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紅牡丹 林語堂 3308 字 3天前

九月初,梁孟嘉已經回到杭州。他到福州去,坐了一段船,騎了一段馬,途中經過的山水之美,為生平所未見。海軍學堂的公務完畢之後,已經接近八月底。為了九月初以前趕到杭州,他這樣答應過牡丹,雖然他厭惡海洋,他還是走的海道。那一天,在牡丹家暗潮緊張。新寡的牡丹在十天以前,已經由母親接回娘家,母親正是應女兒之請親自去的。母親一向疼愛女兒,也希望早日擺脫與婆家的關係。早就不願女兒在費家過那樣抑鬱寡歡的日子,這種想法,完全和女兒一樣,這麼一來,引起了費家的惡感,也招得牡丹自己的父親十分沒麵子。但是母親奮鬥成功,最後的安排終於達成。雖然牡丹把自己的衣物全都帶回娘家,她母親和費家商量好,叫外人看來,這個年輕的寡婦是回娘家小住。在送彆之時,費家一個人也沒露麵兒,她的行李是由費家的仆人送上船的。梁翰林現在住在蘇姨丈家,今天晚上正為他設宴洗塵。因為純是家宴,沒有外人。梁翰林是避免打擾外人,也避免官方宴請,他認為那是苦事。他到了杭州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拜見牡丹的父母,並且探望牡丹。牡丹已經告訴父母梁翰林答應帶她到北京去。父親聽見這消息的激動不安,就猶如女兒不遵名教之禮不在費家守寡一樣。他覺得牡丹和梁翰林進京,實在不妥,應該帶著素馨同去。最後,他說,梁翰林單身未娶,家中又沒有彆的女人。素馨聞聽讓她進京,喜悅之下,雀躍三尺。所以大家萬分興奮,話說個沒結沒完,大家都盼望吃晚飯時,當眾再談此事。牡丹的生活上有這麼一個轉變,她是歡喜非常。昨天孟嘉來拜訪時,雖然是禮貌上的規矩,話也沒說多少,牡丹看見他如約在九月初到來,心裡自是欣慰。孟嘉從福州給她寫了兩封熱情似火的信,她已經深信孟嘉是對她真心相愛,毫無疑問了。素馨還是以平常沉靜平板的聲音對牡丹說:“你該換衣裳了。”天氣日漸涼爽,牡丹正穿著拖鞋在屋裡踏拉踏拉走,手裡拿著一個蒼蠅拍子,各處尋找晚夏的蒼蠅打。在追打一個逃避的蒼蠅時,她得意洋洋的喊:“我可自由了!自由了!你知道這對我多麼重要嗎?”素馨不理會她這話,隻是跟她說。“你到底要穿什麼衣裳?按禮俗,你最好穿白的。你現在應當是穿孝,免得人家說閒話。”“人家會說話嗎?”“我們也怕翰林大人會說你不懂規矩。”牡丹哼出了笑聲,說:“他明白。”牡丹正要洗臉穿衣裳,白薇忽然來了。牡丹驚喜若狂,叫道:“白薇!”她倆有一年多沒見麵了。白薇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從桐廬特意來看她的,白薇和丈夫住在山水明媚的桐廬。她倆的目光相遇,彼此仔細打量對方,十分驚喜。兩個人的氣質那麼相像,真是天下無獨有偶,二人親密異常,彼此毫無隱瞞之事。牡丹很佩服她,她的精神,她的機智,做事行動的漂亮。她高興白薇能有若水那樣的丈夫。有些方麵,白薇比牡丹更不拘細節,更不重禮儀,也更瀟灑脫俗。過去牡丹一直夢想她能找到一個男人,像若水對白薇那樣了解,二人那樣看法相同,那樣真情相愛。白薇比牡丹略為消瘦,頭發的梳法常常改變。現在她的頭發是向上梳攏的樣式,這是受中國留日女生的影響。她穿著緊瘦的褲子,牡丹的父母對這種派頭兒十分厭惡。