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天才(1 / 1)

我叔叔巴庫可以稱得上擺弄機械的天才。記憶裡他總是有那麼一輛機動車什麼的。但他並非總是認同製造商的設計,因為他常常把發動機拆得一塌糊塗。泰特斯·霍伊特說這也是愛斯基摩人的習慣。這是看一本地理書知道的。我所記得的巴庫,並非他的相貌,而是他在車底下蠕動的那對腳板。他在車底下時我總是擔心車會從千斤頂上滑下來砸在他身上,因為這好像隨時都會發生。有一天它終於發生了。他發出輕微的呻吟。隻有他老婆聽到了。她驚叫道:“噢!天哪!”接著馬上哭了起來。“我就知道會出事的,他出事了。”巴庫太太說起丈夫時總是用“他”。她衝到院子邊上,聽到巴庫在呻吟。“男人,”她輕聲問,“你怎麼樣?”他的呻吟聲更大了。他說:“見鬼,我還能怎麼樣?你瞎了眼啦?沒見到這麼大輛車把我屁股都砸扁了!”賢妻巴庫太太又哭了起來。她敲打著馬口鐵圍欄。“哈特,”巴庫太太喊道,“哈特,快來呀。車子壓著他了。”哈特正在打掃牛棚,聽見巴庫太太的叫喊後笑了。“記得我怎麼說的嗎?”哈特說,“乾傻事遲早遭殃。這麼嶄新的車,誰叫他去瞎折騰!”“他說曲軸不靈了。”“那麼他是要找曲軸嗎?”“哈特,”巴庫在車底下喊道,“等你把我從車底下拉出來後,看我不馬上擰斷你的尾巴。”“男人,”巴庫太太對她丈夫說,“你還逞什麼能啊!人家好心來幫你,你還要揍人家。”哈特一副受委屈的樣子。他說:“這可不是新鮮事了,我早料到會這樣的。我摻和彆人的事總是好心沒個好報。算了吧,我可不管你和你老公了,我回牛棚去了。”“彆這樣,哈特。你彆跟他計較。想想吧,要是這麼大一輛新汽車壓在你身上你會怎麼說。”哈特說:“好吧,好吧。我得去叫幾個小夥子來。”我們聽到哈特在街上喊:“博伊!埃羅爾!”沒人回應。“博——伊!埃——羅爾!”“來啦!哈特。”“見鬼!你們這兩個小子到哪兒去了,嗯?你們以為自己現在長大了,可以兩手插在口袋裡對我愛理不理了?你們剛才在抽煙,嗯?”“抽煙,哈特?”“究竟怎麼回事?你們突然聾了嗎?”“是博伊在抽煙,哈特。”“他撒謊,哈特。是埃羅爾在抽,我隻是站在那兒看他。”“你們是當了警察了還是怎麼著了,嗯?看我不打你們的屁股。埃羅爾,去抽博伊一下。博伊,去抽埃羅爾一下。”我們聽見他們倆抽噎起來。巴庫在車底下吼道:“哈特,你就不能彆管教他們?現在你虧待他們,以後他們會把你關進大牢。你就不能不管教他們?他們都長大了。”哈特回頭喊道:“你操心操心自己吧,要不我讓你爛在車子下麵。”巴庫太太對丈夫說:“少說幾句吧,男人。”還好,不是什麼大禍。千斤頂滑了下去,不過大軸砸在了一堆木墩上,巴庫被罩在車下,但沒有受傷。巴庫出來後看著自己的衣服。是一條卡其布褲子和一件背心,被機油弄得又黑又硬。巴庫對他老婆說:“它們現在真臟了,是不是?”她驕傲地回答:“是的,男人。”她說:“它們真的臟了。”巴庫笑了。哈特說:“好啦!幫你們抬車這差事讓我膩味透了。要我說,你還是去找個技師來看看吧。”巴庫並沒在聽。他對他妻子說:“曲軸沒事,是彆的什麼東西壞了。”巴庫太太說:“行啦,你得先吃點東西。”她看著哈特說:“他一修車總忘了吃飯,老得我提醒他。”哈特說:“跟我說這些乾嗎?要我寫下來送到報社去嗎?”我想晚上看巴庫修車,於是對他說:“巴庫叔叔,你的衣服看上去又臟又油。我不明白你怎麼還能穿著它們。”他轉身朝我笑了。“你以為呢,小子?”他說,“像我這樣的技師沒時間穿乾淨衣服。”