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打完電話,與那人約好了在一家餐館裡見麵。那人四十來歲,問了些簡單的問題,還沒等甜點送上餐桌,便匆匆離開了。這倒也好,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以後再會發生什麼情況,就與他毫無關係了。他付完賬後,便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一路上,老在考慮這個問題:他到底乾了什麼了?會不會產生什麼嚴重後果?可是他卻沒法找到答案。這件事對他而言,仿佛是賣了一天的苦力之後衝了個涼,洗去渾身的臭汗一樣,雖說還不儘如人意,但作為一個律師,他對人生的枯榮沉浮已經相當習慣了。與他見麵的那位男子,離開餐館後便來到了地鐵站,在來回倒了三班車之後,最終才搭乘通往他住所附近的那班車。在他住所附近有個公園,那裡常有妓女出沒,她們站在那裡,在過往的車流中拉生意。如果想要指控資本主義腐朽的話,他暗忖道,那這裡就是最好的例證,儘管賣淫傳統可以追溯到比現行經濟製度更遙遠的過去。這些女人都用輕快的外表掩蓋其連環殺手的本質。她們穿著短衣短裙,以便脫起衣服來儘可能方便省時。他轉過頭去,向著自己的住所走去。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其他人還在等他呢。他的運氣的確不錯,那些人不但等著他,而且還為他煮好了咖啡。“確實是該製止他們了,”卡羅爾·布賴特林說道,儘管她知道不會有什麼結果。“那是當然,博士,”她的客人喝了口咖啡說道。“你究竟準備如何說服總統呢?”在她的咖啡桌上放了一張打開的地圖,在阿拉斯加的普拉德霍灣以東,有一片一千多平方英裡的廣闊凍原。英國石油公司及大西洋富田公司早已在開發阿拉斯加北坡的石油和天然氣,後來又在那裡建造了輸油管,間接地促成了“埃克森-瓦爾迪茲”的災難(Exxon Valdez disaster,一九八九年美國埃克森石油公司的“瓦爾迪茲”號油輪發生泄漏事故,使該水域遭受嚴重汙染。)。現在他們的地質學家又公開宣布,這片被稱為AARM的油田,其儲油量至少是北坡的兩倍。一份在業內尚未公開的報告已在一周前送到了白宮。美國地質調查局也證實了專家們的觀點,即這片油田向東延伸到加拿大的境內,對於延伸的範圍有多大,他們隻能做些猜測,因為加拿大那邊尚未進行勘察。報告認為這片油田的儲存量可能與沙特阿拉伯的產油量相當,但是輸油問題相對比較困難。報告還說,還好橫跨阿拉斯加的輸油管早已建成,隻要再建幾百英裡的延伸管道,就可與新油田連成一片,而且也不大會對環境產生實質性的影響。“那次該死的油輪泄漏事故怎麼講啊?”布賴特林博士望著杯中的咖啡說道。那次事故讓成千上萬無辜野生海鳥和海獺遭到滅頂之災,而且還汙染了好幾百平方英裡的原始海岸。“如果國會通過這一提案,那真是一場災難。我的天,卡羅爾,那北美馴鹿、野鳥、所有的食肉動物、北極熊和棕熊以及凍原地帶的一切都將會受到影響。那裡的生態環境已經脆弱到像剛剛出生的嬰兒。我們決不能允許石油公司踏上那片土地!”“我知道,凱文,”總統科學顧問點著頭答道。“所造成的破壞可能永遠無法彌補。這種永久凍土層可是地球表麵最最脆弱的東西了,”山脈俱樂部(Sierra Club,美國環保團體,宗旨是組織爬山、徒步旅行和野營活動以及通過政治行動保護荒野環境。)主席強調道,“我們必須對自己、對子孫後代、對這個星球采取負責的態度。這個提案必須被否決!不管要花什麼代價,這個提案必須被撤回!你一定得說服總統,讓他否決這個提案。我們決不能讓這個強奸民意的提案通過。”“凱文,要辦到這一點,我們得講究些策略。總統認為這個提案有利於政府財政收支的平衡。如果國內能生產石油,就不必再花大筆資金購買外國石油。更糟糕的是,總統相信石油公司的話,即他們鑽探、輸送石油不會對環境產生重大破壞,即使發生什麼意外,他們也能把事情處理好。”