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 黃協安《靜物》這部對於讀者,尤其是翻譯人員,是一個很大的挑戰,挑戰主要在於三個方麵,一是凡·高典故的運用,二是堆砌的細節描寫,三是大量的哲學思辨。講述了波特一家的恩怨、掙紮,以及三個子女與社會各界的各種糾葛。他們經曆各種曲折,有人釋放了壓抑,實現了成長,有人失去了生命,但獲得了解脫,有人擺脫了夢魘,卻遭遇更大的打擊。筆者建議讀者擱置細枝末節的描寫以及哲學思辨的來龍去脈,專注於解碼主要人物的心路曆程。移情,跟隨人物的喜怒哀樂,解碼他們的心路曆程,是較好的方式。原文題目Sti ll Life原義是“靜物”,是繪畫的一種體裁,也指繪畫的對象,如水果、花草、器物,等等。序章的場景就是倫敦皇家藝術學院的後印象主義藝術展,迎麵而來的是一排凡·高的畫,弗雷德麗卡見識了凡·高關於事物的概念,包括靜物中的性隱喻。事實上,凡·高和他的繪畫藝術,幾乎貫穿的始終,尤其是那一把“黃椅子”。“黃椅子”也伴隨著弗雷德麗卡的精神成長旅程。弗雷德裡卡的暗戀對象亞曆山大編排了以“黃椅子”為主題的話劇,弗雷德裡卡也觀看了這幕話劇,並因此實現了意識的轉變。同時,Still Life也可以按字麵解釋,即“靜止的生命”,即死亡。在中,亞曆山大的朋友曾經做過這樣的解釋:“也許,我們也可以用這種方式看待靜物,所謂靜物畫,是自然死亡的同義詞。”就此而言,“靜物”是一個意義豐富的隱喻,代表著生命的哲學,向生而死,向死而生。也許,“死亡”是最理想的生存狀態:“在弗洛伊德的眼中,事物都不願意讓光喚醒生命,它們都希望回歸原本的狀態,本能是保守的。弗洛伊德說,每個生物都希望自行演變,不要被改造……也許,無生命物體沐浴著陽光,是黃金時代的一種象征,絕對的靜止,沒有欲望和分裂的世界。”因此,中的生與死都得到了解釋。關於凡·高,著重引述了畫家在法國南部小鎮的那段時間,那是他心靈激蕩最強烈的時期:從凡·高與高更的友情,到他的瘋癲和自殘,直至他最後自殺身亡。這可以說是一個很好的隱喻,凡·高的死,“是最後暴露的金黃色塗滿了軀體那小小的房間”,是光輝的泯滅。第一章的場景是在婦產科醫院,斯蒂芬妮去做孕檢,這意味著新生命的開始。可是,就在等待檢查的時候,她卻目睹了一件相當恐怖的事情:另一個孕婦歐文太太流產了,一個小生命終結了,如斯蒂芬妮所喜歡的華茲華斯在詩裡所言,“紋絲不動,了無聲息”。斯蒂芬妮終於順利產子,在那一刹那,她感受到了“極樂”:“光線從窗戶射進來,越來越亮,他的眼睛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意識到這是來自天上的極樂之光,她不喜歡“極樂”這個說法,但那是唯一的解釋。她的身體很平靜,極度疲乏,正在休息,而她的心靈卻自由、清澈、閃著光芒。”由此可見斯蒂芬妮對生命的渴望,那是她擺脫生活壓抑的希望。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當她憧憬新生活之際,一隻貓叼進來的一隻麻雀,卻要了她的命。那是突如其來的悲劇。出於兒子的“好生之德”,斯蒂芬妮要把小鳥趕出去,讓它得以逃生,可是,小鳥鬼使神差地鑽到冰箱的下麵,斯蒂芬妮“趴在廚房的地板上,卷起袖子,把裸露的手臂伸到冰箱下麵,想用手指去夠那隻鳥”,結果,“冰箱突然迸出火花。疼痛感迅速傳遍全身,斯蒂芬妮感覺手臂與金屬粘在了一起,好像燒得劈啪響。”斯蒂芬妮死了,房間裡彌漫著燒焦的味道,而那隻小鳥卻“奔著夜色深處飛走了”。死意味著解脫,卻在她對生活恢複希望的時候到來,也帶走了斯蒂芬妮的弟弟馬庫斯重燃的生活希望。馬庫斯是個“有問題”的青年:“馬庫斯·波特是斯蒂芬妮的弟弟,和他們住在一起,就目前看來,他得一直住在這裡。1953年夏天,他遭受了打擊,精神崩潰,有人說,起因是他跟裡斯布萊斯福德高中的生物老師保持不正當的關係,也有更了解他的人說,他本來就有問題,兩人怪異的關係隻是加劇了他的問題。”實際上,他曾經是有追求的青年,可是,他的家庭環境實在壓抑,他的父親比爾脾氣暴躁,讓他充滿恐懼,乃至於“‘家’這個字確實在他的腦海裡轉化成了一副嚇人的景象”。斯蒂芬妮幫他找了一個心理醫生,幫他尋找“病因”,希望解決他的問題。可是,對於羅斯先生是否能幫到他,他不抱什麼幻想。他既內向,又自負,他覺得他即使跟羅斯先生說什麼,他也不一定能領會。他的病根是在吉德恩組織的青年聯誼會活動中找到的。在吉德恩的鼓勵下,馬庫斯參加了聯誼會的實地考察活動,認識了魯茜和傑奎琳,跟她們在一起的時候,“馬庫斯發現自己時不時很開心。他有些害怕,這樣的自己讓他覺得很陌生。