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最後的立足點(1 / 1)

向西飛行總是比向東飛行要輕鬆得多。西行時一天的辰光被拉長了,而東行時一天的時數被縮短,相比之下,人類的身體比較容易適應一天多幾個小時的情況,再加上美酒佳肴,行程於是更加心曠神怡了。“空軍一號”上有一間具有多種用途的、寬敞的會議室,今天高級政府官員和一些記者團之中挑選出來的代表在這裡共進晚餐。食物像往常一樣鮮美極了。也許“空軍一號”是世界上惟一絕不供應冷凍快餐的飛機。機組乘務員每天要采購新鮮的食物,飯菜多數情況下是在六百節時速、八英裡海拔的高空飛行中準備的,已經不止一位廚師在服完兵役之後成為鄉村俱樂部或是豪華餐廳的主廚。曾經為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煎炒烹炸,這一筆寫在任何廚師的個人簡曆上都足夠靚麗。這次的葡萄酒是從紐約運來的,是特彆醇香的夏布利葡萄酒(Chablis,加利福尼亞州一種混合佐餐白葡萄酒。),眾所周知福勒總統不喝啤酒的時候,就喜歡這種葡萄酒。這架改裝的747專機的腹部裝載了整整三箱。在一道道菜進出這間房間的時候,兩名身穿雪白外套的士官負責將所有進餐者的酒杯斟滿。席間氣氛無拘無束,大家談話的內容都不會留下記錄,談的都是深奧但不重要的話題,不過還是最好當心點自己的言行,否則往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在這裡用餐了。“那麼,總統先生,”《紐約時報》的記者問。“你認為這項協議要過多久才能貫徹執行呢?”“就如我們所說的,開端平靜無波。瑞士軍方代表現在已經到耶路撒冷視察各方麵的情況去了。國防部長邦克正在會見以色列政府官員,以推動美國軍隊進駐這一地區的進程。可以料定,兩個星期以內,一切將真正的運行起來。”“那麼當地不得不遷居的居民怎麼看待這個問題呢?”《芝加哥論壇報》的記者就這個問題繼續問。“確實會給他們帶來諸多不便,但是他們的新居將在我們的幫助下飛速興建起來。以色列已經要求申請銀行貸款,用於采購美國建造的活動房屋,他們即將獲得這筆貸款。我們還會出錢替以色列人興建一座建造活動房屋的工廠,以便他們能繼續修建活動房屋。成千上萬的居民即將遷往新居。離開家園多少會有些難受,但我們會讓遷居過程儘可能少些煩惱。”“與此同時,”莉茲·埃利奧特插話道,“我們可不能忘記生活質量並非隻是有瓦遮頭這麼簡單。和平也有代價,但收益一樣非同小可。那些人即將體會到生平第一次真正安全的滋味。”“對不起,總統先生。”那名《論壇報》記者揚了一下手中的酒杯說。“我提這個問題並不是想故意挑刺。我想大家都同意這次協議是天賜的好運。”圍坐在桌邊的人都紛紛點頭。“但協議如何付諸實施確實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而讀者很想了解這方麵的情況。”“給以色列人遷居將是其中最艱難的一部分,”福勒心氣平和地答道。“以色列政府同意遷居自己的人民確實值得我們讚賞,所以我們必須竭儘全力通情達理地減低這次搬遷行動給以色列人民帶來的痛苦。”“哪些部隊將會派駐到以色列維護和平呢?”另一名記者問。“你問起這個問題我真是很高興,”福勒說。確實如此,此前一個問話的記者忽略了最顯而易見的一個潛在障礙——以色列一院製的議會肯批準這份協定嗎?“也許你們已經清楚,我們最近重建了一支新的陸軍單位,即美國第十騎兵團。這支部隊已經在佐治亞州的斯圖亞特堡完成重建工作,而且在我的命令下,國防後備艦隊現在已經調集起軍艦儘快將這支部隊運送到以色列。第十騎兵團是一支擁有卓越曆史的知名部隊。這是一支西部片已徹底忘懷的黑人部隊之一。幸運的是”——其實這事跟運氣沒有絲毫關係——“首任指揮官將是一名美籍非裔,馬瑞恩·迪格斯上校,他是一名出色的軍人,畢業於西點軍校,還有許多諸如此類的光輝背景。這是派駐的地麵部隊。而空軍方麵,我國將派出整整一支F-16戰鬥轟炸機聯隊(Wing,空軍中比空軍大隊高又低於師的軍隊單位。),再加上一支機載報警與控製係統分遣隊(AWACS,一種由飛機攜帶的軍事監視係統,可以遠距離跟蹤大量敵機。),以及普通的後勤保障人員。最後,以色列同意讓我軍在海法港建立永久性基地,這樣我軍在東地中海地區幾乎無時不刻都能保證有一支海軍武裝戰鬥群和一支遠征軍隨時待命,支援所有其他軍種。”“但是當前我們麵臨經費的削減——”“國防部長邦克提出重建第十騎兵團的構想,而老實說真希望我可以宣稱這是我本人的想法。至於其他方麵的經費,哦,我們會設法用國防預算的餘額解決。”“總統先生,這真的有必要嗎?我的意思是說。在這種預算競爭的情況下,特彆是國防方麵的預算,我們真的必須——”“當然是必須的,”旁邊的國家安全事務顧問打斷了這個人的問話。你這白癡,埃利奧特的表情露出這個意思。“以色列國防有相當嚴重的安全顧慮問題,而承諾要保護以色列的安全是我們簽訂此次協議的必要條件。”“上帝啊,馬蒂,”另一名記者低聲嘟囔著。“我們將從其他領域補足這筆額外的經費,”總統說。“我很清楚自己再次回到了關於我們究竟應當怎樣償付政府花費這個基於意識形態差彆的爭論上,但我認為我們已經論證過政府的這筆花銷一定物有所值。假使我們不得不小小地提高一點稅額以便維持世界和平的話,美國人民一定能夠理解並支持我們的舉措,”福勒不帶感情地下結論道。記者們全都把這句話記錄了下來,總統又要提出另一個增稅提案。以前曾經出現過“一號和平股息”和“二號和平股息”。這可是第一次征收“和平稅”,其中一名記者嘲弄地微笑著想。這個提案肯定能在國會裡一帆風順而輕鬆過關。她的微笑還有另一重因素,她注意到總統凝視國家安全事務顧問時的眼神,以前她就對此有點生疑。羅馬之行出發前,她曾經兩次打電話給莉茲·埃利奧特,而兩次從埃利奧特專線電話聽到的都隻有電話應答機的聲音。她本可以順藤摸瓜繼續查查內情。