她們那等階層中已婚的正派婦女都穿裙子,可是若水卻讚成並且喜愛那種緊身貼肉的褲子。白薇的聲音細而軟,她向牡丹說:“噢,小鬼,你可自由了!”素馨默默望著她倆。牡丹回答說:“對,我可自由了!現在人以為我是來住娘家;可是,我再也不回婆家了。你還不知道我要到北京去呢?”素馨也很安詳的說:“是,我也去。”白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對這消息頗感意外。“慢點兒說,我一時還弄不明白。”“梁翰林現在在這兒,他是我堂兄,你還記得吧?我們跟他一塊兒去。”白薇的眼睛向歡天喜地的梁氏姐妹瞥了一眼說:“我真羨慕你們姐兒倆。他會給你們找如意的丈夫,那是必然的,你們多會兒起程?”“現在還不一定。我們要到蘇舅爺家去吃飯。一會兒就要動身。”她轉身要走時,白薇向她掃一眼說:“來,我隻跟你說幾句話。”兩個人走出了小門兒。素馨並沒覺得意外。她知道一定和金竹有關係,但是並不提起。等身邊沒有彆人時,白薇拉著她的手,倆人在背靜的小巷裡慢慢的走。“金竹來了。他讓我告訴你。你現在在這兒搗什麼鬼?他說他明天要見你。我想他是正設法調到杭州來,住在杭州。你要不要去看他?”“當然去。你千萬告訴他我去。明天。”牡丹全家還沒有到。蘇姨丈家在城裡的中心地區,由牡丹家步行十分鐘就到。他家四周環以圍牆,高約三十尺,叫做火牆,是防鄰居發生火災後大火蔓延之用的,因為當地街道擁擠,人煙稠密,很多房子四周都建有高牆保護。蘇姨丈今年六十歲,臉微長而豐滿,再點綴上微黃的胡子。他已經回家養老,兒子在金華照顧他的生意。他對姨甥梁翰林實在誇耀的過甚,雖然他自己姓蘇,孟嘉姓梁,但是有這樣一個親戚,他頗為得意。“你必須讓我們蘇家給你接接風。上次你經過杭州,同宗怪我沒告訴他們。實在因為你不常回家,大家都覺得有你這麼個親戚,臉上很光彩。”“那我就打擾了。我這次來杭州不是公務在身,我是不受官家招待的,跟自家人聚會當然可以。還有奕王爺,咱們的總督大人,是老朋友,我明天要去拜訪他。至於我的本家,我當然樂意見。”“我很高興。他們都那麼至誠。給我們幾天準備準備。你不用趕著回京吧?”“不用。生意好嗎?”“我兒子接著做呢。幾年好,幾年壞的。賺的錢總夠過日子的。”蘇姨丈用手輕輕捋著自己的胡子,十分歡喜。蘇姨媽進到客廳裡來。她前額高,眉清目秀,像梁家的人。她打扮得樸素,但是高雅不俗,穿的是黑褂子,沒戴首飾。她拄著一根拐杖,裹得秀氣的小腳兒邁步時,身子有點兒顫動。蘇姨媽看了看牆上的鐘說:“他們現在應當來了。”說著就在一張烏木椅子的藍墊子上坐下。他問孟嘉說:“你什麼時候兒去給你母親上墳?我老了,不然,我真願陪你一塊兒去。我也三四年沒去了。”孟嘉回答說:“不久就去。”蘇姨媽又說:“還有你自己。孝道並不在祭祀。你若是孝敬母親,就應當娶個媳婦,好繼承祖上的香煙。我已經有兩個孫子,我的將來有了指望。這件事你應當好好兒想一想。”孟嘉高高興興的回答說:“我知道,我知道。北京所有的太太都跟我這麼說。你們婦道人家天天不想彆的,不說彆的。到現在我總算還沒上她們的圈套兒呢。”蘇姨媽伸出個白手指頭教訓他說:“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早晚你要後悔。隻是為什麼那麼怕成家呢?難道我們女人都是吸血鬼不成?”“姨媽,您彆那麼說。張中堂曾經說要給我做媒呢。