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田武誌的屍體在石崎神社東側的樹林中被人發現。發現屍體的是每天早晨在這附近散步的老太太。屍體腹部中刀,警方判斷腹部的傷應該是致命傷。地麵上清楚留下了掙紮的痕跡。“太殘忍了。”其中一名偵查員低聲感歎。武誌的整個右臂都被砍了下來,屍體周圍流出了大量血跡。“刺中腹部的手法和被殺害的北岡明相同,是同一凶手所為嗎?”小野低頭看著屍體問。“目前還不清楚。”高間小聲回答,“雖然他們都被刺中腹部,但北岡的手臂沒有被人砍掉。”“但他的狗被人殺了。”“……的確。”狗和右臂──到底是怎麼回事?高間忍不住自言自語。高間走到法醫身旁詢問凶器是甚麼。法醫村山約五十多歲,推了推度數很深的眼鏡回答:“應該和之前那名少年的相同,是薄型的小刀,不是菜刀或登山刀。”果然是同一個凶手所為嗎?“手臂也是用那把刀子砍下的嗎?”“不,那種刀子無法砍下手臂。”“那是用甚麼?”“十之八九是鋸子。”“鋸子……”“對,而且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鋸子──高間忍不住咽了咽喉嚨。在沒有人煙的神社樹林中,用鋸子鋸下屍體手臂的凶手身影,難以想像是正常世界會發生的事。“大致的死亡時間呢?”“昨晚八點到十點左右,詳細情況要等解剖報告出爐才知道。”和北岡被殺時的時間相同。高間暗忖。他陷入沉思時,聽到小野叫他。小野和監識課的人一起彎腰看著屍體旁。高間走了過去,小野告訴他:“好像寫了甚麼字。”“字?”“在這裡。”小野指著屍體右側的地麵。仔細一看,的確用樹枝在地上寫了甚麼字。那四個字看起來像是片假名。“是 a─ki─ko─u……嗎?”“嗯。”的確如小野所說,看起來像是“a─ki─ko─u”,卻不知道是甚麼意思。“看不懂。”高間偏著頭思考。“真的看不懂,也不像是人名。”高間在嘴裡念了好幾次。a─ki─ko─u、a─ki─ko─u……“如果是須田武誌寫的,這也是和北岡明遇害的不同之處,北岡並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對啊。”高間看似漫不經心地聽了之後,轉身準備離開,但立刻停下了腳步。──北岡也留下了訊息。高間走了回去,重新確認那幾個字,心臟用力跳了一下。“小野,那不是 a─ki─ko─u,第一個字不是a,而是ma,第三個字不是ko,而是yu,而是 ma─ki─yu─u……魔球。(a─ki─ko─u 原文為アキコウ;“魔球”(ma─ki─yu─u)片假名拚音則為マキユウ,兩者筆劃相近。)”須田母子正在石崎神社的辦公室等著,因為之前負責北岡事件的關係,所以由高間他們去向這對母子了解情況。真不想去啊!高間心想。在轄區刑警的陪同下,須田誌摩子和勇樹坐在狹小辦公室的冰冷榻榻米上。他們麵前放了茶,但兩人都沒有喝,茶的溫度和房間內的空氣一樣,已經變得冰冷。勇樹咬著沒有血色的嘴唇,垂頭喪氣地跪坐著,臉上還有擦乾的淚痕。他雙手在腿上用力握緊,強忍著悲傷,高間發現他的指甲剪得很乾淨。“請節哀順變……”高間看到須田母子後說。雖然他原本想說一些更中聽的話,腦海卻瞬間想不起該說些甚麼。他試著回想以前都對死者家屬說甚麼話,但腦中還是一片空白。“想請教一下,請問武誌是甚麼時候失去聯絡的?”高間問。誌摩子放下捂著眼睛的手帕,緊緊握在手中。“昨天晚上。他出門時說要去練球,然後就沒回來,我正感到擔心。”“時間呢?”“我記得是七點半左右,”勇樹在一旁回答,“哥哥出門時,媽媽還沒有下班回家。”高間想起之前去他們家時,誌摩子也不在家。“你哥哥出門時有甚麼異狀嗎?”“和平時沒甚麼兩樣。”勇樹搖了搖沒有血色的臉代替回答。母子兩人對高間發問的回答大致整理如下。武誌七點半左右出門,然而當誌摩子十點左右回家準備吃晚餐時,他仍然沒有回來。原以為他練球太投入而忘了時間,但一個小時後,仍然不見他返家。勇樹便去神社找他,沒有找到。當時勇樹隻在神社內尋找,並沒有去樹林察看。之後,勇樹騎著腳踏車去武誌可能去跑步的地方察看,都沒有看到哥哥的身影。十二點多,他終於放棄回家。“原本打算昨晚報警,但想到他可能會自己回家,決定等到今天早晨再說。”誌摩子再度用手帕擦著眼睛。她的雙眼通紅,想必在得知兒子死訊之前,就因為睡眠不足而充血了。接著,高間問她對於武誌遇害有沒有想到甚麼可能性?誌摩子和勇樹都斷言完全不知道,對武誌的右臂被人鋸斷也完全沒有頭緒。誌摩子忍不住再度落淚。“對了!”高間猶豫片刻後,問他們有沒有聽過“魔球”這兩個字,但正如高間所預期的,母子兩人都說不知道。向他們道謝後,高間交給小野處理,自己回到了案發現場。屍體已經清理乾淨,本橋組長正在向年輕的刑警下達指示。“有沒有找到甚麼?”高間問。“沒有。”本橋皺起眉頭。“既沒有找到刺進腹部的凶器,也沒有發現鋸下手臂的鋸子。”“腳印呢?”樹林內的地麵很柔軟,照理說,應該會留下腳印。“有幾個腳印,但都是武誌的。有些地方地麵有刮痕,凶手似乎消除了自己的腳印。”“有沒有可以找到指紋的東西?”“目前希望渺茫。還有──”本橋把嘴湊到高間的耳邊說:“也找不到他的右臂。”高間皺起眉頭。“凶手帶走凶器可以理解,但連右臂也帶走似乎有點異常。”“不是有點,而是相當異常。完全搞不懂凶手做這麼殘忍的事,到底有甚麼目的。有人開玩笑說,搞不好是其他學校的棒球社成員之前被須田武誌痛宰,狠心下了毒手,被我痛罵了一頓。”本橋向來討厭彆人亂開玩笑,但高間暗自覺得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如果是仇殺,代表真的有深仇大恨。凶手準備了鋸子,顯示在殺人之前,就已經打算鋸下他的手。”“有人對須田武誌有這麼大的仇恨嗎?對了,家屬那裡的情況怎麼樣?”“該問的都問了……”高間整理了須田母子的談話後,向本橋報告。或許是因為沒有值得參考的線索,本橋仍然愁眉不展。高間他們正打算離開,便接到了有目擊者的消息。