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鵬飛再考侯大利(1 / 1)

下午三點,針對二道拐黑骨案的第一次案情分析會召開。這種例行分析會,程序相對固定。首先,最先到達現場的派出所民警彙報情況:接警後來到現場,保護了現場;特意強調除了挖水溝村民,附近村民隻是圍觀,在市局刑警到來前沒有接觸滑坡泥土。案發地處於長青縣和市郊交界處,滑坡地所在村為二道拐村,且不知受害者身份,也不知發案時間,此案被命名為“二道拐黑骨案”。其次,探長江克揚報告調查走訪情況:附近村社沒有失蹤人口;滑坡地帶位於半山坡,再往上走就是長青鉛鋅礦;長青鉛鋅礦在2005年之前是長青縣下屬國有企業,後來被民營長盛礦業收購,成為長盛礦業旗下企業;如果村社無人失蹤,長青鉛鋅礦是下一步的重點調查對象。宮建民插話道:“現在關鍵是要找到屍源。如果是十幾年或二十年前的屍骨,根本沒法查。另外就是要找到第一現場,否則談不上確定偵查方向。”再次,由老譚報告現場勘查情況:初步勘驗現場後發現,屍體位於滑坡泥堆中,完全白骨化,散亂分布在泥土中;屍骨四周有植物根莖生長,目前滑坡泥土已經運回老訓練場,還得慢慢清理。他又談了一個具體情況,技術室人手少,等會兒還要出發去長榮縣幫助處理一起重大盜竊案現場,清理滑坡泥土還得依靠辦案單位。長榮縣上午發生了一起盜竊案,縣長寢室被盜。這是比較敏感的案件,長榮警方向市刑警支隊求助。經關鵬批示,老譚在會議結束後,立刻帶勘查人員前往長榮縣勘查現場。最後,由法醫室李主任報告情況。在現場勘查沒有什麼結果的情況下,法醫結論相當關鍵。李主任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地報告了屍檢情況。一是屍骨檢驗:屍骨完整,完全白骨化;屍骨呈灰黑色,疑似被焚燒過;按照人體骨骼解剖學結構擺放,該具骨骼全長173厘米;發現疑似甲狀軟骨、環狀軟骨、胸骨多處骨折,暫時無法判斷是焚燒過程引起的骨折還是外力作用引起的骨折,需要到解剖室進行細致比對。二是個性識彆:該具屍骨的恥骨角呈“V”形,角度約70度,右側緣支角角度為147.1度,左側緣支角角度為149.2度,判斷死者為男性。三是年齡判斷:根據恥骨聯合麵評分標準和數量化理論評分法,推測該死者年齡為23~28歲。四是遇害時間判定:該具屍骨大部分已白骨化,且被焚燒,準確遇害時間還要進一步檢測後進行推斷;在頭骨中發現了根須,當地村民判斷是當地青楓雜樹的根,在滑坡泥土中發現四株本地青楓雜樹,大小差不多,不是人工種植;據周邊村民判斷,這棵樹得長三四年才有現在這麼粗,所以,時間大體可以判斷最起碼是三到四年以前就埋在此處,更準確的年份,暫時無法得出。五是死亡原因判定:屍體沒有肌肉組織和臟器,死亡原因還得做進一步鑒定。六是死亡性質判定:本例中的屍骨掩埋於半坡內,沒有墳墓,還被焚燒,不符合當地的喪葬風俗,其死亡性質應係他殺,但是最後還得依據屍檢報告來確定。七是DNA提取:屍骨埋藏時間長,又被焚燒過,提取DNA難度很大,不一定能夠成功。李主任報告結束後,宮建民首先明確由重案一組偵辦此案,再布置了工作,最後強調道:“下一步關鍵是找到屍源,否則無從下手。話不多說,大家立刻行動,希望儘早破案。”