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麥收過了,狼卻多起來。李文成的娘晚上聽到雞撲啦撲啦響,起來沒發現黃鼠狼子,卻看到月光下豬圈裡有了一隻狼,狼用嘴咬著豬耳朵,用尾巴在豬尾股上打,要豬翻圈牆。忙喊李文成,李文成拿了頂門杠子出來,狼和豬已經翻出了圈牆,喊叫著就打。狼放下豬往南門口跑,李文成沒追上,卻見老魏頭敲著梆子叫著平安無事喲,走過來。李文成把他的梆子奪過來摔在地上,說:狼都來了你還平安無事?!老魏頭說:有狼啦?李文成說:狼進豬圈啦!老魏頭說:豬叼走啦?李文成說:真叨走了我讓你賠哩!兩人趕回豬圈,豬耳朵上還流著血,老魏頭一看豬尾巴,說:你養的是扁尾巴梢子呀,這種豬就是狼的菜麼!第二天,鎮上進了狼的事就嚷嚷開了,老魏頭用石灰漿在北門口的城牆上畫大圓圈。渦鎮一輩一輩傳下來就是畫白色的大圓圈嚇狼,老魏頭畫完了北門口的城牆,又畫中街人家的牆,甚至畫到了城隍院大門上,杜魯成說:這還了得!派鞏百林帶人去打狼。預備團的子彈少,不準打槍,隻能拿棍,他們潛伏在虎山灣的沙灘,等到後半夜果然有一隻狼,很快就被打跑了。但那隻狼跑必十丈遠,把嘴紮在土裡,嗚嗚地叫,不久沙灘上就有了七八個白點移動,來了更多的狼,幾十人舉著棍衝過去,鞏百林喊:狼是鐵頭豆腐腰麻稈腿!所有的棍就打狼腰打狼腿,狼群散開,有向白河渡口跑的,有向黑河十八碌碡橋跑的。鞏百林他們攆到龍王廟遺址,見有一隻狼還拖著一頭吃了一半的豬,就圍上去亂棍打死。把死狼和隻剩下一半的豬拉回米,夥房裡就割了豬肉要煮了吃,老魏頭說:狼咬過的東西有毒哩,便把豬肉埋了,剝狼肉吃。吃過了,全說狼肉太柴了,不好吃。狼是再沒進鎮了,井宗秀就集中人力去納糧征稅了。這是預備團第一次納糧征稅,組成了兩撥人,一撥由陳來祥、吳銀、王路安領相去黑河岸各村寨,一撥由夜線子、唐景、馬佑領著去白河岸各村寨。半個月後都回來,夜線子他們征納得多,陳來祥他們征納的僅是夜線子他們的五分之一。問陳來祥怎麼回事,陳來祥說縣保安隊已經在黑河岸各村寨征納過一次了,井宗秀就非常惱火,阮夭保明明知道麻縣長給預備團劃分了區域,他就是不顧了情麵,也不該蝗蟲吃過界啊!井宗秀、杜魯成、周一山一塊找麻縣長告狀,麻縣長那天剛剛吃過午飯,在書房裡寫字。麻縣長已經習慣了在飯後要練練書法,平川縣城裡的好多店鋪都是他題寫的。他一邊寫著一邊聽井宗秀的申訴了,說:保安隊現在擴大了一倍,那麼多人要吃要喝的,他要征納就讓他征納吧。杜魯成說:保安隊擴大了一倍?先前那麼些人縣政府都控製不了,現在還擴大?麻縣長說:我以為你們都是些兄弟,他擴大時我也沒在乎,可他提出把縣保安隊和預備團合二為一,我問那是以保安隊為主還是以預備團為主,他說當然以保安隊呀,我就起了疑心,你們這一來,我也明白了。井宗秀說:他這不是和王魁一樣了嗎?!麻縣長沒有說話,繼續寫他的字。井宗秀看了一眼,寫的是:不讀書有權,不識字有錢,不曉事倒有誇薦……折挫英雄,消磨良善……依本分隻落得人輕賤。周一山說:字寫得好!