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後沈放直奔咖啡館去,因為坐實了身份,之前有的尾巴再一次消失無蹤,他的行蹤也便的輕鬆了不少。下車徒步靠近,他正準備穿過馬路走進咖啡館。一名賣煙的小販靠近過來問:“先生,要不要煙,有美國的好彩牌兒。”沈放掏出錢來遞過去:“來一包。”意料之外,那人卻遞過來兩包煙,也沒有說什麼直接轉身就走了。再低頭時候,沈放發現兩包煙中間夾著紙條。今晚八點,城外五裡坡見。驅車如期而至,月光皎潔迷人,沈放下了車打量一番周遭,靜謐得幾乎叫人生出耳鳴。目之所及,一顆大樹地下有一個黑色的剪影迎著黃色的光暈能瞧得見模樣,是任先生。沈放湊近,任先生說道:“你送出來膠卷很有用,讓我們了解了很多國民黨在南京的軍事設施的情況。”本以為是組織對那個神秘的計劃有所察覺,沒想著任先生卻先提了這件事。沈放頹然,語氣沉沉:“這是照相館的同誌用生命換來的,也換來了我今天能跟你見麵。他們才是英雄。”他總覺得自己這條命如今不是他的,那些人好像都在什麼地方瞧著他,將所有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叫他壓力很大。任先生拍了拍沈放的肩膀,算是安慰:“是的,他們是英雄,而且他們的血不會白流的。”這句話之後,兩個人低頭都靜默了一會兒。“現在中統軍統都沒理由懷疑我了,都解除了對我的監視。”沈放先開口打破沉寂。任先生跟著應和:“這很好,你可以輕鬆一點,離開南京也就沒那麼難了。”離開?他原本應該是一具屍首,如今苟且存活,哪還能離開。“也許我不應該走。”沉思片刻,沈放說了這一句話。任先生有些意外:“為什麼,你不是很想走麼?而且你的身體組織上也很擔心。”在照相館外麵,他的傷再一次被觸動,剩下的時間到底還有多少,誰也不知道。“我是不適合再潛伏下去,但三位同誌的死讓我知道了留下來的意義。國民黨有很多針對我們的秘密行動,羅立忠正在執行一個‘靈芝計劃’,屬於特級的保密計劃,可我連這個計劃是做什麼都不知道,如果我走了,其他同誌想弄到這份計劃就更不可能了。也許,我應該留下繼續做敵人心臟裡的釘子。”他的這種想法,已經多次打消了他離開的打算。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有他是最好的結果,沒了他,事情若是失敗,他恐怕會講責任扣在自己身上。任先生麵色凝重,一再被拒絕後,他已經感覺得到沈放心裡那股視死如歸的決心。“你想好了麼?再潛伏下去你麵臨的困難太多了。”沈放苦笑:“那又如何?最多就是跟照相館那幾個同誌一樣。”離開也不見得能多活幾日,留著也好,替他們多活幾日,也算值了。隻是沈放還未從羅立忠處得到什麼信息,不久之後進入八月份,隨著國民黨軍事行動的展開,軍統局卻終於迎來了最後的割裂,被改組成為國防部二廳保密局。國防部所屬陸軍,海軍,空軍等各個司令部及所屬機構都強化了自己的情報係統,而原本應由軍統方麵主力承擔的軍事情報工作被削弱了不少。勤務人員正在換下軍統的招牌,羅立忠站在辦公室裡瞧著,麵色凝重。門開著,沈放敲了敲門框後走進來,羅立忠聞聲回頭,這時候才擠出幾絲微笑:“哦,沈老弟。”沈放將門掩上,走到羅立忠身邊,羅立忠的目光再度移向了窗外。“羅兄有心事?”這樣的變化,沒有心事才是假的。“軍統這塊牌子在政界軍界誰不忌憚三分,今天就這樣沒了。”他話語裡是唏噓,最後帶著點兒嘲諷的笑。