“那是胡說八道,你知道的,卡羅爾。”凱文·梅弗勞爾對石油公司所說的話不屑一顧。那該死的輸油管是長在阿拉斯加臉上的淌血的傷疤,橫跨那片美麗土地的醜陋鋼管是對大自然刻意的冒犯。他們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為了讓人們能開汽車,為了遷就那些上班不願步行或騎車騎馬的懶漢們,就要進一步汙染地球?(可是梅弗勞爾自己也並沒有騎馬橫跨大陸,而是乘著飛機前來華盛頓提出申訴的,他那輛租來的汽車也正停在西總統車道上。)隻要石油公司一伸手,他暗忖道,任何東西就會被搞得一塌糊塗。他們汙染了整個地球,到處開采石油、煤炭等珍貴資源,在地球表麵上留下了一道道的傷痕和一口口的深井,有時還會有石油外泄。這些事情的發生,就是因為他們不懂得如何關心這神聖的地球。因此唯有適當的管理,唯有專人的指導,這種情形才能得以避免。這種指導工作就應該由山脈俱樂部或類似的社會團體來承擔,他們會讓大家知道地球有多麼重要,以及必須尊重和善待地球的道理。幸好,總統科學顧問懂得這些道理,而且她又在白宮圈子裡工作,有直接找總統溝通的條件。“卡羅爾,我要你直接走進橢圓形辦公室,告訴總統本人必須做些什麼。”“凱文,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為什麼不呢?總統他並不笨,應該懂得這個道理,是不是?”“他偶爾會有些與眾不同的看法,而那些石油公司卻精明得很。你看看他們的建議,”她邊說邊指了指桌上的報告。“他們撥出了十億美元,一旦有意外發生,便可補償可能會造成的損失。我的天!他們甚至願意讓山脈俱樂部的人參與到董事會裡來,以便監管他們執行環保計劃。”“即便如此,他們的人在董事會裡也占絕大多數!他們想用這種辦法來封我們的嘴,見鬼去吧!”梅弗勞爾咆哮道。“我決不允許我辦公室裡的人參與到這種把戲裡去,這事就這樣決定了。”“假如你公開這麼講,石油公司會將你視為極端分子,然後再將整個環保運動邊緣化。你可千萬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凱文。”“我已是無可奈何了,可是你也得站出來作鬥爭,卡羅爾。現在就是我們一起站出來鬥爭的時候了。讓那些混蛋在普拉德霍灣開采石油汙染環境,這已是我們所能忍讓的底線了。”“你俱樂部裡的其他負責人會怎麼說呢?”布賴特林博士問道。“我要他們怎麼講,他們就會怎麼講!”“不會吧,凱文,他們不會的。”卡羅爾往椅子背後靠了靠,用手揉了揉雙眼。前天夜裡她讀完了整份報告,令她感到可悲的是,石油公司已經學會了如何應對環境問題,他們使用的手法相當高明,這當然都是為了生意。“埃克森-瓦爾迪茲”漏油事件不僅花去了他們大量的資金,而且還損毀了公司的形象。因此在這份報告裡,他們用了整整三頁紙來談改進後的油船運輸安全程序。現在油船離開阿拉斯加瓦爾迪茲油船碼頭,到達公海之前,全程由拖船護航。另外還有二十艘汙染控製船全天候在一邊待命。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船隻可供調用。每艘油船的導航係統全被更新,有些設備的先進性甚至超過了核潛艇上的導航係統。導航人員每六個月必須參加一次仿真演習測試。雖然更新設備需要花費一大筆錢,但與一次漏油事件造成的損失相比,這些錢也就顯得微不足道了。石油公司不停地在電視上做一係列廣告,以宣傳他們所做出的努力。更糟糕的是,他們還讚助諸如“曆史”、“學習”、“探索”等這樣的知識性頻道,錄製關於北極野生動物的節目,但卻從來不提讚助公司是乾什麼的,其中有些鏡頭顯示北美馴鹿等野生動物在高高架起的輸油管下來回穿梭。他們巧妙地向公眾傳達了他們也很關心環保的信息。布賴特林心中想道,即使是山脈俱樂部董事會的成員,也難免會受到這種宣傳的影響。