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戈洗澡時水停了。當時他正在洗頭,衝洗頭頂上的泡沫時,沒水了。“嗨!”他喊了一聲。“停水了!”特麗絲在廚房裡喊著。“真要命,”杜戈嘟囔著。他閉著雙眼,泡沫和著水從頭頂滴下來,落在臉上和鼻子上。他拉開掛著的隔簾,摸著牆找毛巾架。手攥住了一塊毛巾布,好像是特麗絲的一條好毛巾,這些毛巾掛在這裡是起裝飾作用,不是用來擦手擦臉的。可現在顧不著那麼多了,他抓過一條擦去臉上和眼睛裡的泡沫。盥洗室裡很黑,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電就一直沒來,隻有從小窗戶那兒還有一點兒光亮透進來。他擦了擦頭,從浴盆裡邁出腳,然後穿上內褲和褲子,打開門朝廚房走去,水珠還在滴著。“出什麼事了?”特麗絲起床後還沒來得及梳理,頭發蓬亂,此刻她正站在廚房中央,盯著水池裡的咖啡壺,咖啡壺剛灌了一半水。“我剛才灌壺呢,剛灌一半,水就停了。”“你查沒查水池底下,是不是跑水了?”他說著打開下麵的櫃子,那裡放著垃圾袋、幾盒清潔劑和去垢劑,可都是乾乾的,管道沒有滴水的地方。“我出去看看,”他說道,“看看哪兒出了毛病。”他赤著腳走出後門,腳下碎石硌,鬆針紮,但他顧不了這麼多了。穿過土路,來到管道和水表連接的地方。他隔著黃黃的玻璃,看了看表上的數字。根本沒有水壓。他彎下腰,打開龍頭插口,沒有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他把主管道和住戶分水管間的把柄轉了轉,可水流計數標上什麼也沒有顯示。“怎麼搞的?”他回到家裡,妻子特麗絲問道。“我怎麼知道?水好像沒有放過來。”他舉手搔了搔頭,頭上的洗發水乾了,粘在頭發上硬硬的。“吃完早飯我得去調查調查水和電是怎麼回事。”“還有電話,”特麗絲提醒他。他厭惡地搖搖頭走進臥室,“是,還有電話。”水電處在一個不大的建築裡,這個棕色建築是用預製件建造的,緊挨著市政廳。杜戈慢慢地越過街道和停車處之間的減速帶,把車開進劃定的區域,旁邊停著鎮上的一輛警車(這種車鎮上隻有三輛)。他下了車,連車也沒鎖就朝玻璃門徑直走去。頭頂上還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他能覺出洗頭水乾了之後粘住頭發的滋味。櫃台上的女服務員年輕得都能做他的學生,但那張臉看上去並不親切。她低著頭看著蘋果機上的鍵盤,眼睛找字母,手指跟著按,杜戈進了門她也沒有抬頭看一看。杜戈故意地高聲清了清嗓子,“勞駕。”“稍等一下,”姑娘嘴上這麼說,眼睛卻盯著麵前的屏幕,然後又按下一串字母,看著效果如何。杜戈看了看屋子裡的情況。這個房間不大,陳設很簡陋,牆上鑲著嵌板,掛著上了框的營業執照。姑娘對麵的桌子上堆著一摞一摞的文字資料。靠著牆立著幾個金屬櫃。姑娘又按了一個鍵,點點頭,站起身,走了過來。她人長得挺漂亮,臉上的笑容似乎也不是裝的,但表情卻顯得有些呆滯。“先生,你有什麼事?”“昨天晚上,9點鐘左右,我家裡的電停了。開始我們還以為是燈火管製呢,可到現在一直沒有恢複正常。接著是今天早晨,家裡連水也停了。看看表,根本就沒有水壓了。我到這兒來就是要求恢複送水送電。”姑娘回到櫃台那兒,“請告訴我你的姓名和地址。”“杜戈·阿爾賓,垂恩街453號。”姑娘接一個鍵再找另一個鍵,把姓名和地址輸進了電腦。她檢查了一下屏幕,說道,“記錄上說是你通知我們切斷水電供應。”“切斷水電供應?我怎麼會乾這種事?”“先生,這我就不知道了。”她站起來,“我查一下,檔案裡應該有你的來信申請。”“我寫的申請?”“根據我們的記錄,上星期四你給我們來了一封信。”她走到辦公室那頭放櫃子的地方,開始在表格和文件中翻起來。沒一會兒工夫就找到了。信打在一張打字紙上,這張紙被分類裝進了一個公務信封。“這就是。”她走回來,把信遞給杜戈。