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密局的車匆匆從寂靜的街道駛過,天光陰暗而壓迫,街燈孤寂。戲院後台過道內,光線微弱,有射燈的光從布簾後麵照了過來,朦朧不清。柳如煙剛剛排練完畢,經過時候在一角落突然被人一把拽住,摟緊了懷裡。她被嚇了一跳,正要驚呼,那人卻忙抬手將手指立在唇邊要她噤聲。定睛一看,居然是沈放。柳如煙掙紮著,低聲道:“你撒手。”“彆說話。”沈放的手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更緊了些。隔得這麼近,酒氣明顯。柳如煙有些不耐煩。“你喝多了,發什麼酒瘋?你放不放開?再不放開,我喊非禮了啊。”“我是喝多了,可發瘋的是你那導演男朋友吧。”柳如煙聞話臉色忽然有些不自然,但還是裝傻著:“你什麼意思?我不懂。”“曾牧之在哪兒?你在排練,他一個導演怎麼不在?”“有副導演就夠了,他在後台跟編劇調整劇本。”柳如煙依舊堅持。沈放冷笑:“改劇本?我看是什麼人在非法集會吧?”他找了個遍,沒發現什麼異常,隻撞見了了那夥人在後台庫房裡的談話。這一句話後,柳忽然臉色大變:“你要來抓人麼?”白癡一樣的問題,抓人誰會偷偷摸摸的,還需得經過她的同意不成?沈放語氣不屑:“我犯不上,不過待會兒保密局的人就會搜查這裡,要是信我就讓他們趕快走。這兒有後門麼?”柳如煙呆住,沒有吭聲,像是有顧慮,不知道在想什麼。“怎麼?不信?如果我想抓你們,用得著自己這麼折騰。”柳如煙呆了幾秒鐘:“那……現在怎麼辦?”沈放厲色:“快去,再晚點,就真來不及了。”這種事情可經不得玩笑,柳如煙咽了口水還是決定相信於他,忙急匆匆朝後台奔去。身後的沈放退身繼續藏在角落裡,射燈將他的身形打成了一個剪影。果然,沒過多久,便有幾身影個後台倉庫裡衝了出來,匆匆撤離。隻是中間出了一道插曲。立在黑暗處盯著眾人離開,沈放不經意回神,意料之外發現有個人落在了後麵,並且此刻正盯著自己,似乎有些懷疑。沈放忙將身子往裡躲了躲,接著旁邊有人催促著:“快點走,發什麼呆。”好在虛驚一場,片刻之後腳步遠離,過道重新恢複平靜。此地不宜久留,沈放不能讓人發現他此刻出現在這裡,若是這話傳到了羅立忠耳朵裡去,他倒是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楚了。不由地鬆了一口氣,他忙轉身朝劇場外走去,可才剛走到劇場玄關門處,外麵的動靜又叫他停下了步子,閃身藏在一扇窗戶底下。大門之外,保密局的車此刻已經開了過來,吳隊長動作迅速,到局裡走一趟,竟也沒耽擱多久時間。幾個特務跟著他從車上下來,接著魚貫往劇場內衝進去。沈放眉頭蹙,此刻十分被動,也隻能重新退身到了劇場裡。這時,柳如煙匆匆跑了過來,與他對麵。“其他的人都從後門走了……”沈放沒等她繼續說話,一把拖住她,朝後台走去。柳如煙有些不適,不過也沒有反抗,此時此刻,她們是一根線上的螞蚱。於是她隻問著:“怎麼了?曾牧之和周飛已經開始排練了。”在她這裡,似乎警報已經解除。沈放語氣僵硬:“保密局的人已經到了。”柳如煙一下子有些慌亂:“那怎麼辦?要不你也從後門走?”沈放鎮定而又緊迫地:“不行,不能讓那些搞民主的笨蛋看到我。”還正說著,身後特務行動的聲音已經靠近,刻不容緩。柳如煙咬了咬嘴唇,麵色焦急,想了想,最後忽然抓起沈放的手往前扯著:“你跟我走。”繞過舞台,兩個人從走廊角落拐了過去。到的地方是戲院女化妝間。進入房間後,柳如煙朝外麵探了探頭,暫時沒有人追過來,她小心地將門闔上。