“這車怎麼啦,巴庫叔叔?”我問。他沒有回答。“是挺杆鬆了嗎?”我問。巴庫告訴我不少有關汽車的事,有一件就是挺杆老是鬆。把任何一輛汽車給巴庫,他告訴你的頭一件事就是:“挺杆鬆了。你聽,聽見了嗎?”“是挺杆鬆了嗎?”我又問。他馬上朝我走來,急切地問:“什麼?你聽到它鬆了?”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巴庫太太就把他拉開了,說:“行啦,是有什麼東西鬆了。現在先吃點東西吧,男人。天哪!今天你可真是把衣服弄臟了。”壓著巴庫的那輛車並不算新,儘管巴庫吹噓說它差不多是新的。“它隻跑過兩百英裡。”他老這麼說。哈特說:“我知道特立尼達小,但不知它竟會這麼小。”我還記得車子買來的那一天。那是一個周六,上午巴庫太太來看我母親,兩人談論米麵的價格和黑市。走的時候她說:“他去城裡了,說要買輛新車。”於是我們等著看新車。但到中午了,巴庫還沒回來。哈特說:“這會兒那家夥十有八九正在拆發動機呢。”大約四點鐘光景,我們聽到一陣嘭啪哢嗒的聲音,於是沿米格爾街朝碼頭那邊望去,看到了那輛車。這是一輛一九三九年款的藍色雪佛蘭,看上去很新很豪華。我們開始揮手歡呼,我看到巴庫揮著左手。我們蹦跳著跑到巴庫家屋前的馬路上,又揮手又歡呼。車開近了,哈特說:“快跑,夥計們!快逃命。他像是瘋了。”太懸了!車從屋子邊上衝了過去,我們都停止了歡呼。哈特說:“車子失去控製了。這輛車早晚會惹麻煩的。”巴庫太太大笑起來。“你說什麼呢!”但我們還是叫喊著追著那輛車跑。巴庫不再揮左手了,而是警告大家閃開。終於,在阿裡亞皮塔街口,車奇跡般地停了下來。巴庫說:“我拐進米格爾街後拚命踩閘,但刹車失靈了。真奇怪,今天早上我還把刹車拆了檢查過呢。”哈特說:“現在你可以乾兩件事,把你的腦袋拆了檢查檢查,或者把你的屁股卸了,免得害彆人遭殃。”巴庫說:“你們這幫小子得幫我一把,把車推回家去。”當我們把車推過做花炮的摩根家門前時,摩根太太喊道:“嗨!巴庫太太,我看到你家今天買了輛新車。”巴庫太太沒搭理她。摩根太太說:“喂,巴庫太太,你讓你老公用他的新車帶我兜兜風吧。”巴庫太太說:“行,他帶你兜風,但你老公得先買輛驢車帶我兜風。”巴庫對妻子說:“你閉上嘴,行不行?”巴庫太太說:“乾嗎讓我閉嘴?你是我老公,我得幫你說話。”巴庫板著臉說:“你聽著,我沒叫你幫忙時你少給我多嘴。”我們把車推到巴庫家屋前就走了,留下他們倆在那兒鬥嘴。這場爭吵沒多少看頭。巴庫太太堅持稱自己有權站在丈夫一邊為他說話,巴庫卻拒不領情。最後巴庫打了他妻子。這事乾起來並非聽上去的這麼輕鬆。巴庫太太的體形會讓人想起秤砣,實際上她滿身橫肉。她要是把兩手垂在身體兩側,看上去像一對括號。至於她吵架時的嗓門……哈特常說:“就像留聲機快倒時的聲音。”我記得,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巴庫試著用棍子打妻子,後來就改用粗得多的板球棒,我不敢肯定這是不是哈特的建議。但不管是誰出的主意,反正巴庫從皇後公園運動場的一個地攤上買了根二手板球棒,上了油,從此就用它來揍妻子。哈特說:“隻有這玩意兒能讓她有點感覺。”最奇怪的是,負責保養這根板球棒的正是巴庫太太本人。博伊曾多次去借這根球棒,巴庫太太都沒答應。就在車子砸在巴庫身上的那天晚上,我去看他修車。“你是說那挺杆鬆了嗎?”他說。“我什麼也沒說,”我說,“我隻是問你。”“哦。”巴庫拆開發動機,一直折騰到深夜。