凱文和卡羅爾心中都明白,石油公司隱瞞了一樁事實:即使石油被安全地開采出來,經過輸油管安全地輸送,再由雙體超級油輪從海路安全地運往各地,其結果也隻會造成更大的空氣汙染,比如汽車和卡車的尾氣汙染、發電廠煙囪的空氣汙染等等。所以,這整件事情聽起來仿佛是個笑話,而凱文抱怨凍土層遭到破壞也不過是這個笑話的一部分。真正會受到破壞的凍土層其最大麵積會有多少呢?大概也就是十到二十英畝吧,而石油公司將會抓住機會,為他們清除汙染的努力大做廣告,但卻決不會提及石油終端用途所造成的巨大汙染。當然,對於坐在電視機前看足球比賽的那些不知情的大眾來說,那不是個問題,對不對?在美國有上億輛汽車,全世界汽車的數量更多,所有的汽車都會汙染空氣,這就是問題的實質所在。怎樣才能杜絕這種汙染呢?總會有辦法的吧,不是嗎?她思索道。“凱文,我會儘力的,”她答應道。“我會建議總統不要支持這項提案的。”這項代號為S-1768的提案,是由被石油公司買通的兩位阿拉斯加州參議員所提出來的,一旦提案被通過,他們將會授權內政部拍賣AAMP地塊的石油開采權。對聯邦政府和阿拉斯加州政府而言,這項工作所涉及的資金十分巨大。就連當地的印第安人部落也站在了石油公司那一邊,因為開采石油所賺得的錢可讓他們購買許多摩托雪橇,用以追蹤和獵殺北美馴鹿,或者購買摩托快艇,以方便他們獵殺鯨魚,這種狩獵是他們文化遺產的一部分。儘管在現代社會中,到處都可以買到美國農業部推薦的衣阿華州牛肉,根本不需要騎上摩托雪橇去獵鹿,但當地的印第安人,雖然已經改變了他們的狩獵方式,但卻不想放棄他們獵鹿的傳統。令人沮喪的是,甚至這些印第安人竟然也拋棄了他們的上帝和曆史,開始崇拜起石油及其副產品來了。兩位參議員將會邀請當地部落的長者來議會作證,以支持S-1768號提案,議會將聽取他們的意見。難道還有其他人能比他們更懂得人與自然的和諧協調嗎?……她深深地歎了口氣,這個世界真是瘋了。“總統會聽嗎?”梅弗勞爾問道,他重新回到了自己所關心的問題上。即使是環境保護論者,也還得生活在現實的政治環境之中。“要我講真心話?他恐怕不會聽我們的,”卡羅爾·布賴特林承認道。“你知道,”凱文低聲說道,“有時候我會理解約翰·威爾克斯·布思(John Wilkes Booth(1838—1865),美國演員,刺殺林肯總統的凶手。)的做法。”“凱文,我沒聽清你說的是什麼,你也就當沒說過什麼。在這幢樓裡你最好不要亂說。”“就算我說的不妥,卡羅爾,你該知道我的感受,你也知道我的看法是對的。如果那些管理世界的白癡們毫不關心我們所居住的地球的話,我們怎麼才能保護這個星球呢?”“你想要說什麼呢?想說現代人是損害地球和生態環境係統的寄生蟲?想說我們是外星人,毫不關心這個星球嗎?”“確有不少人從不關心我們的地球,這也是個事實。”“也許吧,不過你有什麼辦法呢?”“我也不知道,”梅弗勞爾不得不承認道。卡羅爾·布賴特林看著憂心如焚的梅弗勞爾,心中卻想道:我們中有些人還是有辦法的。然而你真的已做好思想準備了嗎,凱文?她相信凱文已有所準備,不過要招兵買馬總是件難辦的事,即使像凱文·梅弗勞爾這樣的狂熱分子……工程大約已完成了百分之九十。這塊地勢平坦、稍有起伏的二十一平方英裡的土地被分成了二十個區域。一條四車道的柏油馬路往北直通到七十號州際公路。這條馬路已不斷有卡車過往,其最後兩英裡的路上尚無中央分割線,但卻鋪了三十英寸厚的鋼筋水泥,就好像要做飛機跑道使用似的,這位監工監管過比這更宏大的工程。馬路儘頭是一處堅固寬敞的停車場,他對周圍的環境不太關心,儘管他還得向在薩萊納的鄉村俱樂部彙報情況。建築物的外形看起來相當平淡無奇,然而其中的環境控製係統卻是當代的頂尖水平,甚至可與美國海軍核潛艇裡的裝備相媲美。他上次前來參觀時,公司的董事長曾向他介紹說,那隻是公司先進技術的一部分。公司一貫的傳統便是在技術上領先所有的同行,再說其工作的性質也要求他們必須對每個細小環節都嚴格把關。疫苗製作是不能在露天進行的,可是在工作人員及辦公室裡也安裝了同樣的係統,監工心中暗想道,這可真有點奇怪了。每幢樓都有地下室,這在龍卷風多發地帶也算是一樁明智之舉。