附近雜貨店的老板娘昨晚似乎看到了武誌,說他八點左右在打公用電話。“聽說須田打了大約三分鐘的電話,但不知道打給誰。”在附近查訪的年輕偵查員向本橋報告。“老板娘有沒有聽到他說甚麼?哪怕是幾句話也好。”“我也問了,她生氣地說,怎麼可以偷聽客人講電話?但她記得,須田在掛電話前好像說了一句‘好,那我等你’。”“好,那我等你……嗎?”“也可能是‘我正在等你’,老板娘記不清楚了。”“是喔。”聽完年輕偵查員的報告,本橋看著高間說:“不知道他打電話給誰?”“目前毫無線索。”高間搖了搖頭。“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武誌在這個神社等人。”“他應該也見到了對方,而且,對方還帶了刀子和鋸子。”“應該是。”高間點點頭。離開之前,高間去雜貨店看了一下。穿過石崎神社的鳥居,沿著石階往下走,就是一條和緩的下坡道。前麵是T字路口,那家雜貨店就在路口。高間走在狹窄的坡道上四處張望,坡道兩側都是土牆圍起的舊房子。高間想起之前曾經聽一名偵查員說,這一帶的居民都是農民,所以晚上很早就上床睡覺了。八點過後,路上就沒有行人,到了九點,家家戶戶都熄了燈,四周一片漆黑,隻有石崎神社神殿前亮著燈。因為賽錢箱裡的錢經常被人偷走,所以特地裝了燈,整晚都亮著。須田武誌也靠著那盞燈練球。不一會兒,來到了T字路的交叉點,雜貨店就在右側的街角。裡麵有賣一些食品,旁邊是香煙店。一個五十多歲的瘦女人正坐在店裡,一臉快要睡著的樣子。店門口的架子上放了一具紅色電話。高間走去雜貨店,買了兩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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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然後報上自己的身分,問老板娘昨晚的男人是不是用了這個電話?“對啊。”女人有點不耐煩地回答。“他在撥電話時,手上有沒有拿著紙條?”“紙條?喔,好像有拿了一張紙條,他看著紙條撥電話。”這代表武誌並沒有記住對方的電話號碼,所以才會把號碼抄在紙條上。屍體上沒有找到這張紙條,也許是凶手拿走了。武誌不記得對方的電話號碼這件事,並不能鎖定嫌犯。因為武誌家沒有電話,他平時很少打電話。高間又問了老板娘,打電話的男人是否有甚麼異常?老板娘回答,她沒有注意。離開雜貨店後,高間一邊走,一邊思考。武誌昨晚到底和誰見了麵?為甚麼要約在沒有人的地方見麵?他立刻懷疑,對方會不會是殺害北岡明的凶手?是不是武誌知道誰是凶手,昨晚約他出來?結果,他也被凶手殺害了。──果真如此的話,武誌為甚麼會知道凶手?他為甚麼向警方隱瞞?除此以外,還有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凶手為甚麼鋸下武誌的右臂?雖然殺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鋸下屍體的手臂更加費事。對凶手來說,停留在現場時間越久越危險,凶手為甚麼甘冒這樣的危險,仍然要鋸掉武誌的右臂?到底有甚麼非這麼做不可的理由?──而且,還有“魔球”的死前留言……高間當然沒有忘記這個字眼,確切地說,這個字眼始終盤旋在他的腦海中。上一次是在北岡的相簿中看到這兩個字,他在甲子園的照片下方寫著“我看到了魔球”。高間深信,那絕非偶然。北岡和武誌兩個人都留下了相同的死前留言。魔球──他們留下的遺言到底是甚麼意思?田島剛進門,右手突然被人抓住。回頭一看,發現佐藤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揚了揚下巴,示意跟他走。田島看著他嚴肅的雙眼,一言不發地轉身跟著。──媒體好像還沒來。其他同學還不知道武誌遭人殺害的事。上學途中,田島遇到好幾個同學,沒有人提起這個話題。佐藤怎麼會知道?他看著佐藤沾了塵土的球隊製服背影想道。宮本、直井和澤本等三年級的學生已經聚集在棒球社的活動室內,從他們的表情來看,顯然都已經知道了命案的事。“大家都到齊了。”背後突然傳來聲音。即使不用回頭,也立刻知道是森川。“我猜大家都聽說命案的事了,清晨警方和我聯絡,約好今天要來學校了解情況。雖然不知道警方會問甚麼,但應該是棒球社內部的情況。尤其須田和北岡都是三年級的學生,應該會向你們訊問,所以,我先請你們三年級生集合。”森川依次打量每一個人的臉,一字一句地說明。佐藤應該受森川之托聯絡所有人,難怪他一大早就知道這起命案。“警方認為我們之中有人是凶手嗎?”直井低著頭說。他的聲音很沮喪。“應該認為有這種可能吧。”聽到森川的話,所有人都抬起了頭。“這不重要,現在我們必須要做的,就是說出事實真相。所以,我要先問你們,你們真的對北岡和須田被殺一無所知嗎?”森川又依次看著所有人的臉,這次他細細打量。所有人都緩緩搖頭。“好,那我知道了。其他事就交給我來處理,你們不必擔心,但先暫時不要練球,眼前的狀態,你們恐怕也沒辦法專心練球……對吧?”說完,森川打開活動室的門正打算走出去,有人對著他的背影叫了一聲:“請等一下。”是直井。“怎麼了?”森川問。“那領隊呢?你認為我們中間有人是凶手嗎?”田島驚訝地看著直井的臉,他不像是在開玩笑,目不轉睛地看著森川,等待他的回答。森川沉重地開了口。“都怪我太無能了,比賽時也一樣,我隻能相信你們,雖然這根本幫不了甚麼。”森川說完,走出了社團活動室。關門的餘音久久回響。剩下的五個人都沒有說話,活動室內彌漫著混濁的空氣。“我先說,”佐藤最先開了口,“我昨晚沒有離開家門一步。”“那又怎麼樣?”直井用銳利的眼神瞪著佐藤,佐藤被他的目光嚇得退了幾步說:“事實啊,領隊不是說,我們隻要說出事實,有話就要說清楚。”“你的意思是,凶手是除了你以外的人嗎?”直井立刻走到佐藤麵前,一把抓住他的胸口。佐藤拚命甩開他的手,不斷重複著:“事實啊,我隻是說出事實。”“住手。”