莉茲·埃利奧特家位於卡羅拉馬路以外,她本可以在這幢城市房屋周圍布設監視哨,記錄她多久在家裡睡覺,多長時間不在家。但是,這事其實跟她沒關係,難道不是嗎?對啊,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總統身邊沒有妻子,他的妻子早已去世,隻要他言行謹慎,而且隻要他的私生活不會乾擾他處理政府事務,那麼他的私生活怎樣對公眾就沒有任何重要意義。這位記者認為自己恐怕是惟一注意到這個隱秘的人。算了吧,她心想,假如總統與國家安全事務顧問相處得那麼親昵的話,興許是件好事呢。且看這次的《梵蒂岡協議》究竟能進行到怎樣的地步吧……亞伯拉罕·本·雅各布準將在辦公室屏除了一切乾擾,著整個協議文本材料。他這個人平時並不容易舉棋不定。他知道是多疑的心態給他帶來了這些多慮。在他的成年生活中——以他而言十六歲以後就算成年了,那是他第一次為國而戰——整個世界一直是個簡單得超乎尋常的所在:隻有以色列人和彆人。而彆人大多是敵方或者潛在的敵方。非常少見的幾種彆人成為了以色列人的合作夥伴,也許還能成為朋友,不過向以色列表示友好大多隻是對方單方付出情誼。阿維曾經赴美執行過五次“對付”美國人的行動。當然,所謂“對付”隻是相對而言。他從來沒有故意危害美國利益,他隻不過希望了解一些美國政府已經掌握了的情報,或者得到一些美國政府手裡有而以色列正好需要的東西。當然,這些情報從來不會用來對付美國,到手的軍事硬件也決計不會,然而美國人可不太高興自己政府的機密被彆人拐走,這一點倒是可以理解。不過本·雅各布將軍絕不會因此而感到愧疚。他的終生任務是保衛以色列,而不是討彆人喜歡。美國人當然也很清楚這一事實。美國人偶爾會跟摩薩德分享一些情報。通常都是在非常不拘小節的情況下透露的情報。而在某些極其鮮見的情況下,摩薩德也會把情報透露給美國人。彼此全都很有教養——事實上,就好像彼此競爭卻也擁有共同對手、共享一片市場的兩家公司,有時候彼此也肯合作,但絕對不肯完全信任對方。現在美以關係又要變化了,看來也是不得不變。美國現在要把自己的部隊派遣到以色列,來維護以色列國防。美國因此必須部分負責保衛以色列國家安全——其實相應的,以色列也得負責照顧美國人的安全(這一點美國的媒體根本就沒注意到)。這份責任就該由摩薩德來承擔了。彼此交換情報的渠道必須比現在更加寬廣。阿維並不喜歡這一點,儘管此時此刻國內簡直是一片歡騰,但以色列決不能把自己的機密都告訴美國,特彆是那些由他所雇用的情報員費儘心機、通常還要流血犧牲才弄到手的珍貴情報。不久之後,美國國會將派遣一名高級情報官代表前來研究合作的細節。他們肯定會派瑞安來,這是理所當然的。阿維開始動筆記錄幾件事。他需要儘量多地找一些有關瑞安的資料,以便在和美國人協商時能儘量對自己一方更有利。瑞安……真的是瑞安成功地推動了這件大事開始運轉起來嗎?本·雅各布心想,這裡有個令人困惑的情況。美國政府已經否認這是瑞安的功勞,可是有一樣,瑞安在福勒總統和那個國家安全事務婊子伊麗莎白·埃利奧特麵前都不受寵。有關埃利奧特的資料很清晰,當她還在本寧頓大學任政治學教授的時候,就曾經以機會均等、思路平衡的名義,邀請了一名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代表到課堂上宣講他們對於中東地區的看法!當然,她的表現還不算最壞,阿維提醒自己,她好歹還不是瓦尼莎·裡德克雷弗,那個女人曾經把一支AK-47衝鋒槍高高舉過頭頂跳舞,隻是這個婊子所謂的“客觀性”已經延伸得過分了,她居然禮貌地傾聽曾經在馬阿羅特屠殺以色列兒童、在慕尼黑屠殺以色列運動員的凶徒代表講話。就像美國政府大多數官員一樣,她早就忘記何謂原則性了。但瑞安不是這種人……協議確實是瑞安的手筆,他的情報線人說的不錯。福勒和埃利奧特絕對琢磨不出這樣的想法。借助宗教作為和談關鍵因素的創意他們倆一輩子也想不出來。他重新回到協議的問題上,再次提筆記錄。以色列政府怎麼任憑國家淪落到這步田地了呢?我們必須戰勝……那麼容易,難道不是嗎?以色列的美國朋友們驚慌失措地打來電話和電報,一副要棄船逃跑的樣子,就好像……然而怎麼可能出現彆的情形?阿維捫心自問。無論怎麼說,《梵蒂岡協議》畢竟已成定局。幾乎已成定局,他心底暗想。以色列人民已經開始發作了,接下來的幾天裡人民的情緒將會非常激昂。理由太簡單了,很好理解:以色列實打實地退出了約旦河西岸地區。雖然部隊人馬仍然原地不動,這一點倒是和美軍在德國與日本仍然部署了部隊的情況很相似,但西岸地區已經變成了巴勒斯坦人的國家,已經解除了以色列軍事管製,由聯合國擔保這一地區的邊界安全,恐怕就像是頒發一張加了外框的、精美的羊皮紙證書,本·雅各布心想。真正的擔保其實應當來自美國和以色列政府。沙特阿拉伯和環波斯灣的其他兄弟國家會出資協助巴勒斯坦人複興經濟。而通向耶路撒冷的道路同樣有了安全保證——以色列絕大多數軍隊都將屯軍此地,他們擁有規模浩大、易守難攻的大本營,同時擁有隨意巡邏的權利。而耶路撒冷城本身已經化身為梵蒂岡的領地。通過選舉選出一名市長——他很懷疑目前坐在市長位子上的以色列人究竟能否留住這個位子……怎麼就留不住呢?他問自己,這位市長是不偏不倚的那種人——完全可以由他來處理民事行政管理的事務,而國際事務和宗教事宜就交給三大宗教人士組成的三人小組負責。瑞士的一個機械化軍團將負責確保耶路撒冷的地區安全。阿維原本可能對這樣的安排不屑一顧,但是以色列部隊曾經以瑞士軍隊為楷模加以效仿,而且日後這些瑞士人應當和美國那個軍團一同訓練。而美國第十騎兵團應當算是水平一流的正規軍。這些事情協議上全都寫得清清楚楚。紙上寫的東西往往如此。但是在以色列的大街小巷,已經開始爆發了狂暴的示威活動。成千上萬的以色列公民將要背井離鄉。已經有兩名警官、一名士兵受傷——傷在以色列自己人的手裡。阿拉伯人不擋任何人的路。沙特阿拉伯人所成立的一個獨立委員會努力解決把哪塊土地分配給哪個阿拉伯家庭的問題——當初以色列人沒收這塊以前也許是阿拉伯人土地的地區時,已經把土地歸屬問題搞得一塌糊塗了,而且——但這不是阿維該頭痛的問題,他為此簡直謝天謝地。