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出事五天後,司徒回到香港,打電話讓君澤趕緊來警局。君澤到達後直奔會議室,剛走進去,喧鬨的會議室一下子安靜下來。君澤感覺不對,環視四周,發現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怎麼了?”君澤疑惑地看看自己的衣服,沒有穿反呀。“司徒sir。”有個探員朝君澤身後叫了一聲,君澤回過頭去,果然是司徒回來了。“你回來啦。”君澤笑著如往常一樣搭住司徒的肩膀,“莫非和孟蝶都沒事了吧?”司徒拿掉君澤的手,鐵青著臉,不說話。君澤感覺越來越不對,他看向其他人,似乎他們的眼神都陌生了。“君澤,”司徒看著他,艱難地說,“傅君澤先生,我們現在懷疑你跟連續兩個月來的連環殺人案有關,你可以保持緘默,但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作為呈堂證供。”司徒說完,躲避開君澤愕然的目光,一揮手,轉身離開。7769走過去,勉為其難地拿出手銬,前挪後挪地猶豫一陣,最後說:“對不起了,傅sir。”吧嗒一聲,手銬扣住了君澤的腕子。君澤沒有辯解什麼,而是看著司徒,司徒背對著他,低著頭,雙手叉腰,呼吸也變得沉重很多。果然,他懷疑他,已經很久了。審訊室裡,一份舊報紙扔到君澤麵前,舊照片裡,安靜拉著小安然匆匆離去,一個揮動警棍的小警員正在維持秩序。司徒指著那個小警員說:“這個人,你知道是誰吧?”“沒錯,那個人是我。”君澤痛快地承認。半個月前司徒甩出這份報紙的時候,他就知道,早晚,司徒會把手銬伸到他的麵前。“原告、被告、律師、證人,有哪一個是你沒有見過的,你告訴我!”司徒真的很生氣,氣在他審的不是一個犯人,而是一個警察。君澤不回答,他答不了。他可以騙其他人,但他騙不了司徒。其他人可以騙司徒,但他騙不了司徒。司徒見他什麼都不說,把桌子拍得砰砰響,“給我一個理由,一個你隱瞞事實,知情不報的理由!”司徒是恨他的,恨他給自己製造了這麼一個難堪矛盾的局麵。君澤不說話。他給不出理由。難道告訴司徒,他想保護安然?其實他並不確定安然就是凶手,但是,他不敢賭。所以,他隱瞞,他退縮,他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埋進最深處,而把司徒引到更遠的路上。司徒又拿出另一份文件,看了君澤一眼,強壓怒氣說:“2000年3月,你因為救起一個失足落水的小女孩而受到嘉獎,這個小女孩當年隻有十歲,她叫安然。”司徒把資料放到君澤眼前,然後盯住他的眼睛。嗡的一下,司徒的聲音喚起君澤的回憶——“小朋友,小朋友。”君澤搖晃著懷裡昏迷的小女孩,“快叫救護車!”君澤跟一同巡邏的同事說。醫院裡,君澤坐在搶救室外等消息,濕透的衣服貼著身體,涼意開始擴散。“然然,然然——”一個年輕女生跑進來,他的眼球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溫暖,開始抹去寒冷。“請問誰是安然的家屬?”醫生出來。“我是,我是她姐姐。”女生焦急地跑過去。“放心,她已經脫離危險了,觀察一晚就可以回去了。”“謝謝醫生。”女生感激道,等著病床推出來。“然然。”女生過去撫摩女孩的頭。“啊嚏!”君澤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吸引了女生的注意。“這裡是醫院,你可不可以文明些?”女生的溫柔突然全變樣了。“喂,你怎麼這樣,要不是阿sir救你妹妹,你早該哭死了。”同事看不過,頂了她一句。女生似乎是發現自己怪錯人了,卻委屈地撇撇嘴,推妹妹進去了。君澤看見,她的眼睛紅紅的。她一定很愛這個妹妹……回憶的片斷雖然短暫,但給人的痛苦卻很綿長。君澤閉上眼睛,沉痛地說:“任何感情的開始總是意外,任何悲劇的開始,也總是意外。”司徒見他鬆口,態度也有所緩和,皺著眉頭說:“你指的……是令語堂的案子?”“司徒,今天如果不是你坐在這裡問我,這個案子,我永遠都不想再重複。”君澤的眼睛望向深遠的地方——君澤剛到家,打開門,就聽見安然的哭聲。“怎麼啦,小安然,誰惹你不高興啦?”君澤把她抱到椅子上。“姐姐……”安然哭得厲害。“姐姐?”君澤奇怪,安靜很疼安然的,哪舍得讓她哭成這樣。“姐姐……死了……”安然哭得更大聲了。什麼?君澤一驚,立刻跑進房裡,安靜躺在床上,手腕處,鮮血不斷流出。君澤立刻把安靜送到醫院,安靜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是:“我要告他。”“他?指的就是令語堂嗎?”司徒問。君澤點點頭,“她說令語堂強奸她,還以工作來威脅她,不讓她把事情說出去。”“可是令語堂有時間證人啊。”司徒想起莫非說過的話。君澤艱難地用拳頭敲自己的腦袋,“他當然有時間證人,因為他的確是無辜的。”司徒驚訝,不是因為莫非說中了事實,而是君澤竟然承認了事實。“你事先就知道?”