吳隊長一行人走了後台的庫房,瞧見了還沒有來得及撤去的茶杯和桌椅,估摸著人還沒有撤出去,便繼續往後搜著,很快便到了化妝間外。幾聲爭執,聽來約莫是曾牧之的聲音,接著門便被吳隊長掀了開來。一夥人土匪一樣闖進屋裡來站定,卻隻見化妝台前,柳如煙正在為一個女演員化妝,拿著眉筆畫眉毛。這一動靜嚇了柳如煙一跳,她整個人震了一下,描眉失了準頭,歪了。坐著的女演員手微微攥了起來,低頭不語。柳如煙佯怒,儘力地壓製著緊張:“這可是女士化妝間。你們這麼闖進來,不覺得太過分了麼?”吳隊長看了一眼她,假模假式地禮貌:“有人舉報這裡有人非法集會,所以兩位小姐,打擾了。”“哪有什麼人在開會?沒見就我們兩個麼?我可認識你們保密局的沈處長,彆以為我是好欺負的!”要是擱在平常,柳如煙絕對不會用沈放來行方便,可今日情況特殊,也是迫不得已。當官的對這些東西都有所結締,不過表現的太明顯會有些抹他自己的麵子,所以麵前的人依舊端著架子,冷冷一笑:“喲,是沈放,沈處長嗎?”柳如煙仰頭,有靠山的那種硬氣:“怎麼著?要不要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吳隊長忙打哈哈:“柳小姐火氣還挺大,我們是例行檢查,既然沒什麼事兒,你繼續忙你的,沈副處長那邊我會轉告的,見諒。”說完話揮手撤退,待門闔上柳如煙一口氣憋著這會兒才鬆了出來,五指失力,眉筆掉在了地上。接著一低頭,她這才發現因為緊張,方才竟把手裡的眉筆給捏斷了。“你的戲可真不錯。”一邊坐著的女演員笑出聲來,可發出的卻是男人的聲音,那聲音屬於沈放。柳如煙神情比方才自然了一些,從地上將那眉筆撿了起來拍在桌麵上,心有餘悸,也覺得不可思議:“演了這麼多年,居然演了這麼一出?”“挺好,臨危不亂,連我的名字都敢提。”他一邊說著一邊笑著,柳如煙白了他一眼,隨即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你還真能笑的出來,你也不怕被他們認出來。”沈放卻並不認真,依舊調侃:“這說明我的戲也不錯,哪天我也跟你當回演員玩玩。”“好啊,不過,我這邊可沒有來通風報信的角色。”她開心說完,忽然想到什麼,忽然又轉移話題:“你乾嘛這麼冒險來通知我們?”方才她雖然照著沈放的話做了,但心裡還是有幾分疑慮的。因為沈放雖然沒有必要騙他,但也沒有必要幫他。這會兒她心裡的石頭落了底兒,於是好奇地問著。跟前沈放卻依舊嬉皮笑臉:“那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剛才是擔心你的導演還是更擔心我。”沒個正經,這個時候竟還關心這個。柳如煙遲鈍了片刻,卻並沒有直接回他的問題,隻緩緩說道:“不管怎麼說,今晚還是要謝謝你。”謝?替曾牧之謝他麼?沈放正色地:“不用了,我又不想聽你說謝謝。”他意興闌珊,到底沒趣兒,於是摘下假發套打算起身往外走,突然頭卻劇烈的疼痛起來。他按住一邊化妝台,緩緩坐在了一張椅子上,一隻手碰倒了化妝台上的水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柳如煙本在他起身時候剛坐下,隨即一驚,抬頭一瞧忙又站起來扶他。“怎麼樣?你沒事吧。”沈放哆哆嗦嗦地拿藥,眼前模糊,耳邊出現了嘯音,強忍著把藥吃下去,接過柳如煙倒的水一飲而儘。閉上眼睛,粗重的喘息終於漸漸平複下來。氣氛安靜了片刻,重新卸下緊張,沈放看著柳如煙,忽然有些想說。