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蘿卜帶出泥(1 / 1)

“社會關係和行為軌跡”是老樸的絕招。其實絕大多數偵查員都明白其中道理,隻不過很多人不能堅決貫徹執行。世上很多事都這樣,道理簡單,執行困難,能執行者,必成大器。兩條線索交叉到黃仁毅後,侯大利和江克揚直奔梅山,找到派出所所長施成。施成和江克揚曾經是搭檔,見麵後自然很是親熱。略為寒暄,施成道:“侯組長,我認識黃仁毅,在黃氏農家樂吃過飯。你需要了解哪方麵情況?”侯大利道:“我要了解黃仁毅的社會關係,以及他的成長經曆。”“我們所裡的輔警程東,退伍軍人,素質不錯,是黃仁毅同村人,應該對黃仁毅有所了解。”派出所所長施成是刑警出身,知道什麼事該問什麼事情不該問,沒有問原因,直接提出建議。“那最好不過。”侯大利到梅山來了解黃仁毅的情況,又不能打草驚蛇,能從側麵了解自然最佳。程東接到電話,很快來到所長辦公室。轉業在派出所乾了一年多輔警,程東身上仍然保留著軍人的行為舉止,坐得筆直。施成非常嚴肅地講了講保密紀律,再由侯大利提問。程東原本還有些緊張,得知是了解黃仁毅的情況,明顯鬆了一口氣,道:“我從小就認識黃仁毅,我家和他家隻隔了兩匹坡。黃仁毅比我大三歲,成績還行,讀完了初中,沒有讀高中。初中畢業後先是在梅山混社會,後來就跟了黃大磊,在長盛礦業的鉛鋅礦工作。”侯大利道:“黃仁毅和黃大磊是什麼關係?黃仁毅是長盛礦業下屬的長盛鉛鋅礦副礦長,很受重用的,關係應該不錯吧。”程東道:“梅山黃家都是親戚,建有一個黃家大祠堂。黃仁毅和黃大磊從輩分來說隻隔了一輩,親戚關係很遠。黃仁毅最初是長盛礦業的小嘍囉,遇到什麼麻煩,有點衝突,就由他們這一群小嘍囉衝上去打。他下手狠,人也挺聰明,比多數小嘍囉都混得好,後來到長青老礦那邊當安全員,算是進入黃大磊的圈子。我當兵轉業回來時,黃仁毅已經是長青鉛鋅礦副礦長,開豪車,住彆墅,算是他們那一批混得最好的。”侯大利道:“黃仁毅是什麼性格?”程東脫口而出,道:“這小子有野心,膽子大,野心勃勃。以前偶爾在一起喝酒打牌,他話裡話外就是想當大老板,賺大錢,不甘心過現在的生活。”侯大利除了錄像,還拿著小本本飛速地記錄,聽到這裡,又問道:“他是什麼時間發達的?”程東仔細想了想,道:“應該是我當一級士官的第二年,2006年初。”在辦公室聊了一個多小時,黃仁毅的經曆已經有了一個粗線條。侯大利、江克揚又到黃仁毅老家走了一圈,邀請當地村支書和村主任吃了飯。在席間,所長施成有意無意將話題引向黃仁毅。村支書和村主任喝了幾杯酒以後,講了不少黃仁毅的往事,大大地充實了侯大利所製作的黃仁毅“關係軌跡”圖。回到刑警新樓,侯大利在白板上梳理出王大輝案的三條關係線。王大輝—楊成功—梁佳兵—唐國興—王大輝,第一條關係線擺在明處,在長青鉛鋅礦收購中紛紛出場。王大輝—黃仁毅—?,第二條關係線藏在暗處,從“西藏相片中透露出的後視鏡”到“王大輝逝後仍然在使用的QQ號”牽出了黃仁毅,黃仁毅具有重大作案嫌疑,但是,除了這兩條線索,再也沒有其他線索將王大輝和黃仁毅聯係起來。王大輝—唐國興—?,第三條關係線藏在暗處,王大輝與唐國興是通過唐國興手機上的短信聯係起來,唐國興在王大輝遇害前一天出車禍,背後黑手是誰?下午五點,重案一組召開案情分析會。侯大利擺出線路圖以後,沒有提前拋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先由偵查員們發言。在以往的案情分析會上,他不是指揮員,用不著組織大家朝著預定方向前進,而是獨自沉浸在案件中,在黑暗隧道中尋找真相之光。