不過當地人並不常常這樣做,一則是因為懶惰,再則也是由於這裡有著名的堪薩斯州硬土層,地麵堅硬,開挖不易。在這裡種小麥也隻能利用表層的土壤。不過有趣的是,當地農民並不願放棄耕種這些硬土地,冬麥上個月就已經種下去了。順著一條雙車道的馬路走過去,在兩英裡外有一家農業機具中心,陳列著各種新型的農具機械設備。投入到此“工程”的資金已高達三億美元,這裡的建築群十分龐大,如果將其改成民居的話,監工暗忖道,起碼可供五六千人居住。辦公樓裡還專設了可供進修和教育用的教室。另外,公司還建了自己的發電廠和宏大的油罐場,考慮到當地的氣候條件,這些油罐都被半埋在地下,通過自建的輸油管道與卡諾波利斯的供油站相連接。這裡還有天然湖泊,除此之外他們還打了不少於十口的深井,每口井都鑿到地下蓄水層,當地的農夫可以用來灌溉他們的耕田。所以,這裡水源充足,足夠供一個小型城市之用了。反正是公司掏腰包,他隻要管好工程,讓其按時完工,就能拿到他的那份錢。如果工程提前完工,他還可得一筆數額相當可觀的獎金,他是鐵了心要拿那筆獎金的。這項工程開工已有二十五個月了,現在離完工日期還有兩個月。他會提前完工的,監工暗忖道,會拿到那筆獎金的,然後他會帶著全家到迪斯尼樂園去玩上兩個星期,那裡有很漂亮的高爾夫球場,他因為連續工作了兩年時間,連星期天都沒有休息,因此球技已經生疏,這次有兩個星期的時間,準可以讓他找回打高爾夫球的感覺。若是拿到那筆獎金,就意味著接下來的幾年裡他即使不工作,生活也不會有後顧之憂。他對監管大型工程特彆得心應手,在紐約完成過兩幢摩天大樓,在特拉華州監管過一家煉油廠的建造,在俄亥俄州造過一個遊樂場,另外還在其他地方監管過兩幢大樓工程。他所監管的工程每次都能提前完工,而且資金也不會超出預算,因此在這一行裡稍稍有了點名氣。他停下吉普車,看了下今天下午要檢查的項目。對,一號樓窗戶的密封測試。他用手機告訴有關人員做好準備,然後驅車前往一號樓。他穿過被自己稱為飛機跑道的那條馬路,想起了在空軍當技師的日子。這條路長約兩英裡,上麵鋪了一碼厚的水泥,簡直可以在此起降波音747客機。公司擁有一支自己的灣流型商用噴氣機隊,那為什麼不利用這條路來進行起降,而非要到埃爾斯沃思那座小型機場去起降呢?如果他們打算買一架巨型噴氣客機的話,他心中暗笑道,說不定也可以在此地起降。三分鐘後,他把車子停在了一號樓外,這幢樓已經提前三周完工,就剩下環保方麵的問題尚需再測試一下。他走進旋轉門——這扇結實的門是由電腦控製的,他剛一進去,門就自動鎖上了。“都準備好了嗎,吉爾?”“準備好了,霍利斯特先生。”“那就開始吧,”查利·霍利斯特命令道。吉爾·特雷恩斯是環境係統的監工。他曾在美國海軍裡乾過,可算是個控製係統迷,他親自按下了裝在牆上的控製按鈕。在空氣增壓的過程中,沒有聽到任何的噪聲,因為係統安裝在較遠的地方,但效果卻立即可以感覺得出來。霍利斯特感到耳朵裡產生了壓力,就像開車從山上下來時一樣,你得張開嘴巴來平衡耳膜上的壓力。“情況怎麼樣?”“到目前為止,情況良好,”特雷恩斯答道。“每平方英寸的壓力已加大到〇點七五磅,耐壓情況十分穩定。”他的雙眼盯著控製室裡的儀表盤。“你知道這像什麼嗎,查利?”“我不知道,”霍利斯特答道。“這就像是在測試潛水艇的密封性能,我們就是用這種方法來測試水密艙的密封性能的。”“是嗎?你的話倒讓我想起了以前在歐洲空軍基地做過的事。”“那是什麼樣的事啊?”吉爾問道。“給飛行員的住所加壓,以排除室內的有毒氣體。”“哦,是嗎?我想這兩種情況都需要加壓。現在壓力很正常。”毫無疑問,結果就應該是這樣的,霍利斯特心中想道,我們花了這麼多力氣,以保證用聚乙烯密封圈封死每扇窗戶的縫隙。這裡的窗戶雖說不算太多,但是他仍然感到十分奇怪,此地風景優美,為什麼要把所有的窗戶都封死呢?這樓要耐得住每平方英寸一點三磅的超壓力,他們告訴他說,這是為了防龍卷風的襲擊,那聽起來好像也有些道理。不過在這種密封的大樓裡,加上內部使用電熱空調通風係統,一旦出現感冒病毒,傳播起來會如野火燃燒一般迅速。