“好幾次我都在想如果我就這麼死了,你會怎麼樣?”“彆說這樣的話了。”柳如煙接過他手裡的杯子放到化妝台上,隨即她有些惱怒地說:“以後我也不想聽你這樣說話,彆忘了你有老婆。”沈放苦笑:“對,也許我今天就不該來。”他麵色依舊蒼白,穿回了自己的衣服,可因為頭疼,衣服扣子好一陣子都沒有扣上。最後柳如煙實在看不過去走上前幫他,就在這時曾牧之推門走了進來,看到兩人親密的動作有些意外。還未等曾牧之開口,沈放強忍著頭暈對柳如煙說:“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跟這樣不靠譜的男人在一起,這次算你們運氣好,我能幫你,以後恐怕沒有那麼好的命了。”曾牧之本來醋意上頭,聞話更是漲紅了臉,反駁道:“你,幫我?誰稀罕!”真是狗咬呂洞賓。憑著羅立忠的手段,被抓了去免不了掉一層皮。這會兒能這麼不知好歹,完全是沒被教訓過得原因。沈放冷笑走到他跟前,身子微微傾斜著,聲音很輕:“見過皮開肉綻的人什麼樣麼?說什麼狗屁大話。”說完又回頭看一眼柳如煙。“你好之為之,如果你以為這樣的男人可以托付終身,那你就太天真了。”雖說他們之間沒有可能,但他還是希望柳如煙幸福,起碼那個人不是眼前這個。再然後,他轉身離開。吳隊長撲了個空回到中央飯店向羅立忠彙報,人和他們前後腳離開,那人種情況分明就是有人通風報信的結果。羅立忠很快便注意到沒了沈放的影蹤,在前台問了話之後他帶著人直奔沈放的公寓。下班的姚碧君一個人回來,上樓梯走到門口,低頭掏鑰匙的空兒,剛好與一行匆忙的身影碰上。她回頭一瞧,羅立忠衝她打著招呼:“喲,弟妹剛回家?”姚碧君多少有些詫異,看著羅立忠愣了片刻,回過神來依然鎮靜地說:“哦,原來是羅大哥,這麼晚了,怎麼還有空過來。”眼前這架勢,似乎是出了不小的事情。“沈老弟呢?”羅立忠問道。姚碧君記得說過的行蹤,很自然的回答:“他不是跟你去喝酒了麼?”“他說他喝多了就自己回來了,我不放心,過來看看。彆因為我這頓酒把沈老弟的身體搞壞了。”這一句話信息很多,但特地為此大張旗鼓來一回,一定是有彆的原因。姚碧君約莫已經猜到,屋裡此刻八成都是沒有人的。她顯得有些為難,保險起見,她似乎應該拖住羅立忠。“隻是太晚了,這……”“沒事,我和沈老弟兄弟相稱,還顧忌這個?”沒想到羅立忠一臉坦然,而且帶了這麼多人,這架勢似乎不容姚碧君再反駁。姚碧君隻好無奈地點了點頭:“那好。”但嘴上雖然應著她的動作卻又有些猶疑,羅立忠她動作遲緩,接著補話:“怎麼?你是不想請我們進去,還是你也擔心他沒回來?”“看您說的,到了家門口,哪兒有不讓進的。”思量再三都沒想出個法子來,羅立忠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如果沈放在屋裡,反倒是自己給他添了麻煩,她乾脆一咬牙將門鎖打開,卻沒想到吳隊長搶先上前一把推開了門。幾個人魚貫進了屋子,羅立忠穿過客廳奔著沈放的臥房而去,姚碧君想攔著想說什麼,但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便也隻皺了皺眉頭。房門打開,看到床是空的,床上的被子整齊地放著,羅立忠看著跟著過來的姚碧君,冷冷地問:“人呢?沈老弟到底在哪兒。”姚碧君咽了口唾沫。儘量壓製心裡的緊張:“哦,我不喜歡酒味,他一般喝醉了酒,就會去客房睡。”羅立忠眼神定定,像是要將姚碧君看透一般,語氣懷疑:“是麼?你肯定他在客房?”姚碧君心上沒準,但也裝作輕鬆,為自己接下來可能的辯解鋪路:“您這是在說笑呢,是您帶他去喝酒,現在人找不到了,你問我?