擔任一組組長後,他肩負指揮職責,就得把所有偵查員動員起來,沿著自己的指揮棒合力向前。偵查員們你一言我一語,提出的建議都極有針對性。侯大利十指如飛,鍵盤哢哢作響,記錄下每個偵查員有價值的發言。江克揚意見:由於二道拐案發之初的調查時沒有時間範圍,我們調查走訪周邊村民時,重點是查找失蹤人員。如今明確了二道拐黑骨案的發案時間是2005年11月11日或者12日,我們要重新調查周邊村民和林場護林員,在這個時間點是否看到有人在半山坡燒火。燒屍體會有濃煙,還得持續一段時間,說不定會有附近的人能想起當年的事。袁來安意見:我在長青縣查檔案時產生了一個疑問,一是《山南省江州市長青鉛鋅礦資源儲量核實報告》的報告時間是2004年7月2日,測量單位是山南地質隊。既然已經有了儲量報告,為什麼還要再請嶺西的勘查單位?要找到這個原因。張國強意見:梁佳兵是核心人物,如果收購案有貓膩,他絕對是參加者。他不參加,整個事情玩不轉。我們從梁佳兵入手,隻要把他突破,絕對能帶出一串。馬小兵意見:嶺西地勘所楊成功絕對有問題,自己的隊員失蹤,居然不管不顧,反而要開除王大輝。突破楊成功,就能挖出梁佳兵的料。伍強意見:王大輝死前,唐國興意外身亡,收購案順利進行。唐國興和王大輝應該是一夥人下的手,可以串並偵查。伍良友意見:從常理推斷,長盛礦業要花高價收購長青鉛鋅礦,肯定清楚儲量,資本家不會亂花錢。從這一點來推斷,長盛礦業有可能操縱了山南地質隊和嶺西地質隊。論討案件時,偵查員們沒有長篇大論,言簡意賅,直接提想法。侯大利吸取了偵查員合理的意見,結合自己的思考,提出了下一步要開展的四項工作。一是集中力量調查周邊村民、林場職工,著重查找知道11月11—15日老坑道燒火的目擊者;二是繼續收集梁佳兵和黃仁毅的社會關係和行為軌跡;三是研究長青鉛鋅礦收購案資料,尋找其中的問題;四是調查資源儲量核實報告的真實性。重案大隊一組進行了分工:江克揚帶隊前往二道拐和長青鉛鋅礦,負責第一、第二項任務調查;張國強和嚴峰負責第三項、第四項任務調查;侯大利協調各方關係,並指揮整個偵查活動。第二天早上,侯大利和江克揚小組一起前往二道拐村。“2005年11月中旬的事,誰記得清啊!”村支書老劉接過侯大利遞過來的香煙,看了香煙的牌子,在鼻尖嗅了嗅,點燃,再深吸了一口。侯大利腦中浮現出礦洞中呈倒三角形的煙熏痕跡,提醒道:“2005年11月11日或者12日,當時在山坡老礦洞附近應該有兩三個人,最有可能是兩個人。火燒得很大,濃煙滾滾。沒有到熏臘肉的時間,大家應該會覺得奇怪。”村支書老婆端著削好的廣柑過來,道:“兩位公安同誌嘗嘗,這是我們家種的,早熟柑,很甜的。2005年夏天下大雨,也滑過一次坡,衝斷了公路。當時長青鉛鋅礦還是國有的吧,村裡找到他們,要求他們修路,礦裡答應了,派人重新修了公路。”老劉道:“我怎麼沒有印象?”村支書老婆道:“2005年,你跟著大哥到外麵搞建築,正好那年沒有回來。”侯大利這才明白為什麼周邊村民普遍對11月11日左右的濃煙沒有印象,原因簡單,公路斷掉,村民沒事不會爬山上坡。老劉拍了下腦袋,道:“瞧我這記性,2005年,我出去了一年,第二年春節才回來。你們還是多問問林場的人,還沒有到熏香腸臘肉的時間,他們見到燒火冒煙,多半會過來瞧一瞧。”得到這個信息以後,侯大利馬上給前往林場的另一組偵查員打電話,提醒他們要注意“公路斷掉”期間這個大事件。調查走訪看起來簡單,實則是體力活和腦力活的集合,需要眼睛尖、嘴巴巧、手腳快、腦子靈,就算如此,能否撈到乾貨還得看運氣。侯大利和江克揚走到第四戶時,江克揚收到了馬小兵的電話。馬小兵調門極高,道:“老克,找到目擊者了,是一個退休老工人。