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戈和特麗絲一起朝郵箱走了過去。真讓人奇怪,本來一個毫無危險可言、也沒有生命的東西,經過短短的一段時間竟變得那麼凶惡嚇人。走在路上,腳踩在沙礫上吱吱有聲,他們走得很慢,很沉重,腿還有點兒哆嗦,好像他們要去的地方是絞刑架、斷頭台。早晨起來天就顯得很陰暗,6月底就有這樣的天氣很不正常,杜戈懷疑今年的雨季是不是要提前到來呢。這個念頭多少讓他感到不安,這並不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甚至也不是特彆的反常,可是怪事的出現總伴隨著反常的天氣,這就使得所有這一切更令人摸不著頭腦了。正常情況下,這樣可笑的念頭在腦子裡一閃就會被他拋到腦後了,可現在是不正常時期。這兩天特麗絲和比利都不愛說話,把自己封閉起來,特彆是比利一臉的悶悶不樂。杜戈懷疑他們看到了什麼,可這兩人誰也不承認。杜戈覺得這種情況著實嚇人。他們這同甘共苦的一家三口本來是很親密的,但現在出現了裂痕,相互間隔絕了,不通氣了,他也不知怎麼辦才好了。他們來到郵箱前。杜戈打開郵箱,特麗絲伸手把裡麵的信拿了出來。他們配合得是那麼默契,好像這是他們過去的習慣做法似的。信一共兩封,一人一封。特麗絲懷疑地望著杜戈,把寫給他的那封遞給了他。杜戈撕開信封,裡麵什麼也沒有。特麗絲麵色緊張地撕開寄給她的信。裡麵有一封信,她把信拿出來打開。她看著信,神情木然,最後抬起頭看著杜戈問道,“誰是米歇爾?”杜戈一下子懵了。“什麼米歇爾?”她把信遞了過去,杜戈看了起來。信讀了一半就明白了特麗絲說的米歇爾是誰了。米歇爾·布魯納是他大學時代的女友,是除了特麗絲以外惟一與他有過性關係的女性了。他讀著讀著,眉頭皺了起來。無論是誰看了這封信都會覺得多年來杜戈和米歇爾一直保持著要死要活的密切關係,隻要有可能就會聚到一起。實際上,上大學二年級的時候他就再也沒見過她,兩個學期以後他就認識了特麗絲。他把信疊起來。“這是偽造的。”“誰是米歇爾?”“就是米歇爾·布魯納。我對你說過的,那個瘋子。”“那個婊子?”“就是她。”杜戈笑了笑,臉色顯得蒼白。“她還給你來信?”“你知道這是誰寫的,”杜戈的笑容消失了。“不會是米歇爾。”特麗絲有氣無力地點點頭。“那我們怎麼辦?現在越來越糟了。”“這事兒先放放。吃完早飯我去找霍華德談談。要是不能說服他采取行動,我就給鳳凰城總局打電話。真不知道我以前怎麼沒這麼做,應該先給他們掛電話,先把河邊上發現的信寄過去幾封……”“那他們永遠也收不到。”“說得不錯。”“你又怎樣把這一切都告訴他們呢?你覺得他們會相信你嗎?他們隻會覺得你是個昏了頭的怪人。”“我不會什麼都告訴他們的,隻告訴他們郵件遞送中出現的怪事。至少他們會把他調到彆的地方去。”“要是他不走呢?”對這個問題兩人誰也找不到答案。“好了,咱們吃早飯吧。”杜戈說。郵局門口排起了長隊,顧客們都是氣哼哼的。杜戈慢慢地走出停車場,他看到今天在這兒排隊的人同平時有些大不一樣。平時他們來到鎮上總要穿漂亮的衣服,但今天穿的卻又舊又臟——什麼工裝褲、破汗衫。有的男人胳膊、臉上還帶著油汙,真正梳了頭或卷了發的女人沒有幾個,有個老太太甚至還是身穿睡衣腳蹬拖鞋。離這些人還有一段距離杜戈就聽到了人群裡傳出的嗡嗡說話聲,語調也是惡狠狠的。他們談的不是新聞、體育或天氣,也不是鎮上的流言蜚語,甚至也不是不滿或冤屈。他們談的是自己的保險被取消、因為沒有付賬而被起訴,統統是郵件問題引發的問題。他們在發泄心中的怒氣,說了一遍又一遍,火氣也越來越足。杜戈沒有在郵局外麵排隊,推開兩層門走了進去。裡麵的布置與上次來看到的又不一樣了,好像更黑了、更臟了。百葉窗關上了,有個熒光燈的燈管也燒壞了。除濕機被關上了,房間裡悶熱,空氣中彌漫著汗酸味加上人的呼吸,使暴風雨到來之前的潮氣顯得更重了。