麻煩的是,每個人都給我物色一個軍機大臣的千金小姐,總之,他們是要給我找個大家閨秀。因為我是個翰林,隻有富貴之家九_九_藏_書_網的小姐才算匹配。他們總說要門當戶對才行。我是嚇怕了。若說有一等人我實在受不了的,那就是那些專講勢力的一派人——那些與富貴之家結親的人,或是父母有錢的人,自己向來無所事事,隻知道裝腔作勢擺架子。也有才德兼備命運不濟而受窮的,但我也看見好多人真不配享受那份富貴。”這時雲雲(和老祖母住的五歲的孫子),很緊張的跑了進來,告訴他們客人來了。這時已經聽見前院裡少女的聲音。雲雲又跑出去找她們。先進來的是梁氏夫婦,後麵跟隨著牡丹、素馨,還有雲雲。蘇姨媽站起來歡迎她們母女。大家都不拘泥客套。牡丹的父親走到翰林和蘇姨丈坐的長椅子那邊去。素馨和雲雲到廚房去了。素馨是蘇姨媽所偏愛的,正如她深受父親喜愛一樣。在過去幾年,因為牡丹不在家,素馨自然見姨媽的時候兒較多。蘇姨媽很喜歡素馨的文靜端莊。她曾經開玩笑說她自己隻有兒子,她願把素馨看做她的女兒。素馨在蘇姨媽家裡各屋裡隨便出入,就猶如在自己家一樣。這時牡丹正和母親還有蘇姨媽在一處坐著,她為明日會見金竹,心裡正忐忑不安。不久,素馨走進來,手裡端著一個大白盤,盤上蓋著蓋子,雲雲在一旁小跑著跟隨。蘇姨媽說:“你叫下人端來就好了。”素馨說:“來,大家來吃吧。這是一盤蒸鴨子。”她非常輕鬆隨便。下人也來了,但是素馨卻自行安排座位和筷子。雲雲一直不離開她身邊,老是礙她的事。素馨斥責雲雲說:“你坐下……坐那邊兒!”大家落座之後,蘇姨媽說:“我若有素馨這麼個女兒就好了。”雲雲說:“你不是有嗎?”素馨把一個手指頭放在雲雲的嘴上,說:“嗤!彆那麼大聲嚷!”這孩子顯然是被祖父母寵慣了。蘇姨媽笑道:“有這些後輩們在周圍,很好。牡丹回來了,你一定很高興。”她是對牡丹她媽說的。素馨忙著照顧飯食,忙著斟酒。她的臉比起牡丹來,有點蒼白,眼睛像鹿的眼睛那樣溫柔。鼻子像姐姐的那麼筆直,下巴很端正,臉是鵝蛋臉兒。隻是,素馨是嬌俏,牡丹則是美麗。牡丹的臉上有一種夢幻般的神情,她兩個眸子突然一閃亮,真令人意蕩情迷,畢生難忘。牡丹的母親說:“她回來我當然高興。我當初曾經答應,不能透露她這次離開婆家就是不再回去。這件事得讓外人慢慢知道。”牡丹的父親對梁翰林說:“我這個女兒與眾不同。當初我並不讚成。但是男女相爭,最後總是女人勝。你不覺得這叫街坊鄰居看著不好看嗎?她至少要等上一年再說。”牡丹的父親曾在本地一家錢莊做事多年,認真本分,十分忠誠可靠。因為儉省度日,把積攢下的錢買了一棟房子。他為全家已經儘心儘力,現在當然希望家裡人對他有一番敬意。但是現在女兒都已長大,而牡丹卻老不斷給他難題做。他太太到費家把女兒接回來,為父親的並不願意。母女回到家裡,牡丹歡呼大叫:“爸爸,我現在可自由了。”隨後就說要同堂兄到北京去。自從童年,牡丹一直就是一個勁兒橫衝直闖,心裡想乾什麼就乾什麼,不管父親願意不願意。他是急切於讓翰林知道他並不讚成女兒離經叛道的行為。牡丹的眼睛看看父親,又看看孟嘉。她看見父親的態度是畢恭畢敬。因此心想不管梁翰林提出什麼意見,他是一定接受的。孟嘉很安詳的開口道:“伯父,您老人家說街坊鄰居看來不好看,您這話說得對。可是您若想到您女兒跟心裡並不喜愛的公婆老是在一塊過日子,她心裡若是悶悶不樂,事情就另當彆論了。我以為女兒的幸福更重要。人也隻是活一輩子。”