井團長,你知道這是誰的話嗎?井宗秀說:縣長的話?麻縣長說:古人說的。看來啥朝代都一樣啊!事情到了這一步,如果我再強製他,阮天保就和我不和,也和你們不和,平川縣總不能上一個保安隊長不行,這一個保安隊長更不行吧?關係咱都維持住,至於征稅納糧麼,以後你們趁早征納就是。井家秀說:縣長,我知道你難,可這預備團是你一手組建起來的,你得多關照。麻縣長說:這我當然清楚,六十九旅答應的一批軍火我就全要給你們麼,還在爭取讓他們拔些軍餉的。麻縣長話說得軟作,但也都是實情,井宗秀他們就不便再申辯。回到渦鎮,他們連續召開了群眾集會,井宗秀一再講預備團是大家的武裝,它的宗旨就是要保護平川縣,而首先要保護渦鎮的。現在預備團初建,困難重重,舉步維艱,需要全鎮人的支持。他沒有講有錢的出錢,有糧的出糧,而是說饑了給一口那是雪裡送炭,飽了給一鬥那是錦上添花。也就在他自己宣布把他家的所有商行商鋪都歸於預備團後,幾天時間裡便不斷有人捐錢、捐糧、捐物。這些錢糧物件存放在井家屋院,由周一山親自登記造冊統一掌管,老魏頭也站在門口,一見人來便把鑼敲得當當當,歡迎著又宣傳著。這天一早,馬家油坊拉來了兩缸菜油,魏家掛麵坊拉來了兩麻袋麥子,老魏頭敲了一陣鑼,見安記鹵肉店的安掌櫃挑了兩個圓籠過來,擔頭上還掛了個大鍋盜,老魏頭又敲鑼了,說:安掌櫃,你沒提鹵肉?安掌櫃立即說:不,不,我這是到女兒家的,外孫過滿月。紅了臉匆匆走過。老魏頭呸一口,把鑼夾在胳膊下,蹴在牆根,半天再沒人來,就打盹了。這時,糧莊的梁掌櫃挑了一擔苞穀來,在門口遇見了王媽,王媽說:啊也捐呀?梁掌櫃說:哪一年不是要繳糧的,與其給外來人還不如給了預備團,他們吃了啥了還能把屎尿留在鎮上麼!王媽說:但我沒想到你捐這麼多!梁掌櫃說:我哪像你,給佛也隻上一根香!苞穀過了秤,周一山就寫了收條給梁掌櫃。梁掌櫃說:收條?預備團還返還嗎?周一山說:預備團世事成功了,見條子三倍四倍地還!王媽說:呀,你這是放高利貸聽?!梁掌櫃說:啥叫預備團世事成功?周一山說:你說呢?王媽說:井宗秀當了皇上?周一山笑。王媽再說:當不了皇上當個縣長?周一山還是笑。梁掌櫃卻將收條撕了。周一山說:世上啥事都可能發生的!梁掌櫃,即便一時還不了,你出的糧就是保護費。梁掌櫃說:那咋個保護呀?周一山說:誰敢勒索搶劫糧莊,你就尋預備團!王媽說:我以後去買糧,他秤上虧我了,我也去尋預備團呀。梁掌櫃說:我啥時秤上虧人了?你捐的啥?王媽說:我沒啥捐,捐這老骨頭呀?周一山笑著說:你就捐你的嘴吧,多在菩薩麵前說好話!半個月下來,預備團接受了二千個大洋,十擔稻子,二十擔麥子,十五擔苞穀,以及大量的土豆、紅薯、蘿卜、白菜。夜線子、陳來祥他們又繼續去征稅納糧,黑河白河兩岸的村寨征納不到了,往更遠的溝腦峪底去,而井宗秀就又焦急起幾時撥來新的軍火。終於有消息了,但誰也沒有想到,六十九旅撥來的五十支槍百十箱子彈和手榴彈,一到縣城,竟然被保安隊扣留了占為己有。