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八保是一到縣城就去拜見麻縣長,殷勤行事,順著說話,麻縣長就把他留下來,相當於當初杜魯成的角色。有一天聽說史三海病了,阮天保說:你是不是去看望一下?麻縣長說:不去!阮天保說:門房病了,你都去看望的,他那兒咋不去了?麻縣長說:我不看到他,全當他死了!阮天保說:他對你不恭,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但他是拿槍的人,還得把他籠絡好,你不必去,我代你去一下,倒顯得你大人海量!阮天保得知史三海養病住在他的私宅裡,就著人抬了食盒去。拿食盒的在前庭裡被招呼了喝茶,他直腳卻去了後屋,史三海赤條條睡在床上,雙腿分開著,生殖器就那麼晾著,上邊生著菜花狀的肉疙瘩。阮天保吃了一驚,說:隊長咋得了瞎瞎病?!史三海說:你咋進來的,誰讓你進來的?你是說我這是報應?阮天保說:哪裡哪裡。竟一時不知再說什麼,而史三海卻大罵:阮天保,以前彆人來送禮,我就記著你狗日的沒來送,今日你倒是來了,肯定要來看我笑話的。我告訴你,老子這得的是香病豔病,你他娘的想得還得不上哩!阮天保一股氣攻了心,說:你罵得好!從懷裡掏出刀就插過去。史三海一翻身,刀紮在屁股上,阮天保沒收住腳,跌倒在床邊,史三海就勢又一滾,騎在了阮天保的身上。史三海還在罵:老子一真想收拾你哩,你倒送上門了!伸了胳膊去拿床頭的槍。阮天保在下掙脫出手來,就抓史三海的生殖器,用力地捏,捏得能感覺到那兩顆卵子像雞蛋一樣被捏碎了,史三海把槍拿到手裡,又掉下去,便疼暈了。阮天保爬起來尋刀子,刀子還紮在蟲三海的屁股上,拔出來,在脖子上捅,在心口上捅。殺了史三海,麻縣長卻突然害怕了,給了阮天保十個大洋讓他逃跑,跑得越遠越好。阮天保說:我不跑。麻縣長說:你咋不跑?阮天保說:他是辱罵你,我才殺了他,我跑了我就是犯罪,還牽涉了你,我不跑我就是立功,你也是除暴安良。你讓我把他取而代之,誰也動不了我,更動不了你。阮天保就當上了保安隊長。阮天保一當上保安隊長,立即打發人告知了他爹,阮老爹就張燈結彩,買肉打酒,擺好了席麵等待渦鎮上人的恭賀。預備團的鞭炮一響,杜魯成又代表著井宗秀去了阮家,差不多的渦鎮人就都去了。阮家擺的是流水席,來人夠十個八個就開一桌,再夠十個八個了再開一桌,如此從早到晚酒席不退。楊掌櫃又犯了心慌病,嘴唇發青渾身虛汗出不了門,楊鐘又沒在,陸菊人和剩剩便去了。陸菊人到了阮家,門口的執事在喊:陸菊人三斤掛麵二斤麻花一斤紅糖!寫禮單的是阮家在白河岸齊家村的外甥,說:她男人的名字?執事說:叫楊鐘。寫禮單的就寫了楊鐘三斤掛麵二斤麻兆一斤紅糖。執事說:這個要寫陸菊人,她在家裡主事的。陸菊人說:就寫楊鐘!拉著剩剩進了院子。寫禮單的扭頭看著陸菊人,說:楊家是大戶?執事說:一般人家。寫禮單的說:她娘家是縣城的?