高大的宮本上前勸架,直井終於鬆了手。“我們為甚麼要殺須田?警方也不是笨蛋。”宮本安慰道。“我怎麼知道?”佐藤憤憤地說道,“他們可能以為我們嫉妒須田和北岡,不光是警方,學校的同學也這麼認為。”“所以,你要證明自己有不在場證明嗎?”直井又想要對佐藤動手,宮本伸手製止了他。田島冷眼看著他們的對話,覺得很空虛。隊友死了,他們卻爭執不休,就像北岡遭人殺害時,他們隻擔心接下來由誰擔任主將一樣。不,他們至少稍微提到了故人的名字,比上次稍微有了進步。田島深信他們之間並沒有凶手,因為天才須田不可能死在這些人手上。這時,始終沉默的澤本幽幽地開了口。“不過,我們恐怕都會被視為嫌疑犯,被警方調查不在場證明。”其他人都看著他,他再度低下頭,卻用格外清晰的口吻說:“因為偵查的第一步就是從懷疑開始。”“不在場證明,應該不需要很詳細吧?隻要說出大致的情況就好吧?”或許是向來沉默寡言的澤本發了言,宮本顯得有點害怕。“不知道,可能至少要把時間交代清楚吧。”“真傷腦筋,我沒有不在場證明。”宮本果然很擔心。“我在家裡,有證人可以證明。”佐藤再度說道,但這次直井沒說甚麼,隻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我那時候在做甚麼?田島忍不住想了一下,隨即低下頭,為自己有這樣的念頭感到羞恥。他沒有理會任何人,獨自走出活動室。這天上午,高間和小野來到開陽高中的會客室。窗外的運動場上,上體育課的女學生正在打排球。她們應該已經知道須田武誌被人殺害這件事。響起敲門聲後,森川走了進來。他向高間他們點了點頭,默默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摩挲著臉。“校長他們應該慌了手腳吧?”高間問,森川一臉疲憊地點點頭。“我被他們罵得狗血淋頭,說我督導不周。我很想反駁說,我隻是棒球隊的領隊。”“棒球社成員的情況怎麼樣?”“他們也很慌張,不過這也難怪。”“我想請教一些問題。”“要問我?還是棒球社的人?”“都要。──你最後一次見到須田武誌是甚麼時候?”森川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後回答:“在北岡的葬禮上。之後有點忙,連棒球社的練習也沒辦法參加,我又不上他們班的課。”“須田對北岡遭人殺害這件事,有沒有說甚麼?”“沒有,”森川搖了搖頭。“我們沒有談到這個問題。我隻對他說,以後就頭痛了,他回答他會想辦法。”想辦法──他到底打算想甚麼辦法?高間感到納悶。“你知道須田的右手臂被人鋸斷吧?”高間問,森川皺起眉頭。“這麼殘忍的行為,到底有甚麼目的?”“這件事有沒有讓你想到甚麼?”“有很多人痛恨須田的右手臂。不過,這是不同層次的問題。”高間想起偵查員之前也說過相同的話。“你家裡有沒有鋸子?”“鋸子?有是有……”話剛落下,森川不悅地皺著眉頭,“難道你懷疑是我用鋸子鋸下須田的手臂?”“你先不要生氣,隻是謹慎起見。今天晚上我會去你家借鋸子。”森川一臉不耐地從長褲口袋裡拿出鑰匙,放在高間麵前。“這是我家的鑰匙,進門之後有一個鞋櫃,上麵有一個工具箱。你自己去找吧。”高間低頭看著鑰匙,隨即說了聲:“不好意思。”拿起鑰匙,交給身旁的小野說:“記得馬上把鑰匙拿回來。”“刑警也會去其他社團成員家裡借鋸子吧?”高間沒有回答,但森川沒有說錯。如果是鋸下須田武誌手臂的鋸子,隻要根據血液反應,就可以立刻作出判斷。“我還想問一件事,”高間說,“聽到魔球這兩個字,你會想到甚麼?惡魔的魔,棒球的球。”“魔球?”聽到高間口中說出意想不到的字眼,森川露出訝異的表情問:“這和命案有甚麼關係嗎?”高間告訴他死前留言的事,森川十分驚訝,但回答說沒聽過“魔球”這兩個字,也不記得須田武誌和北岡明有提過這兩個字。“不過,他們為甚麼留下這兩個字?”森川也不解地偏頭思考。接著,高間問了森川昨晚的不在場證明。森川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隻回答說:“昨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家。”然後又說:“這次真的是一個人,所以沒有證人。”“有沒有打電話給誰,或是接到誰的電話嗎?”“昨天晚上沒有。”“社團的成員知道你家的電話嗎?”“應該知道,因為可能有急事要聯絡,不過,如果他們有事找我,通常會直接來我家,就像北岡那樣。”“至今為止,須田武誌有沒有打過電話給你?”高間注視著森川的表情問,但森川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沒有。我記得他家沒有電話,況且,他有事也不可能來找我商量。”“原來是這樣。”高間點了點頭,但還無法證明武誌昨天晚上不是打給森川。“我打算向棒球社的成員了解一下情況,可以嗎?”“可以,已經和他們打過招呼了。我去找他們過來。”森川說完就離開了,門關上後,聽到他的腳步聲遠去,剛才都沒有說話的小野小聲說:“聽說森川老師目前的處境很為難,他和那位女老師的關係受到檢視,雖然不是我們走漏了風聲,但耳語真的很可怕。”“怎樣受到檢視?”“應該是不利於教育之類的吧,聽說其中一個人要調離這所學校。”“是喔……”這個城市不大,的確很有可能遭到調職。可能是高間他們的調查行動導致了耳語不斷。不過即使沒有傳聞,一旦他們結婚,就有一方要調去其他學校,高間隻是做了辦案時必須做的事。就算如此,高間心裡仍然為這件事感到不自在。※※※在森川的協助下,高間他們順利地向棒球社三年級的學生了解了情況,但問了四個人──佐藤、宮本、直井、澤本後,並沒有獲得任何可以成為線索的資訊。雖然這四個人家裡都有電話,但須田從來沒有打電話給他們,也猜不到須田可能會打給誰。問到不在場證明時,所有人都說在家裡。佐藤說,還有父親的友人在場,其他人隻有家人可以證明。所有人都對命案完全沒有頭緒。他們雖然對同學的命案充滿好奇,卻極度討厭和自己扯上關係。