司徒問。君澤搖搖頭,“當時我跟安靜的戀情幾乎沒有人知道,所以我被陰錯陽差地派去維持法庭秩序。我本想拒絕的,但安靜不想公開我們的關係,所以我還是服從了。就是那場官司,我認識了莫非。一開始的時候,我是絕對相信安靜的,所以當莫非打出證人牌的時候,我真的很想揍他。當莫非打出瘋癲牌的時候,我更想揍他。”“後來呢,你是怎麼知道令語堂是無辜的?”“官司結束後,我請了長假,想多陪陪安靜,就在這段時間裡,我發現安靜的精神狀態有問題。”“比如呢?”“自言自語,對著空氣說話,情緒轉變非常快,好像活在一個彆人看不見的虛擬幻境裡。”君澤仿佛在揭開已經結痂的傷疤,那種從肉裡透出來的痛讓他的臉幾乎變形。司徒皺起眉頭,他不想逼君澤,但他不得不繼續盤問,“你知道這種精神狀態意味著什麼嗎?”“是妄想症。”君澤簡單的回答讓司徒心中一震。莫非,又被你說中了,你到底是人是神?司徒稍有走神,君澤苦惱地跺跺腳,煩躁的聲音把司徒拉回來,君澤繼續說,“我不敢確定,於是我偷偷找了幫安靜做精神鑒定的方醫生。”“方醫生不是說,安靜是神經衰弱與過分緊張嗎?”“可是方醫生並沒有出庭。”君澤逐漸顯露他理智的一麵,“我覺得事有蹊蹺,就偷偷去找她,結果證實,安靜的確有妄想症。”“但妄想症是有間歇性的,方醫生怎麼能確定,令語堂的案子,是安靜的精神幻想呢?”“方醫生也無法確定,所以她才拒絕上庭,並且修改了診斷書。她想幫安靜。”君澤的眼中流露出感激,但是,結局並不美好。“原來是這樣。”司徒眯起眼,“可是,你又怎麼能說服自己接受令語堂的案子的確是冤案呢?”司徒的內心十分好奇,如果方醫生都無法確定,君澤為什麼不選擇相信安靜呢。“令語堂有六個時間證人,如果受害人不是安靜我也會站在他那邊的,你知道嗎?我相信她,因為她是安靜。隻是,她出賣了自己。”“什麼?”司徒瞪大眼。君澤苦笑了一下,雙手抱住頭,鑽進回憶裡——君澤下午回到家,剛要進房間,就聽見房間裡有聲音傳出。“你滾,你給我滾!聽到沒有,令語堂!”是安靜的聲音。那個混蛋,還敢來!君澤衝進屋去,卻立刻傻住。屋裡的東西散亂著,床上是扯得亂七八糟的床單和被子。床邊站著安靜,衣服淩亂著,頭發披散著,但,除了安靜,這裡沒有任何人。“君澤,你來了,快,快趕他走,他要欺負我。”安靜跑到君澤身後躲起來。君澤一時傻在那裡,不知該如何反應。趕誰走?他誰都看不見,隻看見一個安靜。“你還站著乾什麼?快趕他走呀!”安靜叫,“怎麼,連你也不幫我了?你嫌我是嗎?你嫌我是嗎?”“安靜,你冷靜點,這裡沒彆人!”君澤上去拉住她。“都是你,都是你!”安靜突然掙脫君澤,跑到牆前麵,對著一片空白又打又罵,“你這個混蛋,都是你強奸我,現在君澤也不要我了,都是你!”君澤怔在那裡,他一直說服自己相信安靜,就算她精神有問題,在令語堂的事情上,她是真的受害了。可是現在,他再也找不到理由了……八年前的真相現在算是浮出水麵了。司徒繼續盤問:“是不是你之後的態度轉變,讓她承受不了,所以才……”“跳海自殺”這四個字,司徒沒說出來。“我怎麼會變?”君澤說,“不是安靜選擇生這種病的,沒有人可以怪她。”“那怎麼會……”“都是我不好。我想幫她快點恢複,所以問方醫生拿了她的病例資料,和一些精神科方麵的書回來研究,結果……”君澤低下頭,用手蒙住臉。“讓安靜發現了?”司徒想到了,悲哀的神色也在他臉上蔓延。悲劇的起源,果然也是一個意外。“安靜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接受不了她的病,更接受不了原來令語堂的強奸隻是因為她一時的幻覺,所以……”君澤說不下去了,聲音哽咽著、顫抖著。“你隱瞞跟安靜姐妹的關係,就是想守住這個秘密?”司徒有些了解了。“人已經不在了,事情也已經過去了,何必再挖出來呢?”君澤悲愴地,有些恨,有些無奈。司徒思忖半刻,“我相信你說的是事實,但並不是事實的全部。”君澤敏感地抬頭,“司徒!”司徒擺擺手,“私人感情問題我不感興趣,我是在想,難道你知道的,就是事實的全部嗎?”說到此,司徒話鋒一轉,試探地問,“安然知道內情嗎?”君澤搖搖頭,“我不會讓她知道的,安靜不會讓我告訴她的。”“這麼說,她隱瞞你的存在,並不是為了守住她姐姐的秘密。”司徒很快點到問題的要害,“她甚至,仍然以為令語堂是有罪的。”“你想說什麼?”君澤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我想說,她依然有主使謀殺的嫌疑。”司徒不留情麵地指出這種可能,他的殘忍,至少說明他對君澤還是信任的。司徒把筆錄整理好後說,“你暫時還不能離開,至於安然,我會妥善安排的。”“司徒,”君澤叫住他,“安靜的事,不要告訴她。”司徒沒有拒絕,走到門口,突然又站住,“也許,她的隱瞞,還有其他的理由,就像你一樣。”司徒不管君澤是否聽懂,他都沒有解釋,直接推門出去。當保護成為一種本能,那麼愛,就是能源。這句話,司徒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