。(《十字軍的精神》這本書涉及很多聖傷的案例,有關的人員都是無名之輩,這些案例很可能來自於道聽途說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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