最後走進會客室的是名叫田島的社團成員,他是候補投手,高間覺得他和之前的人不太一樣。至少田島很希望能夠協助破案,同時發自內心對武誌的死感到遺憾。雖然他積極配合,但實際上能不能幫上忙又另當彆論。他對武誌也很不了解。“你們社團這麼不團結,居然能去甲子園。”高間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感想,但田島完全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隻是難過地說:“所以,以後再也不可能去了。”在電話的問題上,他的回答和其他人一樣,昨天晚上他也和家人在家裡。高中生晚上的不在場證明,通常都大同小異。高間問田島有沒有聽過“魔球”這兩個字。前麵四個人聽到這個問題時,都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知道,隻有看起來很膽小的澤本自言自語地說:“須田投的球就是魔球。”可見武誌的球真的威力十足。田島恭平先解釋說:“魔球就是指很驚人的變化球。”然後又偏著頭說:“但和須田的感覺不太相符。”據田島說,須田向來都是靠快速球三振對手。“不瞞你說,我在北岡的相簿也看到這兩個字,”高間說,“他的相簿上貼了甲子園的照片,下麵寫著‘看到了魔球’。這句話是甚麼意思?如果照字麵解釋,就是北岡在甲子園看到了可以稱為‘魔球’的球。怎麼樣,你還是沒有頭緒嗎?”其他人都很乾脆地回答:“沒有。”田島再度認真思考起來,在嘴裡重複說:“在甲子園看到了魔球……”“怎麼樣?”高間手指咚咚咚地敲著會客室的桌子問。田島可能在回想甲子園的事,他的雙眼看著遠方,聽到高間的聲音,才似乎被拉回了現實。“怎麼樣?”高間又問了一次。“可不可以讓我想一下?”田島說,“我想好好回想一下那場比賽。”“是喔……”高間看著他的臉,目前還無法判斷是否值得期待,但他覺得不必太著急。“好,那如果你有想到甚麼,隨時和我聯絡。”聽到高間這麼說,田島鬆了一口氣地點點頭。送走田島後,高間他們也和森川一起走出會客室。“雖然這麼說有點失禮,但好像有甚麼地方不太對勁,”走出去時,高間坦率地說出了對社團成員的感覺。“總覺得有點荒腔走板。”“不至於荒腔走板,”森川痛苦地皺著眉頭。“對他們來說,和須田一起參加棒球社就像是一場夢,這也包括去甲子園比賽。如今夢醒了,他們不得不麵對陳腐的現實,這種落差讓他們不知所措。”“你也一樣嗎?”高間問。“對,我也一樣。”森川毫不猶豫地回答。和森川道彆後,高間他們又去了接待中心打招呼。接待中心的總機小組正在接電話,從她說話的語氣,對方好像是報社的記者來打聽須田武誌的事。今天中午之後,恐怕會有大批媒體湧入。在等待總機小姐講電話期間,高間四處觀察了一下,發現窗戶旁掛著職員出勤表。職員名牌若是正麵的黑色朝外,就代表出勤,缺勤者則是背麵的紅色麵朝外。高間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發現寫著“手塚麻衣子”的牌子背麵朝外。──她請假嗎?手塚麻衣子不是請假。仔細一看,發現名牌上方還有另一塊小牌子,上麵寫著“早退”。──早退?她怎麼了?高間正感到納悶,接待中心的總機小姐掛上了電話。他告訴總機小姐,已經問完了相關的師生,然後就離開了開陽高中。這天,當高間回到搜查總部時,得知須田武誌並非誌摩子的親生兒子。本橋一臉嚴肅地找他,高間走過去後,本橋告訴他這件事。偵查員在調查武誌的血緣關係時,直接問了誌摩子才得知,但她並非刻意隱瞞,隻是之前沒有機會說。她說明的情況如下。武誌的親生母親叫須田明代,是誌摩子丈夫正樹的妹妹。明代是一個在郵局上班、很普通的女孩子,二十歲時,不知道和誰發生了關係,結果懷孕了。明代的母親當時還活著,和正樹一起追問她對方是誰,他們雖然完全不知道明代有交往的對象,但若兩情相悅,不如就趕快結婚。沒想到明代堅決不肯透露對方的姓名,隻說現在還不方便說。當正樹他們再三追問時,她便淚眼相對。當正樹和他母親為此一籌莫展,沒想到有一天,明代離家出走了。她並沒有帶太多行李,正樹猜想她是和對方那個男人一起離開的,但並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所以,他們算是私奔。”本橋說,“聽誌摩子說,她聽到傳聞,對象那個男人的年紀不小,但並不清楚具體的情況,因為明代徹底隱瞞。總之,他們兩個人就這樣消失了。”“消失之後呢?”高間問。“有很長一段時間杳無音信,五年後才終於有了消息。有人寄了一張明信片給正樹,希望把他妹妹接回去。”請你馬上來接你妹妹──明信片上是這麼寫的。正樹急忙趕了過去。明信片上的地址是在房總半島前端的一個小漁村,由於光靠漁業無法維持生計,所以漁民們都要靠竹編工藝貼補家用。明代就住在那個村莊。正樹趕到後,發現形容枯槁的明代躺在臟兮兮的被子裡,鄰居的一個女人正在照顧她。聽這位鄰居說,明代這陣子身體狀況一直很差,除了水和粥以外,幾乎無法吃任何東西。寄給正樹的明信片也是那位鄰居寫的。明代看到正樹,削瘦的臉上露出笑容。聽到正樹對她說,一起回家吧!她也流著淚點頭,但當正樹問到那個男人時,她還是不願回答。鄰居偷偷告訴正樹,那個男人在前三年時,每周回來一次,但兩年之前就沒有再回來,也沒有寄錢給明代,明代隻能靠編織竹籃的家庭代工維生。做到一半的竹籃和竹編工藝的工具都散亂在她的房間內。所幸正樹所麵對的並非都是壞消息。明代的兒子已經四歲了,雖然很瘦,但很活潑。正樹去的時候,他正在附近的河邊丟石子玩。“他就是武誌嗎?”高間問。“沒錯。正樹帶著明代和武誌回到老家,那時候,正樹已經娶了誌摩子,也生了勇樹,所以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大家庭。而且全家隻有正樹一個人賺錢,明代又在生病。有一小段日子,他們的生活很拮據。”“一小段日子……是甚麼意思?”“不久之後,明代就死了。她自殺了。”“……”“她割腕自殺,隻留了一封遺書,拜托他們照顧武誌。”