不過這也是原來設計的要求,公司是做藥劑和疫苗之類的東西的,那就是說這地方得像製造細菌武器的工廠,不是嗎?所以要將裡外隔絕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沒錯吧?十分鐘後,測試結束,所有儀表都證實,超壓係統工作正常。這些負責安裝門窗的人都可以得到一筆額外的獎金。“看來情況良好,吉爾,我現在得去趟通訊中心。”通訊中心裡配備著昂貴的衛星通訊係統。“彆忘了去密封艙減壓,”特雷恩斯提醒他道。“再見,”他一邊走一邊說道。“再見,查利。”這並不是件能給人帶來快樂的工作。他們現在已經弄來了十一個健康的對象,八個女的,三個男的,按性彆分成兩撥。這個數目實際上已超過了原先的計劃,然而人已經綁架來了,再想送回去當然不可能了。他們自己的衣服都被換掉了,有好幾個在尚未醒來之前就被從頭到腳換了衣服。這衣服就好像是監獄裡穿的服裝,隻是質地較好而已。這些人都不讓穿內衣,因為過去曾經有過被囚禁的婦女用胸罩之類的東西上吊自殺,這樣的事在這裡是不允許發生的。他們隻穿拖鞋,吃的東西裡麵也混著大量的安定,以便幫助他們鎮靜情緒,但這樣做也有弊處,安定吃多了,會抑製人體所有係統的正常運行,可能會使測試的結果產生偏差,這也是必須避免的。“你們到底是在做什麼?”一位受測試的女子問阿切爾醫生道。“做醫學測試,”芭芭拉一邊填寫表格,一邊答道。“你是自願來做測試的,還記得嗎?我們花錢請你們來做測試對象,等測試完畢你們就可以回家了。”“我什麼時候答應你們的啊?”“上星期,”阿切爾醫生告訴她道。“我怎麼記不得這事了?”“噢,確實是你自願的。你還在同意書上簽了字。而且我們對你也照顧得十分周到,是不是?”“我一直覺得頭腦昏沉沉的。”“這是正常的反應,”阿切爾醫生試圖讓她相信。“沒啥好擔心的。”她——女四號試驗對象,原先是位律師秘書。在八名女試驗對象中,有三名都是律師秘書,這多少有點讓阿切爾醫生擔心。如果那些律師找不到他們的秘書,會不會給警方打電話?辭職信早已寄出去了,上麵還有偽造得很逼真的簽字,而且信中杜撰的辭職理由聽起來也頗為合情合理,應該說還不至於會發生什麼意外吧。不管怎麼說,他們的綁架行動進行得可以說天衣無縫,這裡的人是不會泄漏這樁事的,應該不會有問題吧?四號試驗對象全身赤裸,坐在一張沙發上。她看上去頗有幾分姿色,阿切爾心中想道,要是再能減掉十磅,這身材就更好了。身體檢查沒有發現任何毛病,血壓也正常,隻是血液分析顯示膽固醇略微偏高些,不過並無大礙。從談話的內容上看,她過去也不曾生過什麼大病。她二十六歲,但已不是個處女,在過去的九年裡,她已與十二位異性伴侶發生過性關係。二十歲那年婦科專家給她做過一次流產手術,自那以後她便采取了避孕措施。她現在有位男友,不過幾星期前去外地出差了,她懷疑其男友現在或許另有了新歡。“好了,今天就到這兒,瑪麗。”阿切爾站起身來,對她笑了笑。“謝謝你的合作。”“我現在能穿上衣服了嗎?”“彆急,我們還想讓你做件事。請走進那扇綠色的門,那裡麵有噴霧裝置,噴過之後你會覺得涼爽舒適。你的衣服在那頭房間裡,你走出噴霧室即可穿衣服了。”“好的。”四號對象站起身來,按著指令走進了噴霧室。那是一間密封的房間,四周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她站在那裡,藥物反應讓她覺得迷離恍惚,房間裡很熱,總有華氏九十度以上。沒過幾秒鐘,牆上看不見的噴頭噴出一陣薄霧,使她立即感到涼爽舒適。不到十秒鐘,噴霧停止了,那頭的門自動打開。就像阿切爾醫生所說的那樣,外麵是間更衣室。她穿上自己的綠色外套,來到走廊上,那裡有個保安揮手讓她走頂頭的那扇門。回到宿舍裡,午飯已經準備就緒。這裡的夥食相當好,每天吃完飯她總要睡個午覺。“皮特,你感覺不舒服,是嗎?”在樓的另一頭,基爾戈爾醫生問道。“可能是感冒了,或是彆的什麼,我覺得渾身不舒服,不想吃任何東西。”