畢竟他的名字是亞伯拉罕,不是聖人。大事能成嗎?阿維很是疑心。這份協議不可能實現,卡提心底暗想。一聽說各方已經在協議上簽字,他就一下子開始惡心起來,足足受了十個小時的罪,如今又拿到了協議的文本資料,這讓他覺得自己離死神不遠了。和平?那麼以色列必然還要存在下去了?如此說來,他的獻身精神有什麼意義呢?成百上千、成千上萬犧牲在以色列槍林彈雨中的自由戰士還有什麼價值呢?他們英勇赴死究竟是為了什麼呢?卡提奉獻終生的事業究竟是什麼呢?不成功,毋寧死,卡提心底暗想。為了奮鬥他已經放棄一切。他原本可以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娶一房妻子,生幾個兒女,擁有房產和舒心的工作,也許就是醫生、工程師、銀行家或商人之類的角色。但凡是自己的頭腦為他選擇的、值得投入的工作,他都具備足夠的才智獲得成功——可是不行,他已經選定世上最艱苦的道路。他的目標是建立一個新國家,為同胞創造一個家園,賦予他們應有的人的尊嚴。他的使命是引導同胞,擊潰侵略軍。留在人們的記憶之中。那才是他夢寐以求的目標。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何謂不公正,但是惟有扭轉不公正的現狀,才能讓人民深深地懷念他,把他視作改變人類曆史進程的人,哪怕隻是稍稍改動也好,哪怕隻是為一個不大的國家也好……那件事不是事實,卡提心底承認。要想完成這項使命就意味著公然挑釁大國的權勢,挑釁美國人和歐洲人,他們把自己的偏見強加在他古老的祖國頭上,而敢在虎口捋須的人在人民的記憶中絕不可能是個小人物。假如大事得成的話,他將成為偉人中的一員活在人民的記憶裡,畢竟是時勢造英雄嘛,而英雄一定是千古留芳的人。可現在是誰留芳千古了呢?是誰戰勝了什麼——或者是誰戰勝誰了呢?這件事絕不可能,指揮官心底暗想。然而正當他瀏覽協議上單調乏味、措辭準確的語句時,他的胃卻提醒他還有另一件事。巴勒斯坦人民,這個高尚無畏的民族,是否會被這種醜惡的行動誘入歧途呢?卡提站起身來,回到私人浴室裡再次嘔吐起來。當他弓身麵對水池嘔吐的時候,心中有一個角落告訴他,這就是答案。過了不一會兒,他直起身子,又喝了一杯水清除口腔裡的那股惡臭,然而另一股滋味卻很難輕易驅除。岡特·博克待在對街由自己的組織經營管理的另一個密點裡,收聽著德意誌浪潮廣播電台的德語版海外節目。雖然博克的政治觀念和德國政府不同,此時又漂泊海外,他也絕對不會忘記自己是個德國人,他固然是位德國社會主義革命者,但畢竟是個德國人。廣播裡報道說,他真正的家園今天又是一個和煦溫暖的日子,晴空萬裡,恰是牽著佩特拉的手在萊茵河畔徜徉的好日子,而且……一則新聞簡報幾乎讓他的心停止跳動。“已宣判有罪的女謀殺犯佩特拉·哈絲勒-博克於今天下午被發現在牢房裡上吊自殺。佩特拉·哈絲勒-博克是在逃的恐怖分子岡特·博克的妻子,她在柏林被捕後,其殘殺威爾海姆·曼斯坦罪名成立,因此判處終身監禁。佩特拉·哈絲勒-博克現年三十八歲。”“德累斯頓足球俱樂部重振雄風,其驕人的成績令許多觀察家大吃一驚。在前鋒球星威利·謝爾率領下……”博克置身於房間內的一片黑暗之中,雙眼瞪得好大。他甚至沒有力量去看閃著微光的收音機調台鈕,他的雙眼隻看到了大敞四開的窗戶,直勾勾地盯著夜空裡的繁星。佩特拉居然不在了?他明白這消息肯定是真的,他實在太清楚這是個真相,以至於心底想說這是不可能的都做不到。事實上,可能性實在太高了……簡直是在所難免。從表麵上看是自殺!當然,巴德爾-美因霍夫組織的被捕成員也都是如此,從表麵上看他們無一不是自殺,據報道說有個人向頭部開槍自儘……他居然打了三槍。“是槍要了他的命”這句話成了當時西德警界的一句笑談。博克心裡明白自己的妻子一定是被那些人有預謀地殺害了。他那嬌媚的佩特拉不在了。最忠實的朋友,最真誠的同誌,他情之所係的愛人離去了。岡特心裡明白,這個死訊原本不至於讓他受這麼大的打擊。在他意料之中還有其他命運可以選擇嗎?那些人當然必須殺掉她。因為她是連接著曆史的關鍵人物,同時也是一個連接著德國社會主義未來命運的危險的關鍵人物。殺了她之後,他們才能確保新德國的政治穩定性,興建他們的德意誌第四帝國。“佩特拉!”他低聲地自言自語。她何止是政治人物,何止是革命分子。她麵容的每一處輪廓、她那青春軀體的每一道曲線都鐫刻在他的心中。還記得等候一雙女兒出生時的情景,還記得她剛剛生出艾瑞卡和烏舒爾之後,映入他眼簾的微笑。這一切都已一去不複返了,就好像她們全都離開了,全都從他身邊被搶走了。這時候可不能獨自一個人待著,博克穿上衣服走到對街。他很高興地發現卡提還沒睡,隻是麵無人色。“出了什麼事,我的朋友?”這位頭領問。“佩特拉死了。”卡提的表情中露出傷心入骨的神色。“出了什麼事?”“報道說,佩特拉被人發現死在自己的牢房裡——是上吊。”他的佩特拉那優美的脖頸上緊緊地勒著一道絞索,博克的心中這才產生出遲來的震撼。這幅圖景實在太痛苦了,令他不敢去想象。他目睹過被繩索勒死的情形。佩特拉和他曾經用絞索處死過一名階級敵人,他們倆專注地觀察著敵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而後變得一片死灰,然後……這幅圖景讓人情何以堪。他怎麼能容許自己看到佩特拉落到這副樣子。卡提憂傷地垂下頭。“願真主賜福給我們親愛的同誌吧。”博克強忍著才沒有皺起眉頭。他和佩特拉誰都不信教,但卡提是出於好心才做了這番禱告,然而禱告也不過是幾句廢話罷了,起碼表示了他的慰問與友善——還有友情。現在博克很需要友情,所以他忽略了這不相乾的禱告,隻深吸了一口氣。“今天真是重創我們事業的糟糕日子,伊斯梅爾。”“比你心裡想到的程度還要糟糕,這見鬼的和約——”“我明白,”博克說,“我明白。”“你怎麼看這件事?”世上卡提還能信任的事物之一就是博克的坦率。岡特待事向來客觀。