我也是剛回家,我怎麼知道?”羅立忠再沒說話,帶人退身出去,接著又闖進另一間客房裡。結果門一打開,幾個人視線往裡一瞧,視線停留在屋裡的床榻上,一個人影定定地躺在上麵,聽到門開了也沒動,似乎睡的很沉。姚碧君跟著進來,看見沈放的她暗暗鬆了口氣,終於能篤然一些,說:“羅處長,我叫醒他。”此刻的沈放背對著眾人睜著眼睛,警覺地感受著身後的一切,眉頭擰在一起,一隻槍蓋在被單下麵,露出槍口。從羅立忠的方向看去,沈放依然睡得很沉很沉。羅立忠攔住了姚碧君,手勢阻止她的喚醒,看著床上的人擺手對手下人示意,接著眾人退出房間。“實在不好意思,沈放這樣太失禮了。”危機解除,這會她才考慮到這些。儘量地周全著。羅立忠臉上有疑惑與不快,但看著她時候還是強硬地笑著:“沒關係,看他沒事我也就放心了,本來局裡有些情況想問問他,不過他睡了就改天吧。”幾聲說話之後,外麵的房門被闔上的動靜傳來,屋裡沈放鬆了口氣,掀開被子起身來。方才躺在床榻上的他還沒有來的及脫掉衣服皮鞋,手裡還握著手槍,甚至側麵躺著,另外半張臉還沒有完全卸好妝。如果羅立忠將他叫醒,後麵究竟會發生什麼他想都不敢想。把槍放在桌上,他首先撈起一邊掛著的毛巾,繼續擦起了臉來。可片刻之後,門再一次被打開了。沈放宛若驚弓之鳥,快速扭頭將槍口對著進來的人,一瞬間心弦繃得緊緊的,等定睛一瞧,發現送完羅立忠回來的姚碧君,隨即才鬆了一口氣。姚碧君也嚇了一跳,撫胸平複著心情:“你緊張什麼?”“沒什麼,家裡來那麼多人,打擾你了。”“你是沒想到羅立忠會來找你吧?”沈放看他一眼,卻搖頭:“不,我想到了,隻是沒想到他會來這麼快,我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姚碧君看著他臉上的痕跡,本想問什麼卻忍住了,但轉身要走時候又返回來,忍不住固執一把:“你是不是去找個女演員了?”醋意有時候壓抑不住地往外勃發著。沈放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你臉色的化妝品隻有演員會用,你這樣是擦不掉的,我給你拿卸妝水。”夜色裡,四周寂靜無聲,兩個人身形對,隔得那麼近,彼此心跳都能看見。麵目相對,沈放定定地立著,視線裡隻有姚碧君一張臉,他忽然覺得心裡放鬆了下來,這會兒便細細打量了起來。姚碧君頓了頓,似乎有些發現,手上的活兒放慢了,問他:“你看什麼呢?”“我沒看什麼。”他笑的像個孩子。“沒看什麼,就把眼睛閉上,卸妝水和油彩弄到眼睛裡不舒服。”沈放順從地閉上眼睛。“剛才……我想起我媽了。小時候跟彆人打架受傷了,我媽就是這樣給我洗臉的。”這種被人關心照顧的感覺,一向讓他依戀沉醉。姚碧君有些不大高興,但也沒生氣,隻冷冷的說:“我有那麼老麼?”“看你說的,像我媽不好麼?”“不知道。”接著話題戛然而止,兩個人沉默。隔了半會兒姚碧君才重新開口:“你不怕我告發你?”沈放睜開眼睛,微微一笑,臉上寫滿了自信:“你不會的。”“是麼?”姚碧君被他這表情和話逗樂了。“要告發我,剛才羅立忠在的時候就可以,不用現在問我怕不怕。當然我也不希望你告訴我哥。”果然,曾經她監視沈放的事情,他全都知道。聽了這話,姚碧君遲疑了一下,雖說並沒有打算告訴沈林,但她還是選擇裝傻:“告訴你哥乾嘛?”沈放瞧著她表情細微的變化,覺得自己有些鬼使神差,但也似乎並沒有錯。“沒什麼,我隻是提醒你一下,我現在是你丈夫,家裡的事兒外人沒必要知道。”“丈夫?你真把我當你老婆麼?”姚碧君反問。“當然。”