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性的本能(1 / 1)

我猜勞拉保持了一項世界紀錄。勞拉有八個孩子。這倒沒什麼好奇怪的。八個孩子有七個父親。這才要命!正是勞拉給我上的第一堂生物課。她剛好住我家隔壁,所以我可以近距離地觀察她。我注意到她的肚子幾個月就大了起來。然後又有幾個月見不著她。等下次見著她時,她的肚子又平坦了。然後,幾個月內,發酵膨脹的過程會再次出現。對我來說,這是周邊世界裡的一大奇跡,所以常常去觀察她。她對於自己經曆的事情十分樂觀,常常指著肚子說:“這事又發生了,可你經曆了三四回就會習慣了,雖然它是件相當麻煩的事。”她常常抱怨上帝,數落男人的醜惡。她的前六個孩子就來自六個男人。哈特常說:“有些人是很難滿足的。”但我不願讓你們覺得勞拉把時間都花在了生孩子和勾引男人上,而且總在可憐自己。如果鮑嘉是這條街上最百無聊賴的人,那麼勞拉就是最快活的。她總是那麼開心,而且她很喜歡我。每當有李子和芒果,她總會給我一些。如果她做了糖餅,我也能吃上幾個。即使我那特彆討厭嘲笑,尤其是討厭我被嘲笑的母親,也常常嘲笑勞拉。她經常對我說:“我不明白勞拉為什麼這麼喜歡你,好像她的孩子還不夠操心似的。”我認為我母親說得沒錯。像勞拉這樣的女人,再怎樣也不會嫌孩子多。她愛她所有的孩子,雖然你不會相信她對他們講話是用怎樣的語言。她的喊叫和謾罵都是我聞所未聞,並且終生難忘的。哈特曾說:“夥計,在用詞方麵,恐怕連莎士比亞都比不上她。”勞拉常常喊:“奧文,你這個大嘴畜生,給我滾過來。”還有:“加文,如果你不趕快回來,我就讓你火燒屁股,聽見嗎?”或者:“羅娜,你這羅圈腿黑母豬,你為什麼不睜眼瞧瞧你都做了些什麼!”把有八個孩子的母親勞九_九_藏_書_網拉與同樣有八個孩子的華裔太太瑪麗相比,可能不太公平。瑪麗真的很會照顧孩子,從沒有訓斥過他們。但值得一提的是,瑪麗的丈夫有一家小商店,瑪麗有條件對孩子們和顏悅色,她會用炒雜碎、炒麵和炒飯之類的東西喂飽他們。但勞拉找誰去要錢來養活孩子們呢?總有些男人晚上騎著車慢悠悠地來到勞拉的屋前,吹口哨叫她。他們可不是來給孩子們送錢的,他們隻想要勞拉。我問過我母親:“勞拉靠什麼生活?”母親扇了我一個耳光,說:“小孩子家少打聽,知道嗎?”我想到了最壞的方式。但我希望那不是真的。因此,我去問哈特。哈特說:“她有不少朋友在市場上賣東西,他們常常免費給她一些。她的前三個老公也會給她點東西,但不多。”最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勞拉本人,她長得不算漂亮。借用有一天博伊說的:“她那張臉像極了電動車的電瓶蓋。”而且她的身材也太過豐滿。我說的是她還隻有六個孩子時的情況。哈特說:“勞拉有新男人了。”大家笑道:“舊聞了。按勞拉的做法,她會與每個男人都嘗試一次的。”但哈特說:“不,這次是真的。那男人現在和她同居呢。今天早上我趕牛出來時看見他了。”我們等候並密切留意著這個男人的出現。後來才知道,他也在留意並等著我們的反應。沒過多久,這個男人,納撒尼爾,就成了米格爾街我們大夥兒中的一員。但很顯然,他與我們不同。他原先是西班牙港東區的,在我們看來那兒比較臟,而他的言語也確實粗俗些。他放話說自己是東區皮卡迪利街的地痞,還講了許多打架鬥毆的事,到處宣稱他曾經讓兩三個人破相。哈特說:“我認為他根本就是在吹牛。”