這個德國人從頭領的桌上取了一支香煙,在台式打火機上點燃。他不肯落座,而是寧可在屋裡緩慢地踱著步子。他必須四處走動走動,心底暗想他還活著,同時命令大腦必須客觀地思考這個問題。“必須認識到這步棋實際上隻是一個規模更大的計劃中的一部分。當俄國人背叛了全世界的社會主義之後,他們就著手發動了一係列事件,主要目的是代表資產階級鞏固他們對全世界絕大部分國家的主宰力量。我原以為蘇聯推行這種改革隻是一種智慧的戰略手段,好為本國獲得一些經濟援助——要知道俄國民族非常落後,伊斯梅爾。共產主義他們根本就撐不下去。當然,共產主義是一個德國人的首創。”他加上這句話時臉上露出一副苦相(馬克思其實是個猶太人,他圓滑地忽略了這一細節)。博克略停頓了一會兒,接著用冷靜客觀的分析家的聲音評論著。謝天謝地有這樣一個機會能讓他暫時關閉個人感情世界的大門,像一位革命老前輩那樣闡發意見。“可是我所料不對,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戰術性撤退,而是徹底的背信棄義。蘇聯的激進改革分子取得了策略性勝利,甚至比東德改革分子還要徹底。他們和美國恢複了和睦友好的關係也沒有一絲作假。他們想出賣純潔的意識形態以便贏得暫時的財富,沒錯,然而他們的計劃中根本就沒有重返社會主義製度的打算。”“美國呢,他們提供援助是有代價的,美國強迫蘇聯拒絕繼續扶持伊拉克,並減少給你和你阿拉伯弟兄的支援,最後讓你隻得依從他們的計劃,於是以色列得以一勞永逸地保全下來。顯然待在美國的以色列遊說團密謀想著耍這個花招早有一段時間了。但讓局勢徹底轉變的是蘇聯的順從態度。現在我們麵對的敵人不單單隻有美國,而是一個指爪遍及全球的陰謀集團。我們沒有盟友,伊斯梅爾,我們隻有孤軍奮戰了。”“你是不是說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不!”博克的雙眼一時間迸發出耀眼的神采。“假使我們現在止步不前的話——他們的有利條件已經足夠豐富了,我的朋友。假如我們繼續退讓一步的話,他們肯定會借助當前局勢窮追不舍,直到我們全部落網才肯罷休。目前你和俄國人之間的關係是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但更糟糕的情況還在後麵。再往後,俄國人還會跟美國人、跟以色列複國主義分子通力合作呢。”“誰曾想美國人和俄國人居然能——”“誰也沒想到。除了那些促使美蘇和解的人,那些主宰美國政治的精銳分子以及他們收買的走狗,納莫諾夫和他手下的馬屁精們,誰曾想到這一步呢。他們都具有卓絕的智慧,我的朋友。我們早該料到有這一天,可是我們沒有先見之明。你沒料到這種事會在這裡發生,我也沒料到歐洲會出這種事,是我們倆自己的錯啊。”卡提心底暗想,這些正是他需要傾聽的分析,但胃部的反應卻向他宣告心裡的感受完全不同。“要想挽回敗局,你有什麼主意?”頭領問。“擺在我們麵前的是兩個非常不可能締結友情的國家和二者所結成的聯盟。我們必須想方設法破壞二者之間的聯姻。根據曆史經驗,同盟關係一旦破裂,結盟雙方的關係將更加惡化,彼此的猜疑甚至比結盟前更為嚴重。怎麼才能破壞他們的聯盟呢?”博克聳了聳肩。“我還沒有想出來。需要給我一些時間……機會就在那裡,應當就在那裡。”他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讓他們意見不合的潛在機會並不少。跟你我之輩感受一樣的人還有不少呢,許多留在德國的人就和我的感受一模一樣。”“可你說過第一步是從美蘇之間入手?”卡提問,像往常一樣,他再次被這位朋友迂回的表述方式吸引住了。“美蘇的衝突是我們最後必須達到的目標。假如能設法直接由這一步入手的話,當然太好了,隻不過機會似乎不大。”“或許未必像你想象的那麼不可能,岡特,”卡提自言自語,幾乎沒意識到自己的低語已讓對方聽到了。“對不起,我沒聽清?”“沒說什麼,日後我們再談這件事。我累了,朋友。”“很抱歉給你添麻煩了,伊斯梅爾。”“我們一定替佩特拉報仇雪恨,我的朋友。那些人一定要償還自己犯下的罪行!”卡提向他的朋友許諾著。“謝謝你。”博克走了出去,兩分鐘後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收音機還開著,正在播放古典音樂。這時,他那沉甸甸的感覺又襲上心頭,可是他居然流不出眼淚。博克心中隻有熊熊怒火。佩特拉之死對他固然是痛入骨髓的個人悲劇,但更加悲哀的是他理想的整個世界都被人拋棄了。妻子的死不過是更深刻、更嚴酷的社會弊病的又一病征而已。如果完成這次大業,他會叫全世界償還他們謀殺佩特拉的血債。當然這一切都以革命正義的名義進行。卡提難以入眠了。令人驚訝的是,失眠的部分原因竟然是因為心中有愧。他記憶中同樣有佩特拉·哈絲勒和她那嬌柔身軀的影子——當時她還沒和岡特成婚——想想看她已經不在人世,有人發現她吊在一根德國人製造的繩索上……她是怎麼死的?難道是新聞報道中說的那樣自殺?卡提相信有可能。他們太脆弱了,這些歐洲人。智慧,但是脆弱。他們明白何謂奮鬥的激情,但他們並不明白何謂隱忍。他們的優點在於眼界比較寬廣。這來源於他們往往生活在大都會的環境之中,也大多受過高等教育。卡提和自己的手下往往過於關注眼前的問題,而這些歐洲同誌則能夠更加透徹地分析更廣泛的問題。此時此刻居然依舊可以保持清晰的思路,真是讓人大吃一驚。卡提和自己的手下始終把這些歐洲人視作同誌,但一直沒有平等相待,認為這些人在革命事業中不過是半瓶子醋,知道些皮毛而已。這一看法真是個失誤。歐洲人麵對的革命環境從來都比卡提他們的環境更加嚴峻,因為卡提和他的同胞所處的環境中現成就存在著有如汪洋大海一般的不滿情緒,讓卡提能夠從中招募新生力量。他們的奮鬥目標之所以不及卡提等人成功,則是因為客觀環境的嚴峻,而不是因為缺乏智慧,或者奉獻精神不足。博克可以成為一名超級行動軍官,因為他目光非常敏銳。那麼現在呢?卡提自問。這倒成了問題,這是一個需要時間好好謀劃才能解決的問題,不可以草率回答。