“沒想到羅兄這麼傷感,牌子換了人沒換,一切不都一樣麼。”沈放安慰著。羅立忠冷笑:“一樣?鄭局長想向上爬,得到了國防部二廳廳長的位子,毛副局長也想向上爬可還是副局長,看起來是一樣,可惜他們都不是戴老板。”這是他的地盤,這個種的利弊關係他一清二楚。沈放卻疑惑:“此話怎講?”“戴老板在的時候軍統權利極大,軍統的牌子和咱們的證件就是個象征,可惜得罪的人也太多,國民政府上下沒有一個部門不想消弱軍統的權利,論實權戴老板足可以和任何一個民國大佬平起平坐。如今這牌子倒了,鄭局長,毛副局長再怎麼努力也不過是國防部二廳下麵的一個保密局,你覺得這是往上走還是往下?咱們還和以前一樣麼?”隻是從前的自己人沒變罷了,沒變的自己人,如今全都被人踩在了腳底下,一路滑坡。沈放看著羅立忠,感覺無法言喻。“羅兄今天太多愁善感了,這話也就是咱們關著門說,要是彆人聽見了恐怕不好。”羅立忠聞話也看他,打量得尤為仔細,忽然笑了起來,接著又拍拍他的肩膀:“一起做了生意就是不一樣,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不管軍統保密局是往哪兒走,你我得往上走。”人一旦失意起來,會特彆害怕一個人,這時候幫手尤為重要。往後的事情也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一切都像是在冥冥中前進著,靜悄悄的,有個故人再一次重新向沈放靠近。現在的軍統就像是個被架空的殼子一樣,事情越發少了起來,沈放從羅立忠辦公室裡離開,百無聊賴便告了假。到門口停車下地時候,他視線裡瞧見一個熟悉身影與他擦肩而過。沈放追了過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人回頭,那張臉屬於陸文章。方才已經大約認出,沈放並沒有太多意外,笑著的時候十分隨意:“你怎麼到這兒來了,來找我?”陸文章麵色不自然,說話也是掩飾:“隻是路過。”“金陵兵工廠離這兒可不近,你路過?”沈放一笑,戳穿他的謊言。陸文章沒有接話,兩人對視。沈放知他並無惡意,便也沒有繼續這個問題,轉而說著:“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找你並不難。”陸文章依舊惜字如金,像是害怕暴露一樣,那樣子將沈放逗樂了。“既然都到家門口了就上去坐坐。”沈放表現熱情。陸文章卻顯得有些不安:“我看還是……改天吧。”說完他正要離開,沈放卻堅定地拽著他的胳膊,四目相對時候,語氣篤然:“我在南京沒什麼朋友,我想你也一樣。”同樣可憐的樣子,應該是個不錯的相聚理由。聽了這話,陸文章不說話了。沈放扯著他往門口走,開了門將他又拽上了樓。日光正好,溫暖和煦地從窗外麵照進屋子裡麵。窗口邊上,桌子上泡了一壺普洱。沈放在為陸文章斟了一杯。“這是一個商人送的,藏了十五年的生普洱,我一直沒有舍得喝,今天你來,特意拿出來招待你。”陸文章看著沈放公寓裡的一切,還是顯得有些拘束,顯然滿屋子的舒適讓他有些不能適應。他的臉上帶著一點自卑且失落的神色,怯怯的,有些窘迫。沈放一眼看穿,笑著安撫:“放鬆點兒,在我這兒沒必要這麼拘謹。”陸文章用沙啞的聲音回答:“你這兒太舒服了,這樣的地方都讓我不自在。”從他的模樣和著裝便能夠看的出來他素日的生活,這樣的境況,對如今的他來說,著實奢侈。沈放點頭:“我明白。”