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車從江州高速路口開出,穿城而過,來到江州陵園。車停在陵園停車場,下來三人。秦玉和楊黃桷各捧著一束花,楊勇提著兩包香、燭和紙錢。楊黃桷道:“媽,為什麼爸爸要買兩份?我記得以前都是隻買一份。”秦玉望著大女兒安息之地,輕歎道:“大利哥哥的妻子田甜是警察,為了解救被拐賣的兒童,英勇犧牲了,我們以後都要給她上香。”楊黃桷乖巧地點了點頭,道:“那大利哥哥和田甜姐姐有小孩嗎?”楊勇摸了摸女兒的頭,道:“他們沒有。”楊黃桷道:“好可惜啊,如果他們有小孩,我在江州就有朋友了。”一家三口走上陵園,先給楊帆上了香。楊黃桷從來沒有見過姐姐,更準確地說若是姐姐不出事就沒有她。陽州家中永遠都有兩張床,一張是姐姐的,一張是她的。在春節、元旦和姐姐生日的時候,家中就會增添一副碗筷,代表著姐姐和大家在一起吃飯。在這種氛圍下長大的楊黃桷對姐姐楊帆特彆親近。她細心地把香燭插在墓前,當香燭燃起後,在心裡說:“姐姐,我以後也會經常來看你的。”等到香燭燃儘,一家三口來到了警魂園區,給田甜上了香。楊勇看著墓碑上的“愛妻田甜”幾個字有些愣神,下了山,楊勇神情猶豫,欲言又止。秦玉最了解丈夫,道:“你有什麼事?”“剛才給田甜上香的時候,我突然很想去看望田甜的爸爸。聽說他離婚了,現在是一個人過,這段時間肯定很不好熬。但是我擔心貿然過去,田甜爸爸會不高興。我想給大利打個電話,聽聽他的意見。”楊勇又解釋道,“大利對得起楊帆,我們也要對得起大利。大利的妻子田甜犧牲了,我們無論如何也得出麵,這是人之常情。”接到楊勇電話的時候,侯大利恰好來到楊曉雨律師所住的小區。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停下腳步,道:“楊叔,我在江州。”楊勇道:“我、秦阿姨還有黃桷也在江州,我們剛到江州陵園掃了墓,給小帆掃了墓,也給田甜上了香。如果方便,我們想見一見田甜的爸爸。”侯大利沒有想到楊勇一家人能過來給田甜上香,還要與田躍進見麵,道:“楊叔,你稍等,我就在田甜爸爸家門口,我得征求他的意見,幾分鐘後給你回話。”按響門鈴,屋內很快傳來了女子的腳步聲。房門打開,楊曉雨站在門口,道:“今天中午就在這邊吃飯,我燉了一鍋雞湯。”侯大利問:“我爸狀態怎麼樣?”楊曉雨道:“情緒倒還正常,就是做事提不起精神。”田甜犧牲前正準備和侯大利領結婚證,誰知還未來得及領證便英勇犧牲。雖然未領證,侯大利還是態度堅決地承認這一段婚姻,改口稱呼田躍進為“爸爸”。田躍進坐在沙發上,麵無表情地盯著電視。電視裡演什麼節目,他也沒有真正看進去,就這樣坐在沙發上。侯大利來到臥室,他抬了抬手,指了指沙發,意思是讓侯大利坐。侯大利坐在沙發上,拿起一個削好的蘋果,咬了一大口,道:“剛才我接到電話,楊帆的父母在江州陵園,給楊帆和田甜掃了墓,他們想來家裡坐一坐。”“誰?”“楊帆的爸爸媽媽,還有楊帆的妹妹。我來征求爸的意見,見還是不見。”田躍進坐直了身體,想了想,道:“既然來了,那就是客人。”楊曉雨緊張起來,道:“家裡隻有一鍋雞湯,沒有其他菜,我們到外麵找家館子。”侯大利道:“在外麵吃飯沒有意義,我給雅築打個電話,讓他們送餐。”二十分鐘後,侯大利在樓下接到了楊勇、秦玉和楊黃桷。看到楊黃桷的瞬間,侯大利感覺仿佛穿越了時光,又回到少年時代。楊黃桷在幼兒時期與姐姐楊帆長得並不像,楊黃桷讀了小學後,卻與姐姐越發相像,特彆是笑起來的模樣,和姐姐神似。在楊帆遇害後,侯大利陷入痛苦的深淵,人生方向隨之改變。隨著時間流逝,痛苦演變成深深的遺憾、永不磨滅的懷念和誓要捉住凶手的決心,成為其精神世界的一部分。楊勇沒有立刻上樓,抓緊時間和侯大利聊幾句心裡話。“大利,如今王永強落網了,你真應該考慮換一個職業。”這是楊勇的真心話,從警魂園出來後,便想著勸一勸侯大利。