第二天是周日,他又忙活了一整天,晚上也沒歇著。周一早上技師來了。巴庫太太對我母親說:“公司派來了技師。問題是特立尼達的技師都是乳臭未乾的毛小子,對汽車連最基本的都不懂。”我跑到巴庫家裡,見技師正把頭埋在汽車前蓋裡,巴庫坐在側踏板上,給技師遞過來的每一件東西上油。見他手指浸在機油裡時那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我說:“讓我也來擦下油吧,巴庫叔叔。”“走開,你小子還太小。”我坐下來看著他。他說:“挺杆是鬆了,我已經修好了。”我說:“太好了。”技師在罵娘。我問巴庫:“那些螺絲怎麼樣?”他說:“我得檢查一下。”我站起來走到車邊,挨著巴庫坐在踏板上。我看著他,說:“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嗎?”“什麼怎麼回事?”“周六我聽發動機的聲響,覺得不對勁。”巴庫說:“你小子真是越來越聰明了,有長進。”我說:“是你教我的。”實際上我知道的也就是挺杆、螺絲、發動機聲響和——對了,我把它忘了。“你知道的,巴庫叔叔。”我說。“什麼,孩子?”“巴庫叔叔,我猜是化油器有毛病。”“你真這麼想?”“我肯定,巴庫叔叔。”“好吧,讓我來告訴你,我對技師說的第一樁就是化油器,可他不信。”技師的視線離開發動機,抬起一張臟臉,生氣地說:“白人親手造的發動機讓一幫愚蠢的家夥亂攪一通,能有什麼好結果?”巴庫朝我眨眨眼。他說:“我覺得是化油器有問題。”在所有的鑽孔中我最喜歡化油器孔了。有時巴庫啟動發動機時,我就用手捂著化油器孔,一會兒之後再放開。巴庫從來沒有說明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也沒問。有時我們把汽油從油罐裡吸出來,我再把汽油倒進化油器裡幫巴庫發動汽車。我常常請求巴庫讓我來發動汽車,可他總是不答應。一天發動機起火了,好在我及時跳開了。火沒燒多久。巴庫從車裡出來,大惑不解地看著發動機。我想他是被它惹惱了,我以為他會立即把它拆了。那是我們最後一次操練化油器孔。終於,技師試了一下發動機和刹車,說:“行了,現在車修好了。簡直比我造一輛新車還費事。彆再亂折騰它了。”技師走後,我和巴庫沉思著繞車走了兩三圈。巴庫輕撫著下巴,沒跟我說話。突然,他跳上駕駛座,摁了幾下喇叭。他說:“你覺得這喇叭怎麼樣,孩子?”我說:“再摁一下,讓我聽聽。”他又摁了一下。哈特從一扇窗中探出頭來嚷道:“巴庫,讓那該死的車安靜一會兒。你把這兒吵得像在辦婚禮。”我們沒理會。我說:“巴庫叔叔,我覺得這喇叭不怎麼對勁。”他說:“你真這麼覺得?”我做了個鬼臉,吐了口痰。於是我們開始搗鼓那喇叭。最後我們把一小段電線纏在方向盤上。巴庫看著我,說:“你看,拿這根線碰一下任何有金屬的地方,喇叭就響了。”聽上去不太可能,但就是這麼回事。我說:“巴庫叔叔,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呢?”他說:“這些夠你學一輩子的。”這條街上的人都不喜歡巴庫,都覺得他討厭。但我喜歡他,就像我喜歡木匠波普一樣。現在想來,巴庫也算一個藝術家。他擺弄機動車純粹是為了興趣,他好像從不為錢發愁。但他的妻子卻整天操心錢的問題。和我母親一樣,她覺得自己生來是個理財能手,生來就能無本生財。一天她跟我母親談起這事。我母親說:“出租車現在很賺錢,拉著美國人和他們的女朋友到處跑。”