杜戈看著信,讀了起來,“尊敬的先生,且月12日我家遷往加州,本人將到阿納海姆聯合校區任職。請於1月11日中止送電,1月12日停止供水。謝謝。”他眼睛冒了火,抬頭問道,“這是怎麼口事兒?”姑娘一臉困惑。“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先生。這信不是你寫的嗎?”“當然不是我寫的。我要你們恢複供水供電,要你們查查這東西到底是誰寫的?”“也許是個玩笑。可能是你的哪位朋友……”“這不是什麼玩笑,我也不覺得這很有意思。”杜戈發現自己的雙手在顫抖,於是就把手放在櫃台上。這時他也意識到對這個姑娘大動肝火很沒必要,顯然她是無辜的,但此時他心中逐漸升起一種感覺,一種束手無策的感覺,他被人拉進自己無法招架的境地,這就使他非得對什麼人大喊大叫一番不可。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說道,“把我家的水電恢複正常吧。”“找到人今天下午就能通,”姑娘說道。“請交五元錢的接通費吧……”“看哪,”杜戈有意識地壓低聲音,儘量平和不發火。“你們這些人真夠黑的,我沒讓你們乾,你們就停了我的水電,我還沒讓你們賠償損失呢。”姑娘一下子愣住了,態度馬上變了。辯解道,“這不是我們的技術故障。我們收到了你的……”“我不想浪費時間跟你玩文字遊戲,”杜戈說,“我去找你的上司。”“這會兒經理不在辦公室,你可以把姓名和電話號碼留下來,等他回來,讓他給你打電話。”“那就這樣。你覺得能給我們恢複供水供電嗎?我的妻子和兒子今天要洗澡,要是又能在家做晚飯就太好了。”姑娘點點頭。“我們會給你辦的。對不起,給你帶來麻煩了。”她的聲音充滿了安撫的味道,也帶著一絲不安。杜戈覺得姑娘有點兒擔心,擔心不知自己會對她的上司說什麼不利她的話。“這不是你們的過錯,”杜戈對姑娘說。“我不是要拿你撒氣,我剛才就是有點兒窩火。”“我明白,”姑娘說。“經理一回來就讓他給你去電話。”“謝謝了。”杜戈伸手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轉身走了。他的雙手還在不停地顫抖。從電話公司出來他的火就更大了。電話公司也收到了他寫的信,要求終止電話服務。可當他請他們恢複通話時,他們要收25元的服務費,還說最早也得星期四才能接通。於是他把自己這番遭遇逐級向公司的頭頭腦腦做了陳述,一直找到這個區的負責人,對方明確地告訴他必須先交費,而且最早的接通時間是星期三。他氣哼哼地把車從小停車場開出來,倒車時還差點兒撞上布福德太太的車,這位老太太一個勁兒地按喇叭,還朝他喊了幾句,她的車窗沒放下來,所以喊的是什麼杜戈也沒聽到,隻是向她揮揮手表示歉意。又是信。誰給水電處和電話公司寫的信,要求給他停電停水斷電話呢?關鍵還不是誰,而是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已經清楚是誰乾的了,起碼知道該往誰身上想了。那個郵差。約翰·史密斯。這不合理,他不知道郵差為什麼這麼乾,但他認定了就是他乾的。信上的假簽名幾乎是天衣無縫,這就使他想起了郵差那職業化的聲音。他的憤怒中摻雜著恐懼,但憤怒肯定是壓倒一切的。他驅車直奔郵局,他要向霍華德訴說自己的看法、懷疑,提出控訴。停車場停滿了車,他剛到就有一輛吉普開了出去,他馬上占了那個車位。他拿起放在旁邊座位上的信件,信封還很潮,拿在手裡軟軟的,滑滑的。他有禮貌地向坐在門口的那幾位老人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進到裡麵第一個感覺就是熱。雖說外麵並不涼爽,但裡麵卻熱得讓人受不了。空氣潮濕而且不流通,房頂上的通氣孔根本不起作用,也聽不到除濕冷卻機工作時發出的熟悉的聲音,但這裡的人卻不少。有六七個人手裡拿著信件或包裹排成一隊,杜戈聞到了女人身上那令人倒胃的香水酸味和男人抹的除味劑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氣味。