他應當為此好好睡上幾天……一個星期可能更好,這位頭領一邊向自己保證,一邊努力沉入睡眠狀態。“……我獲得特彆許可、以無上的榮幸有請美國總統。”議會裡聚集一堂的全體議員仿佛一個人似的從人滿為患的議事大廳席位上一齊起立。坐在第一排的是內閣成員、參謀長聯席會議成員和最高法院法官,他們也起身相迎。旁聽席的包廂裡還坐著其他人,其中就有沙特阿拉伯和以色列兩國大使,這是他們記憶中第一次肩並肩坐在一起。電視攝影機搖動著鏡頭,拍攝這間不同凡響的房間,它既創造過曆史也創造過醜聞。掌聲在大廳裡此起彼伏,直到大家的手掌拍得通紅才停下來。福勒總統把講稿擺放在講演台上。他轉過身來和眾議院發言人、參議院議長以及他本人的副總統的羅傑·德林一一握手。在此刻歡欣鼓舞的氣氛中,沒人會對德林最後才到的問題發表評論。而後,總統開顏一笑,向聚集一堂的人們揮手致意,於是紛雜的掌聲又響了起來。福勒動作的所有保留節目一一上陣,揮一隻手、揮兩隻手、與肩同高的揮手動作、高舉在頭上的揮手。福勒注意到,兩大黨派居然都對他的動作做出真誠的反響,這真是不可思議。他在眾議院與參議院內叫囂得最狂熱的政敵也正在熱情洋溢地大肆鼓掌,他知道這些人的舉動出自真誠。人人都大吃一驚的是,國會裡真正的愛國主義精神依然存在。最後,他揮手要求大家安靜下來,掌聲這才不情不願地漸漸平息。“我的美國同胞們,我走進這間議事廳是為了向諸位彙報最近發生在歐洲和中東的事件,並向美國參議院呈上兩本協議文件,我希望這兩項協議能夠獲得你們迅速而熱情的支持。”又是一陣掌聲。“美國將根據這些協議,和諸多國家開展親密合作——有些是可信的老朋友,有些是可貴的新朋友——共同在某一個地區締造和平,這一地區曾經對維護整個世界和平建功立業,但眾所周知當地的和平卻總是難以實現。“我們可以翻閱整個人類曆史,也可以追溯人類精神的進化過程。人類所有的進步,照亮人類脫離野蠻生活的道路的璀璨光輝,所有為這一刻祈禱過、夢想過、渴望過、努力過的所有偉大而善良的人們——這一刻、這一契機、這個事業巔峰將成為人類紛爭史上的最後一頁。我們達到的並非起點,而是終點。我們——”掌聲再次打斷了總統的演講。他稍許生出一絲惱怒,因為他沒有料到講到此處居然有人打斷。但福勒還是明朗地微笑著,揮手請大家靜下來。“我們跑到了一個終點。我很榮幸向諸位彙報,美國已經在正義和平之路上成為領頭人。”掌聲又起。“美國正是最適合的和平領導人,情況原本應當如此……”“話說得有點過分了,是不是?”卡茜·瑞安問。“是稍微有點兒。”傑克坐在座位上哼了一聲,伸手去拿酒杯。“寶貝,這種事原本就有自己的遊戲規則,跟歌劇有自己的演出規範一樣。你不得不遵照這些模式去演。而且,它可是重要——見鬼,是一個巨大進步,和平再次綻開了笑臉。”“你什麼時候還要走呢?”卡茜問。“不久以後,”傑克答道。“當然我們必須為此付出一些代價,然而曆史要求推動它的人必須擔負起相應的義務,”福勒在電視上說。“維護和平是我們的職責。我們必須派遣美國人馬去保衛以色列政權的安全。我們宣誓一定要保護這個地域狹小但英勇無畏的國家,為他們抵擋所有來犯之敵。”“他們的敵人到底有哪些?”卡茜問。“迄今為止,敘利亞對這份協議不滿,伊朗也是如此,至於黎巴嫩方麵,哦,從任何意義上說黎巴嫩已經當不起國家這個詞了。隻是在地圖上有這樣一個地點,在那裡人們會丟掉性命。利比亞以及所有恐怖組織也是如此。讓我們操心的敵人畢竟還是有的。”喝光了杯中的酒之後,瑞安走到廚房又把杯子斟滿了。傑克心裡暗想,這樣的美酒要浪費了那真是遺憾。像他這樣胡亂狂飲,倒不如還是喝點……“同時還要付出一些財政代價,”當瑞安回到客廳時,福勒正說到這裡。“又要提高稅額了,”卡茜氣憤地說。“哦,你原先預料該怎麼樣呢?”當然其中有五千萬美元代價是因為我不好。在這兒花個十億,到那兒再花個十億……“這項協議當真可以改變世界嗎?”她問。“應該是吧。那些宗教領袖究竟真是堅信自己口口聲聲說的那些東西呢,還是隻不過是些放狗屁的騙子,我們隻好拭目以待了。寶貝,我們所做的一切隻是讓他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把那個問題變成‘原則性’而已。”過了一會兒,瑞安又接著說。“要麼他們就得言行一致地按自己的信仰行事,要麼他們就會暴露出自己其實隻是個騙子而已。”“那麼……?”“我想他們不見得是江湖騙子。我認為他們肯定忠誠於自己一直以來所宣傳的教義,他們隻能這樣做。”“那麼過不了多久,就沒什麼有真正意義的工作讓你完成了,是不是?”瑞安聽出她的聲音裡充滿著渴望。“這個我可不清楚。”總統的演講結束後,接下來是電視評論節目。反方發言人是猶太拉比索羅門·曼德雷夫,這是一位最熱情洋溢——還有人會說是激情似火——的以色列支持者之一,一位紐約長者。稀奇的是,他從沒有真正訪問過以色列。傑克也不明白怎麼會這樣,於是記下幾條筆記,明天應當尋找一下其中的緣故。曼德雷夫是一個人數不多但工作卓有成效的以色列遊說團的領袖。他差不多是獨自一個人公開讚許——那麼,這倒也可以理解——聖殿山上發生的槍擊事件。這位拉比留著一副絡腮胡子,穿著一身皺皺巴巴的看似西裝的衣服,還戴了一頂黑色的亞莫克便帽(yarmulke,猶太男子或男孩戴的一種無邊便帽。)。“這是背叛以色列的罪行,”聽到第一個問題後他說。他能平心靜氣地據理力爭真是令人不解。“美國居然迫使以色列讓出自己合法擁有的土地,這就出賣了猶太民族擁有祖先流傳下來的這塊土地的真實權利,而且嚴重危害了這個國家的國土安全。以色列公民要在槍口的逼迫下離開家園,就像五十年前發生過的一幕慘劇。”他像是在預言一個凶兆一樣結束了自己的發言。“現在請稍等!”另一名評論員情緒非常激昂。“上帝,這些人還激情似火嘛!”傑克評論道。“二戰浩劫中我的家人全部喪生,”曼德雷夫說,他的話語仍然很理性。“之所以興建以色列政權,其目的無非是給猶太人民一個安全的容身之地。”“可是總統正要派遣美國部隊——”“美國還曾經派遣部隊到越南去過呢,”曼德雷夫拉比指出。