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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子星 伊阪幸太郎 1674 字 1天前

傳送地點是廁所隔間。風我遵守了生日當天互換位置時的規則之一——能進廁所就進廁所。我打開門,衝了出去。可能發出的動靜太大,洗麵池前一名年長的男子一驚,轉身看我。我稀裡嘩啦地洗著手,強裝鎮靜。突如其來的疼痛使我的手不禁縮了回去。手上全是血,手背當然已是皮開肉綻,骨頭和肌肉肯定也受了傷。鏡子裡那張可怕的臉讓我停下了腳步。是我自己。眉頭緊皺,雙眼充血,咬牙切齒。正要轉過臉時,我看見鏡子裡還出現了那個人的臉,於是再一次將視線移回,鏡子裡隻有我自己了。我立即出門。那是一家DIY用品店的出入口,我跨過自動門,眼前出現的是四十八號國道。風我應該是一直替我在愛子一帶奔走吧,等時間快到時,他衝進了這家商店的洗手間。我得儘快趕回去。那個人不可原諒。我的鼻息呼呼作響,實在惱人。我拿出手機打算聯係風我,就在這時,聽到有人朝我按喇叭。喇叭聲較為收斂,像是一種提醒。我抬頭,發現一輛停著的出租車,司機正向我招手。我心想該不會是在等我,便走上前去,而對方也朝我開了過來,在我旁邊打開了後座車門。風我是打車來這裡的。可能因為快到時間了,他借口說上廁所,讓司機等等吧。“接下來去哪裡呢?”駕駛員問。目的地隻有一個。我藏起滿是血汙的拳頭。座椅被我不小心弄臟了,我也悄悄地擦掉。我真想大叫讓司機帶我趕緊回到剛才的房間,不過還是控製住情緒說出了地址。駕駛員慢悠悠地往導航裡輸入地址,他並不了解我的情況,這當然也不能怪他。“請儘量快一些。”我壓抑住情緒提出要求。車子直奔仙台站方向而去,正通過西大道隧道時,我掏出了手機。我想儘快聯係上風我。隧道內,燈光接二連三地往後流淌而去。傳送到那邊的風我現在怎麼樣了呢?麵對被我揍成那樣的那個人,他一定震驚了吧?手機裡的呼叫音在持續,沒有人接,最後轉到了語音信箱。我沒心思留言,掛斷了電話。我拚命忍住咒罵的衝動。我想到了晴子,想到她滿是恐懼和憤怒的臉。是我讓她變成了那樣。她一直真誠地生活著,與人為善,我卻在她的人生道路上堆了一攤爛泥。那是一攤令人厭惡的爛泥,頑固而難纏,永遠無法拭去。小晴田是否找到了?是否平安無事?他們有沒有順利離開?一切都無從得知,我強忍住尖叫的衝動。因為我一直低著頭,半路上駕駛員關切地問我:“你沒事吧?”“沒事。”我知道自己回答得咬牙切齒。怎麼可能沒事!駕駛員還是以儘可能快的速度抵達了目的地。我從錢包裡抓出一張麵值一千日元的鈔票,告訴他不用找了,然後連滾帶爬地下了車。我以為樓下會停滿警車和救護車,實際上並沒有。順著樓梯上去,二樓的那個房間,壞了的房門仍然敞開著。剛才我的過激行為應該是發出了很大的動靜,不過並未吸引來鄰居。我們生活過的這個房間,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暴力和噪聲,可能鄰居們都習慣了吧。屋裡沒有人。剛才我打人的地方留下了一些血跡,平底鍋還在地上,但那個人不在了。他去哪裡了呢?我走出房間,環視屋外,那個人的車不在了。我下樓,回到來時的路上,順著馬路跑了起來。我思考著。風我傳送到這裡,出現在那個癱倒在地的人麵前,肯定不是騎在對方身上的姿勢。那個人或許以為我沒什麼力氣了,暗自慶幸,立馬起身衝出屋外,開車跑了。差不多該是這樣吧?可是車鑰匙呢?晴子為了打開車門已經帶出去了。難道他還有一把備用鑰匙?最可怕的情況是晴子和晴田再次被他抓走了。我從通話記錄裡找到了晴子的名字。呼叫音不斷重複,終於等來了她的聲音:“喂?”“你沒事吧?”我問道。我打心裡想跟她道歉,但更想先確認她的安危。“小晴田呢?”“哭累了,睡著了。現在在出租車上。”也就是說,小晴田被成功地解救了,他們逃出了他的魔掌。光知道這些就足夠使我心中的石頭落地。“把你們牽扯進來,真的對不起。”“這到底算怎麼回事啊?”“你和小晴田什麼錯都沒有,隻是被卷入了我的家事。”“卷入了你的家事?你知道我們受了什麼罪嗎!”她大喊著,又很快陷入沉默。可能是怕吵醒小晴田吧。她沒再多說,而是掛斷了電話。我真希望是自己按下了掛斷鍵,但並不是,而是晴子。“再見”“謝謝”,這些我都沒能說出口。我應該更誠懇地道歉。剛才我本該不停地賠罪,直到用儘我所有的語言為止。我這才想到摩托車也不見了。關於這一點,我能想到的可能性並不多。應該是風我。我沒有拔下鑰匙,所以他騎走了。那個人開車逃離,他一定是追了上去。