我個人也不信任他。他是個身材矮小的人,我一向認為小個子男人更可能具備邪惡和暴力的傾向。但他最令我們厭惡的還是他對女人的態度。並不是因為我們有騎士精神,但他對女人的輕蔑讓人反感。他總是對路過的女人粗魯地指手畫腳。納撒尼爾總是說:“女人就像母牛,她們和母牛一模一樣。”當那個富態的理考德小姐路過時,納撒尼爾就說:“瞧那頭大母牛!”這真讓人不是滋味。我們所有人都認為,理考德小姐的肥胖不該受人取笑,而是應該得到同情。起初,納撒尼爾試圖讓我們相信他知道怎樣擺布勞拉,還暗示他常打勞拉。他總說:“女人這種貨就喜歡挨揍。你們聽說過那首卡裡普索小調吧:“不時地把她們擊倒,”“不時地讓她們趴下,”“打青她們的眼睛,踢紫她們的膝蓋,”“然後,她們就會永遠愛你。”這絕對是關於女人的不變真理。”哈特說:“老實說,雖然女人很古怪,但我不知道勞拉那樣的女人看上了納撒尼爾什麼。”埃多斯說:“我對女人摸得最透。我認為納撒尼爾就是在撒謊,我猜他和勞拉在一起時,準是夾著尾巴的。”我們常常聽見從那棟房子傳來打鬥聲和孩子的尖叫聲,等到我們見著納撒尼爾時,他總是說:“剛剛給那女人一點顏色。”哈特說:“真是有趣,勞拉看上去一點也不傷心。”納撒尼爾說:“她真的隻需要拳頭,拳頭才會讓她高興。”納撒尼爾當然在撒謊,出拳的並不是他,而是勞拉。有一天納撒尼爾戴著帽子試圖遮擋挨了打的眼睛時,真相終於暴露了。埃多斯說:“看來他們編的那首卡裡普索小調唱的是男人,不是女人。”納撒尼爾正想上前與身材瘦小的埃多斯較量一下,哈特說道:“還是去和勞拉較量吧。我了解勞拉。她不是要打殘你,隻是要你和她過日子。不過一旦她開始厭倦你,你最好趕緊滾,小家夥。”我們祈禱發生點什麼事情,使納撒尼爾離開米格爾街。哈特說:“我們用不著等多久了,勞拉懷孕八個月了,再等一個月,納撒尼爾就得滾。”埃多斯說:“與七個男人生下七個孩子,這會是個名副其實的紀錄。”嬰兒降生了。那是個周六,前一天晚上我還看見勞拉在院子裡倚著柵欄。嬰兒是在早上八點降生的。真神奇,就在兩小時後,勞拉便隔著牆喊我母親了。我躲了起來,偷偷張望著。勞拉趴在窗台上,嘴裡還吃著芒果,黃色的果汁沾了一臉。她對我母親說:“嬰兒今早出生了。”我母親隻是問:“是男孩還是女孩?”勞拉說:“你認為我有那種福氣嗎?真是很倒黴,又是一個女孩。我隻想讓你知道情況而已。好啦,我要進去了,還有些針線活兒要做。”就在當天晚上,哈特的預言似乎要變為現實了。傍晚,勞拉出門來到人行道上,朝納撒尼爾喊道:“喂,納撒尼爾,過來。”哈特說:“這是見鬼了嗎?她不是今天早上才生了孩子嗎?”納撒尼爾還想衝我們炫耀一下,對勞拉說:“我忙著呢,不去。”勞拉向前邁了一步,我看見她擺出了打架的氣勢。她說:“你不來?不來嗎?這是我聽到的嗎?”納撒尼爾怕了,他試圖與我們說話,但又很不安。勞拉說:“你以為你是個男人?你聽著,彆在我麵前充什麼男子漢。對,納撒尼爾,我說的就是你,你那瘦屁股蛋,就像是褲襠裡塞了兩塊爛麵包。”這是勞拉的又一句妙語。我們都忍不住大笑起來。看見我們笑,勞拉也憋不住笑了。哈特說:“這娘兒們真實在。”但是即使孩子出生後,納撒尼爾也沒有離開米格爾街。我們都煩躁起來。哈特說:“要知道,一不留神,她就要和這個男人再生一個。”納撒尼爾不走也不是勞拉的錯。她經常揍他,而且現在完全是公開地揍了。有時,她把納撒尼爾關在門外,然後我們就會聽見人行道上傳來他的哭聲和乞求聲。