陸文章聞話卻突然激動:“你是公子哥,你不明白,我的房間隻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床毛毯,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長久的沉寂之後,終於有的一絲生氣和自然,沈放滿意地笑了。陸文章挑了一下眉認真地看著他:“你不相信?”茶香濃鬱,他也很少嘗,有些新鮮滋味,喝上一口擱下茶杯,看著陸文章的臉沈放說話語重心長。“你說的感受不是身體,而是心理。”“怎麼說?”陸文章看著沈放,像是等待沈放的解釋。“我在日本人那邊的時候公寓比這還豪華,可是一樣每分每秒都不自在。”這話一語雙關,還有意思是,如今他依舊不自在。陸文章了然,像是被說服了一樣點了點頭,接著終於有些放鬆下來,將那杯茶拿到手上,先品茶湯,再品茶香,最後喝了下去,整個過程很是熟練。經驗老道,是個茶客。“看得出,你很喜歡喝茶,我這兒好茶有的是。以後有空多來這裡坐一坐。”話還沒說完,門被從外麵打開了,兩個人目光斜視,外麵進來的人是姚碧君。看到陸文章,姚碧君有些意外:“有客人?”真是出奇的事情,她還從未見過沈放帶人回家。陸文章蹭地站了起來,剛才的放鬆煙消雲散,又有些拘謹。“我介紹一下,這位是陸文章”他說完反轉過來:“這是我的妻子。”姚碧君十分有禮貌:“您好。”難得遇見沈放的朋友,姚碧君其實有些說不出的新鮮,可下一秒陸文章轉過臉,她定睛一瞧,笑容隨即煙消雲散,那可怖的半張臉將她嚇了一跳。不同的是,瞧見姚碧君的那一瞬間,陸文章被她深深地吸引了,溫文爾雅,一顰一笑都那麼撩撥人。但見姚碧君十分明顯的反應後,陸文章隨即而來的是尷尬,甚至還有些許失落。美人在他眼中,卻好似跟他招手說再見。沈放見氣氛微妙,忙跟著調解:“彆害怕,他不是怪物,相反他救過我的命。”姚碧君有些錯愕,為自己的失禮感到有些不安,忙及時補救:“真是非常抱歉。”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正巧看見桌上的茶壺,忙將自己解救:“茶有些涼了,我去給換一泡來。”不一會兒,人端著茶重新走了出來。方才的事情像是已經翻了篇,沒人再提。姚碧君幫他們斟茶,陸文章喝了一口忽然皺眉看著沈放。“這茶換過了,這才是15年的生普洱,你剛才泡的年份不夠。”美人麵前獻醜,博眼球的絕活。沈放有些意外,自己喝了一口,卻還是沒有嘗出什麼不同來,剛要說話,旁邊的電話響了起來。是羅立忠打來的,說是有任務要去清涼山南麓,那兒發現了一個共產黨窩點。沈放放下電話直接走到門口衣架上拿衣服。“我得出去一下。”這種狀況,陸文章略顯得有些尷尬。“那……那我也告辭了。”他不想走,但似乎有些不妥。沈放立在門口卻衝他擺手,示意他坐下:“把茶喝完了再走吧,我很快就回來了。”正和他意,再加上姚碧君一句話:“是啊,陸先生,再坐一會兒吧。”陸文章沒有堅持的意思,複又坐了下來。沈放開門離去,姚碧君為陸文章填茶,順便找話題打破尷尬:“你怎麼知道他把茶葉換了?”陸文章一笑:“我父親就是種茶的,也是小茶葉商販,我從小耳濡目染,對茶葉略知一二。”看起來這是唯一的話題,姚碧君忽然來了主意,說著:“你等等我給你再泡一些其他的茶嘗嘗。”大紅袍,正山小種,喝了有幾杯後姚碧君歎服:“你的確是個行家。”陸文章羞澀一笑,也誇她:“夫人對茶道也算是頗為精通。”“我哥哥喜歡茶道,我跟著看,也就學會了,隻是沈放完全不懂,隻知道什麼貴喝什麼,剛才那個所謂的十五年的生普洱完全是蒙人的。”