得到的答案是想要的,不過她卻有些想苦笑一聲,繼而將擦拭的毛巾塞在沈放的手中,怨憤地回了一句:“可我沒有感覺到。”說完她賭氣關門而去,沈放有些意外,看著毛巾,又歎了一口氣。隔天咖啡館的密室裡。沈放推門而入。任先生瞧著他走了進來,顯得有些不悅。語氣冷冰:“把門關上。”沈放聽話闔上門,忽然咧嘴無奈一笑。他身邊怎麼都是些愛賭氣的主兒。“去劇場的事兒你簡直是瞎胡鬨,完全不考慮後果,你潛伏下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昨晚,你不應該也沒有理由采取任何行動!萬一因此你暴露了,會很危險,我們前麵做的一切都功虧一簣!”等他靠近,任先生像是已經忍了很久了,小聲的咆哮著。沈放麵色淡然,他當時做了就知道會挨著一頓說,但他依舊理直氣壯:“不提醒他們,那些人都會被保密局逮捕,你不知道羅立忠審訊犯人是什麼樣,他們可能有些人可能不會活著出來。”見他還是一副有理由的樣子,任先生白眼更深。“但彆忘了你的身份。”對於任先生這樣的態度,他亦是不滿,接著眼神灼熱,反倒教訓起了對方:“我知道。可普通的民眾是看不到我們的,但可以看到那些呐喊著要求民主的人,這也是一種力量,保護他們也很重要。”任先生辯駁著:“民主運動當然是要保護,可是我們有組織的紀律,無條件服從是情報人員必須遵守的。”這話叫他無從在下口,沈放沉默一會,接著乾脆利落:“我接受上級給予的處分。”任先生看著他,氣鼓鼓依舊沒消,但也不想繼續吵下去,底身坐下,然後擺手:“具體怎麼處理等我的消息,但是絕對不可以再有下次。”與此同時金陵中學對麵的茶館中,參與了集會之後,喬治其向沈林彙報著情況。“昨晚我們正聚時,突然有人來通知會有特務來抓人,我們就提前跑了,要不然,我們一群人就被抓住了。你不是說有行動會提前通知我麼?怎麼突然派特務來?”他說著話蔫蔫地看著沈林,似有責怪,覺得麵前這個人似乎在害他。沈林悠哉喝著茶,聞話卻有些驚奇:“有人通知你們?”那些特務不用想也知道是從哪裡來的,相比如此,他更好奇的是這個通風報信的人是何身份。喬治其吃了一口糕點,顯然有些不滿,沒有接著他的話繼續說,沈林抿了抿嘴,隻好皺著眉解釋著:“那些人不是我派去的,沒有確定的證據我也不會貿然行動。”喬治其沒有說話,依舊顯得有些悶悶不樂。沈林繼續追問:“通知你們的人長什麼樣兒?”“我隻看到一個背影,光線太暗,看不清楚那人的臉。”在劇院過道裡麵,盯著沈放的那個人,是他。這邊未果,沈林隻好又問起另一邊:“那接下來,你們的活動呢,確定了麼?”喬治其點點頭:“他們要在中央商場懸掛反對國民大會、反對蔣介石操控選舉的橫幅。”“什麼時間?”“兩天後。”兩天後?那正是國民大會召開的第一天。沈林麵色凝重,喬治其繼續說著:“他們說了,蔣介石非常看重這次國民大會,他需要營造一個萬民著名敬仰的局麵,為他的內戰和打擊共產黨找到最好的理由,如果真有人在鬨市做出這樣的舉動一定會讓國民黨當局臉上無光。”接著沈林目光冷冷:“盯著這夥人,他們真的要這麼乾,那我就必須采取行動了。”照著原定的計劃,行動確定後,喬治其電話通知了沈放。沈林安排呂布青親自動手,聲明務必搶在保密局那邊動手之前,將人一網打儘。不曾料想,結果最後依舊是撲了一場空。“今兒早晨,中央商場的民運分子並沒有出現,倒是發現了保密局的人,呂步青行動科的人還和保密局發生了爭執。”晌午時候,辦公室裡,李向輝一邊向沈林彙報著,沈林眉頭微蹙。說完了話,李向輝更是大膽地預測著:“保密局接二連三知道我們的行動,難道……”腰身微微弓著,說到一半,他欲言又止。