“楊叔,對於我來說,刑警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種生存方式。”田甜犧牲後,侯大利一直在假裝平靜地麵對生活,內心的痛苦如一條長蛇,不停地噬咬著他的五臟六腑。在抓杜強和偵辦吳煜案時,他全情投入偵破工作中,內心才稍稍平靜,能夠暫時不去想念逝去的愛人。楊勇道:“我當醫生也要麵對生和死,我們麵對的是病魔,能夠從病魔手裡搶一個人出來,那我們就賺了。所以,醫生看到生和死以後,不會受到太大衝擊。你們不同,遇到的都是意外,是非常殘忍的事,還是儘量避免吧,人生就一世,儘量選擇美好一些的職業。”侯大利道:“楊叔,你講得很有道理,但我暫時不會選擇離開。田甜嫁給我的時候,我就是警察,她應該更希望我做一名刑警。”秦玉道:“你和田甜領了結婚證嗎?”侯大利道:“我們選了黃道吉日,準備去領證,結果出了事。”秦玉道:“大利,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又和楊帆談過戀愛,在我眼裡你就和兒子差不多。我和你楊叔是第一次勸你換一個職業,確實太危險了。如果你……楊帆走的時候,我們走到中年的尾巴上了,隔幾年就是老年,這種痛苦我們體會太深刻了。”侯大利沒有明確回答,隻道:“讓我好好想一想。”楊黃桷站在一邊聽大人聊天,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時常會出現在爸媽口中的“大利哥哥”。三人上樓,與站在門口的田躍進和楊曉雨見麵。田躍進雖然頹廢,但麵對特意來看望自己的特殊人物,還是強打起精神,與對方寒暄:“以前我也在刑警隊,到世安廠辦過盜竊案和打架鬥毆的案子。”田躍進眼皮浮腫,臉色晦暗,強作笑顏。楊勇曾經痛失愛女,完全能夠了解田躍進的心情,這也是他主動要來看望田躍進的原因。楊勇找了個話題,道:“那些年,社會治安比現在混亂,青工們都受港台電視影響,覺得打打殺殺的最時髦,我在醫院做外科,三天兩頭給受傷的青工縫針。”田躍進道:“那時候打架沒有理由,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都有可能成為打架的理由。現在大家相對理智一些,要麼是錢,要麼報仇,要麼為情,打架總得找些理由。”楊曉雨削了一個蘋果,細心地切成八瓣,道:“小朋友,你吃蘋果。”楊黃桷接過水果盤子,道:“謝謝阿姨。我叫楊黃桷。”楊曉雨道:“很好聽的名字。”楊黃桷道:“我們家外麵的院子裡有一棵黃桷樹,長得很好,根都插進石頭縫裡。爸爸媽媽給我取了這個名字,就是讓我要堅強。”田躍進不由得把注意力轉向了這個乖巧漂亮的小姑娘。他明白楊勇和秦玉的用心,楊帆早逝,夫妻倆希望小女兒有著頑強的生命力。他算了算時間,楊黃桷應該是楊帆遇害以後才出生的。聊了幾句閒話,楊勇和田躍進沉默下來。兩個男人有相似的經曆,這也是聯係兩個男人最直接的紐帶。他們小心翼翼地試探,都沒有輕易開啟真正的話題。侯大利在陽台打完電話,回到客廳,坐在楊勇和田躍進身邊。楊勇醞釀了幾秒,說出了心裡話:“今天我到了江州陵園,看了小帆,還去警魂園看了田甜。這一個坎很難過,十年前,我差點過不去。後來辭職,搬到陽州,過了很久才接受了現實。老田可以換一個城市,重新開始。女兒走了,我們還得生活下去。我們活得好,她在另一個世界才能安息。”田躍進被戳中最疼痛最柔軟的地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楊曉雨坐在田躍進身旁,遞了紙巾過去,隨即又握緊了田躍進的手。田躍進不再掩飾悲傷,哽咽著道:“重新開始,談何容易。”“這是一個人生大坎,誰都不想遇到,遇到了還得翻過去。”楊勇看了侯大利一眼,又道,“我是看著大利長大的,大利為了抓住殺害小帆的凶手,這才當了刑警。他是我們的家人,也是你們的家人。剛才在樓底下,我勸他可以考慮換一個職業。