事情相當嚴重,井宗秀和杜魯成、周一山商議對策,先是想讓杜魯成再去見麻縣長,鼓動麻縣長以六十九旅的名義強製阮天保,但很快否定了,認為靠麻縣長強製難以奏效,不如井宗秀親自去見阮天保,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必要時也可以帶上阮老爹,讓他阮天保清楚即便不認兄弟們了他還是渦鎮人。可反複一想,阮天保能這麼乾就是準備了翻臉的,去了不但不行,還可能受辱。那麼,再忍一回?這是五十支槍呀,少了五十支槍預備團還算什麼個預備團?!看來隻有你不仁了我也不義,乾脆武力去搶奪。但是,保安隊原本實力比預備團強,還擴大了人馬,能不能搶奪回來?搶奪回來了會出現什麼局麵?搶奪不回來又會導致什麼後果?整整兩天裡,他們都在做各種設想,卻就是定不下個方案。井宗秀說:唉,你周一山咋就不會做夢了啊?!提著褲子去了廁所。井宗秀已經幾天裡不舒服了,肚子脹得像鼓,想拉,又拉不出來。他在廁所裡吭哧了好久,勉強擠出指頭蛋大一疙瘩,掉在地上還跳哩。他就大聲喊蚯蜊。蚯蚓在城隍院外的街上站著,轉動著腦袋四處張望,旁人問:乾陪哩?蚯蚓說:等哩!又問:等團長聽?蚯蚓說:等軍火!城隍院有人喊:蚯蜊,蚯蚓,團長叫你哩!蚯蚓跑進來,才知道井宗秀在廁所,就站在廁所門口問是要出去買酒呀還是喝茶呀要燒水?井宗秀讓他去安仁堂叫陳先生來,蚯蚓說:你病啦?井宗秀不耐煩了,說:去叫人!蚯蚓跑走了,井宗秀還看著聳拉下的屎蛋兒,罵了一句:他娘的,我成羊啊?!蚯蚓去了安仁堂,陳先生卻去了楊家看望剩剩了。剩剩是躺了幾十天稍微能活動了,就在炕上待不住,爬下來扶著炕沿走,又叫嚷腿癢,拿手摳綁帶。陸菊人不讓他下炕更不準摳繃帶帶,他就哭,把鼻涕抹在杭頭上,又把炕頭撕開掏出蕎麥皮往炕上撒。楊鐘回來了,說:你下炕走過來。剩剩就下炕走了三步。楊鐘說:再走過來。剩剩又走過去三步。楊鐘說:還行,那就把繃帶夾板取掉吧。可過了一月,剩剩褲腿一個長一個短,走路一邊倒,陸菊人和楊鐘便背了剩剩去安仁堂,陳先生看了,說:左腿咋變成這樣了?陸菊人說:那咋辦呀!陳先生說:這得重新打斷了再接。楊鐘說:打斷?你再把腿打斷?!陳先生說:這我可做不了啊。楊鐘說:你治不了當初就不要治麼,現在長歪了你倒說做不了?!陳先生說:這也怪我,那時太著急。陸菊人說:這不能怪你,是繃帶夾板取得太早了。陳先生說:我做不了,但有人能做,隻是他住得遠些。楊鐘說:是不是在安口?陳先生說:是呀,你知道?楊鐘沒回答,把剩剩抱走了。回到家,陸菊人嫌楊鐘不該那樣對待陳先生,楊鐘說:他既然做不了,我還和他有啥說的?!就告訴了那次在安口碰見的接骨郎中的事。兩人就商量帶剩剩去一趟安口,又擔心自己去郎中不肯見,得和周一山一塊去,或讓周一山寫一封信帶上。但很快,聽到阮天保截留了軍火,井宗秀,杜魯成、周一山又進了縣城,陸菊人就勸楊鐘暫不提去安口,孩兒的腿也不急十天半月的,過了這一段再說。蚯蚓終於把陳先生叫來了,井宗秀罵蚯蚓你咋不到天黑了再回來?陳先生便替蚯蚓圓場,說了他怎麼去了楊家看望剩剩的腿傷,又說了剩剩的腿怎麼長歪了需要打斷了重接。井宗秀說:咋能成這樣,烏屎屙到雞屎上了,事上加事!