她說著便已經笑了起來,陸文章更是被他逗樂了,而後看著姚碧君一張笑臉發起了楞。四目相對,姚碧君笑意僵在臉上,他忙將目光收了回來,進而又拘束起來,突然起身要走。“沈夫人,我走了。”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姚碧君有些意外:“怎麼不多坐會兒。”“不了,謝謝你的茶,讓我想起家的感覺。”說著陸文章走到了門口卻又忽然停下步子,像是想起了什麼,回身說著:“你過的不好,你不該這樣。”姚碧君有些震驚,仿佛聽錯了什麼,但回答他的語氣依然清淡地:“你說什麼?”陸文章回頭看看兩個臥室,算是示意,再將目光挪回去,算是解釋:“你跟沈放沒有真的住在一起。”這樣的事情被外人知道多少算是不光彩,姚碧君顯示愕然,隨即有點臉紅地低下了頭,稍稍不安。愛慕讓人頭腦發昏,這會兒陸文章才注意到自己十裡了,忙點頭道歉:“對不起,是我說太多了。”語罷他焦急出門,嘭地醫生將門給闔上了。沈放到達說定的地點時候,隻見羅立忠親自帶隊已經將一個住宅圍下。“怎麼樣?”他問著。羅立忠目光挪過來看他一眼,麵色上有些不耐煩:“一處行動隊的人喊了幾遍讓他們投降,不過裡麵沒啥動靜。”等到此刻,羅立忠也算是耐不住了,說完話他又對身邊的吳隊長點頭示意,意思是進去瞧瞧。吳隊長下了令,兩個特務輕手輕腳地朝著摸索著進了門去,沒多久兩聲槍響意外地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全體防備,等著燃起戰火,可隨後屋裡又沒有了動靜,重新恢複了沉寂。沈放立在一旁看熱鬨,見羅立忠皺著眉頭說道:“還挺難纏。吳隊長,讓你的兄弟們動手吧,這麼耗著沒完了。”他的耐心幾乎被耗乾了。接著吳隊長一手,整隊的軍統特務便從宅子四麵八方的缺口湧了進去。沈放跟著幾個特務走的大門,還沒挪上幾步便已經看到了方才進來的兩個特務的屍體。身前的人想也沒想便要上前準備掀開。沈放腦袋裡蹦了一根線,即刻喊著:“不要動。”那人手已經碰到地上屍身的胳膊,卻戛然而止愣在了原地,隨即一臉莫名回神看著沈放。沈放越過他,身後探進屍體下麵,結果摸到了一個拔了安全栓的手雷。隨著扔出窗外的瞬間,那手雷爆炸掀起了巨大的聲響。這時,在窗口有個特務喊:“人在那邊。”眾人聞聲又重新衝出了住宅。在縱橫交錯的灌木林中,最後那人被密集的彈雨打中,隨後被捕。審訊室裡再見,好好地一個人已經被血跡布滿,那張臉被染汙瞧不清楚模樣,但依然嘴硬。沈放進來後立在一旁瞧著,羅立忠走上前去卻皺著眉頭,有些嗬責。“我說了多少次了,不要這樣用刑,特彆是他的頭,打壞了可不好。”說完後他從旁邊抽出了一個小榔頭拿在手上,那張臉上重新出現笑顏,不過瞧上去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按住他。”鏗鏘的命令,特務把那人的手死死的按在刑椅的扶手,沈放可以想見接下來的一幕,緩緩歪過頭去,接著羅立忠上一言不發,沉默片刻後驟然抬手,揮起榔頭猛地砸了下去。隨著一聲慘叫,被擊中的指頭幾乎被敲得粉碎,接著連續幾回,一個手掌上的手指儘數被瞧斷,那變形的手掌一時間血肉模糊。椅子上的人慘叫著疼暈了過去,一盆水潑醒,羅立忠臉上還是帶著陰森的微笑看著他。“疼麼?你的右手沒有一個骨頭是完整的了,我想這應該能讓你想來起什麼。你可以不用現在說,我給你時間,而且我會找醫生給你治療,但是明天我會把你另一隻手的手指敲斷,我會再給你治療,還不說,接著就是你的雙腳,雙臂,雙腿,隻要你頭腦沒壞,嘴能說話就行。