“當然,你說的也有道理。”“昨天伯母告訴我,您認可這件事不要讓外人知道。彆人若不知道,自然不會說什麼,您也用不著發愁了。”牡丹勉強抑製住嘴邊的微笑。牡丹的母親年輕時,一定是個漂亮的女人。她說:“這件婚事,當初就錯了。牡丹一直不高興。現在既然男人已死,我不願意犧牲女兒的幸福換取費家的快樂。”蘇姨媽看了看牡丹的父母,想笑未笑。大家喝了不少的酒,蘇姨丈說向孟嘉敬酒。每個人都很快樂。於是話題轉到牡丹姐妹上京這件事。他們都同意,若是牡丹一定非去不可,兩姐妹最好一同去。素馨立起來,手裡舉著一個酒杯,安詳而端莊,她慢慢的說:“敬大哥!我跟姐姐真是喜從天降!我是這麼說,大哥若不嫌我們姐妹愚鈍,就收我們做您的女弟子吧。”牡丹一直沉默無言。這時她才站起來,也隨著妹妹敬酒。他說:“大哥,告訴他們你的官差,或是北京的情形。”大家都打算靜靜的聽。孟嘉說:“真不知從何說起。”素馨說:“說宮廷的事,說西太後老佛爺,彆的什麼都行。”蘇姨丈也央求說:“說宮廷的事吧。”孟嘉的兩鬢粗筋暴露,因為喝了酒臉發白,所以並沒紅脹起來。一邊微笑,一邊慢慢說:“說宮廷裡呀!肮臟齷齟。”伯母問:“為什麼?”“這是個人品問題。就拿福州的海軍學堂來說吧。福州海軍學堂都讓北京大人物的親戚朋友擠滿了。其他彆的地方還不是一樣?憑這個樣子要建立一個現代的海軍,我真看不出有什麼門道。一旦有海戰爆發,咱們的海軍打不了半個鐘頭。”(三年後,甲午中日戰爭發生,孟嘉的話竟不幸而言中。在天津,歐洲聯軍竟發現了中國自英、法、德、捷克、日本各國買來的一百萬磅彈藥,全無法使用。有一個炮艇倉卒遇戰,船上隻有兩顆炮彈。慈禧太後正用為海軍撥的款項大修頤和園呢。)他突然興奮起來,說出一個笑話兒。他說:“你們知道兩廣總督葉名琛吧?他和法國作戰,以他的一副名聯兒出了風頭,那就是:“不攻不守不求和”“不死不降不逃走”“這是‘六不’政策。憑他這副無人可及的對聯兒,他應當蒙恩賞賜勳章呢。”大家都大笑起來。蘇姨丈問:“光緒皇帝怎麼樣呢?”“咱們這兒說的話可不能傳出去。皇帝是了不起。對咱們來說,他是皇帝,可是在宮廷裡,他隻是慈禧太後的侄子而已。日本的明治皇帝比他運氣好,沒有那麼個愚蠢昏庸的老太婆事事掣他的肘。日本的明治天皇和宰相伊藤博文都是極有才乾的人,正全力推動日本的維新大業呢。”蘇姨媽又說:“告訴我們張之洞張中堂和李中堂的事情吧。”“我當然是偏愛我的上司。在宮廷裡,大人物總是互相爭鬥。這兩個人都算得上是偉大人物。不幸的是,李鴻章更為得勢而已。你聽說過那些新政吧——開礦、修鐵路等等。在這方麵李鴻章動用起錢來更方便。招商局就是弄得最為惡跡昭彰的一件事。”“張之洞呢?”“他是真正偉大,有遠見。他認為中國必須立即向西方學習,不然一定滅亡。他現在正想發起一項‘力學自強’運動。能學習者必強,拒絕學習者,不是衰老,即是死亡。”素馨問:“您在張大人手下做什麼事?”“我算是客卿,我不算他的屬下。他讓我做什麼,我是以客人的身份給他做。這叫做幕僚。我並不辦公,也沒有一定的職務。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我們才研究討論。”梁孟嘉曾一度至西北一位將軍戎幕中做幕僚。張之洞曾經看見他給那位將軍擬稿的奏折,對他的才智頗為震驚。他已經知道那奏折內的事情,原來是那位將軍屢次在叛軍手中慘敗。原來的奏折上寫的是“屢戰屢敗”。