分管副局長乾脆利索地做了總結,眾偵查員都覺得很爽快。忙了許久,大家很疲憊,若真是聽一席沒有實質意義的空話,還真累。有局領導參加的案情分析會結束,重案一組全體轉移到一組小會議室,繼續開會。滕鵬飛把調查走訪材料往桌上猛的一扔,發出啪的響聲,道:“剛才領導們在場,我給大家留了麵子,沒有發火。現在都是自家人,我就要說道說道。大家都在等待省廳提取DNA,等待是對的。我要說的是另一個觀點,現在有一種新毛病,離開了視頻、離開了DNA、離開了技偵手段,我們的偵查員就變成了傻子、聾子、瞎子,完全不會辦案。具體到這個案子,老克,你的調查馬虎了事,敷衍塞責!”侯大利拿出筆,記錄討論要點。滕鵬飛瞪著眼,對私交頗佳的江克揚道:“看你神情,還不服?說一說你的調查。”江克揚拿起調查詢問筆錄,趕緊掃了一眼,禁不住暗自犯嘀咕:“這份調查材料挺細致,不知道滕麻子為什麼肝火如此旺盛。”他簡明扼要地談了調查材料的主要內容:“第一,沿滑坡地帶公路主要有兩個村六個社,再往上走有一個國有林場,國有林場沒有固定住所,隻有一個工房。六個社共有一千二百戶,合計四千六百七十七人,長期在家的有兩千三百三十八人,主要是老弱婦孺。據調查,兩個村六個社和國有林場沒有失蹤人員。第二,調查了周邊場鎮餐館、旅館、小歌廳從業人員,沒有失蹤人員。第三,調查了江州失蹤人員名單,確實還要等待省刑偵總隊提取DNA,如果提取成功,就可以進行比對。”“DNA技術直到2005年才真正發展起來,以前市局都沒這本事,必須到省廳甚至部裡去做。沒有DNA的時候,我們就不破案了嗎?”滕鵬飛指著侯大利,道:“侯‘神探’,二道拐黑骨案,你估計能不能提取到DNA?”侯大利挺反感“侯‘神探’”這個稱呼,“神探”是善意調侃,而“侯‘神探’”則明顯帶有嘲諷意味。田甜犧牲後,他變得更為內斂,沒有在眾多偵查員麵前與滕鵬飛較勁,也沒有附和其說法,道:“屍骨被燒,又被埋在地下多年,無法判斷能否提取到DNA。市局若是做不了,可以送到省刑偵總隊提取。”滕鵬飛有意看一看山南政法學院刑偵係畢業生的水平,問道:“從屍骨顏色,你能不能判斷出燃燒的溫度?”侯大利道:“屍體軟組織被燒光後,通過骨骼表麵顏色可以推斷出焚燒屍體的溫度。如果骨頭表麵是褐色,可以推斷當時的溫度在一百到兩百攝氏度;如果骨頭表麵是黑褐色、炭化,那麼溫度就在四百到四百五十攝氏度之間;如果骨骼表麵呈灰白色,就有七百攝氏度以上,但在野外焚燒很難達到。除了顏色,還可以觀察裂紋,溫度超過三百攝氏度時,骨骼會出現長軸裂痕。溫度越高,骨骼脆性越大。”滕鵬飛目不轉睛地看著侯大利,道:“果然有兩把刷子,不愧為‘神探’,明天跟著我,再去查看屍骨。”他把注意力重新轉向江克揚,道:“我們再來談調查。那條上山的泥結石路麵修在二道拐村,修路的目的是什麼?是什麼時候修建的。是為了林場,還是為了更上麵的礦山?礦山是哪一年興建的?現在的業主和以前的業主分彆是誰?屍體被燒得這麼厲害,沒有助燃物燒不到這種程度,發現屍體的地方就是焚屍的地方,白天就得有濃煙,夜晚則有火光,有沒有附近村民看見過類似現象?老克,你這個破案無數的神眼搞調查走訪,這些都是明擺的事情,難道熟視無睹?”“確實有不完善的地方,我再去調查。”江克揚早就習慣了被滕鵬飛當麵挖苦。