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把她攆走,可是塞絲讓她進來了,他又無權把她趕出一所不屬於他的房子。打敗一個鬼是一碼事,可把一個無助的黑人姑娘扔到三K黨魔爪下的地方去,則完全是另一碼事。那惡龍在俄亥俄隨心所欲地遊弋,極度渴求黑人的血,否則就無法生存。坐在飯桌旁,嚼著飯後的金雀花草,保羅·D決定安頓她。同城裡的黑人們商量一下,給她找個地方住。他剛剛有了這個念頭,寵兒就被自己從麵包布丁裡挑出來的一顆葡萄乾噎住了。她向後倒去,摔出椅子,掐著脖子翻來滾去。塞絲去捶她的背,丹芙將她的手從脖子上掰開。寵兒趴在地上,一邊嘔吐,一邊艱難地捯氣。等到她平靜下來,丹芙擦去了穢物。寵兒說道:“現在去睡吧。”“到我屋裡來,”丹芙說,“我會在上邊好好看著你的。”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丹芙為了設法讓寵兒和她合住一室,都快急瘋了。睡在她上鋪並不容易,得擔心著她是否還會犯病、長睡不醒,或者(上帝保佑,千萬可彆這樣)下床漫步出院,像她漫步進來時那樣。她們在那裡可以更加隨便地說話:在夜裡,當塞絲和保羅·D睡著以後;或是白天,在他們倆都沒到家的時候。甜蜜、荒唐的談話裡充滿了沒說完的話、白日夢和遠比理解更令人激動的誤解。姑娘們離開以後,塞絲開始收拾飯桌。她把盤子堆在一盆水旁邊。“她什麼地方得罪你啦?”保羅·D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麼。“我們為丹芙好好地打了一架。也得為她來上一回嗎?”塞絲問道。“我隻是不明白乾嗎待在一起。她為什麼抓著你不放是明擺著的,可是你為什麼也抓著她不放,這個我就搞不懂了。”塞絲扔下盤子,盯著他。“誰抓著誰不放關你什麼事?養活她並不費事。我從餐館撿回一點剩的就行了。她跟丹芙又是個伴兒。這個你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那你還牙癢癢什麼?”“我也拿不準。是我心裡的一種滋味。”“那好,你乾嗎不嘗嘗這個呢?嘗嘗這個滋味:有了一張床睡,人家卻絞儘腦汁琢磨,你每天該乾些什麼才能掙到它。嘗嘗這個滋味。要是這還不夠,再嘗嘗做一個黑女人四處流浪、聽天由命的滋味。嘗嘗這個吧。”“那些滋味我全清楚,塞絲。我又不是昨天才出娘胎的,我這輩子還從來沒錯待過一個女人呢。”“那這世上也就獨你一個。”塞絲回答道。“不是倆?”“不是。不是倆。”“可黑爾又怎麼你啦?黑爾總和你在一起。他從不撇下你。”“沒撇下我他撇下誰了?”“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你。這是事實。”“那麼他更壞,他撇下了他的孩子。”“你可不能這麼說。”“他沒在那兒。他本來說他會在那兒,可他沒在。”“他在那兒。”“那他乾嗎不出來?我為什麼還得把我的寶貝們送走,自己留在後頭找他?”“他沒法從廄樓裡出來。”“廄樓?什麼廄樓?”“你頭頂上的那個。在牲口棚裡。”慢慢地,慢慢地,花了儘可能多的時間,塞絲挪向桌子。“他看見了?”“他看見了。”“他告訴你的?”“你告訴我的。”“什麼?”“我來這兒那天。你說他們搶了你的奶水。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把他搞得一團糟。就是那個,我估計。我隻知道有什麼事讓他崩潰了。那麼多年的星期六、星期天和晚上的加班加點都沒影響過他。可那天他在牲口棚裡見到的什麼事情,把他像根樹枝一樣一折兩斷了。”“他看見了?”塞絲抱緊兩肘,好像怕它們飛走似的。“他看見了。肯定的。”“他看見了那些家夥對我乾的事,還讓他們接著喘氣?他看見了?他看見了?他看見.99lib.了?”“嘿!嘿!聽著。你聽我說。一個男人不是99lib?一把該死的斧頭,去他媽的砍掉、劈掉、剁掉日子裡的每一分鐘。是倒黴事找的他。他砍不倒這些事,因為它們屬於內心。”塞絲踱來踱去,在燈光裡踱來踱去。“地下聯絡員說:最遲星期天。他們搶走了我的奶水,可他看見了卻沒下來?星期天到了,可他沒到。星期一到了,可還是沒見黑爾。我以為他是死了,才沒來;然後我以為他是被他們抓住了,才沒來。後來我想,不對,他沒死,因為他要是死了,我該知道;再後來,你過了這麼多年找到這兒來,也沒說他死了,因為你也不知道,所以我想,好吧,他不過是給自己找到了更好的生路。因為要是他在附近的什麼地方,就算不來找我,他也肯定會來找貝比·薩格斯的。可我根本沒想到他看見了。”“事到如今,又有什麼關係呢?”“假如他活著,而且看見了,他就永遠不會邁進我的門。黑爾不會的。”“他崩潰了,塞絲。”保羅·D抬眼看著她,歎了口氣,“全告訴你也好。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坐在攪乳機旁。他塗了自己一臉的牛油。”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因此而心懷感激。一般來說,她能馬上看到她耳聞的畫麵。可是她沒看到保羅·D講的事情。腦子裡什麼都沒出現。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她跳向一個適當的問題。“他說了什麼嗎?”“沒有。”“一個字沒說?”“一個字沒說。”“你對他說話了嗎?你什麼也沒對他說?總得有句話!”“我不能,塞絲。我就是……不能。”“為什麼?!”“我嘴上戴著個馬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