我們上次來調查的時候,老工人的女兒生小孩子,他和老伴進城了,所以我黃仁剛是第一次出現的名字。此人姓黃,極有可能與黃仁毅、黃大磊等人都來自梅山。江克揚心知有戲,道:“老工人認識這個黃仁剛?”馬小兵道:“黃仁剛在老鉛鋅礦上班,負責保衛,經常與林場打交道。這一帶村民每到冬天都習慣在戶外搭個簡易土灶,到山頂砍柏樹枝熏香腸臘肉。黃仁剛說是要熏點香腸臘肉送禮,而且熏香腸臘肉的地方不在林區範圍,老工人也就沒管。除了黃仁剛以外,還有一個人守在大鐵桶旁邊。當地都是12月中下旬才開始熏臘肉,這個時間稍有些早,所以林場工人印象比較深。”江克揚道:“老工人認識另一個人嗎?”“老工人不認識另一人。據他說,從相貌和穿著來看,應該是城裡人。土公路到大鐵桶之間停了一輛皮卡車,應該是用來運臘肉的,這在當地很常見。”馬小兵又特意強調道,“據林場老工人講,黃仁剛右手包的有紗布,紗布上還滲出血跡,應該是手掌受傷。”放下電話後,江克揚喜形於色的對侯大利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們和馬小兵會合。”坐上車,侯大利興奮地按了幾聲喇叭,道:“黃仁毅自作聰明,用西藏風景相片來迷惑張睿,反而暴露了路虎車和移動終端。在老礦井焚燒屍體同樣是自作聰明,若是他們把人悄悄埋了,我們找不到目擊者,這是典型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江克揚道:“黃仁毅的花招其實也挺有效,張睿和王玥等人誤以為王大輝是在西藏旅行時出了事。而且他燒了屍體,讓我們無法提取DNA。我提醒一個事,二道拐顱骨雖然有種植牙和皮帶扣,可是畢竟沒有提取到DNA,無法百分之一百能夠證明這就是王大輝,到了起訴和審判階段,我擔心這在法官眼裡是漏洞。特彆是佘祥林案件之後,法院對沒有直接證據證明身份的屍體盯得很緊,卡得最嚴。”侯大利對此事也有些發愁,道:“骨骼的DNA本來就少,又被火燒,還被封在洞內,降解嚴重,刑偵總隊技術大拿也沒有提取到DNA。”江克揚道:“2008年召開了第三屆全國法醫DNA檢驗技術研討會,我看過一篇論文,專門談到了陳舊性骨骼提取DNA的課題,山南省搞不定,我們可以朝全國五個重點實驗室送,如果國內最頂尖的實驗室都搞不定,那麼我們也就儘力了。”江克揚這一席話,頓時讓內心頗為驕傲的侯大利刮目相看,道:“你的意見相當重要,極有道理,這事還得請省刑偵總隊技術室出麵。”下午一點,幾路參加調查走訪的偵查員這才回到刑警老樓。侯大利和偵查員們聚在蒼蠅館子吃午飯,慶祝上午調查工作取得的進展。剛剛放下飯碗,侯大利接到了張睿電話,來到公安賓館。張睿打開筆記本電話,調出相片,道:“今天收獲很大,這裡的相片全部是長青鉛鋅廠廠區的相片,這是鉛粉廠區、電爐、鉛係統生產區、二車間的破礦平台、氧化鋅廠、動力廠、煙化爐車間,這幾張是重點設備,包括粗鉛生產。除了這些,裡麵還有正在興建的兩個車間,規模很大,投資都在千萬元以上。鉛鋅廠周邊還有一些配套廠,鉛冶煉廠等,規模都不小。這是鉛鋅礦的發展五年規劃圖板。”相片大多是在鉛鋅廠內部拍攝的,拍攝時間就在今日。侯大利吃了一驚,道:“你進了鉛鋅廠,還拍了這麼多相片?”“我是嶺西礦產資源報的特約記者,亮了證件。他們很熱情,向我展示了鉛鋅礦最好的地方。這幫蠢貨,沒有想到我是來給他們挖墳的。”張睿臉上現出嘲諷的微笑,又拍了拍資源報告,道,“雖然沒有重新進行勘查,但是從專業角度來看,這份資源報告嚴重不符合事實。