梁孟嘉看見之後,提起筆來,上下一倒勾,改寫“屢敗屢戰”。張之洞從那位將軍手中把梁孟嘉借過來,再沒有還回去,其實是不肯歸還。在過去有好多這樣有名的幕僚人物。有他們在旁輔佐,主官便一切順利,一旦他們離去,主官便出紕漏。除去草擬奏折之外,他們也協助研究問題,應付危機,製定政策。擔當這種任務,必須有眼光,有機智,而真正做秘書等職員的,隻是處理日常公務而已。“你們要不要聽徐文長的故事?徐文長可算是個大名鼎鼎的幕僚人物啊。”誰都愛聽徐文長的故事,他已經成為傳奇式的人物。孟嘉接著說:“有一次,兩江總督遇到了個難題。事實是在演戲期間,發生了一件謀殺案,總督大人已經按經常公務向上呈報。禮部一位老吏發現這位總督有嚴重失職之處。原來謀殺案是在演戲時發生的,而那時正值皇後國喪期間,依法全國不得演戲歌舞奏樂。而總督治下竟任由百姓演戲,那位總督可能因此遭受革職的處分。總督趕緊求教於徐文長。徐文長思索了一下兒,微笑道:‘大人,您願不願受罰俸三個月處分?’他接著說明他的辦法:‘我想您隻要加上一個字,就可以免了這場困難。’總督大人問他:‘怎麼辦呢?’徐文長回答說:‘隻要添上一個猴字兒。您現在應當立刻再上一件公事,說文書抄寫錯誤。說演戲的戲字之上誤漏了一個猴字。您要說明謀殺案發生在演猴兒戲的時候兒。’猴兒戲隻是一兩個猴子戴著帽子,穿著紅坎肩兒,由演猴兒戲的人帶著往各地去演把戲,當然不受國喪的限製。總督照徐文長的主意辦,以處理公文不慎,罰俸三月,如此而已。”飯後,大家在客廳閒坐。蘇姨丈又提起同宗公宴翰林大人的事。孟嘉說:“讓我看看。我必須去官方拜會的隻有總督奕王爺。因為在北京的時候兒是舊交。我想明天去看他。”蘇姨媽說:“你去拜會時穿的衣裳都齊備了嗎?”“這隻是私人之間的拜會。”“我想你到他衙門去,還是要穿上正式的衣裳才好。”“我想也是。洗的衣裳好了沒有?”“恐怕還沒有,真糟糕,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去拜會官家。我要去想個辦法。”“你看,丁媽一走,我什麼都沒辦法了。”牡丹問:“丁媽到哪兒去了?”“她回老家了。她要回家養老,已經回杭州的鄉下去了。”“她不跟咱們回北京嗎?”“不。這些年來她照顧我也夠久的了,臨走我送給她三百塊錢。”蘇姨媽已然離開,素馨在後麵跟了去。過了一會兒,她倆回來,拿著一件長袍兒,一件馬褂兒。素馨說:“大哥,穿上。我們想看看你當官兒像什麼樣子。”孟嘉微微一笑:“你看她們把我照顧得多麼好!”蘇姨媽看了看那件藍緞子長袍兒,認為需要燙。她說:“看,胳膊下頭掉了個扣兒。我看丁媽管家也不見得怎麼好。”孟嘉說:“這不是她的錯兒。我記得這個扣兒是在福州時候兒掉的,沒關係,外麵穿著馬褂兒,在裡頭,誰也看不見。”素馨說:“總督大人若讓您寬寬衣,那時您脫下馬褂兒來怎麼辦?我現在給您縫上吧。女弟子按禮應當給老師送禮的。現在就先給您縫縫扣子效效勞吧。”她去找針線來。大家繼續說話時,她在飯桌上的燈光下縫扣子。她先要編成緶子,再把結子很熟練的縫上,然後再燙衣裳。過了二十分鐘,她從廚房裡走出來,又跟大家夥兒湊到一塊兒。她說:“給您——好了。”蘇姨媽說:“孟嘉,你應當得個教訓。打光棍兒過日子沒有個太太是不行的!”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