我不急,有的是時間,我可以慢慢地等。”他說起話來語氣輕鬆,是一股你要等我陪著你等的架勢,絲毫不輸,叫人膽怯。沈放歪過視線瞧了一眼,皺了皺眉,接著又聽羅立忠說著:“以後這個人都是我來審問,你們把他看好,彆讓他死了。”出了審訊室,羅立忠和沈放並肩往外走。方才就瞧見沈放表情不大對勁,這會兒羅立忠問了出來:“老弟是覺得我下手太狠了?”沈放先是沒反應過來,片刻之後一笑:“羅兄有羅兄的辦法,這是我該學習的地方。”他已經儘量保證一句話都沒有多說,表情這種東西,有時候不大受控製。羅立忠表情有些無奈,歎了口氣:“我也不想這麼狠,但是對付共產黨有時候不這樣是不行的。如果你都學會了,我可就省心了。”沈放神情自然,可心裡在盤算著。照著這個這樣下去,審訊室裡的那個同誌抗不了多久,可自己又顯然不可能將他救下,那可就這樣眼看著自己的同誌被這樣折磨下去麼?羅立忠看出沈放的異樣剛打算再問話。突然有特務的大喊從審訊室傳了出來:“把他嘴撬開!”審訊室裡接著變得嘈雜起來。沈放回頭對上羅立忠的視線,羅立忠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兩個人忙轉身朝審訊室衝過去。一進門便看見那共產黨人滿嘴鮮血,身子已經不再掙紮。跟意料的一樣,那人咬舌自儘了。羅立忠歎了口氣搖搖頭。而沈放強忍著內心的酸楚,表麵上依然冷靜異常。方才的顧慮頃刻煙消雲散。晚上回到公寓的沈放臉色蒼白,非常疲倦。他摘下帽子脫下外套,放在了衣架上,繼而用手捏了捏眉心,試圖緩解不適。姚碧君正在屋裡看書,見他那模樣忙將書放下,起身走過來幫沈放脫掉大衣。“怎麼回來這麼晚。”如今的問候更親切,更親近。沈放搖了搖頭說話,兀自走到酒櫃前給自己倒了杯酒,而後一飲而儘。“遇到麻煩了?”姚碧君追問。沈放又倒了一杯,這回麵孔仿佛有了點活力,許是不想她擔心,終於蹦出了幾個字:“沒什麼。”姚碧君遲疑片刻,也不打算糾纏下去,隻緩緩說道:“彆太累了,彆忘了你頭上的傷。”或許是因為對方的體諒,沈放卻又忽然固執地想要說明。他看著姚碧君,蹙著眉毛沉默了一陣子,最後還是開了口:“今天有行動,抓捕共產黨,活捉了一個,不過最後還是死在刑訊室裡了。”這樣的事情似乎並不新鮮,姚碧君沒有多驚奇,似乎明白了沈放情緒的由來,跟著歎了口氣。“戰爭結束了,為什麼還總這樣?”“以前是外族侵略,現在是政治,普通人是不會明白的。”明明是一國之下,黨派之爭叫人爭紅了眼,恨不得你死我活。“我也不想明白,但我知道戰爭是可恨的,戰爭造成了太多痛苦。比如你那個朋友陸文章,如果沒有戰爭,他也許是另一個人,有另一種生活。”姚碧君的語氣像是暢想,也像是為陸文章唏噓。沈放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被她察覺。“怎麼了?”沈放挑著眉毛:“你很欣賞他?”姚碧君一笑:“不是欣賞,是同情。”後麵的日子過得很快,平靜的湖水流淌著,很快便到了初冬的時節。十月國民黨軍攻占張家口,達到了向解放區全麵進攻的頂點。蔣介石悍然下令召開由國民黨一黨包辦的“國民大會”。金陵中學門口,喬治其走出來站在街頭,張望一番四周後小心翼翼地走進茶樓。二樓包廂裡,沈林在等他。桌子上擺了兩杯茶和一些點心,他走上來打了招呼,得了沈林應允之後拿起來吃著,卻看上去心事重重。沈林看著報紙,抬頭發現喬治皺著的眉頭。“怎麼,有心事?”喬治其聲音很小,像是知道說的話會惹沈林不高興,有些不大敢說。