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正(正,直、公正的意思。奇,異常、虛偽、驚奇的意思。)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奇,與奇兵的“奇”,意義相同。)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聖人雲:我無為而民自化(化,感動、變化和教化(來自道德)之意。是“無為”的最好解釋。),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治國者以正不以奇;用兵者以奇不以正。然而以正治國,雖是合於正道,仍是有為而治,以奇用兵,僅止於暫應一時之變;若用正奇這兩者來治天下就不合適了,我何以知道會這樣呢?隻要從下麵幾個無為而治的反麵情形來看,就可以明白。天下的禁忌太多,人民動輒得咎,無所適從,便不能安心工作,生活愈陷於困苦。人間的權謀愈多,為政者互相鉤心鬥角,國家就愈陷於混亂。在上位者的技巧太多,人民起而效尤,智偽叢生,邪惡的事層出不窮。法令過於嚴苛,束縛人民的自由太過,謀生困難,盜賊就愈來愈多。因此,聖人有鑒於此,便說道:我無為,人民便自我化育;我好靜,人民也自己走上正軌;我無事,人民便自求多福;我無欲,人民也就自然樸實。第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等章表達的思想,都牽涉到“民乾政的危險”。主要的原因,便是人們知識的增長,把混亂帶進了世界。至於怒斥“人性墮落”和“狡猾、偽善的滋長”等思想,請參閱第十八、十九、二十八、三十八等章。子貢到南方的楚國遊玩,返回晉國的途中,路過漢陰,看見一個在菜園種菜的老人,打通了一條隧道到井邊,極為辛苦地抱著甕罐盛水來灌溉,隻見他費了大半天的工夫,卻沒有得到多大功效。於是,子貢忍不住說道:“有一種抽水的機器,一天可以灌溉百畝的菜圃,出力少,功效又大,先生為什麼不用呢?”灌園的老人抬頭看了看子貢,問道:“那是什麼模樣?”子貢回答:“那是木頭做的機器,後麵重前麵輕,引水的時候,不必費力,井水就自然地急速流出,這種機器叫做槔。”灌園的老人臉色變了變,笑著說道:“我的老師曾經說過,用機械做事的人,必定有機謀巧變的心思;有了機謀巧變的心思,便破壞了純潔的天性;天性損毀,心神就不定;心神不定的人,離道就遠了。我並非不知道用機器,而是認為這麼做是羞恥的事。”子貢聽了,慚愧地低下頭來。過了一會兒,灌園的老人問道:“你是誰?”子貢答道:“我是孔子的弟子。”老人又說:“你不是那個自認博學又自比聖人,想超越眾人,而又獨自在那裡弦歌哀歎,向世人炫耀名聲的人嗎?假如你能去掉神氣,隱滅形體,還有接近大道的希望。否則,你連自己都不知怎麼處理,還能教天下人嗎?你快去吧!不要耽誤了我的正事。”子貢滿臉愧色,茫茫然若有所失地走了三十裡,心神才安定下來。他的弟子問他說:“剛才那個人是做什麼的?為什麼老師跟他談過話後,臉色都變了,而且還整天不自在?”子貢說:“我以為天下隻有孔夫子一人而已,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一個人。我曾聽老師說過:人應求事能成,隻要用力少,獲得的成就多,就是聖人之道。如今我所聽到的道理竟不是這樣,而是能夠執守大道的人,道德才完備;道德完備的人,形體就不虧損;形體不虧損,精神才專一;精神專一,才是聖人的大道啊!”“這個人和普通百姓一樣地生活,行為醇和,道德全備,凡是不順他心誌的地方他不去,不合他意願的事情他不做。若是全天下的人都稱譽他,他不會引以為傲;全天下人都毀謗他,他也不會放在心上。像這樣天下的毀譽對他都沒有影響的人,才是全德的人啊。”柏矩向老聃學道。一天,他請求老子說:“請老師帶我們四處遊曆一番。”老聃回答說:“算了吧!天下都是一樣的啊!”柏矩再三要求,老聃隻好答應道:“好吧!你想先去哪裡?”柏矩說:“先到齊國。”他們一到齊國。看見一具死囚的屍體橫臥在地,老聃推正了屍體,脫下朝服為他蓋上,然後呼天而哭道:“你呀!你!竟首當其衝地逃開了天下最大的災難。”接著他又說:“莫不是為盜?莫不是殺了人?世事大多有了榮辱,才有弊病;有了積財,才有爭奪。如今治理天下的人,不斷地建立榮辱,聚集財貨,窮困人體,要想逃避這些弊端,怕是不容易了。”“古代統治天下的人,若有功績,都認為那是百姓辛勞的結果;若有過失,就以為那是自己造成的。同時,他還認為,政治之所以暢行,是因為百姓能守法;政治之所以阻塞,是因為自己的罪過。隻要看百姓受饑受寒,便一再責備自己的不周到。”“現在就不同了,在上位的人,故意隱藏事物,以此來責備百姓的無知;故意想出困難的事,來懲罰那些懼不敢為的人。他加重責任,以處罰那不能勝任的人;限期到遠地,以誅殺那不能到的人。”“百姓的智慧已難應付這些法規,於是虛偽隨之而生。試想,統治者無日不在欺騙百姓,百姓又怎能不欺騙統治者呢?當一個人的力量不足時,就產生虛偽;智慧不足時,便產生欺詐;財用不足時,就開始偷竊。這本是最自然的事。但是,使百姓淪為盜賊的責任,該由誰來負啊?”“我無為,百姓才能化育自己。”——第三十七章之二(《莊子·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