需要打斷重接就打斷重接,彆讓孩子成了跛子!陳先生說:打斷重接我不行,這得去安口找莫郎中。井宗秀說:哦,莫郎中我知道。陳先生說:你認識這就好,這幾天讓把剩剩送去給治治。井宗秀說:不用去,把他請來不就得了,以後傷筋動骨的事少不了,讓他就留在預備團麼!陳先生就開始給北宗秀號脈,井宗秀說:他要來渦鎮了,不會搶了你的飯碗吧?陳先生說:他當軍醫啊?人不能見誰都服,但也不能誰都不服麼。你乾腸了,拉不來?井宗秀說:快把我憋死啦!陳先生說:頭沉得很?井宗秀說:像扣了個鐵帽子!陳先生說:耳內和耳後項側疼得手都不能摸?井宗秀說:我知道上火了,你給開些瀉藥。陳先生說:病在肝上,肝火旺,我用柴胡加山梔、川芎、丹皮。不能用瀉藥,瀉了傷身,開五服吧。井宗秀說:五服?陳先生說:最少五服,讓蚯蚓給你熬,他有時間。井宗秀說:他有時間煎,我沒時間喝麼。陳先生說:這你得喝!說完就和蚯蚓去安仁堂抓藥,蚯蚓還想尿一下,井宗秀說:速度!蚯蚓就夾著尿跟陳先生去了。這個晚上,井宗秀喝了藥,給院裡人說,他不吃飯了,也不喝水了,任何人都不要打攪他,就關起房門,側身躺在炕上吸煙。一盞菜油燈放在炕頭,旁邊靠一根劈柴,他是用小刀削劈柴,削下一薄片了,在燈上引火按在煙鍋子上,服著,腦子裡仍琢磨如何才能更好地把截留的軍火弄回來。煙是一鍋子接著一鍋子地吸,劈柴被削了一個凹槽,煙鍋子也燒得燙手。到了後半夜,肚子裡開始攪動,便似乎聽到誰在議論起他的每一種方案,閉住氣再聽,原來是自己肚子裡咕嚕咕嚕響,就無聲地笑了笑,再繼續吸煙,一時倒覺得他不是在吸煙,是他的五臟六腑卻在燃燒了往外冒煙,後來便連續地打嗝,放屁,肚子也鬆泛了許多。身子稍一舒服,瞌睡就來,又吸過了兩鍋子煙,自語道:該睡吧,睡吧。眼皮子一耷拉,煙鍋子從嘴上掉下來,撞著了劈柴,劈柴也倒了,發出叮當一聲。這聲音他是聽到了,聽到了也就聽到了,眼皮子卻沉重得動不了而真的睡著了。睡著便有了夢,但他並不認為那就是夢,隻是黃昏裡街上的雲卷起來,有白的,有紅的,也有黑的,碌碡一樣往前滾。無數的人便在雲裡往南行走,這些人他有認識的,更多不認識,但他知道這都是渦鎮以前的人和現在的人,似乎還有以後的人。那時候他意識到這該是曆史吧,那麼,裡邊會不會有他呢?行人都不說話,表情嚴肅,一個接一個地前去了,而跟著的就有了牛、驢、甚至樹木和房子,樹走著走著就葉落枝斷了,房子更是瓦解,是梁和柱跟著走。他終於看到了他自己,他在隊列中個頭並不高大,還算體麵,有點羞澀。他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就看著它們走出了南城門口外,走到了渦潭。渦潭在旋轉,渦潭的中間就有了一個巨大的洞,洞竟然往上長,越長越高,口子越來趟大,把來的人,牛,驢,斷枝落葉和梁柱磚瓦都吸進了。可以說,不是吸進去的,是所有的東西自動跑進去的,他就聽到了它們在渦潭裡被攪拌著,發出叭叭的響,一切全成了碎屑泡沫。這叭叭響其實是燈盞裡的油乾了,燈芯像受傷的蟲子在掙紮,掙紮著就熄滅了。