沈林接著給他補全:“你是想說咱們的人裡麵有人暗中給保密局泄露了消息。”他也並非是沒有察覺。李向輝忙又補了一句:“我也是猜測……”這樣的話不好說,傳出去搞得人心惶惶,反而不是什麼好事,他行事倒是小心。不過從最近的事情看來,這樣的懷疑也不是沒有道理。沈林揚眉看著他,思量了片刻吩咐道:“這事兒你得查一下,不過動作彆太大。”李向輝點頭:“我明白。”沈林繼續說著:“去讓呂步青帶人回來把。”兩方的人撞上鬨出這麼大動靜,留在些中央商場沒意義了,那些民運的人也不是傻子。李向輝得令出去,沈林倒在靠椅上捏了捏鼻梁,不一會又起身在屋內踱著方步。那些搞民運的人到底會在那兒?如果被他們非法集會擾亂了國民大會,那可是連葉局長都吃不消的。正思量著,突然間辦公室電話響了。沈林接通,那邊聲音是喬治其。“地點改成了鼓樓,我們分頭在鼓樓集合。”聲音微小,語速極快,說完話後沒等他應聲,那頭砰地一聲掛斷了電話。沈林臉上的表情陰冷下來,接著快步衝出辦公室。車子飛快地開著,穿過濃密的栽有法國梧桐的街道。前麵李向輝在開車,沈林坐在後麵不停地抬手看表。“通知呂步青了麼?”李向輝從後視鏡裡看著沈林:“通知了,他正帶人趕往鼓樓。我也通知了警察局。”“他們估計多久到。”“應該三分鐘以內。”不過兩句話,沈林再次低頭看表,時間還差兩分多一些,就到了大會找召開的時間了,此刻秒針正在緩慢地走動著。沈林顯得十分焦急:“再開快點。”李向輝在後視鏡裡點了點頭,接著腳底下踩大了油門。拐了個彎兒後,鼓樓大街就在眼前。緊接著車內廣播中傳來音樂,蔣介石宣布國民大會召開的聲音傳了出來。李向輝一個急刹車停了下來。兩個人匆忙衝了下去,鼓樓大街行人密集,熙熙攘攘,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街道的廣播也在播放著國民大會召開的蔣介石的講話。就在這個時候,鼓樓上巨大的橫幅突然掛了下來,上麵巨大的黑子寫著,“反對獨裁,反對內戰,反對操縱民眾”。眾多年輕人在鼓樓上喊著口號:“民主自由,公平選舉。反對獨裁,反對內戰。”傳單從鼓樓上散下,漫天飛舞。人群開始聚集,騷動起來。曾牧之在樓上宣講:“這是毫無意義的國民大會,國民大會應該代表每一個國民,然而他們的國民大會呢?是專製的,是獨裁的,是毫無公平意義可言的……”一時間場麵熱烈,民眾的氣氛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點燃了。沈林目光聚焦,發現喬治其似乎也被這氣氛所感染,興奮異常。這時幾輛中統特務的轎車和警車也疾馳而來,紛紛急刹車,呂步青帶著特務們跳下車。曾牧之還在喊著口號:“廣大民眾們,同胞們,你們要醒悟過來了,是覺醒的時候到了,我們要反對這樣的獨裁,反對這種專製的選舉,反正這種不能代表廣大民眾的選舉……”沈林看著喬治其搖了搖頭,表情有些木然,對李向輝說著:“讓呂步青行動吧,抓人。”李向輝衝著呂步青點頭。呂步青一揮手,帶著眾多特務警察朝鼓樓衝去。一時間,警笛、警哨四起。有人發現後大喊著:“抓捕的特務來了,大家快跑啊。”一聲之後,眾人奔下鼓樓,夾在人群裡四散逃開,不過卻並未幸免於被抓,甚至在扭打中,有人還受了傷。隨著場麵接近尾聲,一輛黑色的轎車這時候才趕到。車停下後,下來的人是沈放和吳隊長。看著這場麵,吳隊長有些氣惱恨恨。他回身一圈打在車上:“又他媽的晚了一步。”沈放沒有理會他,隻定定看著曾牧之等人掙紮著被關進囚車,進而轉頭與沈林對視一眼,兄弟二人誰都沒有說話。