“那時候我們也曾許諾保護他們的安全,那裡也簽訂過協議。以色列惟一的安全應當是在自己的隊伍保護下、圍繞在可以自保的疆界之中。而美國的所作所為就是威逼以色列接納一份條約。福勒切斷了運送給以色列的國防設備,還說這是‘傳遞信息’的一種手段。是啊,這個信息美國人發了,以色列也收著了:要麼你就屈服,要麼就切斷軍備供應。這就是真相,我有證據,而且我也願意在參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上作證,以證明這才是事情的真相。”“這下恐怕大事不妙,”傑克悄悄地說。“助理國務卿斯科特·阿德勒親自傳達這些通知的同時,中央情報局副局長約翰·瑞安也跑到沙特阿拉伯去吹牛皮。瑞安向沙特國王許諾美國肯定能逼迫以色列就範。做這種事本來已經夠糟糕的了,而阿德勒又是個猶太人,卻要他做這種事情……”曼德雷夫搖搖頭。“這家夥真是消息通天啊。”“他說的是真的嗎,傑克?”卡茜問。“不全對,但我們在當地的所作所為原本是機密行動。而且我出國這件事知道的人不應該很多。”“我也隻知道你不在國內——”“可是你並不清楚我去什麼地方了。不要緊,他可能會引來些謠傳,不過應該不礙事。”示威在簽約後第二天就開始了。示威人群已經不顧一切了,這是他們無望的最後一搏。兩個領頭人原本都是居住在俄國的猶太人,不久前剛剛才獲準離開那個明目張膽地對他們表示毫無好感的國家。來到他們惟一真正的家園之後,他們獲準在約旦河西岸定居,這塊巴勒斯坦領土是以色列在一九六七年的“六日戰爭”中,用武力從約旦人手中奪過來的。他們的活動房屋建在當地特有的成百上千個岩石小山坡中的一個上——以美國的標準看,這屋子實在太小了,但對曾經居住在俄國的百姓而言卻是奢華得不可思議。這東西在他們看來新奇而陌生,但這畢竟是自己的家了,而家園是人們誓死保衛的地方。他是安納托利家的兒子——他自己把名字改為納森——已經成為以色列正規軍裡的一名軍官了。大衛的女兒也是這種情況,前不久他們才剛剛抵達以色列的土地,這一切仿佛是劫後餘生一樣難能可貴——而現在人家又告訴他們,必須離開自己的家園。又要離開家園了嗎?近來他們的生活裡已經充滿了打擊。而這個打擊讓人再也無法忍受了。整整一條街上的活動房屋裡居住的全部是來自俄國的猶太人,所以安納托利與大衛不費吹灰之力就成立了一個當地的居民組織,並對有關事項作出了妥善的安排。他們為自己找了一名正統猶太教的拉比——這是他們的小社區裡惟一缺乏的人物——為大家提供宗教的引導,然後在一片旗海和一部神聖的《希伯來聖經》的引導下,開始向以色列議會方向遊行。哪怕在這麼狹小的國家裡,吸引媒體的關注也還是要花點時間的,但此次遊行具有這樣的特色,因而媒體無可避免地為之吸引。當汗流浹背、筋疲力儘的遊行隊伍走到遊行終點時,全世界都知道他們進行了艱苦跋涉,也明白了他們此行的目的。以色列議會並不是世界上所有議會中最肅穆的地方。議會成員中的男男女女有極右分子,也有極左分子,中庸派隻能分得彌足珍貴的一丁點空間。居然就在狄奧多爾·赫茨爾(Theodor Herzl(1860—1904),出生於匈牙利,猶太複國主義的創始人。)的黑白照片下麵,人們的嗓門照樣經常提得很高,拳頭也經常揮動或者狠狠地擂在現場無論什麼東西的表麵上。他是一名奧地利籍猶太人,十九世紀中葉他提出的猶太複國主義理想,就是希望為飽受欺淩與虐待的猶太民族建立一個安定的家園,這正是以色列的立國方針。這些議員的表現是如此瘋狂,以至於許多觀察家難免大惑不解:這個國家差不多人人都是後備軍人,也因此眾男女的壁櫥裡都放著一把自動武器,怎麼這些議會議員在情緒激烈的爭吵過程中,居然沒有被人一槍擊中而炸成一團顫抖的血肉呢。狄奧多爾·赫茨爾對目前的情景有何感受誰都猜不到了。議會的爭吵實在激烈得驚心動魄,政府在政治和宗教問題上經常兩極分化,這才是以色列的一大禍患。幾乎每個宗教支派都有自己的一片教區,因此在議會中都能有自己的代表。照這個公式推算,相比之下,法國那通常是由支離破碎的派彆拚合起來的議會看來好像還頗為有條不紊呢。以色列政府在整整一代人的歲月裡一直做不成擁有條理分明的國家政策的穩定政府。示威群眾再加上眾多其他人等,在議會開始就是否通過協議的問題進行辯論之前,提早一個小時就來到了議會門前。政府仿佛——很有可能——就要垮台了,這些剛剛來到以色列的猶太公民派出代表去尋找他們能找到的每一位議員。讚同他們看法的議員也跑出門來,發表情緒激烈的演講,公然抨擊這些條約。“這我可不喜歡,”莉茲·埃利奧特注視著辦公室的電視評論道。以色列人瘋狂的政治怒火實在出乎她的預料,於是她打電話把瑞安叫來,聽取他對當前局勢的看法。“可是,”這位中央情報局副局長同意道,“這種情況哪是我們可以控製得了的,難道不是嗎?”“你還真給我幫大忙了,瑞安。”埃利奧特的寫字台上放著一份投票表決的結論資料。以色列聲名最著的民意調查公司對五千人進行了問卷調查,結果表明有百分之三十八的人支持這項協議,百分之四十一表示抵製,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一意向不定。這個比例大體和議員們政治力量的比例相吻合,右翼分子的人數比左翼分子稍多一點,而那些舉棋不定的中間派則通常分割成幾個小團夥,所有的人都在等著這一方或那一方出個好價錢再決定自己的取向,以便提高自己在政壇上的地位。“幾星期之前,斯科特·阿德勒就已經預料到有這番變化。我們知道以色列政府立場不太堅定。看在上帝的分上,最近這二十年以來它何曾立場堅定過呢?”“不過如果以色列的總理無法處理……”“那麼就退回去執行B計劃。你想給以色列政府施加壓力,是不是?那麼你的心願肯定能實現。”這一情況沒有得到充分考慮,瑞安心想,不過事實上,即便考慮得很充分也未必有所幫助。以色列政府三十年來已經成為了政治行為處於混亂狀態的典範。政府猜想如果這項協議既成事實,那麼以色列議會肯定會批準它,於是提前簽署這份協議。並沒有人征詢瑞安在這一問題上的看法,不過他認為自己的看法很公正。