執事說:紙坊溝的。寫禮單的說:你瞧瞧那背影,做太太的都走不出那種勢麼。陸菊人到了上房,向阮天保的父母恭賀後,卻沒有入席吃喝,拉著剩剩就離開了。出院門時,寫禮單的看了一眼,再沒抬頭,執事說:你不是誇人家好麼,咱就頭都不抬啦?寫禮單的說:她身上有股氣,逼得我不敢看麼。陸菊人本來想著趁送了禮情後要到花生家串門去,剩剩是剛才看見了阮家的桌子上有炒瓜子,這會兒嚷嚷著要吃,就說到前邊店裡買。母子倆便在中街朝北頭走。井宗秀在餄餎店裡吃餄餎,看見了陸菊人,叫著說:剩剩吃不吃,給你調一碗!陸菊人忙摸了一下領口,領口扣著,說:才吃過飯,他不吃的。剩剩卻說:吃哩。井宗秀就笑著給買了一碗餄餎。剩剩在那裡吃餄餎,陸菊人沒有坐,背向著門口,說:這都過飯時了,你才吃飯?井宗秀說:我出去有個事回來錯過飯時,夥房要做,沒讓做,也是想吃點酸辣東西,就過來了。陸菊人說:身上的衣服也都臟了……井宗秀拍了拍衣襟上的土,笑著說:這幾天忙,才說要換洗啊,你是去阮家行情了?陸菊人說:你還沒去嗎,我放下禮就走了,吃飯呀穿衣呀,總得有人照顧,你也沒想想?井宗秀說:也是忙,也是在這事上受過傷,就沒想了。陸菊人說:我給周一山的娘應允過要給她兒找個媳婦的,那我也給你物色著?井宗秀說:去的人多嗎?陸菊人說:人不少。你告訴我,想要個什麼樣的?井宗秀說:就像你這樣。陸菊人說:我給你說正經事!井宗秀說:我也是正經話,我找你這樣的那不可能了。陸菊人倒一時沒了話,看著剩剩把餄餎吃完,說:擦擦嘴上的辣子!剩剩拿袍子擦嘴,陸菊人哎嘵地叫著,用手帕把孩兒的嘴擦了,說:我走呀。拉著剩剩就走了。陸菊人回到家,楊鐘在院子裡坐著,嘴臉烏青,像個茄子,問了句:你吃了沒?楊鐘卻說:去阮家啦?!陸菊人說:街坊四鄰的都去了,爹讓我和剩剩去行個情。楊鐘尖叫著如菜下油鍋,說:你咋不嫌丟人啊!人家欺負我,你倒去行情,他阮天保再說當保安隊長,就是當了皇帝關我屁事!陸菊人說:你就不懂個人情世故!不再搭理他。楊鐘還在罵:彆人拍馬溜須哩,咱也陣沒誌氣?沒誌氣?!陸菊人已進了臥屋,罵出來的沒誌氣就真成了嘶的一聲氣。楊鐘不罵了,卻看見門樓瓦槽上的貓在看他,在地上拾東西要打,但沒東西可拾,拾了個樹葉扔去,樹葉扔出去一尺遠就落地了。楊鐘是在這個後晌馬也沒遛,到酒館裡獨自喝酒,天黑了多時喝成一攤泥,酒館的夥計背他回家。以前老是背他回家,陸菊人埋怨背他的人不勸阻楊鐘,所以這次把楊鐘背到他家院門的石墩上,敲應了門,夥計就先跑了。等到陸菊人開門出來,楊鐘已從石墩上跌下米,左額的皮破了,滿臉是血。陸菊人燒了些棉絮灰敷在了額上,楊鐘第二天中午才醒來,醒來陸菊人不在家,額上的傷口好像濕漉漉的還沒結痂,自已又逮雞拔絨毛粘在上麵。雞的絨毛能止血,但粘上了一時取不掉,再去馬廄,喂馬的孫老頭說:出事啦?楊鐘說:出事啦?!孫老頭說:信封上插雞毛那是急信,我看你額頭上有了雞毛。楊鐘就拿手拔雞毛,一拔,傷口的血流出來,又把雞毛粘上了。