“勞拉,親愛的,勞拉,心肝兒,就讓我住一晚吧。勞拉,心肝兒,讓我進去吧。”如今他再也不吹噓自己如何擺布勞拉了,也不再往我們這幫人裡紮了。我們倒挺開心。哈特常說:“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回老家乾河去。那兒的人沒什麼教養,他應該活得快樂一些。”我也搞不懂他為什麼留在這兒。哈特說:“有些男人就這樣,喜歡受女人的氣。”而勞拉對待納撒尼爾越來越厲害了。一天,我們聽見勞拉對他說:“彆以為你讓我生一個孩子,就擁有了我。你聽著,這孩子是個意外。”她威脅著要叫警察。納撒尼爾說:“但這孩子誰來養呢?”勞拉說:“那是我的事。我不需要你留在這兒。你在這兒還多張嘴。如果你現在不立馬離開,我就,就去叫查爾斯警官來抓你。”搬出警察作威脅到底把納撒尼爾嚇住了。他流著眼淚離開了。但勞拉的肚子再一次大了起來。哈特說:“啊,天哪!她居然和同一個男人生了兩個孩子!”米格爾街的一大奇跡就是沒有人挨餓。如果你坐下來拿著筆和紙嘗試算一算,你就會發現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我是在米格爾街長大的,我敢保證沒有一個人挨餓。也許有人挨過餓,但你從沒聽說過。勞拉的孩子們長大了。最大的是個女兒,叫羅娜,開始在聖克萊爾大道的一戶人家做用人,還跟著塞克維爾街的一個男人學習打字。勞拉常說:“世上沒有什麼比教育更重要,我可不想讓孩子像我這樣生活。”勞拉的第八個孩子如期而至,和往常一樣毫不費力。那是她最後一個孩子。倒不是因為她疲倦了,也不是因為她失去了對人類的愛,更不是因為她喪失了生兒育女的熱情。事實上,勞拉似乎沒有變老,也沒有少一點快樂。我總是感覺,隻要給她機會,她就會繼續生下去。有天晚上,大女兒羅娜學習打字回來,說:“媽,我要生孩子了。”我聽到勞拉發出一聲尖叫。我頭一次聽到了勞拉哭。那是非同尋常的哭。她似乎把她一生儲藏的淚水都哭了出來,把以前用笑聲掩蓋的哭都發泄了出來。我聽過葬禮上的哭聲,其中有不少是裝出來的。而那天晚上勞拉的哭聲是我聽過最恐怖的。它使我感覺整個世界變得荒唐可悲,我差點要為她哭泣了。整條街都聽到了勞拉的哭聲。第二天,博伊說:“我不明白為什麼她對那事這麼傷心,她自己就是這樣做的嘛。”哈特非常生氣,抽出皮帶打了博伊。我不知是該為誰難過——勞拉還是她女兒。我感覺勞拉現在羞於在街上露麵。當我再次見著她時,難以相信她就是那個總和我笑嗬嗬的、還給我糖餅吃的女人。她已經變成老太婆了。她不再對孩子們大喊大叫,也不再打他們。不知道她是不是仍舊關心孩子們,還是已經對他們失去了興趣。但我們從沒聽到勞拉責怪羅娜一句。這讓人忐忑。羅娜帶著她的孩子回到了家。街上沒有人拿這件事開玩笑。勞拉的家變得安靜而死氣沉沉。哈特說:“生活真他媽的活見鬼。你明知道麻煩要來了,可他媽的什麼事也做不了。你隻能坐下來,望著等著。”和許多周末版上刊登的悲劇一樣,又一出悲劇上演並登報了。羅娜在卡來納吉投海自儘。哈特說:“他們為什麼總是這樣遊啊遊,直到累得遊不動為止。”當警察上門把這件事告訴勞拉時,她沒說多少話。她說:“這樣好,這樣好。這樣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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