井宗秀終不知燈芯是幾時熄滅的,這如同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幾時進入夢境一樣。周一山住在院西頭那間屋裡,後窗外就是銀杏樹,這些天他都是早早睡了希望能做個夢,在夢裡獲得些對付阮天保的啟示,但幾乎就沒有了夢,即便影影綽綽有一些夢的片段,醒來又全然忘卻。醒來了常常是在後半夜,便聽到銀杏樹上有鳥的動靜,因為總有鳥在那裡,他差不多可以分辨出是烏鴉還是喜鵲,還是百舌、伏翼、鵪鶉,就再也睡不著,聽它們碎著嘴嘰喳或呢喃。這一夜醒來得更遲些,知道樹上是兩隻山鷓,一隻在發出滴溜聲,尾音上揚,一隻在發出哈撲聲,尾音下墜,聽著聽著,好像是在說著井宗秀和阮天保的名字。他激靈了一下,再聽,就嚇得額頭出了冷汗,同時又十分興趣,雙手卻攥緊了:鳥在爭辯著井宗秀和阮天保誰厲害,誰能成事。周一山就在那時腦子裡閃現了一個念頭,就起來披衣去了院後邊的營房裡,把夜線子叫醒。在營房門外的黑影處,周一山說:你知道阮家屋院嗎?夜線子說:大概知道方位。周一山說:不是大概,要準確是阮家屋院。夜線子說:唐景和李文成知道吧。周一山說:你帶上蚯蚓。夜線子說:啥事還不讓他們去?周一山說:去燒了阮家,把阮天保他爹他娘抓起來!夜線子說:啥時候?周一山說:現在就去。抓回來就押到一百三十廟裡的小屋裡嚴加看守。夜線子就進營房去選人,選了三個家都不在渦鎮上的,又把蚯蚓拉起來。蚯蚓睡得迷迷糊糊,說:我不尿。夜線子說:把嘴閉上,跟我走!一夥人就驚不作聲地走了。井宗秀起來的時候,太陽開始冒花,感覺神清氣爽了,佶服陳先生的藥好,也就想著去楊家看望剩剩。剛到了中街豆腐坊門口,鼻子嗆嗆的,便看見鎮南頭冒著一股黑煙,正疑惑誰家有了火災,斜對麵的店鋪前一些人在嘁嘁啾啾說話,好像是在議論阮家的屋院被燒了,不知是不小心著了火還是被人放了火。一個就說:是預備團燒的。有人說:打嘴,這種事不敢胡說!預備團專門放了鞭炮,周一山還去阮家道喜哩,咋能是預備團?那人說:認識夜線子嗎,就是平日老眺著個眼,凶起來又睜得銅鈴大的夜線子,我看見他一條繩把阮天保他爺他娘拉走了的。井宗秀吃了一驚,要走近去問個究竟,那些人卻呼地散了。井宗秀還往冒黑點的地方張望,想著如果是預備團燒了,那一定是周一山乾的,頓時黑血就湧了頭,轉身回城隍院去。豆腐坊掌櫃卻出來問:井團長井團長,是阮天保在縣城犯了政府的事了嗎?他不是保安隊長嗎咋就抄了家?!周一山的屋子裡,杜魯成在,夜線子也在。夜線子是剛回來把一個筐子放在桌子上,和周一山正說話,抬頭見井宗秀進來了,喜歡地說:團長,因長!井宗秀說:筐子裡裝的啥?夜線子說:搜了一下隻有這五百個大洋,肯定還在什麼地方埋的有,這得審問了再說。哎,我給你弄了個眼鏡哩。井宗秀罵了一句:去!夜線子摸不著頭腦,還在說:老家夥的眼鏡是石頭鏡片,戴上不害眼。周一山趕緊把他推出門。井宗秀指著周一山,說:你燒房抓人啦?!周一山說:團長,我剛才去你屋裡要彙報的,你不在……井宗秀說:我請你來是幫忙的,還是叫你來砸鍋的?!魯成你也參與啦?杜魯成說:我也是才知道。他拉把椅子讓井宗秀坐,井宗秀不坐。