孫老頭說:你這樣子快回去歇著吧,免得團長看見了訓你。楊鐘也覺得這樣子不見井宗秀著好,就說:他要問起,就說我拉肚子。楊鐘一連三天都沒閃麵,井宗秀問過孫老頭,孫老頭說楊鐘病了在家。而陸菊人也見楊鐘當天沒回來,問過孫老頭,孫老頭說楊鐘去高老莊給馬釘掌了,說完孫老頭打自己的嘴,陸菊人僅僅怔了一下,但也沒多在意。兩邊都沒見楊鐘,楊鐘和冉雙全是去了龍馬關。冉雙全到預備團後,白天操練完,夜裡常和鎮上一些人打麻將,他還是下老千,被打了一頓,眼窩是青的。楊鐘從孫老頭那兒出來,碰著冉雙全,冉雙全用竹簽剔牙,問:吃啥了?說:吃肉。問:在哪兒吃肉也不叫我?說:在阮家呀!楊鐘一下子變了臉,說:你去阮家了?冉雙全說:我陪周一山去的。楊鐘罵道:預備團也去了阮家,這是咋啦?!冉雙全倒沒興趣這個,看著楊鐘的額顱,說:鞏百林苟發明也打你了?楊鐘說:他們打我?憑什麼打我?冉雙全說:哦,媳婦抓的。這些狗日的牌技倒比我高!楊鐘說:你和他們打牌耍老千了?冉雙全說:我總得把輸的撈回來呀,你沒事吧,咱到彆的地方耍去。楊鐘還想著預備閉也去阮家的事,嘴上說:咱乾著還有啥意思?冉雙全說:讓你賺錢你還有意見?楊鐘說:不是說你。冉雙全說:走吧走吧,一打牌把啥事都忘了!兩人就離開鎮子,去了龍馬關。龍馬關有楊鐘的賭友,去耍了兩天一夜,輸得血本全無。第三天晚上往回走,楊鐘想著到紙坊溝找小舅子借些錢了,再在紙坊溝賭。可後半夜路過一個村莊,村莊的人都關了門睡覺,冉雙全卻要大便,楊鐘說:一天都沒吃飯了你還屙呀?要屙往遠些,彆臭著我!冉雙全就到一個麥草垛後去,正屙著,麥草垛裡爬出一個女人來,冉雙全褲子未提就撲過去把女人壓住,說:你給我預備的?那女人不屈服,和他扭打起來,他畢竟力氣大,撕斷了女人褲帶,把褲子都拉下來了。楊鐘又困又餓,閉了眼歇著,聽到撕聲,問咋回事?冉雙全把女人拉了過來,一看,這是井宗秀原先的小姨子。女人當然認得楊鐘,忙說:楊鐘救我!楊鐘說:阮天保沒殺你?女人說:我是逃出來,腳崴了藏在那裡的。冉雙全說:你們認識?楊鐘就說了這女人的根根梢梢。女人說:你救我,我給你好東西。冉雙全說:你有啥好東西,不就是長了個屄嗎,你給他不給我?!一把奪過女人抱著的一個包袱,一扔,就拽起女人的兩條腿往開掰。包袱正好扔到楊鐘懷裡,包袱散開,裡邊竟露出一把短槍,當下吃了一驚,冉雙全卻把女人的腿重重摔在了地上,罵罵咧咧。楊鐘拿起槍,確實是把真槍,就要問女人這槍是哪兒來的,冉雙全已經騎在女人身上用雙手拿脖子,就說:你住手!冉雙全站起來說:她還有槍?我掐死她!楊鐘說:槍又沒打你。冉雙全說:是沒打我,可差點讓我倒黴呀,你也彆肏她,她是白虎星!楊鐘說:什麼白虎星?冉雙全說:你不知道呀,她下邊沒長毛,誰肏了就會短命招災的,怪不得保安隊長死了!楊鐘說:竟扯淡!保安隊長是她殺的?讓她走,讓她走!冉雙全去踢那女人,女人沒有動,彎腰看了看,說:她咋陣不經捏的?!