他發現四麵牆上的招貼畫也換了,擺著書寫台的那麵牆過去一向貼著愛心係列郵票的招貼畫,現在的畫是新發行的50美分一枚的斷頭台紀念郵票。畫麵上一群凶神惡煞的人圍著一個碩大的木製斷頭台,上麵的鋼刀寒光閃閃。霍華德過去總在兩邊的牆上貼著即將發行的郵票的廣告,上麵都是著名人物的肖像,現在則是一幅希特勒的郵票畫,旁邊還貼著一張郵票畫,是瘋子查理斯·曼森的頭像。郵差坐在櫃台前,昏暗的房間裡他的紅頭發很醒目。杜戈覺得脖子後麵一陣發冷,但決不能讓郵差看出自己的膽怯,他走上前說道,“我要找霍華德說話。”說這話時他儘量顯得很有威力。郵差冷冷地看著他。“現在我正在為彆人服務。如果你站在隊尾等著的話……”“隻請你告訴我霍華德是不是在這兒。”“你得排隊等著。”“是得排隊。”隊裡有幾個人隨聲附和。“他不在,”隊裡有個人說道。“我剛才聽史密斯先生對彆人說他不在。”杜戈轉過頭尋找說話的人。這個人他從沒見過,身材矮小,怯生生的,此時他正站在一位滿臉怒色的婦女和一個神情木然的小夥子中間。很顯然這個人不習慣據理力爭大聲說話。這人好像從小就受恐嚇,天生一副欠人家什麼似的麵容。可現在不同了,麵容堅定,兩眼噴火,很有些英雄氣概。看來還是有人要和郵差算賬的。“謝謝,”杜戈說道。小個子咧嘴一笑。“好說。”郵差還在忙著他的業務,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杜戈走出郵局,手伸進口袋裡摸車鑰匙,他要去霍華德家,到他家去找他。顯然杜戈同不少人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霍華德畏懼他的這位下屬。也許他能說服這位郵政局長采取措施。到了非動手不可的時候了。他打開車門上了車。他突然發現擋風玻璃被人吐了幾口唾沫,有的地方還在往下流,剛才在車外他可沒看見。他朝在郵局外排隊的人望過去,想看看到底是誰乾的,但沒有一個人朝他這邊看。他打開雨刷,接著把車倒出停車場,朝霍華德家的方向駛去。這位郵政局長住在鎮上條件相當不錯的地區。房子坐落在小山包上,這個地方的土地是成塊出售的,而且離郵局不遠。在這個地區隻有霍華德居住的那條街道上的單層建築保養得很好。杜戈把車停在了他家白色木板房門前的街道上熄了火。杜戈沒有看到霍華德的車,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麼,車很可能停在彆的什麼地方。他下了車,朝前門走去。他發現霍華德家草坪不像鄰居家的綠茵茵生機勃勃,這裡的草枯萎變黃了。本來霍華德像其他上了年歲的人一樣對保護自家院落著了魔,可現在竟是這樣,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杜戈跨上遊廊,摁了門鈴,等著裡麵的回應。什麼動靜也沒有,於是他就敲起門來。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反應,他便砸著門喊道,“霍華德,在家嗎?”裡麵仍是寂靜無聲,他又敲了三次並在門外等了五分鐘,然後就走下遊廊,來到大臥室的窗戶前。窗簾拉上了,但因為窗簾還算透明所以他覺得能看到裡麵的情況。可惜沒有這麼幸運,裡麵太黑了,什麼都是一個顏色,什麼也辨不清,什麼也看不到。他又轉到餐廳窗前,接著是廚房,最後是臥室,希望找到個兩塊窗簾分開的地方能看看裡麵,可是所有的窗簾都是精心拉上的,半點縫隙也沒有。他來到後門碰碰運氣,門關著呢。“霍華德,”他敲著門高喊著。沒有回答。霍華德家兩側也有住家,但家裡人不是在屋裡就是上班走了,整個地區空蕩蕩的像是被人遺棄了。這使得杜戈有點膽戰心驚,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在看過的電影裡,地球上就剩下他一個人。