他朝櫃台望去,霍華德並不在,站在那裡的是那個郵差,此刻他正耐心地低聲同一位老太太談話。他的聲音,他的表情都很誠懇,但這完全是虛情假意,貨品推銷員都會在他們獵物麵前裝出特彆熱心的樣子。都戈發現郵差的態度既謙卑又唐突。郵差臉上沒有汗水。杜戈朝郵差這個分隔區的後麵望去,看看霍華德是否在後頭,但是沒有。他感到很奇怪,霍華德局長怎麼會讓這個新來的人站在前台這個位置上,特彆是那天晚上他對他們夫妻倆還流露過一些看法。朗達除了來取郵件或送郵件,他不記得曾在這兒見過他的身影,他也不記得除了霍華德之外,還有誰站在這個櫃台後工作過。這使得杜戈更為憤怒。那個老太太接過找的零錢,放進皮包,轉身走了。杜戈趕忙越過其他顧客走到櫃台前。“勞駕,我有話要對霍華德講。”杜戈嘴裡蹦出短短的這麼一句話。郵差看著他,薄薄的嘴邊露出一絲笑意。“先生,你前邊還有彆的顧客,你得排隊。”說著,他的目光又在杜戈手拿的信上停了一下。他不再說話了,眼神也沒露出發現意外情況時會流露出的神情。“能不能把他叫出來一下?”“對不起,先生。你得排隊。”他想爭幾句,但一回頭,看到後麵的人都不耐煩地盯著他。“行,”他說了一聲,就排到隊尾去了。10分鐘之後他終於排到了櫃台前。剛才他一直在盯著郵差,琢磨著他的一舉一動,捕捉他那反常的蛛絲馬跡,除了態度上有些居高臨下外,沒發現半點可疑之處。郵差根本沒再看他一眼。杜戈此時又怕又氣。他站到櫃台前,用手掌擦了擦前額,“我想同霍華德談談。”“克羅韋爾先生今天不在這兒。”這話說得那麼簡單,但又是大出意外,使杜戈感到防不勝防。霍華德不在?霍華德從來就不離開這兒。“他病了?”杜戈問道。“病了。需要我為你效勞嗎?”杜戈憤怒地看著他。“需要。昨天我們全家人去克裡爾灣野餐,我們發現河兩邊儘是沒有打開、更沒有送出去的信。”郵差臉上閃過輕鬆的微笑,“‘儘是’?”他這種嘲弄的語調很像特麗絲,杜戈遲疑了一下,但馬上又恢複了過來。他把手中的信往櫃台上一放,說道,“這就是我們撿回來的幾封信。”郵差伸手去拿,杜戈則把信抽了口來,“我要把這些信九-九-藏-書-網交給霍華德。”“對不起,發送信件是郵政部門的義務和責任,你扣押沒有送達的信件是違法的。”杜戈頓時覺得血脈噴張,頭上大汗淋漓,他不停地用手擦著額頭。“這些可能寄的都是賬單,河邊還有好幾百封這樣的信。近來不少我該收到的賬單也沒來,準確地說,自從你的前任死了我就沒收到過一個賬單。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兒,看來我的不少信件是丟了,我根本沒接到。”“最近我也沒收到賬單。”杜戈身後的一位男士說道。杜戈注視著郵差的臉,看他有什麼反應,是不是觸到了痛處。他他還期待著郵差瞪起眼睛,發起火,攤牌承認那是他乾的,但他臉上的表情還和剛才一樣無動於衷。“我保證我們會儘快調查你反映的這些情況,”郵差說道。他的聲音顯得很歡快,很平靜,能驅散他人的一切憂慮。“我還能為您做點彆的什麼,阿爾賓先生?”“有人寫信給水電處,通知那裡切斷我家的水電供應。這個人還給電話公司寫信,讓他們終止我家的電話服務。我敢肯定這是利用信件搞欺騙活動。”“阿爾賓先生你說得太對了。我向你保證我們馬上著手調查。我會把你的這個麻煩事轉告克羅維爾先生。”杜戈盯著郵差的雙眼,從那雙眼睛裡他看到了漠然和冷酷,他真想把目光移開,但卻強迫自己不能退縮。身上的汗水涼涼的,“謝謝,”他嘴裡吐出這兩個字。郵差伸出蒼白枯瘦的手,“你能不能把在你手裡的這些沒有寄達的信交給我?”杜戈搖搖頭。“把我告上法庭吧。這些信我是要交給霍華德的。”“好的,阿爾賓先生。”郵差很理智地說道,“現在請讓一下,您身後還有彆人等著呢。”杜戈離開櫃台,邁著大步出了郵局,朝汽車走去。走到半路他才想到還沒告訴郵差自己叫什麼呢。其實他叫什麼郵差完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