杜魯成說:我還沒見過團長生這麼大氣的,煙鍋子呢,給團長上煙麼。周一山把煙鍋子拿過來,燒上煙絲了,井宗秀沒有接,煙鍋子就放在了椅子上,他說:你聽我說。井宗秀說,我聽你說啥?這鳥大的事你不吭一聲說乾就乾了,你彙報呀,你怎麼彙報,先斬後奏是不是?你是外鄉人,可我是渦鎮的,你知道不?!周一山說:事情是我乾的,我之所以先不告知你,就是怕你顧慮多,逼著你要下決心攻打阮天保的。你若覺得這事不好給鎮上人交代,我來擔這個惡名,但這事必須得這樣乾。杜魯成說:那好,你說說必須這樣乾的理由!周一山說:團長你先消消氣。杜魯成說:說你的理由!周一山就先說起他聽到的鳥語。杜魯成說:彆胡說呀,你能聽懂鳥語?鳥在說要把阮家的房燒了,把他爹他娘抓了?周一山說:我真的能聽懂鳥語,也是昨夜裡突然聽懂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聽懂了,可以前我做夢靈驗,這團長也了解。井宗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陰沉個臉,但沒有吭聲,也沒有看周一山。杜魯成說:你也是太狠了,咱就是拿他家人來要挾要挾阮天保也行,不至於把人家房也燒了。周一山說:你沒覺得阮天保勢頭猛嗎,平川縣這地麵上怎麼能容二虎?我還想挖了他家祖墳,揚了脈氣,讓他永遠起不了風雲。井團長找我來,我就得對井團長負責!杜魯成說:宗秀,一山說的也對呀!既然事倩到了這一步,你說咋辦?井宗秀出了一口氣,拿起櫃上的煙鍋子,周一山給他點著了火,他又把煙銳子放下,說:唉,陳先生昨兒看病時說了一句不能硬瀉,硬瀉了傷身,我現在才明白這話的意思了。說完頭低著,手在下巴上摸著撥胡子。杜魯成說:是太突然啊!這事肯定包不嚴,消息傳出去,不等咱去打阮天保,倒是阮天保要來打咱們了。井宗秀抬起頭來,說:趕快先封鎖鎮子,任何人都不得出去。趁阮天保還不知道他家的事,咱們今晚就去縣城打他個措手不及。杜魯成說:你決定啦?井宗秀說:去就得坐船去,擦黑必須趕到縣城。六十九旅的那批貨我估計都在保安隊大院,這得先把阮天保調出來,讓保安隊群龍無首。能奪來那批貨最好,萬一奪不來也要打他個亂七八糟,滅滅阮天保的誌氣。打完後從旱路撤回,保安隊如果來追,可以在沿途打埋伏,一處選在石礁溝口,一處選在龍馬關前的金蛇灣。周一山說:哼呀,你這早有一套方案了麼!井宗秀說:我這是讓你綁架了的。周一山說:我哪裡敢綁架你,現在看來,你昨天說你咋就不會做個夢呀,這是逼著要我給你加勁哩呀!杜魯成說:你是給吊死鬼尋繩哩麼。井宗秀是臉上笑了一下,讓周一山通知夥房做飯,就做米飯,多燉些肉,讓杜魯成就去集合隊伍,說:安排完了,咱們再研究一下,把每一點遇到的困難都估計到,第一次出去,不能有閃失。杜魯成周一山一走,井宗秀就喊著蚯蚓快把楊鐘、李文成找來,楊鐘和李文成一來,井宗秀對蚯蚓說:你還站著乾啥,去,熬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