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登將車停在垃圾場的柵欄外,下了車。車的前燈亮著,一縷強光穿透無涯的黑暗,卻照不亮眼前的哪怕一小窄條地麵。周圍的夜色愈來愈濃,仿佛醞釀著什麼陰謀。各種刺鼻的氣味彌漫在空氣裡。這個垃圾場幾乎和蘭多小城的曆史一樣久遠,有成噸的垃圾被埋在這片土下。沃特斯頓醫生說得對,一些有害物質可能滲到了下邊的水源裡。想到報紙上報道的塞爾威一家身首異處的慘狀,戈登不禁激淩淩打個冷顫。突然燈光前一個白影一閃而過。戈登感到血往上撞,心快跳出了胸膛。“嘿!”他壯著膽子喊道,“你在這兒乾什麼?”沒有回聲。那影子又在燈光前一閃。戈登嚇得後退了兩步。那影子被燒焦了,燒得很厲害,是一個身著閃光白T恤衫的人的被燒焦的軀殼。戈登抖抖嗦嗦地爬到車上,卻見一個男孩子坐在他的位子上。他向後一跳。“沒關係。”男孩說著強裝出一絲微笑。他年紀在十二三歲,穿著極不合體的褲子和一件白色T恤衫,頭發很長,且油膩膩的。戈登看得出,儘管小孩強作鎮定,依然掩不住恐懼和緊張。“沒什麼可怕的。”男孩說。戈登又向後退一步,“你是誰?”他問道。“你的朋友。”男孩說。他爬出車來,向戈登逼近,手伸著,“我有東西給你看。”戈登搖著頭又向後退去。他正向森林深處的黑暗中退去,他知道,但他不在乎,仿佛眼前這個異樣的男孩比自然的黑暗更令他畏懼三分。“我有東西給你看。”男孩重複道,“不要跑開。”他轉過身去……他忽而又置身於一些來自小鎮上的人中,他們圍成個半圓,眼前是熊熊的火堆,噴湧的熱浪模糊了其他人的臉,但他本能地知道他們是小鎮上的人。火舌肆虐,僻啪作響。火焰越竄越高,直高到鬆樹之巔。火中一會兒又傳出哭聲和呻吟聲,戈登發現火的底部有黑色的東西在扭動。一隻燒焦的手向上伸著,眨眼就化成了灰燼。旁邊有人抓住了他的手,那隻手摸上去很涼,像死人的手。戈登向下一望,見是那個男孩,在緊握著他的手,臉上現出嚴肅堅毅的神情。接著,他和男孩獨自來到由鬆樹和白楊樹環繞著的一小塊草地上,風猛烈地吹著,天上雖然有月,卻不時被飛雲遮擋。樹林深處,一隻狼淒厲地叫起來。“這就是我想讓你看的。”男孩說著,鬆開了他的手。戈登低頭看地,見雜草中挺立著無數小小白色十字架,不覺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看看身邊,男孩已不見了。現在這個可惡的地方隻剩下他自己。他閉上眼睛,希望這地方也消失掉,但等他睜開眼睛,一切還如舊。小十字架或立或俯,似乎發著不同尋常的光輝。一大塊雲彩遮住了整個月亮,草地上一片漆黑,接著小十字架前的草開始分開,它下麵堅硬的土壤開始往上拱,仿佛地下有什麼東西在奮力破土而出。風吹得更猛烈了,將他恐怖的尖叫聲帶得很遠。他感到腿上有一隻柔軟的手,便低頭去看……卻見瑪麗娜正將手搭在他的被單上,關切地注視著他。“你沒事吧?”她問。他點點頭,依然說不出話,隻是緊緊地、緊緊地攥著她的手。瑪麗娜仔細打量著他,“你近來總做惡夢,”她說。他點點頭,“我知道。”他閉上眼,躺回枕頭上,喘著粗氣道,“那夢簡直太可怕了。”“有什麼事,你想談談嗎?如果有什麼事你就應該說出來,彆悶在心裡。”“一切的一切,”他搖搖頭說道。“我猜是由於各種壓力。孩子,沃特斯頓醫生的那番話,小貓,錢。”他把她拉到自己身邊,“沒什麼大不了的,白天我甚至一點都感不到有什麼可緊張的。”“但夜裡你總做惡夢。”“在夜裡,”他承認道,“我總做惡夢。”他們那樣無言地躺了一會兒,感受著親密與溫馨。靠近小鎮的什麼地方傳來幾聲狗叫,“或許,”瑪麗娜轉向戈登。但他已經睡著了,並開始打起鼾聲。她又轉過身去,兩眼愣愣地盯著天花板。一會兒,她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