“我最近參加了一些激進分子的聚會,我覺得那些搞民主的人說得很多也是有道理的。”果不其然,沈林聞話後直接將報紙擱在了一邊上,隨即嚴厲了起來:“你說什麼呢?”從未有過的激烈反應,喬治其被嚇得身子一抖,有些呆愣地看著沈林,沒敢再說話。沈林很快察覺到語氣的不大對勁,忙跟著溫柔一笑:“這些邪說本來就有蠱惑人心的力量,你還年輕,千萬不要陷進去,社會動蕩,對個人、國家都不會有好處,要知道我是在幫你,也是在幫你的同學。明白嗎?”喬治其乖巧地點了點頭。沈放抿了抿嘴:“把你發現的情況告訴我。”“哦。是有些搞民主的人在學校發展動員學生參加他們的集會。”“說下去。”“今晚在光明戲院有一個秘密會議,他們似乎要籌劃在國民大會期間搞什麼反政府的行動……”說到這裡,喬治其又停住了。“你怎麼了?”喬治其臉上有些為難,也有些怕,後麵的話說得慢吞吞的:“他們讓我參加,但我在猶豫,也有些怕,因為這次這幫人乾的事兒可能太出格了。”對麵沈林眼神一直堅定,聽了這話卻並沒有嗬責,意料之外地說:“你應該去。”喬治其有些不明白地看著他,他接著上言講:“而且要把所有參加的人都記住。”那副表情從容而富有正義感,仿佛交代著一種使命。喬治其小聲問著:“是不是這些人都會被抓起來?”沈林點頭:“他們都是擾亂社會秩序的人,是應該受到懲罰的。”“可是……”話說到一半,沈林根本不給他幾回再反駁,打斷他的話道:“沒有可是,記住,國家沒有秩序一切都無從談起,懂麼?”一句話解決了所有的問題,喬治其沒有再敢爭辯,點了點頭。沈林滿意地笑了,眼神中有著一絲溫柔,似乎看著的是自己年幼的弟弟一般,說著掏出了幾塊銀元給他,關切地說著:“這些錢你拿著,彆苦了自己。有情況隨時找我。”喬治其應了聲,他繼而拿起禮帽,掀開簾子走出了包間。路邊停的車子在等他,開門坐定,沈放對李向輝吩咐著:“讓負責跟喬治其接觸的人員盯緊點,看他今晚到底要參加什麼活動,參與的都是些什麼人。”“需不需要通知行動科?”“暫時不用,先弄清楚幕後的人。”沈林搖了搖頭。近黃昏的時候,在夕陽的映照之下,南京城顯得有些隱晦。羅立忠召喚,沈放驅車到了中央飯店時候,羅立忠正和幾名商人模樣的人聊天。屋裡音樂正響,十分悠閒,羅立忠瞧見沈放後與正說話的中年男子頷首示意,接著便朝沈放走過來。“老弟怎麼才來?”羅立忠熱絡地搭肩。沈放模樣輕鬆,微微一笑,看不出有什麼心事。“去醫院複查了一下。”他就提了一嘴,畢了忙轉移話題,一臉好奇地問著:“今天這又是什麼局?”“商務部的人辦的,想讓工商界的人出麵支持這次選舉。”“談選舉?那我們來乾嘛?”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難不成為了吃一頓飯?得到答案,沈放更加好奇。羅立中咂了砸舌頭,用手輕輕敲了敲他額頭,身子有意湊近了一些:“去一趟醫院你就糊塗了?今晚來的可都是南京城內有頭有臉的商業精英,這些人和政界軍界都有密切的關係,咱們早晚用得上這些人。”他聲音很低,目光還打量著四周,像是再說什麼秘密,不過這解釋顯然沒有得到沈放的理解。沈放眉頭皺的更緊了些,有些難以置信:“現在國共局麵越來越緊張,都說生意不好做,這些生意人還有心思摻乎政府的事兒?”羅立忠一笑,那意思或許覺得沈放到底還是年輕。“又想錯了吧,局麵越亂越得跟著軍隊混,軍需處、槍械局、戰備物資署哪個不是最來錢的地方,連現在的財政部和經管會都得圍著國防部轉,這些商人聰明的很。這叫各取所需,相互得利。”