“所以,正樹就把武誌留了下來。”“沒錯。沒想到,兩年後正樹也意外身亡,隻能說這對兄妹太可憐了。”高間緩緩搖著頭。他想說點甚麼,卻找不到適當的話語。“武誌和勇樹知道這件事嗎?”“應該知道。誌摩子太太流著淚說,即使是親兄弟,可能感情也不會像他們這麼好。”高間想起兄弟兩人的臉。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勇樹時,曾經對他說:“你和你哥哥長得很像。”原來並非因為他們是親兄弟,而是堂兄弟的關係,所以才長得像。記得當時,勇樹聽了十分高興。“你覺得怎麼樣?”本橋問高間,“你覺得他的身世和這起命案有甚麼關聯嗎?”“不知道。”高間偏著頭,然後又說:“這是我個人的意見,我真不希望兩者有關聯,不然未免太慘了。”“我也有同感。”本橋用力點頭。──但是。高間心想。即使和命案沒有直接的關聯,恐怕也無法回避這件事。因為,正是這種境遇創造了天才投手須田武誌──翌日午後,小野整理了關於魔球的相關資料。他有一個朋友在去年之前,都在東京當體育記者。“說到魔球,最有名的當然是小山(小山正明。)的掌心球。”小野得意地說。“小山是指阪神隊的小山嗎?他不是快速球投手嗎?”高間記得,前年阪神隊因為小山的快速球獲得了冠軍。“小山今年去了獵戶星隊,他的球速當然很快,但從去年開始,他也開始投掌心球。在昭和三十三年(一九五八年)和紅雀隊比賽時,第一次投了掌心球。他的球速超快,控球也很穩,又會投掌心球,今年應該會贏三十場。”“是喔。”“阪神隊還有洋投巴奇(Gene Martin Bacque)的蝴蝶球,不僅速度快,而且無法預測方向。他的手指很長,大家都形容好像五條蛇纏著球,他今年的表現也很出色。還有村山(村山實。)的指叉球。不過,說到指叉球,最先使用指叉球的是杉下(杉下茂。),已經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這些資訊,”高間抓著頭。“好像和這次的命案沒有太大的關係,當然,聽你聊這些的確很有趣。”“啊……真對不起。”小野欠身道歉,翻開記事本。“我也問了高中棒球界的事,最近並沒有出現魔球之類的話題。”“是嗎……?”高間托著臉頰,在桌上的便條紙上寫了“魔球”兩個字。※※※偵查會議上也討論了這個問題,“魔球”這兩個字到底是誰留下的?之前一直以為是須田武誌寫的,但有人認為未必如此。首先,如果是武誌所寫,那他到底是甚麼時候寫的?如果是腹部中刀後所寫,那麼當他在寫的時候,凶手在做甚麼?如果武誌想在地上寫字,凶手當然會阻止,或是把他寫的字擦掉,至少不可能傻傻地看著他寫完。當然,更不可能是凶手離開後所寫的。因為凶手在鋸斷武誌的手臂後才離去,那時候武誌應該已經死亡了。因此,如果是武誌所寫,就是在凶手抵達現場之前寫的。那麼,為甚麼要寫這兩個字?應該不可能預料得到自己會被人殺害,事先留下死前留言。基於這些理由,“魔球”這兩個字是凶手所寫的說法浮上了台麵。雖然不知道凶手這麼做有甚麼目的,有人認為這象征了凶手對須田武誌的憎恨,也許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如果是凶手所寫,是否代表追查這兩個字,也無法查到真相?因為凶手不可能留下會危及自己的信息。高間用鉛筆尾端敲著紙上所寫的“魔球”兩個字,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追查這個問題。※※※那天晚上,森川打電話到高間的公寓。森川在電話中說,棒球社的田島在他家裡,有事想要告訴高間。“甚麼事?”高間抓起上衣,在電話中問。“我還沒問他,好像和魔球有關。”“我馬上過去。”高間猛然掛上電話,衝了出去。來到森川的公寓,田島恭平一臉緊張地等在那裡,一看到高間,恭敬地欠了身。“鋸子的事有沒有甚麼斬獲?”森川遞上坐墊時揶揄道。“不,一無所獲,給你添麻煩了。”高間老實回答。警方調查了森川和其他社團成員家中的鋸子,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搜查總部認為,凶手不是使用現有的鋸子,而是為了犯案特地買了新鋸子,幾名偵查員已經在附近的刀具店展開調查。“你要告訴我甚麼事?”高間問,田島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呃……可能不是甚麼重要的事,也可能是我完全猜錯了。”“沒關係。如果都猜對了,所有的案子都很快可以破案。”高間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然後又問:“聽說是關於魔球的事?”“對,昨天你問了之後,我一直在想這件事。你昨天告訴我,北岡在相簿中寫了‘看到了魔球’,我就想到一件事,但因為沒甚麼自信,當下就沒有說出口。”“有話儘管說吧。”高間麵帶笑容地說。“我想起那天須田投了一個不同尋常的球。”“不同尋常的球?”“就是那場比賽最後一球。”田島說。“暴投的那個球嗎?”森川在一旁插嘴問,高間也想起來了。“對。”田島縮起下巴。“比賽結束後我問了須田,最後那一球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我不相信控球精準的他在當時的狀況下,會投出那樣的球。須田隻回答說失控了,但我不認為是這樣。我並不是很清楚當時的情況,那顆球在本壘板前突然往下墜落,以前須田從來沒有投過這種球。”“所以,你認為當時須田投的那一球是他新學到的球技,這就是所謂的魔球,對嗎?”“對。”田島回答。高間看著森川,征求他的意見。森川想了一下說:“有可能。那場比賽後我也問了北岡,他向須田發出了甚麼指示?北岡沒有明確回答。因為我不想讓他們以為是在責怪他們,就沒有繼續追問,但他們兩個人對那球的問題卻支支吾吾的。”“會不會是須田練習了新的投球方法,在那裡一試身手?他很有可能做這種事。”田島說。“所以,他是和北岡一起練習新的投球方法。”