不遠處有一隻狗叫了起來,杜戈一跳。天哪,他變得草木皆兵了。“霍華德,”他又喊了一遍。沒有回應。郵政局長要麼不在家,要麼病得開不了門,要麼就是藏起來了。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都要到前門再試一次,要還是沒有動靜的話,他就要給鳳凰城郵局打電話。他轉回到前門再試最後一次,這時他看見門前棕色的腳踏上有一個白信封。剛才並沒有看見,這一點他還是很肯定的。他撿起信封。信封上寫著他的名字,字寫的很潦草,很單薄,顯得很幼稚。他撕開信封抽出裡麵的信。信紙上隻有兩個字:滾開他用手砸著門。“霍華德!讓我進去。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兒。霍華德!”門死死地關著,窗簾也沒動,無論他在外麵怎樣喊叫砸門,裡麵就是沒有半點兒聲音。杜戈在電話服務處打聽到了郵電總局下屬一個分支的電話號碼,現正在臥室裡撥電話。他用腳把門關上了,比利在廚房裡正幫特麗絲做麵包,他不想讓兒子聽到他在電話裡說什麼。電話裡傳來一位女士的聲音,“這裡是美國郵政信息台,你要哪裡?”“我要告你們的一個郵差。”“請稍候,先生。我把電話給你轉到我們的人事部。”一陣音樂過後電話裡響起一位男士的聲音,“你好,我是吉姆,有何貴乾?”“我想告你們的一個郵差。”“請告訴我你的姓名和郵政編碼。”“我叫杜戈·阿爾賓,郵政編碼是85432,住在威利斯。”“威利斯?對不起,先生,如果你有什麼意見,可以和當地的郵政局長聯係。”“問題就在這兒。我找不到這位郵政局長。另外,我們這裡的郵政服務越來越不像話,你們應當了解一下了。”“請讓我把你的電話接給我的上司。”“我想……”杜戈剛要說話,電話哢噠聲斷了,又是音樂。過了一分多鐘,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我是克裡斯·威斯特伍德。”“我們這兒的郵件出了好多問題,我希望有人來解決解決。”“你在威利斯?”“是的。”“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們這兒的信郵差沒給送,都扔在河邊了。”威斯特伍德的聲音變得更關切了。“這樣問題就嚴重了,你的姓名……”“阿爾賓,杜戈·阿爾賓。”“阿爾賓先生。這事我覺得很不可能……”“我不管是可能還是不可能,”從杜戈的聲音聽得出來他有些冒火了。“事情就是這樣,還有不少目擊者呢。”“真的,這事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但是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填張控告單,你的控告一旦受理,就會有調查員被派去調查。”“那太好了。”威斯特伍德問了他的名字、住址、職業還有其它一些個人情況,杜戈覺得對方把這些都填在表上了。“那你知道郵差的名字嗎?”“他叫約翰·史密斯,我就知道這些。”“約翰·史密斯,約翰·史密斯,我來查一下。”杜戈聽到了威斯特伍德敲擊電腦鍵盤的聲音。“對不起,我們沒有叫約翰·史密斯在威利斯工作。我這登記的隻有郵政局長霍華德·克羅韋爾和投遞員羅伯特·朗達。”“一個多月前朗達自殺了。”“對不起,這兒沒有這個記錄,電腦上沒有。”“約翰·史密斯是從鳳凰城調來的。你能不能查一下,看看鳳凰城是不是有叫約翰·史密斯的。”“請等一下。我從姓氏上人手查查,不分地區了。”停了一會兒,他拿起了電話,“阿爾賓先生,在亞利桑那州郵政部門沒有一個人叫約翰·史密斯。”杜戈什麼也沒說。“阿爾賓先生,你聽到我的話嗎?”杜戈把電話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