他與傑奎琳和魯茜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傑奎琳愛問他一些私人問題,而且一定要他回答。”最終,他愛上了魯茜,並終於回到了學校,準備考大學。可是,就當他鼓足勇氣,準備跟姐姐敞開心扉的時候,斯蒂芬妮卻遭遇了不測。斯蒂芬妮的死,又讓他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悲傷的人一般都是背負著愧疚的人,悲傷的馬庫斯怪自己笨,沒有拔掉插頭,甚至責怪自己乾嗎一心想著要跟她說他愛魯茜?”這是一個令人難以釋懷的悲劇性循環。斯蒂芬妮的死,讓馬庫斯又回到了原點。弗雷德麗卡是的真正“女一號”,在中,她從高中畢業,成功被劍橋大學錄取,到法國南部小鎮當家教,到劍橋大學讀書,大學畢業後到大都市倫敦和一個男人將就,期間的心路曆程可謂跌宕起伏。弗雷德麗卡對生活有著強烈的憧憬。她是一個有個性、有反叛精神的女生,由姐姐斯蒂芬妮陪伴著去做成人儀式的時候,她就嘲諷姐姐嫁給一個牧師,成為“專職的牧師太太”。她說,“我要擺脫出來,也絕對不會後悔,我再也不會回頭……我再也不屬於哪裡、屬於誰了,我就是我。”在高中期間,她暗戀父親的同事亞曆山大,參加了亞曆山大話劇的角色飾演,卻被另一個男人威爾基騙上了床;她到法國南方,在一定意義上是要擺脫現實的桎梏,那是個家教換食宿的項目,可以幫助她脫離家庭而自立,而在此期間,她見識了不同的文化,且鬼使神差地又碰上了夢中情人亞曆山大,也是在此期間,亞曆山大創作了新的話劇《黃椅子》。在劍橋大學,弗雷德麗卡實現真正的釋放:“學院給學生安排了監護人,鼓吹富有責任感和體麵的行為舉止,這是對學生的極大限製。這是喝熱可可、吃烤鬆餅和喝下午茶的好地方。弗雷德裡卡渴望酒精,渴望爭吵,渴望性。”於是,她利用性彆之利成了劍橋大學的“風雲人物”。作為“花叢中的年輕人”,弗雷德麗卡在劍橋有了真正喜歡和仰慕的人,那就是教授兼詩人拉斐爾·費伯。拉斐爾的名字與文藝複興後三傑之一相同,這個拉斐爾聰明絕頂,是馬拉美詩歌的譯者,滿腹經綸,談吐非凡,讓弗雷德麗卡癡迷。他代表著弗雷德麗卡追求的精神境界,但是,拉斐爾遲遲不肯接受弗雷德麗卡,即使最終接受了,也是點到為止:“吻她的時候,他很緊張,一碰到就分開,像一隻動作敏捷的小鳥兒。”這樣的“男人”,結果是讓她“落荒而逃”。她不需要柏拉圖式的愛情。於是,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準確地說,是她勉強接受了另一個男人的追求。那個男人是奈傑爾·瑞佛,一個與劍橋大學的男人不同的男人:“他穿著一件非常正式的駝絨大衣,劍橋的紳士不會這樣穿,看起來流於庸俗,儘管這件大衣很昂貴,也不算花哨。”他不適用劍橋的規則,“她不知道在哪裡還有像奈傑爾這樣的男人,也許,在倫敦周圍各郡,或是英格蘭各郡,可能有很多這樣的男人,軍隊裡麵有很多,倫敦城裡也有很多。但是,弗雷德裡卡認識的所有人,包括那些不合適的人,都是劍橋人。”總之,奈傑爾·瑞佛代表著弗雷德麗卡的另一種憧憬,雖然他的身上存在謎團,可能是個騙子。最終,弗雷德麗卡投入了奈傑爾·瑞佛的懷抱。弗雷德麗卡從女孩“成長”為女人,這個過程是曲折的。她是一個充滿渴望和追求的女人,可是,她的追求大多未能如願,因此產生新的憧憬,開啟新的曆程。她與奈傑爾·瑞佛的結合是“苟且的”,必然不是她的終點。有人說,拜厄特是學院派的作家,筆者十分認同這個觀點,不過,對於譯者而言,所謂“學院派”,關鍵不在於的構造,或者虛構與現實的關係,而在於中有大量的哲學思辨和曆史文化內容,例如關於語言、顏色的意義,詩歌和繪畫中關於事物和顏色的隱喻,以及馬拉美的詩歌和主張,等等。這些抽象的內容給譯者造成了很大的困擾,筆者希望譯者的努力,可以減少中文讀者的困難。哲學思辨中值得一提的是弗雷德麗卡對“不可知論”的推崇:“弗雷德裡卡得知紐納姆學院成員基本都是不可知論者,非常高興,儘管她對女性爭取權利的鬥爭一無所知,對於學生被強行授予神職而感到的焦慮一無所知,對於涉及上帝的原則之爭以及對於教堂和大學的關係,她也都一無所知。”不可知論具有強烈的人文氣息,否認徹底認識世界的可能性,從而對宗教信條提出質疑。恰巧,弗雷德麗卡對姐姐斯蒂芬妮的不滿,是因為姐姐嫁給了一個牧師,成為了無趣的牧師夫人,而她們的父親比爾也不喜歡女婿丹尼爾,認為他沒有出息。事實上,在故事中,丹尼爾是一個令人感到壓抑的人物,他的職業和相關行為習慣讓斯蒂芬妮的生活失去了色彩。不可知論強調感覺經驗,也許,推崇不可知論,正代表著認識世界的渴望,是心靈追求的起點,是生命衝動的萌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