森川說。但高間否定了他的意見。“不,應該不是這樣。北岡的相簿中,在選拔賽的照片下方寫著‘看到了魔球’。從這句話來看,當時北岡也是第一次看到。”“是喔……這麼說,須田之前都是獨自練球羅?”“不,這不可能。”田島很有自信地說,“須田和北岡在神社秘密練球,一定也練習了這種變化球。”“不,我記得他們是在選拔賽之後才去神社練球。”高間解釋說,“選拔賽之前,都是須田獨自練球,北岡的母親和須田都這麼說。”須田武誌在選拔賽上第一次嘗試了變化球,北岡看到之後,在相簿上寫下了“看到了魔球”這句話。之後,他們開始練習魔球──高間在腦海中整理出事情的先後順序。田島以一臉難以接受的表情偏著頭想了一下,用堅定的語氣說:“不可能。佐藤說,他曾經在下雪的時候看到須田在石崎神社練球。選拔賽後,這裡根本沒下過雪。而且,佐藤還聽到了接球的聲音,絕對是北岡和須田一起練球。”“是喔……”森川狐疑地看著高間問:“怎麼回事?”高間問田島:“佐藤說看到北岡和須田一起練球嗎?”田島想了一下,搖了搖頭。“他沒這麼說……但除了北岡以外還有誰?”高間看著森川,森川也聳了聳肩回答:“的確想不到還有其他人。”“佐藤家離這裡很遠嗎?”“不,不會太遠。”“你畫地圖給我。”高間從記事本上撕下一張紙,放在森川麵前。他的心跳加速。──如果不是北岡,到底是誰在接武誌的球?武誌的屍體被人發現的兩天後,在須田家附近的集會所舉辦了葬禮。因為經濟因素,隻能舉辦簡單的葬禮,但很多人都前來吊唁。勇樹站在集會所門口,向前來燒香的人鞠躬道謝。除了武誌班上的同學,勇樹的很多同學也都來了。他真心誠意地向每一個人說:“謝謝。”森川和其他幾位老師也來燒香,手塚麻衣子也來了。麻衣子穿了一襲黑色洋裝,表情有點緊張。她和森川的關係已經在開陽高中內傳開了,甚至有幾名家長向校長抗議。她昨天請假,前天又早退,聽說她在職員室遭到了排擠。勇樹看著麻衣子走過自己麵前,燒香後合掌祭拜,她比彆人祭拜的時間更長。當她走過麵前時,勇樹又說了一聲:“謝謝。”她微微向他點頭。※※※葬禮後,高間刑警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說有事想要問他。勇樹說,隻要不會占用太多時間就沒問題,高間把他帶到沒有人煙的小巷子。“你手上的盒子是甚麼?”高間首先問起勇樹拿在手上的木盒子。“這是哥哥的寶貝。”勇樹回答。“可以給我看一下嗎?”“可以啊。”勇樹打開蓋子,裡麵有一個護身符、用竹片編的人偶,和一個像是鐵鉗的東西。“這是哥哥親生母親的遺物,”勇樹告訴高間。“我希望他在天堂的媽媽也能參加他的葬禮,所以帶來了。”“是這樣啊……”高間抓了抓鼻頭。“你說有事要問我,是甚麼事?”勇樹蓋好木盒的蓋子問。“嗯──關於你哥哥晚上去神社練球的事,是不是有人陪他一起練習?”高間問。“不是北岡哥嗎?”勇樹之前曾經聽眼前這位刑警和武誌談起這件事,他記得是這麼一回事。“不,我是說除了北岡以外的人,在選拔賽之前。”勇樹搖搖頭。“我之前也說過,哥哥從來不會告訴我練球的事。”“是嗎……他果然都沒有告訴你。”高間有點失望。“為甚麼問這個問題?除了北岡哥以外,我哥還曾經和其他人練球嗎?”勇樹反問道,高間露出尷尬的表情,不置可否地說:“嗯,隻是問一下。”然後又說:“我想再問一個聽起來有點奇怪的問題。”“好啊。”勇樹說。“最近你哥哥有沒有和你提到過變化球的事?”“甚麼?”勇樹沒聽清楚。“變化球,就是投手投出的曲球。”“……這個問題真的很奇怪。”“所以,我一開始就聲明了。怎麼樣?他有提過嗎?”勇樹隻能重複和剛才相同的話。“我哥幾乎不會在我麵前提到棒球的事。”雖然眼前的刑警有點失望,但勇樹也無可奈何。因為勇樹完全不了解武誌的棒球人生,雖然現在對此感到懊惱,卻也為時太晚。“是魔球的事嗎?”勇樹問,高間點點頭。“目前警方認為你哥在練某種新的變化球,並稱之為‘魔球’,隻是還不知道和命案有甚麼關係。”“是喔……”勇樹想到一件事,決定告訴刑警,“難以相信哥哥在練變化球。”高間納悶地問:“為甚麼?”“因為哥哥打算靠快速球進入職棒。他之前說過,如果從高中就決心要進職棒,不需要投變化球,最多隻能投曲球。如果為了學投其他的球影響了投球姿勢,就會偷雞不著蝕把米。而且球探好像也告訴他,高中時代隻要投直球就好。”“球探?”高間瞪大了眼睛,從他的表情來看,應該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球探?是職業球隊的球探嗎?”“對。”勇樹說。武誌升上二年級後,某個東京球隊的球探經常造訪須田家。他在更早之前就已經相中了武誌,但並沒有特彆遊說他進入職棒球隊,每次都和他聊職棒的情況後就離開了,也會給武誌一些建議。“不過,這件事請你不要說出去。雖然我搞不太清楚,但好像被人知道哥哥和職棒的人見麵,會有很多麻煩。”“我知道,好像會違反業餘棒球的規定。你哥哥打算進入那個球隊嗎?”“不知道。哥哥常說,隻要進入職棒,無論去哪一隊都無所謂。”在勇樹的記憶中,武誌從來沒有為特定的球隊加油。為棒球賭上青春的武誌沒有喜歡的球隊聽起來有點奇怪,也許對武誌來說,職棒球界整體就像是一家大公司,每支球隊就像是公司內的不同部門。“那個球探多久來一次?”高間問。“好像三、四個月來一次,今年二月有來過。”“是喔……你記得他叫甚麼名字嗎?”“我記得,他叫山下先生,個子很高大。”“可能以前是棒球選手吧。”高間說完,在記事本上寫下了那個球探的名字。高間的問題全都問完了,臨彆前他感慨地說:“你哥哥好像是為了當棒球選手來到這個世界。”“沒錯,”勇樹回答,“哥哥來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打棒球。”高間刑警點了兩、三次頭,緩緩邁開步伐。勇樹跟在他的身後,在內心呐喊。──沒錯,哥哥是為了打棒球才來到這個世界,不是為了死在樹林中。好想知道真相,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真相──勇樹強烈地希望。