兩人忙用麥草蓋了屍體,天也亮了,就沒去紙坊溝,回鎮要把槍交給預備團。也就在這個早上,剩剩出去玩了,陸菊人沒事,想去花生家拉拉話兒,去了,她爹不在,花生卻在屋裡哭哩,一問,才知是花生夜裡夢到她娘在做飯,鍋裡儘是些芽菜,醒來想起以前家窮,整天都是吃糠咽菜的,花生說:我隻說娘死了就不餓肚子了,誰知娘在陰間還是吃不好。陸菊人扭住了花生,說:那是你做了個夢麼。花生說:這一定是娘給我托的夢。陸菊人說:是不是你娘的生日或忌日到了?花生想了想,說:就是,我娘是明天的生日。陸菊人說:那不是你娘在那邊受苦,是她惦記你了,我陪者你,咱去你娘的墳上祭祭。花生倒感激得直叫陸菊人是乾娘,陸菊人說:這使不得,剩剩認井團長是乾爹,我怎麼做你乾娘?花生說:這和我認你乾娘沒關係麼。陸菊人說:要認你就認個乾姐吧。她們出了門,要到街上買些燒紙和香燭的,在巷子口卻碰上剩剩和自家的貓,剩剩問娘去哪兒,陸菊人說到虎山灣呀,剩剩也要去,貓就不停地抓他。花生說:他要去就一塊去,走不動了我背。這貓咋啦,把剩剩手要抓破呀?!攆開了貓,背了剩剩,沒想貓還是跟著。到了北城門外,突然跑出一隻老鼠,貓就把老鼠捉住了,但沒有吃,隻拿爪子拍著,老鼠再跑,貓又抓過來,還是用爪子撥著。剩剩嚷著下去看貓玩老鼠,陸菊人說:你還是不要去了,就在這兒玩。剩剩便摟緊花生的脖子,不肯下去了。而貓抬頭看剩剩,老鼠趁機跑了,陸菊人說:他不回去了你回去!貓是叫了一聲,坐下來看著他們走了。在虎山灣的墳地上,花生插上了香燭,燒紙時說:娘,娘,你甭再惦記我,現在家裡日子好過了,我又認了乾姐,我都好著的。娘,你聽見了嗎?就又是哭。紙燒著,突然,沒風卻旋起了紙灰,陸菊人說:你娘聽到了,她在取冥錢的,你要笑的。花生說:娘,這些錢你要舍得花的,給你買好吃的吃,買好穿的穿,我以後還會常來給你錢的。就也滿臉淚水地笑了。燒罷紙,兩人都靜靜地坐在墳前,墳後的灘上到處是茵陳、綦菀、茼蒿、胡荽和蒲公英,蒲公英葉子像苦苣一樣,還有細刺,中心就抽出那麼粗的莖,有的芭端開了花,形色都如菊,有的花開過了,掛著絮,稍一有風,絮就忽高忽低地飛。剩剩一直在那裡捏花絮,捏住了就往口袋裡裝。陸菊人叮嚀剩剩不要裝,讓它飛,它飛落在哪兒了明年又是一棵蒲公英的。叮嚀完了,便說出給花生找個婆家的話。花生突然聽陸菊人說出找婆家的話,回過頭來,臉就很快紅了,說:我還小哩。陸菊人說:小是小,也得越早早訂下呀,我是五歲就到楊家的。你告訴我,這渦鎮上誰入眼?花生說:我不知道。陸菊人說:你覺得井團長咋樣?花生說:你說笑話。陸菊人說:你娘也在這兒,不是笑話。花生說:這怎麼可能,人家是團長,我隻配做個丫環。陸菊人說:咋不能,我慢慢教你麼。花生說:你昨教呀,你讓雞像鷹一樣飛,雞最多隻飛到牆頭上。陸菊人說:沒出息。他井宗秀以前家也那麼窮的,受多大的苦,不是也當了團長哩?!花生不知道說什麼,就去抱了剩剩。從墳地回來,花生走得彎彎扭扭的,陸菊人說:你咋走路的?