“大使館的政治官員報告說,造成這次左右兩派力量製衡的原因可能就是我們的朋友曼德雷夫所操縱的小群體。”埃利奧特說起這件事,設法鎮靜一下心緒。“或許是這樣吧,”傑克表示同意。“真是可笑!”埃利奧特咆哮起來。“那個愚蠢的傻老頭連去都沒去過那裡——”“大體是宗教信仰方麵的事。我查證過,非要彌賽亞(Messiah,猶太人所期待的救世主。)降臨人間,他才肯回到以色列。”“老天!”這位國家安全事務顧問驚叫起來。“就是這樣,你算明白了。”瑞安大笑,對方向他做了個厭惡的表情。“你瞧,莉茲,此人擁有自己的宗教信念。我們也許覺得他們有點古怪,但美國憲法要求我們不僅要容忍,還得要尊重他們。這是在我們這個國家做事的行事原則,想起來了嗎?”埃利奧特對著電視機揮舞著拳頭。“可是這個瘋狂的拉比把一切都攪得一團糟!難道什麼辦法都沒有了嗎?”“舉個例子?”傑克平靜地問。她的態度何止驚恐而已。“我還沒想出來——也許……”埃利奧特的話音漸漸弱下來,給這位來賓留出了答話的機會。瑞安向前探著身子,等到吸引了對方的全部注意力時才開口。“埃利奧特博士,你想尋覓的曆史上的先例就是:‘難道沒有人能幫我甩掉那個惹是生非的教士了嗎?’現在,如果你是有話想告訴我呢,就讓我們明明白白地敞開了講好不好?你是不是想提議,要我們去乾擾一個友好的民主國家的議會呢,還是想要我們在美利堅合眾國境內觸犯刑律?”瑞安停頓了一下,這時她的雙眼越發緊緊地盯在瑞安身上。“埃利奧特博士,哪個都不可能。我們得讓人家自己拿主意。如果你居然想告訴我要去乾涉以色列的民主決議過程,總統很快就會拿到我的辭呈,假使你是想叫我們去傷害家住紐約的那個小老頭的話,請記住,這樣的念頭已經至少可以歸結成兩項陰謀。我身為一名普通公民——這一重身份雖然遠遠低於我們國家政府官員的角色——肯定會向執法機關報告這一可疑的暴力事件。”瑞安做完這番聲明之後,立刻招來了埃利奧特怨毒的注視。“見鬼!我哪裡說過——”“你恰恰陷入了政府部門最凶險的旋渦裡,女士。開始你認為,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的願望可以取代我國政府應當嚴格執行的行事原則。你心裡生出這樣的想法我也攔不住,但我可以告訴你,中央情報局絕不會卷入這件事,隻要我還在這裡就沒門兒。”這番話聽來太像訓斥,但瑞安感到需要有人訓斥她了,她居然生出最凶險的念頭。“我哪裡說過這種話!”狗屁。“好極了,你既沒說過也沒想過,那就是我會錯了意,請原諒。權且由以色列人自己去決定是否批準條約好嗎。以色列政權是一個民主政府。他們有權自己決定去留。我們有權推動他們走向正確的道路,告訴以色列人我國延續援助的程度取決於他們是否讚成這次協議,不過我們無權直接乾涉他們政府的決議過程。即使‘你’恰好身居美國政府要職,有些事情你也不能越界。”這名國家安全事務顧問勉強微笑了一下。“感謝您就恰如其分的政府政策發表了如此高見,瑞安博士,就到這裡吧。”“謝謝您,埃利奧特博士。順便提一下,本人的看法是順其自然。縱然在電視上看到這些麻煩,議會最終還是會批準這項協議的。”“為什麼呢?”埃利奧特強忍著沒有發出鄙夷的噓聲。“但凡從客觀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都會發現這兩項協議其實有利於以色列。以色列人民但凡有機會領會這些信息,就勢必能意識到其中的妙處,而後就會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自己的民意代表。以色列當真是個民主政權,依常規而言,民主政權做事都很精明。看曆史,你明白的。民主政治在世界上廣受歡迎是因為它真的能夠起作用。如果我們驚恐萬狀,莽撞地采取行動的話,隻會把一切都攪得一塌糊塗。假如我們任憑民主議程按照應有的規則去運行的話,可能就會出現正確的結果。”“可能?”“生活中哪裡有什麼事有十足把握呢,世上隻有可能性。”瑞安解釋道。這個道理怎麼就不是人人都明白呢?他心裡真納悶。“然而和袖手旁觀相比,出手乾涉導致失敗的可能性恐怕更高一些。通常來說,索性不采取任何措施反而是明智之舉。這次事件就是如此。權且任憑他們自己的製度體係去經營吧。我認為他們的製度能起作用,我就是這個意見。”“謝謝你的評估,”她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去。“一如往日,榮幸之至。”埃利奧特直等到聽見房門關閉上的聲音,這才回轉過來望著房門。“你這自負的笨蛋,我真想為此拆了你那把骨頭,”她賭咒發誓。瑞安回到停在西區長官專用車道的汽車裡。這回當真是有點太過火了,夥計,他心底暗想。不,不算過火。當她居然開始產生那種想法時,你就得及時地把她錯誤想法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上。政府人員心中所能產生的念頭裡以那個念頭最為危險,他看過這種例子。有些華盛頓特區的政府工作人員生命中就曾經發生過類似恐怖的事情。他們投身於這座城市的時候往往滿腹雄心壯誌,可時隔不久,那些美好的心願就在一個實質上潮濕悶熱的環境中蒸發了。有人稱之為被社會規律俘虜了。瑞安把它看做一種環境汙染,是華盛頓的氣氛侵蝕了人的靈魂。那你怎麼能免疫的呢,傑克?瑞安心裡思考著這個問題,絲毫沒有留意到當他們向河邊開去的時候克拉克借著後視鏡正審視著他的眼神。他居然能如此地不合流俗的原因在於,他從不屈服,一次都沒有……也許他也曾屈服過呢?有些事也許他本可以處理得更加成功。也有些事的最終結果並不儘如人意。你沒有什麼不同凡響的地方。你隻不過自以為與眾不同罷了。隻要我敢於麵對這個問題和答案,那麼我就能不受邪惡侵擾。沒問題。“因此?”“因此我能製作出許多武器,”戈森答道。“不過一個人不成,我需要幫手。”“那麼保密的問題呢?”“這個問題很重要。我必須估算出一切有可能發生的意外。估算之後就明白我究竟需要達到怎樣的精確度。