於是巴庫太太鼓動她丈夫買了輛卡車。這輛卡車簡直是米格爾街的驕傲。是輛又大又新的貝德福德,巴庫把它開回來的那天我們全湧上街去歡迎。連哈特都要驚歎了。“要說隻有英國人能造出來的東西,那就是卡車了,”他說,“你們知道,這可不是福特和道奇比得了的。”當天下午巴庫就跟卡車乾上了,巴庫太太逢人便炫耀:“你們乾嗎不來看看他是怎樣修卡車的?”巴庫不時地從車底下爬出來,擦擦車身和車前蓋,然後又鑽回車底下。可他看上去並不開心。第二天,那些借錢給巴庫買貝德福德卡車的人組成一個代表團來到巴庫家裡,請求他彆再折騰那卡車了。巴庫一直待在車底下,拒絕回應。代表們生氣了,其中幾個女人開始哭了起來。但巴庫仍然無動於衷。最後代表團隻好悻悻然離去。代表團走後,巴庫開始把氣出在妻子頭上。他揍她,說:“都是你讓我買卡車,都是你,都是你。你隻知道錢、錢,就和你媽一樣。”但他發怒的真正原因是他無法把發動機按原樣裝好,有兩三件東西放哪兒都不合適,讓他傷透了腦筋。車行派來了一個技師。他看了看車,然後極其平靜地問巴庫:“你到底為什麼要買貝德福德?”巴庫說:“我喜歡貝德福德。”技師吼道:“你乾嗎不去買一輛勞斯萊斯?車行裡有的是封閉式發動機的車!”然後他邊乾活邊難過地說:“太可惜了,簡直讓人想哭,這麼好端端的一輛新車。”啟動器徹底壞了。巴庫隻得用曲柄搖把發動車子。哈特說:“真是丟儘了臉!多新的車,鋥亮鋥亮的,聞上去都是新的,底盤上還有粉筆圖樣呢,竟然要像個破爛手推車一樣,用搖柄來發動。”但巴庫太太驕傲地說:“那拐棍一搖,車就能發動。”一個周六的早上,也是個趕集的日子,巴庫太太過來哭著對我母親說:“他進醫院了。”我母親說:“出事了?”巴庫太太說:“他發動那輛車,就在集市邊上,一搖那拐棍,車子發動了,但車掛了擋,撞上了另一輛卡車。”巴庫在醫院待了一個星期。自打有了那輛卡車後,巴庫就一直恨他妻子,不時地用那板球棒揍她。她也反擊,不過是用舌頭。我印象裡巴庫總是吵不過他妻子。要把卡車倒進院子裡可不是件容易事,巴庫太太的責任是指揮倒車,她樂此不疲。一天,她說:“好,男人,倒,倒,朝右拐一點,好,正好。噢,天哪!不,不,不,男人!停!你把欄杆撞倒了。”巴庫突然瘋了一般,汽車猛地撞上了水泥欄杆,然後又不顧巴庫太太的大呼小叫繼續朝前衝,接著又倒車,把欄杆整個兒撞垮了。他怒氣衝天,也不管在外麵哭的巴庫太太,走進自己的小房間,脫到身上隻剩一條褲衩兒,趴在床上開始讀《羅摩衍那》。卡車並不賺錢,為了攬活兒巴庫還得招聘裝卸工。在那幫正要湧進西班牙港的又黑又高的格林納達島民中,他挑了兩個矮個兒。他們管巴庫叫“老板”,管巴庫太太叫“夫人”,倒是挺好聽。但每當看到這兩個穿著破衣爛衫、戴著壓得不成形的氈帽的人無憂無慮地趴在卡車車廂裡時,我就會想,他們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身處險境,也不知道大家在為他們擔驚受怕。現在巴庫太太開口閉口就是這兩個人。她會傷心地對我母親說:“後天我們要付那兩個工人工錢。”兩天後她又會說:“今天我們付工人工錢了。”好像是到了世界末日。用不了多久她又會難過地跑來對我母親說:“後天我們還得付工人工錢。”付工人工錢——一連幾個月我好像沒聽到過其他什麼事。這幾個詞在街上已經家喻戶曉,成了習語。周六博伊會對埃羅爾說:“我們去羅克西看演出吧。”埃羅爾會翻出衣袋說:“我不去了,夥計。我付工人工錢了。”哈特說:“好像巴庫買卡車就是為了給工人付工錢的。”