花生說:你在我後邊看,我咋不會走了。陸菊人說:端端走,頭抬起來走。花生又走,就咯咯笑。陸菊人說:彆笑得太傻。你有些外八字?花生說:我最煩我這腿了,走路也有意往內收,但一走開了就忘,改不過來麼。陸菊人說:先糾正一個腳,對,走端。進了鎮,中街的石條街麵鋪得整齊,中間就有一條直線,陸菊人要花生踏著直線走。花生就踏著直線走,走得似乎很累,見四周沒人了走幾步,一有人便停下來。陸菊人說:沒人看的,走你的。卻在回頭時似乎覺得有人拿了草席和鍁什麼的,從一條斜巷出來後又出了北城門口,陸菊人揉揉眼,說:剛才出鎮的是不是楊鐘和冉雙全?花生說:我沒注意。陸菊人有些疑惑,斜巷裡就又出來了井宗秀和蚯蚓,井定秀騎在馬上,馬下廝跟的蚯蚓仰頭一直給他說什麼。剩剩在喊:馬!馬!井宗秀抬頭瞧見了,下馬把韁繩給了蚯蚓,走過來。井宗秀的黑軍裝上紮著寬皮帶,皮帶上彆著一把手槍,太陽在手槍上跳著光芒,他說:是不是想騎呀?剩剩說:騎!井宗秀竟抱著剩剩放在了馬背上,讓蚯蚓牽著馬去遛遛。陸菊人說:不行,這不行。井宗秀說:讓他也練練膽子,你們出鎮了?陸菊人就蹭著鞋上的泥土,說:和花生給她娘上墳去了。井宗秀說:花生沒娘了呀?花生早已是滿臉通紅,說:我娘去世得早。說完就含胸縮背站在那裡。陸菊人說:我現在是她的乾姐啦。用手輕輕拍了花生的腰花生的腰挺直了。井宗秀說:哦哦。陸菊人說:以後要有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活了你就交給我這妹子。花生倒越發不會了說話,隻是含笑。陸菊人又說:啊你有手槍了?井宗秀說:才有的。陸菊人說:那次保安隊長來,腰裡就彆著手槍蠻威風的,你當團長了早也該彆一把的。井宗秀說:這就是保安隊長的那把手槍。陸菊人說:是不是?井宗秀說:我不愛帶槍,楊鐘和冉雙全把它弄了來,杜魯成便非要我彆上不可。陸菊人說:就是不用也得彆上,這是個身份麼!你說是誰弄來的?井宗秀就把這手槍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陸菊人臉上越來越不是了顏色,說:他背著你又去賭了?你那小姨子死了?就死了?!突然一股子風,馬從巷子裡跑出來,四蹄刨地,大聲嘶叫,沒見蚯蚓跟著,馬背上也沒了剩剩,井宗秀啊了一下就過去攔馬竟然沒攔住,而緊接著蚯蚓背了剩剩也跑出了巷子,剩剩滿臉的血,哭叫得像殺豬。陸菊人忙問咋回事,蚯蚓說他牽馬到巷裡,剩剩不讓他牽,他鬆了手,馬走到巷那頭都沒事,可一出巷口,冷不丁躥出一條狗,馬一驚把剩剩撂了下來。井宗秀就罵蚯蚓,陸菊人說:這怪不了他。一邊把剩剩從蚯蚓背上抱下來,一邊說:不哭啦,不就是擦破皮麼。但剩剩一站在地上了又撲咚倒下去,一摸腿,又尖聲喊疼。花生忙揉搓,剩剩哭得更厲害,陸菊人說:不敢再揉,這是傷骨頭了。井宗秀抱了剩剩要去安仁堂,陸菊人不讓抱,說:你抱著不好。