無論如何,我至少明白在某方麵需要有人幫忙。”“舉個例子說?”頭領問。“例如炸藥。”“可是你最精通這方麵的知識啊,”卡提駁斥道。“頭領,這項工作需要高超的精確度,以前從來沒有哪次情況迫使我們必須麵對這樣的精細工作。例如普通的塑膠炸彈就不合用,理由很簡單,就是因為塑膠炸彈具有可塑性——外形會有所改變。這次我要使用的炸藥塊必須堅硬如磐石,要加工成千分之一毫米大小,炸藥塊的形狀必須經過精確運算來決定。理論部分的內容我可以理解,不過恐怕得好幾個月才能吃透。我寧願把精力都投到重新製備這快核材料上……這樣……”“怎麼說?”“我堅信自己可以進一步改進這顆炸彈的性能,頭領。”“改進?用什麼方法呢?”“假使我最初過的那些書沒寫錯的話,那麼這種武器不必再製成炸彈,完全可以改裝成一個啟動裝置。”“啟動什麼東西的裝置呢?”卡提問。“啟動熱核聚變炸彈,啟動氫彈啊,伊斯梅爾。這顆炸彈的爆炸當量可以把原有當量乘上十倍,也許能乘上一百倍。我們可以用它來摧毀以色列,最起碼也是很大一塊國土。”這位頭領喘了幾口氣沒有說話,心裡暗自在消化這條信息。等他開口的時候,他語氣溫和:“可是你需要幫助。到什麼地方去找最好的幫手呢?”“岡特在德國可能還有一些有價值的關係。如果可以信任的話他倒是可以,”戈森補充說。“這事我考慮過,我們可以信任岡特。”卡提向他說明了信任的原因。“我們有沒有把握說這個消息是真的?”戈森問。“我和你一樣不肯輕信巧合,頭領。”“德國一家報紙上有一張照片,這個消息顯然錯不了。”一家德國小報設法取得了一張栩栩如生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儘情地呈現出佩特拉懸梁自儘之後恐怖之至的慘狀。佩特拉腰部以上全部裸露著,這樣的圖景更是確保了這份報紙的暢銷。一名恐怖分子、一個謀殺犯居然以如此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在德國男性心目中實在是太刺激了,怎麼抗拒得了這樣的誘惑呢,德國男性之中還曾經有一個人被這個女人閹割過呢。“問題並不複雜,隻不過必須儘量減少知情人的數量,否則的話——對不起,伊斯梅爾。”“不過我們需要有人幫忙。對,我很清楚,”卡提微微一笑。“你說的沒錯,該是跟朋友討論我們計劃的時候了。你提議在以色列引爆這顆炸彈嗎?”“還能在哪兒呢?製定這種計劃的人不該是我,但我猜想——”“我還不曾考慮過這個問題呢。每次隻完成一件事,易卜拉欣。你準備什麼時候起程去以色列呢?”“下星期前後。”“我們權且等一等,看這次協議究竟要乾些什麼,”卡提說。“開始動手研究你的工作吧。這件事開頭不可太急。首先你必須確認自己需要些什麼。到那時,我們會儘量安排一個最安全的地方,設法滿足你所有的需求。”仿佛既成永恒了,不過在政治術語之中所謂的永恒完全可能是五分鐘到五年不等的任意長度的時間段。僅以這次而言,重要大事不到三天時間就發生了。示威者的隊伍又擴充了五萬人,他們彙集在以色列議會門前。這一股新生力量是由經曆過以色列曆次戰爭的退伍老兵領導的,新來的隊伍支持這份協議。警察努力把這兩批情緒激動的人群分隔開,因此雖然門前爆發出更多的咆哮、揮舞著更多的拳頭,但是示威者之間居然並沒有出現明顯的暴力衝突,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相反,他們隻不過不辭辛苦地對著彼此喊叫,比誰的嗓門大。內閣在閉會期裡再次召開會議,閣員們隻得忽視窗外的喧鬨,同時也非常關心窗外的喧嘩。以色列國防部長在本次討論過程中居然不聲不響,真是讓人不可思議。隻等到有人向他提問的時候,他才開口承認美國答應要額外運送來的軍事裝備確實很有用處:加送四十八架F-16戰鬥轟炸機;首次提供給以方M-2/3型布萊德雷戰車、地獄之火反坦克導彈;再加上美國正在開發中的創新性坦克炮技術。美國人還要在納傑夫興建一座高科技訓練中心,其規模可以和位於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歐文堡國家訓練中心相媲美。美方將支付大部分的修建費用,在此第十騎兵團始終要扮演以色列部隊“假想敵人”的角色。以色列國防部長知道美軍在國家訓練中心受訓之後的成績如何,美國部隊正是因此達到了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最高的專業水準。依他判斷,有了這些新型軍備設施和訓練基地,以色列的國防力量將可提高五十個百分點。此外,他還補充說明了美國空軍的F-16戰機聯隊以及坦克兵團的事情,這兩項都明白地寫在《協作防衛協議》的一條秘密附錄裡,在非常時刻他們都將單獨接受以色列指揮——所謂非常時刻也由以方界定。以色列外交部長特彆指出,如此優厚的條件在美國是史無前例的。“這麼說來,簽訂了這兩項協議,我國的國家安全究竟會削弱,還是會增強?”以色列總理問。“稍微能增強一點兒,”國防部長承認道。“那麼,你肯說明這個事實嗎?”國防部長掂量了一陣兒,他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坐在首席的那個人。當我要競選總理席位時,你肯支持我嗎?他的眼睛問。總理大人點了點頭。“我會向百姓發表演說,這些協議還是能勉強忍受的。”他的演說並沒有把所有人的情緒都安撫下來,但反協議的示威者裡至少有三分之一聽信了他的話離開了議會。以色列議會裡至關重要的中間派觀察著各種局勢,他們摸摸自己的良知,終於下定了決心。這兩項條約最終以微弱優勢獲準生效。美國參議院甚至還沒有找到機會使協議內容在陸海空三軍委員會和對外關係委員會獲得批準,這兩項條約就已經開始付諸實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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