侯國龍隻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他是真心希望你能回國龍集團。”田躍進看向侯大利,道:“你有過這種考慮嗎?我尊重你的選擇。”侯大利道:“爸,我暫時沒有考慮這個問題。”秦玉聽到侯大利這一聲“爸”,內心格外酸楚。侯大利一直稱呼楊勇為楊叔,在楊帆墓碑上沒有寫侯大利的名字。而現在,田甜墓碑上寫著的是“愛妻田甜之墓”,侯大利也稱呼田躍進為“爸爸”。理智上,秦玉能夠接受這種差彆,所以和丈夫一起來看望田躍進;情感上,秦玉還是站在女兒的立場上思考問題,感覺女兒被侯大利遺忘了。田躍進道:“我其實能夠理解大利現在的選擇,怎麼說呢,刑警是特殊崗位,大家對它有特殊的情感,很多人離開刑警崗位後仍然自稱刑警,還有人在崗位上時經常發牢騷說不乾了,但遇到案件就會忘記其他事,如餓狼撲食一樣兩眼放光。我如果還是刑警,在這個時候肯定也不會離開。在破案過程中,會暫時忘記個人的事情。”田甜是侯大利的妻子,妻子犧牲在結婚前,這讓侯大利始終無法釋懷,表麵鎮定自若,實則內心的痛苦如大海一樣無邊無際,全心撲在案子上,一方麵是自我麻痹和自我拯救,另一方麵也是對田甜最好的紀念。他望著楊勇和田躍進,道:“在幾位長輩麵前說這話,也不知是否恰當。十年之內,我失去兩位最愛的人,這讓我不得不重新思考人生。我覺得人活一輩子,總得做對自己有意義的事情。我爸的工作對社會有意義,這是他的人生。我覺得目前最適合我、最有意義的崗位就是做刑警。每次抓住真凶,對於受害者及家人就是正義,這個時候,我很享受,能從中感受到人生的意義,這或許就是我的人生。楊帆和田甜都會支持我的選擇的。”楊勇知道了侯大利的心思,也就不再相勸。雅築餐廳除了送來了菜還特意派了一位大廚及其助手過來,在楊曉雨家現場炒製,以保持口味純正。楊曉雨特意開了一瓶好酒,倒了三杯。共同的命運讓大家走在一起。三個男人端起杯子,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言說,於是舉起酒杯,重重地碰在一起。飯後,楊勇一家人離開,侯大利也離開。田躍進喝了些酒,上床休息。楊曉雨走進屋,坐在床頭,道:“躍進,我當實習律師時就在你手下,從那時起,我就愛上了你。這幾年你不順,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終於等到你出獄,田甜又出了意外。躍進,你也是個苦命人。”田甜犧牲後,若不是楊曉雨精心照顧,田躍進很難挨過那一段艱難時光。他伸手握住楊曉雨的手,道:“謝謝你,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楊勇和秦玉是有情義的人,能過來給田甜上香,還特意來看望你,以後我們和他們就要同親戚一樣,互相走動。楊黃桷真漂亮,說實話,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女孩。躍進,我們結婚吧,我也想要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兒。”楊曉雨一直有這個念頭,隻不過田躍進情緒過於低沉,她才沒有把想法說出來。今天見到楊黃桷,她明白要讓田躍進重新振作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結婚,重組家庭,再生一個兒子或者女兒。田躍進坐了起來,道:“我老了,剛從監獄出來,一無所有,你願意嫁給我這種失敗者?”楊曉雨抱著田躍進的頭,讓其靠在胸前,溫柔地道:“你不是失敗者,永遠都不是。我們結婚吧,不用辦婚禮,也不宴請賓客,就領個結婚證,然後出去旅行。我等了你十年,再不結婚,我就老了。”
刑警是我的生存方式(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