甚至連酒都不想喝,他嘴上沒說,因為覺得不好意思,酒對他而言原本是從來不會嫌多的。“好吧,讓我來給你看一看吧。”基爾戈爾站起身來,戴上口罩和乳膠手套。“讓我給你采點血樣,好嗎?”“請吧,醫生。”基爾戈爾小心翼翼地將針頭刺進他的胳膊,抽了四支五毫升試管的血液。接著他檢查了皮特的眼睛和嘴巴,用手按壓他的腹部,當手觸及肝區時病人立刻叫出聲來:“噢!好痛啊,醫生。”“哦?與過去的感覺差不多,皮特。你痛得厲害嗎?”他問道。他覺得皮特的肝臟摸上去就像一塊磚頭,與其他酒鬼一樣,都有肝硬化的症狀。“就像你用刀在戳我一樣,醫生,我痛得好厲害。”“對不起,皮特。這裡怎麼樣?”內科大夫用雙手按住稍低些的部位問道。“不像剛才痛得那麼厲害,但還是有點痛。是不是我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啦?”“有可能,不要太擔心,”基爾戈爾答道。看來他的症狀提前好幾天出現了,不過時間上的這點偏差也是在意料之中的。皮特算是較為健康的試驗對象,但他嗜酒如命,從這個角度講,真還算不上是個健康者。看來皮特將會成為第二個犧牲品,就算你運氣不好,皮特,基爾戈爾想道。“讓我給你開點藥,幫你減輕些痛苦。”醫生轉過身去,打開牆上的一個藥櫃,在一支塑料針筒裡裝了五毫升的藥,轉過身來注射進皮特手背上的血管裡。“嗬……嗬……”不到幾秒鐘皮特便歎道。“喔,我覺得好多了,比剛才舒服了許多,謝謝你,醫生。”他那濕潤的雙眼先是睜得大大的,接著便顯露出輕鬆悠閒的神色。海洛因是絕佳的鎮痛劑,在注射後的幾秒鐘裡,使用者會感到一陣異常的快感,然後會慢慢陷入一種能持續數小時的舒服自在的失神狀態。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皮特不會再有不舒服的感覺。基爾戈爾扶著他站起來,將他送回宿舍。回來後就開始化驗血樣,三十分鐘後結果就出來了。抗體測試仍舊呈陽性,顯微鏡檢查發現,抗體在頑強作戰,但戰勝抗體的是……早在兩年前,有人曾試圖用一種被稱之為“牧羊杖”的天然病毒來感染美國人。這種病毒在基因遺傳工程實驗室裡經過改造,加入了癌細胞的DNA後,使該病毒威力大增。最令人振奮的是,經過改造已使這種病毒的潛伏期從原先的四至十天延長到現在的一個月。瑪吉對自己的研究成果非常了解,甚至還給該病毒起了一個恰當的名字——濕婆。濕婆病毒已讓切斯特送了命。從表麵上看,是鉀溶液奪取了切斯特的生命,實際上濕婆的作用早已讓他走上了不歸路。而現在,它又開始在侵蝕皮特的生命。對皮特,他們可不會像對切斯特那樣“仁慈”,皮特必須要活到濕婆奪取他生命的最後一天,他的身體狀況接近正常,他們要觀察用哪種好的輔助治療可以有效對抗這種埃博拉-濕婆病毒。或許哪種辦法都不能奏效,那也得要由試驗的結果來加以證實。這裡還有九名試驗對象,樓那頭另有十一名試驗對象,他們都身體健康,起碼公司是這麼認為的。他們要試驗濕婆病毒的主要傳播方式,其自我生存及發展的能力,以及史蒂夫·伯格一周前分離出來的疫苗的有效性。基爾戈爾一天的工作結束了,他走出辦公室,迎麵吹來的晚風既乾爽又清涼。在這個地方能有這麼清醒的空氣也真是難得。這個國家有一億多輛汽車在不停地向空中排放碳氫化合物,基爾戈爾暗自想道,假如兩三年後一切汙染被徹底消除,情況將會怎麼樣啊?從大樓裡透出來的燈光,讓他看到了正在飛翔的蝙蝠。它們一定是在追捕昆蟲,他希望自己的耳朵也能聽到蝙蝠發出的超聲波,這種聲波能像雷達一樣發現獵物的準確位置,並讓蝙蝠能抓住它們。附近還有鳥類,特彆是貓頭鷹,它們是夜間捕食的能手,飛行時毫無聲息,鑽進穀倉就能抓住老鼠,吃掉它們,然後把它們的骨頭吐出來。基爾戈爾發覺他對野生捕獵者比對被獵食者有更深的感情。他喜歡那些捕獵者,它們野性十足,捕獵時毫不手軟。大自然本身就冷酷無情,它一隻手賦予生命,另一隻手卻奪取生命,這才使生命有了無窮無儘的循環周期,使地球能像今天這個樣子存在下去。