回到保密局之後,免不得一頓訓斥。一疊報紙“啪”地扔在了桌子上,沈放低頭一瞧,報紙封麵上正是民運分子掛橫幅反對國民大會的照片,跟那日街上的一模一樣。羅立忠站在辦公桌後麵,臉色甚是不悅,指著報紙說著:“我們這麼準備居然還讓那些民運分子得逞了,你大哥不簡單啊,功勞還是中統的。”這話有幾分旁的意思,因為兄弟關係,那種情緒不免扯到了沈放。沈放笑了笑:“羅兄怎麼就認定這是功勞。”羅立忠看著他,眼神裡有些不可思議:“難不成是咱們有功?”隨即又轉而皺眉:“幾次三番都撲了空,行動隊是乾什麼吃的,吳隊長那花酒喝的怕是太多了。”沈放冷靜至極,脫口而出:“從某個角度講,其實無功也無過。”羅立忠來了興趣:“怎麼說?”“如果事前能把人抓住,當然是大功一件,可現在事情已經鬨大了,南京的各大報紙頭條上都是這消息,就算抓到人又怎麼樣?臟水潑出來還能收回去麼?而且中統抓的隻是一幫毛頭小子、熱血青年,整天在街上鬨事兒,還真能從裡麵挖幾個共產黨?不見得吧。”他說的頭頭是道,但羅立忠卻依舊堅持:“那得看什麼人審了,我不信進了保密局的刑訊室會有人什麼都不說。”沈放搖頭:“屈打成招和真正坦白是兩碼事,這些年被錯抓進來沒搞清楚就掉了腦袋的人已經不少了。而且現在社會輿論這麼大,民主各界都在給政府施加壓力,對這幫人動刑,囉嗦的事兒更多。”“何以見得。”沈放一笑:“蔣總裁這次國民大會就要擺出眾望所歸、民主祥和的樣子,結果被打了臉,再對這些人動刑問罪,那不是更沒麵子?也許會激起多人鬨事。中統這次是拿了剛出鍋的山芋,扔又舍不得,抓著又燙手,有他們難受的。”層層遞進,羅立忠這才算是被他說服,緊接著點點頭:“老弟有見地,是在官場混的材料。”說著兩人都笑了起來。出了這樣的事情,那幾天的報紙頭條張張都寫著“學生和進步青年被抓”的消息。行政院門口還有人靜坐抗議,拉著橫幅,喊著讓釋放學生,釋放民主人士,抗議政府專製。不過效果不大明顯。警察局監獄裡,沈林著人將喬治其帶了出來,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密室。“坐吧。”沈林揚眉示意他坐在對麵,他剛屈身,沈林又為他倒了杯水。喬治其感覺很渴,將那杯水一飲而儘,而後喘了一口氣,沉默許久才開口:“這次是臨時改變了示威地點,他們擔心內部出了問題,怕有人走漏了風聲。”像是解釋,他感覺到沈林在懷疑自己。“他們懷疑到你了?”喬治其搖了搖頭,繼而突然想到什麼,問道:“你不是說會保護我麼,為什麼還要把我關起來?”他語氣沒有之前質問的那麼強硬,少了些底氣,似乎已經不能篤定沈林會為他做什麼。沈林目光堅定,冷冽而又淡然:“你也說他們擔心有人走漏風聲,所以把你關起來就是保護你,抓了這麼多人就你沒事兒,你的麻煩更大。”喬治其抿了抿嘴,現在這種情況,他顯然有些害怕:“那我要被關多久?”“這不用擔心。你得繼續跟這些人混在一起,我要了解更多的情況。”喬治其隨即點了點頭。“回牢房有情況給獄警使眼色,他們會通知我。”沈林繼續吩咐著。喬治其應聲後起身,走到密室門口後仿佛又想到什麼:“我的同學和其他人會怎麼樣?會一直被關下去麼?”沈林緩緩歪過頭看他,打量他一陣子才開口:“我隻負責你,彆人管不了,而且這些人必須要得到教訓。”“可他們也不是壞人……”“是不是壞人政府會有判斷,不是你說了算的。”從頭到尾,他那副表情沒有變過,比往日要冷漠很多,叫人害怕。喬治其沒有再說什麼,轉過身繼續往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