那天晚上,勇樹和誌摩子難得有時間在一起慢慢吃晚餐。自從武誌死後,他們都沒有時間靜下來吃飯。吃到一半時,誌摩子停下筷子,呆然地看著隔壁房間。“怎麼了?”勇樹問道,也跟著看往那個方向。誌摩子沒有馬上回答,繼續看著那個房間。然後,撥了撥淩亂的頭發說:“我在想,以後再也不會洗那套製服了。”隔壁房間掛著剛洗好的製服。開陽高中的一號球衣,膝蓋的地方有點磨損了。我會自己洗──武誌每次都這麼說。你在說甚麼啊,有時間洗衣服,趕快去練球吧──誌摩子也每次都這麼回答。“媽,”勇樹叫著她,“哥向來都很感激你。”誌摩子的眼神飄了一下,似乎有點不知所措,然後,嘴角浮出淡淡的笑容低下頭,輕聲說了聲:“真是傻孩子。”不知道她在說勇樹還是武誌。“我隻是希望家人和和樂樂地過日子……”她問勇樹:“之前覺得不快樂嗎?”“很快樂啊。”勇樹回答。“對啊,媽媽也很快樂……”誌摩子說完,再度垂下雙眼,用一旁的擦手布擦著眼淚。※※※晚餐後,從玄關傳來敲門聲。收拾好碗筷,正用抹布擦矮桌的勇樹和站在廚房的誌摩子互看了一眼。照理說,這麼晚不會有人上門。勇樹立刻想到可能是山瀨。那個家夥我行我素,很可能現在上門催債。不知道為甚麼,山瀨很怕武誌,但現在他已經有恃無恐。“請問是哪一位?”誌摩子不安地問,她也以為是山瀨。“不好意思,”──門外傳來男人的聲音,但不是山瀨。“我叫竹中,因為有東西想要交給您們,所以這麼晚上門打擾。”誌摩子又看了勇樹一眼,問他認不認識這個人?勇樹搖搖頭,他從來沒有聽過竹中這個名字。她打開門,一個身穿喪服的男人站在門口。男人年約五十多歲,身體結實挺拔,五官輪廓很深,看起來很頑固。“不好意思,突然登門造訪。”頭發花白的男人說完,對他們鞠了一躬。他鞠躬的動作很誠懇,背仍然挺得直直的。“我以前是須田正樹先生的同事,須田先生很照顧我。原本打算更早登門拜訪,但因為您們搬家了,我無法聯絡到您們。”“所以,您是電力工程公司的人?”“對。”竹中回答。“喔,是嗎……?”誌摩子聽了,立刻請他進屋。“請進,家裡很小。”竹中脫了鞋子進屋後,跪坐在角落的武誌骨灰前。“我在報上看到了這次的事,所以才知道您們住在這裡。”竹中解釋之後,又鞠了一躬說:“真的是飛來橫禍,請節哀順變。”誌摩子和勇樹也跪坐著向他還禮。竹中徵得誌摩子的同意後,為武誌上了香。他在武誌的骨灰前合掌祭拜了很久,勇樹看到他嘴裡念念有詞,但聽不到他在說甚麼。上完香後,他轉身看著誌摩子,從懷裡掏出一個白色信封。“以前須田先生曾經多次借錢給我,我一直想要回報他,請您們務必收下。”“不,我們素昧平生,怎麼可以……?”誌摩子推辭著,竹中搖著頭,把信封推到她麵前。“我隻是歸還所借的東西,您也可以認為是給武誌的奠儀。”“喔,但是……”“請您不必想太多。”竹中環視屋內後站了起來,“我該告辭了。”“呃,我馬上來泡茶。”誌摩子慌了手腳,他伸出手製止道:“不用了,我還要去其他地方,今晚就先告辭了。”“呃,可不可以請您留下聯絡方式?”聽到誌摩子的要求,竹中想了一下,然後拿出記事本,寫下聯絡方式後,遞給誌摩子。他的字很漂亮。“那我就先告辭了。”竹中在門口又鞠了一躬後,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竹中的腳步聲消失後,母子兩人又互看了一眼,搞不清眼前的狀況。剛才那個男人到底是甚麼人?勇樹拿起信封,確認信封裡的金額。因為他覺得可能是惡作劇。看到信封裡的金額,他嚇了一跳。“媽,太驚人了,裡麵有三十萬圓。”“甚麼?怎麼會?”誌摩子也走了過來。信封裡的的確確有三十張一萬圓的紙鈔。“勇樹,趕快去追他,一定要問清楚。”“好。”勇樹衝出家門,追向男人離開的方向。雖說父親以前曾經照顧他,然而三十萬圓實在太多了。但是,勇樹沒有追到,那個男人可能是開車來的。勇樹隻好回家。“怎麼辦?”誌摩子看著錢手足無措。“我看還是明天聯絡他,我們不能收這麼多錢。”“我覺得還是收下吧,”勇樹說,“隻要有這些錢,就可以還錢給那個山瀨,以後也不用再煩惱了。”誌摩子向山瀨借了十萬圓。勇樹討厭山瀨三不五時以借錢為藉口,不懷好意地糾纏誌摩子。誌摩子不去上班的日子,勇樹好幾次放學回家,都看到他旁若無人地坐在家裡。“是沒錯啦。”誌摩子露出為難的表情。“總之,先把錢還給山瀨,其他事之後再考慮。我馬上去還錢,如果不趕快還給他,那家夥絕對又會上門。他一定覺得反正哥哥已經不在了,沒甚麼好怕的,以後我會保護你。”勇樹把手放在誌摩子的肩上。“謝謝,但是你不用擔心。”說完,誌摩子看著信封,再度偏著頭納悶。“話說回來,剛才那個人為甚麼……?”從勇樹口中得知曾有職業球探上門這件事的第二天,高間來到該球隊事務所的會客室。電話聯絡時,原以為忙碌的對方不可能立刻安排見麵,隻希望預約對方的時間,沒想到對方一聽到是須田武誌的事,馬上提出希望立刻見麵的要求。高間取出 Hi─lite 香煙抽了一口,環視室內。牆上貼著選手的月曆和日程表。目前幾乎可以確定,武誌在石崎神社練球的對象,除了北岡以外,還有另一個人。棒球社的佐藤是在選拔賽之前看到武誌練習,他並不知道陪同練習的是不是北岡。因為那天下雪,所以查出了具體的日期,但據北岡明的母親所言,那天晚上他並沒有出門。那麼,須田武誌到底和誰一起練球?如果當時的練習和“魔球”有關,那麼,練球的對象就變得極其重要。但是,勇樹認為武誌不可能練變化球的意見也很耐人尋味,而且據說這是職業球探的建議,高間認為有必要向這名球探了解情況,所以今天特地登門拜訪。高間抽完第一支煙時,門打開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進來。身穿灰色西裝的他一進門就鞠躬道歉,“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他的聲音洪亮,可以感受到肺活量很大。高間也起身回禮,雙方交換了名片。高間從名片上得知,眼前這個男人叫山下和義。山下將近九十公斤的身軀沉入沙發。“你要打聽須田的事?”他露出嚴肅的眼神問道。