長久以來,有些人拚命想改變這一切,而現在又有些人想通過快速而戲劇性的手段來恢複大自然的原貌,而他也想親眼目睹這一天的到來。不幸的是,他不可能活著看到地球上的累累傷痕都能得到恢複,但他至少可以看到許多重大變化的發生。汙染將會徹底從地球上消失,而動物也不再受到人類的監禁和毒害。天空將會變晴朗,大地也會恢複生機。他和他的同仁們將會目睹這種令人難忘的轉變。如果這種轉變需要付出高昂代價的話,那麼這也是值得的。地球原本就應該屬於了解並珍惜地球的人的。他現在就在使用大自然的法則來實現自己的目的,當然在此過程中,人類也幫了點忙。如果有人可以用他們的科學和技術來損害地球,那麼其他人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來恢複地球的原貌。切斯特和皮特不一定會懂得這個道理,因為他們不可能想得這麼深。“那裡將會有好幾千名法國人,”胡安說道。“其中有一半會是孩子。假如我們想救出自己人的話,那必須要抓住影響重大的事情。”“救出之後,我們該往哪兒去?”勒內問道。“貝卡穀地是個可去的地方,從那裡你可以到世界的任何地方去。我在黎巴嫩有很好的人脈關係,到那裡後你會有很多選擇的餘地。”“飛機要飛四個小時,地中海上還有美國的航空母艦。”“他們不會攻擊載有孩子的飛機,”埃斯特班自信地說道。“說不定他們還會為我們護航呢,”他笑著加上了一句。“離機場隻有十二公裡路程,”安德烈提醒大家道,“是條非常好走的多車道公路。”“這麼看來我們得計劃好每個細節。埃斯特班,你設法到那裡去當一名工作人員。安德烈,你也得混進去。我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然後再來決定行動的日期和時間。”“我們必須要有更多的人手,起碼還得增加十個人。”“這可是個問題,我們上哪兒去找十個信得過的人來?”胡安問道。“我們可以雇用職業殺手,有錢便能解決這個問題,”埃斯特班說道。“他們必須是靠得住的人,”勒內強調道。“他們都是絕對可靠的人,”這位巴斯克人告訴大家。“我知道上哪兒去找他們。”這些人都是滿臉胡須,這是他們最簡單的偽裝。雖說在相關國家的警察局裡都有這些人的照片,但那都是些不留胡子的年輕人形象。這樣的打扮會讓外人覺得他們都是藝術家。他們的穿著雖說不上奢華,但卻相當入時。站在十米開外櫃台邊上的服務生心想:這些人也許是在爭論某些政治問題,或者什麼其他不便公開的事情吧。他沒想到他的兩個推測竟然絲毫不差。不到幾分鐘,他們便握手道彆,各奔東西,桌上留下了現金支付賬單。服務生發現,他們留下的小費十分菲薄。這些藝術家,他暗忖道,真是天底下最最吝嗇的人了。“不過這件事將會引發一場環保災難!”卡羅爾·布賴特林堅持道。“卡羅爾,”白宮辦公廳主任答道,“這將關係到我們的收支平衡問題,它可以讓美國省下五百億美元的支出,我們非常需要這筆資金。從環境方麵看,我知道你的擔心,但是大西洋富田公司的總裁親自向我保證,這將是一個清潔的工程,不會造成任何的汙染。不論是從工程方麵還是從公關方麵,他們已從過去二十年的失誤中得到了不少的教訓,現在他們會把這件事做得乾乾淨淨的,是這樣的吧?”“你到現場去看過沒有?”總統科學顧問問道。“沒有,”他搖搖頭說道。“我隻是坐飛機飛過阿拉斯加上空。”“如果你親眼目睹過那裡的情況,就會有不同的想法了,請相信我。”“他們在俄亥俄州開采露天煤礦,我看到過。他們用土將礦區覆蓋起來,在上麵種上了花草樹木。嘿,還有一片露天礦區將被改造成高爾夫球場,兩年後可以在那裡舉行高爾夫球冠軍賽了。那裡已被搞得乾乾淨淨了,卡羅爾。他們現在都知道要如何處理環境問題,也了解這麼做從政治上到經濟上對他們都有好處。所以,卡羅爾,總統是不會撤回對這個鑽探項目的支持的,因為它對美國的經濟有幫助。”誰會去真的關心這片隻有幾百個人去看過的冰天雪地呢?他心裡這麼想著,但嘴上卻沒說。“我必須親自與總統談這個問題,”科學顧問堅持她的想法。“不行,”辦公廳主任搖著頭斷然回絕,“你要談這個問題,總統是不會見你的。