終於,卡車不見了,那兩個裝卸工也不見了。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了。就在彆人的卡車開始賺錢時,巴庫太太卻把卡車給賣了。他們買了輛出租車。但那時出租車生意競爭很激烈,跑八英裡隻收十二分,剛夠付油費。巴庫太太對我母親說:“那輛出租車賺不了錢。”於是她又買了一輛出租車,還雇了一個司機。她說:“兩個總比一個強。”巴庫讀《羅摩衍那》的時間更多了。就連這也讓街上的人反感。哈特說:“聽聽他們倆,女的操著那嗓門,男的念念有詞地唱著該死的印度歌。”再看看那場麵。又矮又胖的巴庫太太,站在院子裡的水龍頭邊上對她丈夫大喊大叫。他穿著褲衩兒趴著,憂愁地哼著《羅摩衍那》。突然,他跳了起來,一把抓過牆角那根板球棒,衝了出去,對著巴庫太太一頓狠揍。隨後是持續了幾分鐘的平靜。然後隻剩下巴庫的聲音,他獨自唱著《羅摩衍那》。但巴庫太太仍然以自己的丈夫為榮。隻要聽聽下麵的鬥嘴,就能看出巴庫仍然主宰著他妻子。摩根太太會說:“昨晚我聽見你老公說夢話了,說得好響。”“他不是在說,”巴庫太太說,“是在唱。”“唱?哈哈哈哈!你知道嗎,巴庫太太?”“什麼,摩根太太?”“如果你老公為晚飯唱禱告的話,你們倆會餓死的。”“你聽著,他知道的東西比這條街上的哪個蠢貨都多。他能讀會寫,英語、印地語都會。你怎麼蠢到連《羅摩衍那》是本聖書都不知道?你要是能聽得懂他唱的東西,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胡說八道了。”“那麼今天早上你老公好嗎?最近是不是又在修什麼新車了?”“你聽著,我可沒工夫跟你嚼舌頭。他知道怎樣修車。我倒奇怪怎麼沒人告訴你老公到哪裡去修他所謂的花炮。”巴庫太太總是吹噓巴庫一個月能讀兩三遍《羅摩衍那》。“有些部分他都能背出來了。”她說。但這並不怎麼頂事,因為這賺不了錢。她為第二輛出租車雇來的司機一直在糊弄他們。她說:“他可把我坑慘了。他說出租車掙不了幾個錢,倒是我還欠他呢。”她把司機解雇了,車也賣了。她使出渾身解數來掙錢。她開始養雞,不料好一些被偷了,剩下的又被街上的狗追得到處亂竄,而且巴庫也討厭那味道。她開始賣香蕉和橘子,但這與其說是為了掙那點小錢,還不如說是自娛自樂。我母親說:“巴庫乾嗎不出去找份工作?”巴庫太太說:“你為什麼想要這樣呢?”我母親說:“不是我想要這樣。我是為你著想。”巴庫太太說:“你忍心看到他和西班牙港這地方粗野蠻橫的家夥們一起工作嗎?”我母親說:“可他總得乾點什麼呀。人們總不會付錢給一個鑽在機動車下或者唱《羅摩衍那》的人。”巴庫太太點點頭,看上去有些難過。我母親說:“瞧我說的!你肯定巴庫懂《羅摩衍那》嗎?”“我完全肯定。”我母親說:“那好,這就好辦了。他是個婆羅門,他知道《羅摩衍那》,他還有輛車。他很容易成為一個梵學家,一個貨真價實的梵學家。”巴庫太太拍起手來。“這主意太棒了。印度梵學家現在可賺錢了。”就這樣,巴庫成了一個梵學家。他仍然愛擺弄他的車。他不能再用板球棒打巴庫太太了,但他很快活。我總忍不住想到一個畫麵:聖帶纏腰的梵學家巴庫在車底下蠕動著,或者搖著曲柄發動車子,而什麼地方有貧困的印度教徒正等著他去安撫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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