薑畢竟還是老的辣,聞著油腥氣的老鼠太能知道自己要的東西在哪裡。沈放隨即釋然,展了展眉頭:“也對啊,這樣我們賺錢的機會就更多了。”說著,兩人都笑了。一邊有侍應生走過,羅立忠從托盤上拿下兩杯酒來和沈放對碰。就在這時,有人來向羅立忠微微耳語了幾句。羅立忠皺了皺眉頭,接著目光在人群裡尋找一番。沈放有些疑惑,但卻隻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停留對象是吳隊長,羅立忠招手示意他過來,接著與他耳語。“回局裡帶人去,目標是光明戲院……”沈放微笑地喝著酒,裝作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切,但心裡不免疑惑。那是柳如煙演出的戲院,難道是柳如煙出事兒了?羅立忠與吳隊長說完正要走,沈放忙順手拿過一杯酒湊上將吳隊長拉住:“來,老吳,喝一杯。”吳隊長麵露難色,向羅立忠求助,羅立忠拍了拍沈放勸著:“今兒就算了,吳隊長還有事兒。”沈放不依:“什麼事比喝酒重要的?”羅立忠聲音很低,湊近跟他解釋:“有些民運分子可能在今晚有非法聚會,老吳得處理一下。”“這種民運的小事兒還用得著咱們,讓咱們南京站的人帶上幾個警察不就辦了麼。”沈放有些意外,什麼時候這種事情也得羅立忠親自操心了。羅立忠聞話卻隻搖頭:“國民大會就要召開了,這可是蔣總裁極為看重的事兒,不能出岔子,現在各個情報機關都下了命令了,不上心可不行。”多說耽誤事情,羅立忠語罷有些唏噓,反應過來忙吩咐著:“趕緊去吧。”吳隊長點頭離開,沈放還有些不大安心,追問羅立忠,看似關切:“那麼重要的事兒,吳隊長那幾個行動隊的人行麼?”他倒不是擔心事能不能成,他更多的是擔心柳如煙會出事。羅立忠臉上有些不耐煩:“幾個民運分子能折騰出什麼來,這事兒辦起來不費勁,又能讓上麵開心,運氣好還能找到共黨的地下組織,何樂不為?”到底還是扯到共產單頭上。沈放搖頭:“市麵上這些活動很多,也不一定都跟共黨有關。”羅立忠笑了:“那得看情報是從哪兒來的,這可是中統盯著的案子,沒點分量中統花那麼大力氣乾嘛?”中統?事情到底是沒有那麼簡單。見沈放麵露意外,羅立忠也並不避嫌,直言道:“那邊有眼線咱們的眼線,中統的人自以為很有辦法,而實際上隻要我想,他們乾什麼我都可以知道。”在沈放麵前說出來,這話似乎更讓他得意。接著沈放眼光讚歎,表露仰慕:“大哥這是螳螂捕蟬啊,不過吳隊長這一去彆跟中統的衝突起來。”羅立忠歎了口氣:“中統還沒有行動,想放長線釣大魚,我可不想等,這次得在他們行動之前,把人給抓了,功勞抓到手裡才是真的。”正說著兩個人正說著,一邊有幾位老板走了過來。老套的寒暄之後,其中一個人說道:“羅處長,我這邊有幾個商業上的夥伴,一直很仰慕羅處長,期望羅處長能見一見。”羅立忠點頭:“好說好說。”接著目光橋向沈放:“沈老弟,一起吧。”沈放跟著走了兩步,思量再三忽然間停了下來。“不行,我還是有點不舒服,先去車裡拿點藥。”還沒等羅立忠說話,他徑直轉身離開。如果真的有人在劇院集會,那麼他現在必須馬上聯係柳如煙,柳如煙可以立馬通知他們離開。走到大廳前台,問服務員要了電話,焦急的等待之後,電話那端依舊是無人接聽的信號聲。試了好幾回,他將電話掛了,想了想繼而對服務生說道:“跟羅長官說一聲,就說我喝多了,有點頭昏先回去了。”來不及了,他得馬上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