你若堅持要見,那隻能損害你在總統眼裡的地位,那可不是明智之舉,卡羅爾。”“可是,我已向人承諾過了!”“向誰作了承諾?”“向山脈俱樂部承諾過了。”“卡羅爾,山脈俱樂部並不是什麼行政機構,我們也收到並讀過他們的信了。在這些事上,他們已經變成一個極端激進的組織了。誰都可以說‘不要乾’,這就是梅弗勞爾接管俱樂部後他們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凱文是個好人,而且非常聰明。”“卡羅爾,這是你自己的看法,”白宮辦公廳主任說道,“他是個盧德分子。”“我的天哪,阿尼,不要將與你有不同見解的人都說成是極端分子好不好?”“那個家夥的確是個極端分子。山脈俱樂部如果繼續由他來掌舵的話,非垮台不可。”主任看了看自己的日程,說道,“我還有工作要做。在這個問題上,布賴特林博士,你的立場應該支持政府,這就是說你本人也要支持這個鑽探提案。在這幢樓裡的人隻能有一個立場,那就是總統的立場。這便是你當總統顧問必須付出的代價,卡羅爾。你可以去影響政策的製訂,然而一旦政策已被頒布,不管你覺得是否有道理,你都得支持這個政策。你必須公開宣布,鑽探那片油田對美國對環境都很有好處,你懂嗎?”“不,阿尼,我不會做那種宣布!”布賴特林堅持道。“卡羅爾,你得這麼宣布,你必須讓那些較為溫和的環境保護團體看清問題的實質。如果你還想在這裡乾的話,那你就得這麼做。”“你是在威脅我嗎?”“不是,卡羅爾,我不是在威脅你。我隻是在向你解釋白宮的工作規矩,你必須像我或其他人一樣按白宮的規矩辦事。你若想在此地工作,那你就得忠於總統。你若覺得做不到,那就不用在此地做事了。在你接受這份工作的時候,你就已經知道這些規矩了,你得按這些規矩辦事。好了,現在就要看看你的膽量了,卡羅爾,你願不願按這些規矩辦事?”卡羅爾化過妝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白宮辦公廳主任看得出來,她不善於控製憤怒的感情,這真是太不幸了。其實犯不著為雞毛蒜皮的事情與這麼一級的政府官員動怒。如果真有數十億桶石油埋藏在你的腳下,那你就會鑽下去,將油取出來,事情就這麼簡單。再說石油公司也已經答應決不破壞環境,這使事情變得更為簡單。隻要選民們能開上汽車,一切就不會複雜化。“怎麼樣啊,卡羅爾?”他再次問道。“好吧,阿尼,我知道這些規矩,我會遵守的,”她最後不得不做出讓步。“那好。今天下午你準備一份聲明,準備下周發表。我今天就想看到這份聲明,無非從科學上說些道理,工程方麵著重說說安全措施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謝謝你親自過來,卡羅爾,”說完他就送客了。布賴特林博士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她在門口猶豫了一陣,很想轉過身來對阿尼說他自己可以來寫這篇聲明……然而她還是忍住了。她來到白宮西翼的走廊上,拐向北邊,下了樓梯來到了底層。兩個警衛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猜想她準是遇上倒黴事了。她邁著僵硬的步子過了馬路,走上台階,來到了老行政辦公大樓。進了辦公室,她就打開電腦,調出文字處理係統。可是她一點也不想在鍵盤上打任何文字,倒是想一拳打爛這電腦屏幕。竟被那個人訓得如此狼狽不堪!他不懂科學,不關心環境保護。阿尼唯一關心的就是政治,而政治恰恰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虛假、最最醜陋的東西!過了一會兒,她慢慢地恢複了平靜,深深地吐了口氣之後,便開始起草那份聲明,為根本不會去做的事情進行辯護,他們會去做嗎?不會去做的,她對自己說道。他們不會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