礦產埋在地下,測量時會出現正變和負變,通俗來說就是測量數據比實際儲量多或者少,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資源報告預測根據2004年開采量推算,最多能維持兩到三年,如今過了五年時間,長青鉛鋅礦還在擴產,還在興建配套設施,產量比2005年翻了兩倍。從這一點來看,資源報告明顯有問題。從學術上,我不能在沒有重新勘查的情況下做出結論。從事實上,我敢肯定地說這是國有資產賤賣。我建議,選擇國家級測量單位重新測儲量。”“謝謝,我們會考慮你的建議。這幾天,形勢會變得複雜,你要注意安全,不能再孤身犯險,這不值得。逝者已逝,活著的人要好好活。”侯大利完全能夠理解張睿此刻的心情,對其充滿了同情和好感,真心希望她不要冒險。這句話發自侯大利肺腑,帶著真感情,張睿的心弦在這一刻突然間被撥動,難受得不行,為了不在侯大利麵前失態,就用手背擋住眼睛,道:“我遇到了一個好警官。”回到辦公室,侯大利沒有休息,加緊整理二道拐最新進展,準備在下午給副支隊長陳陽和副局長宮建民彙報。王大輝出現在偵查視線內後,宮建民和陳陽盯緊了侯大利,每周都要聽案件進展彙報。侯大利作為偵查員很有天賦,在偵辦命案積案中表現優秀,但是,基層指揮員肩負指揮職責,指揮一個團隊開展工作,這和個人天賦還是有所區彆。到現在為止,侯大利做得都不錯。令兩位領導感覺比較奇怪的是一組偵查員們的表現,這些偵查員經曆不同,性格各異,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業務精熟,眼高於頂,不會輕易服人。最初一把手關鵬拍板讓侯大利來擔任一組組長時,宮建民和陳陽都擔心侯大利太年輕,壓不住這一幫子“悍將”。現實卻出乎預料,這一幫子老偵查員都挺配合侯大利的工作,偵查工作井井有條,頗有斬獲。下午上班時間,侯大利和陳陽來到宮建民辦公室,由侯大利彙報案件進展。聽完彙報,宮建民道:“我有預感,二道拐這個案子會牽連出國有資產流失的大案,案值現在不清楚,但是估計數字會很嚇人,至少以億為單位,另外還涉及兩條人命。我得給關局做詳細彙報,打個預防針,否則突然爆出驚天大案,市委市政府會措手不及。”他讓陳陽和侯大利在辦公室等待,來到關鵬辦公室,向一把手彙報了此事。關鵬聽罷案件彙報,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道:“建民啊,你太大意了,應該更早一些給我報告。重案一組偵辦的二道拐黑骨案肯定會引起大地震,巨額國有資產流失啊,這是市委市政府極為關注的事。我們要趕緊行動起來,成立更高級彆的專案組,經偵要納入專案組,檢察院估計也得提前介入,當然,主力還是重案一組。滕麻子和杜峰探組被抽調到打黑除惡專案組,重擔全壓在侯大利的肩膀上,這樣不行。陳陽是常務副支隊長,放下手中所有事情,全力投入此案。當前,我們還要提防犯罪嫌疑人跑路,若是跑路,案件就更複雜了。”“我馬上安排。”宮建民意識到自己確實大意了,與一把手關鵬相比,自己的全局觀以及政治敏銳性確實還弱了不少。他作為分管刑偵領導更關注兩起殺人案,而關鵬明顯更關注國有資產流失案。關鵬道:“斷手杆這個社會膿包早就該擠掉了,就是一直沒有找到一擊致命的機會,龍新東案算是陰錯陽差抓到了斷手杆的命門,這是氣運,他猖獗了這麼久,該為以前的事情拉清單了。我們又通過二道拐黑骨案,查出了國有資產流失,若是能順利破案,滕麻子和侯大利都要記功。”他邊說邊站起,道:“我等會兒到市委市政府彙報此事。晚上開案情分析會,我要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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