風我傳送到這裡,看見那人滿臉是血,幾乎被我打得不成人形,很快便弄清楚了狀況。一定是這樣。“看到那種場麵哪能不明白呢?那個人渾身是血地倒在我麵前,那隻能是優我乾的。也就是說,他所做的事讓優我憤怒至極。我看他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心想一定不能讓他跑了,所以就騎上摩托去追啦。”如果我事後問風我,他一定會這樣告訴我。實際上我沒有問。因為我再也沒有機會和風我交談了。“等一下。”高杉表現出到目前為止最為困惑的神情。他仿佛剛識破一場騙局,用並不連貫的語言問道:“什麼意思,你剛才的話?”“什麼什麼意思?”“這不合理吧?”“哦,不好意思,一開始我也說了,”我攤開手掌道,“我的話裡是有謊言和矛盾的。所以,你如果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那也很正常。隻是我想知道,你現在覺得哪裡有問題呢?”“嗯,算了。”可能我的反應出乎高杉的意料,他試圖平複自己的情緒,“等你說完了我再問吧。嗯,剛才你說你沒有機會和弟弟交談了,也就是說……”弟弟,我並不想有這種認知。他是和我一起出生、一起為了生存而承受痛苦並肩作戰的沒有上下級關係的人,這樣的感覺在我心中更為強烈些。我繼續說了下去。這也差不多是我要講的故事的最後內容,最後的結局。衝出房間後,我拚命尋找那個人和風我、汽車和摩托車的下落。我不能漫無目的地亂找,但是問路上的行人也問不出什麼。就在我走過兩個路口時,發現前方圍了一群人,很不正常,於是我停下了腳步。我的心中開始忐忑不安。那是一場事故,我很快反應了過來。即便沒看現場情況,我也能感覺到,那似有似無的聲響、充斥著興奮和困惑的騷動讓周圍的空氣變得燥熱。看熱鬨的人還沒多到需要伸手扒開人群的地步,不過還是需要從縫隙中擠到前麵去,最終我走到了前麵。氣泡在我心中翻湧,那些包裹著炙熱氣息的泡泡不斷飛騰,使我心跳加快。一個興奮的聲音說道:“燒著了,燒著了。”我感覺每個人都掏出手機在錄像。汽車在燃燒,是那個人的車。它高速行駛,追尾了一輛停在路邊的小貨車,我聽到有人說那貨車上裝了煤油還是其他什麼的。熊熊的火焰好像在警告眾人不要靠近。火舌從車內躥出,舔舐著車窗上破裂的玻璃。“駕駛員呢?”我問道。“已經不行了。剛才有人打算去救來著,那時候就已經不行了。”旁邊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告訴我,“靠邊停著的那輛小貨車上好像沒有人。”我望著持續燃燒的車,感到自己渾身失去了力氣。那個人一直使我們痛苦,甚至就在剛才還試圖踐踏我的人生,現在就這麼輕易地讓他逃了。我好不容易能夠揍他,使他痛苦,他卻就這麼消失了。我隻能想到這些。拳頭傳來的疼痛感仿佛在說: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你以為這樣就能得到寬恕嗎?我呆站了一會兒,又聽西裝男子說道:“摩托車那邊估計也不行了。”“摩托車?”“摩托車險些追尾,雖然避開了,但側滑後狠狠撞上了靠邊停著的一輛卡車。”“在哪兒?”我幾乎撲上前去抓住了西裝男子。可能實際上我真的抓住了他。“有人給抬到人行橫道上了。就在那邊。”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跑去。大約二十米開外,果然還圍著一群人。人群當中躺著一個人。還沒仔細看那人的模樣,我就明白了——那是風我。後來的事情我不太記得了。我伸手推開了人群,可能我覺得他們都是在看笑話吧。我不停地推著,叫他們讓開、讓開。有人抱怨,但可能看我情緒激動的樣子很可怕,就讓開了。風我側躺在地上,頭盔放在一邊,可能有人替他摘了下來。我馬上撲上去衝風我喊:“喂!喂!”我無法接受風我一動不動的模樣。他還在流血,身下仿佛有個水窪。那時我聽到了快門的聲音。我立馬起身,發現一個年齡與我相仿的高個子男子正拿著手機拍照。“不許照!”我一把抓過他的手機。憑什麼要被你看笑話?那人瞪了我一眼,伸手打算奪回手機。我一把擋開,又說了一遍“不許照”,唾沫飛濺。我甚至想把手機整個砸碎。那人抓住我的衣服使勁拽,我在氣頭上,拚命地跟他撕扯。有人上來拉架,說“住手,快住手”,但是對方並未住手。救護車就是那時候來的。四周忽然騷動起來,我一把將手機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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