近兩年來,滕鵬飛被抽到省廳搞專案,江克揚很少被其挖苦,最初還很不習慣,如今滕鵬飛回來了,沒有因為在省公安廳工作兩年而發生改變,毒舌依舊,還是原來的味道,還是原來的配方,江克揚居然迅速找回了從前的感覺。散會以後,滕鵬飛、杜峰、江克揚來到老訓練場。訓練場是半開放空間,有一個大篷,四麵透風,卻能擋雨。大貨車運來的滑坡現場泥土堆放在訓練場上。老訓練場由即將退休的老警察老邢管理,老邢看到濕漉漉的泥土倒滿了訓練場,很是心疼,抱怨道:“滕麻子,你這個敗家玩意兒,把這堆爛泥堆在這裡,就是把訓練場往死裡毀。”滕鵬飛哈哈大笑道:“這叫不破不立。以前訓練場還馬虎能用,被我破壞了,徹底不能用,局裡肯定會花錢來修。”老邢惡狠狠地挑刺,道:“滕麻子到省廳辦專案,怎麼不留到省廳,還要回市裡?你平時尾巴翹得高,到了省裡能人多,你的尾巴就翹不起來了。”滕鵬飛揉了揉臉上的麻子,道:“寧當雞頭,不當鳳尾,在廳裡得聽指揮,我這個小字輩說話不管用。再說,我也舍不得弟兄們,多指揮破幾個大案,也不枉當了一回刑警。這泥裡躺過屍體,我得細細查找,看能不能翻出有用的線索。”“泥巴中有名堂,我嗅到了裡麵的味道。”老邢丟了一支煙給滕鵬飛,道,“秦力的事情你聽說了嗎?秦力、陳陽、黃衛還有你,你們幾個算是當年的後起之秀,天天湊在一起討論案子,也不洗澡。有一次我進你們屋,差點熏了一個大跟頭。誰能想到,秦力居然為了弟弟找人殺了黃衛,如果不是事實確鑿,打死我也不敢相信。”提起此事,滕鵬飛臉色陰沉下來,道:“無論如何,秦力都不能殺自家兄弟。我不想聽到他的名字,臟耳朵。”下班後,滕鵬飛、杜峰、江克揚和老邢等人在蒼蠅館子喝酒,儘興而歸。分手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滕鵬飛安排道:“老克,明天記得把侯‘神探’叫到訓練場,大家都要吃土,他也不能搞特殊。”江克揚提醒道:“侯大利是田甜的未婚夫,現在情低落。”滕鵬飛很硬氣地道:“做刑警就得有犧牲的心理準備,侯大利這個時候更應該振作精神,不要像娘們兒一樣,這樣才能真正不辜負田甜的犧牲。若是他過不了這一關,那就配不上田甜。”侯大利收到江克揚發來的短信後,翻身起床,坐在床邊。月光透過樹林和窗欞,十幾個光斑落在枕頭上。以前這個時候,田甜已經進入夢鄉,偶爾醒來,必然催促自己上床睡覺。他在床前坐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睡意。床上空空蕩蕩,田甜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往日溫柔鄉蕩然無存。侯大利無法忍受孤寂,拿起車鑰匙,開車離開高森彆墅,來到江州大酒店,要了一個套間。在與田甜沒有關聯的新房間,他躺在床上,看著窗外,迷迷糊糊中,進入淺睡狀態。在夢中,一條紅色裙子在腦中旋轉,越轉越快,快得讓人頭暈。緊接著,場景轉換到巴嶽山深處,一個猥瑣到極點的男人從地道爬出來,和田甜麵對麵而站。槍聲響起,田甜血肉模糊。“啊!”侯大利從夢中醒來,額頭全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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