井宗秀說:我是他乾爹呀!抱抱了就跑,陸菊人和花生便跟在後邊。剩剩一直在哭,半路上花生去店鋪裡買了塊瓊鍋糖塞在嘴裡,他含著還在哭。安仁堂門前的婆羅樹開了花,像苜蓿一樣的也是紫花。有人來請陳先生出診,已經走到樹下了,陳先生又返回屋,說:這我不能去,剩剩來了。來人說:剩剩是誰?陳先生說:鎮上壽材銷楊掌櫃的孫子。來人說:沒誰來呀?陳先生說:你聽聲麼。來人聽不見有什麼聲。陳先生說你不急,趁剩剩來前我教你幾樣喝水的偏方,就教:秋器時的草頭上的水能消渴,柏葉上的水能明目。梅雨水可以洗掉癬疥,洗掉斑病。屋漏水有毒,但狗咬了一洗便愈。豬槽水治蝸蚣和蜘蛛咬。知道半天河水嗎,就是屋簷水,上天雨澤水是治療狂邪的良藥。正說著剩剩的哭聲果然就傳來了。陳先生說:流水不腐,但河河水善惡,前十天黑河岸構峪死了幾十頭牛,我去一問,數日前有雨,那是有蛇蟲之毒,牛飲其水所致。來人說:呀呀,你這是說我們峪的事嗎?我請你去一是峪裡也接連死了好多牲口,二是我爹我娘突然腳走不成路了。剩剩的哭聲已到了院。陳先生說:你家吃的什麼水?來人說:先前在村口泉裡挑,後來我從山窪裡引過來一條渠,吃的是渠水。井宗秀抱著剩剩進來了,屋裡人都站起來說:啊井團長!陳先生還在那兒坐著,說:井團長你尋地方坐。是咋個走不動?來人說:腳脖子軟。井宗秀說:陳先生,快給剩剩看看,他疼得受不了。陸菊人說:先生正忙的,讓先給彆人看。你回去吧,看完了,我和花生背剩剩回去。井宗秀看了看陳先生,也就走了。剩剩還是哭。陳先生說:那我就不去了,你回去再不要牲口飲峪水,你家也不要吃那泉水了,泉水是陰水。剩剩剩剩,井團長都走了,你還哭給誰看撒嬌呀?剩剩就不哭了。陸菊人笑著說:還真是的!把剩剩抱過來,給陳先生說:從馬背上摔下來的,可能是腿上傷了骨頭。陳先生摸了摸腿,說:是骨折了。陸菊人說:要緊不要緊?陳先生說:這得給他接好了要靜靜躺在炕上。陸菊人說:這咋能靜靜躺?陳先生說:那就用夾板夾上。當下取了藥膏,綁帶,兩塊木板條,給剩剩說:你騎馬啦?剩剩說:騎了。陳先生說:那馬不是你騎的。剩剩說:我要騎。陳先生說:啊院子裡咋飛來個鴿子?剩剩扭頭往窗外看,陳先生突然一捏腿,剩剩啊地尖叫,陳先生說:好了,接上了!就開始塗藥膏,纏紗布,放木板條,用綁帶一層一層綁了,說:回去吧,以後要騎馬就騎你家的掃帚。楊鐘和冉雙全把槍上交給預備團,功是功,過是過,兩者一抵消,就沒有獎勵他們也沒有懲罰他們,但掐死了人,雖然是失了手,人畢竟死了,井宗秀責令他們去掩埋了屍體,回來就關了冉雙全三天禁閉。楊鐘到家看見剩剩的腿骨折了,說:這是報應呀!啪啪啪打自己臉。陸菊人坐在門樓上就看著他打,想著今日發生的事也是蹊蹺,貓怎麼一次兩次都不讓剩剩跟她哩?便抬頭看貓,貓又是在門樓瓦槽裡眼睛睜著一動不動,而楊鐘的半個臉被打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