從他的眼神中,可以感受到他對須田武誌的態度。“我從須田勇樹的口中聽說了你的事,”高間說,“他是武誌的弟弟。”“我知道,那個孩子很聰明。”或許是因為身體龐大的人怕熱,山下拿出手帕擦著太陽穴附近,鼻頭也滲著汗,感覺活力充沛。“你知道他遇害的消息嗎?”高間問。“當然知道。我也考慮過,警方可能會來找我。”山下抱著雙臂搖了搖頭,“我太受打擊了,難以置信,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你和須田是怎樣的關係?”山下的目光往上看了一下,宛如陷入冥想般緩緩閉上眼睛。“須田武誌是日本棒球史上屈指可數的天才。我曾經見過許多名投手,目前也為了尋找優秀投手,在全國各地奔波。但像他那樣具備完美素質的選手可遇不可求,幾乎二十年才會出現一個。他的球速和控球度都無懈可擊,而且對棒球的敏銳度、冷靜的性格和堅強的精神,都顯示他是不可多得的明日之星。”說到這裡,山下張開眼睛看著高間,“不瞞你說,他進高一時,我就注意到他了,無論如何都想簽到他。我們球隊需要像他那樣的投手,於是從去年夏天之後開始私下和他接觸。如果太明目張膽會引發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去找他時都很小心。”“具體是怎樣的接觸?”“我並沒有做甚麼特彆的事,隻是和他見麵聊一聊,因為如果做其他事就會違規,但我希望他至少對我們球隊的名字留下深刻印象。時下的年輕人都希望進巨人隊,好的球員統統進了巨人隊,我們必須積極布局。”“啊!巨人隊嗎?”高間想起了“巨人?大鵬?煎蛋”(一九六零年代,小孩子喜歡的三大事物。當時巨人隊的王貞治和長嶋茂雄聯手,屢創佳績;相撲界的大鵬也神勇無敵。)的口號,但聽勇樹說,武誌並沒有特彆喜歡的球隊。高間提起這件事時,山下點點頭。“沒錯,須田進入職棒的意願很強烈,但似乎隻要是能夠高度肯定他實力的球隊,他都願意加入。對我而言,遇到年輕人說非要進巨人隊不可當然很傷腦筋,但像他那種進哪一個球隊都無所謂的態度,也讓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到時候必定會為了爭取他,和其他球隊展開競爭。因此我才會偶爾和他見麵,希望博取他的信任。”每年秋天,在業餘棒球界活躍的球員未來的動向就受到矚目,哪一名選手進入哪一個球隊也牽動著棒球迷的神經。“他本人的意向如何?有沒有打算進你們球隊?”高間問。山下把手放在下巴上沉思後,偏著頭說:“這我就不清楚了,說不上來。”“他沒有釋出善意嗎?”“應該說,他的想法比我想像的更乾脆。他對職棒並不隻是憧憬,而認為是自己以後的工作。”隨後山下又告訴高間一件事。山下最後一次見到武誌時,武誌提出要做一筆交易。“交易?是金錢嗎?”高間曾經在報上看到,球隊為了爭取有前途的新人,願意祭出天價的簽約金。今年最受矚目的新秀除了遭人殺害的武誌以外,還有慶大的渡邊和下關商的池永,聽說包括私下的紅包在內,簽約金額不低於三千萬圓,那是高間難以想像的金額。“包括金錢在內。他提出的金額相當於今年新入隊選手中最高的金額,對於這個問題,我隻覺得他在這方麵很精明,並沒有太驚訝。其實不需要他主動提,我們球隊也打算出這個價錢,隻是他提出要先簽一份包括金錢條件在內的臨時合約。”“臨時合約?”“臨時合約也有法律效力,我聽到他的要求,有點慌了手腳。因為在這個時期和他接觸本身就違反了規定,當然不可能留下這種書麵資料。於是我對他說,請不必擔心,我們球隊一定會簽他,簽約金也會令他滿意。”“他怎麼回答?”“他說這種口頭約定不可靠。也許到了那個時候,球隊會找到更理想的選手,就不想再簽他了,到時候簽約金也會降價。”說到這裡,山下歎了一口氣。“我並沒有因為他是小孩子就不把他當一回事,但聽到這番話,還是很受打擊。為了贏得他的信任,我去找了他好幾次,沒想到最終還是無法抓住他的心。不要說是抓住,我甚至沒有摸到他的心……”高間再度發現,須田武誌果然是不平凡的少年。他不光球技精湛,在精神方麵也很堅強獨立。時下的年輕人都很軟弱,很難想像他們屬於同一個世代。也許是他的不幸身世造就了這種堅強。“對了,我想請教一個奇怪的問題──”高間問山下,是否曾經聽說武誌在練習新的變化球。“不,我沒聽說。”山下不假思索地否定。“我曾經提醒他,現在要用自然的姿勢投出有速度的球,隻要投直球或曲球就好,絕對不要試圖在投球時耍花招。”這代表武誌在沒有知會山下的情況下,就擅自學了魔球的投法。他為甚麼這麼做?還是沒有特彆的理由,隻是想增加投球的變化?之後,高間問山下對這起殺人案有沒有甚麼線索?山下的回答不出所料地並無頭緒,但在高間準備起身時說:“我對須田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孤獨的身影,這是我得知這起命案後的第一個想法,覺得他背負了這樣的命運──當然,這隻是無聊的感傷。”“你的想法可以成為破案的參考。”高間說。離開球隊事務所後高間打電話回總部,本橋接聽了電話,問他情況怎麼樣。高間回答說,雖然不知道對破案有沒有幫助,但聽到了很有趣的內容。這是他的真心話。“是嗎?這也在預料之中。先不談這個,目前接獲兩條線報,一個是關於鋸子的消息。二十三日晚上,曾經有一個男人在櫻井町的一間刀具店買了折疊式鋸子。”“是喔。”二十三日就是武誌被殺害的前一天。“可惜老板沒有記住客人長相。另一個是,有人曾經看到和武誌一起在神社練球的人。”“甚麼?真的嗎?”高間忍不住驚叫。“真的。那個人是在二月左右看到的,所以絕對不是北岡。”“那是誰?”“目前還不知道。”本橋說,“根據目擊者的描述,從那個人的年紀來看,絕對不是北岡,而且還有一條有利的線索。”“甚麼線索?”“和武誌一起練球的人拄著拐杖,一隻腳不靈光。”“一隻腳……”“目前正在向縣內熟悉棒球界的人士打聽,你也趕快回來吧。”“好。”高間用力掛上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