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步青摔門而去,屋子裡頭沈林繼續了他的審問。看著血肉模糊的陳偉奎,光線陰暗的審訊室內,他顯得憔悴不堪。與他相反的,燈光下沈林的臉有些陰晴不定。“把人放下來。”他一聲令下,便有特務上前將陳偉奎從刑具上放了下來,緩緩移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了。不僅這樣,沈林接著的話更叫人意外:“給他弄點熱粥來。”旁邊的特務應了話下去,此刻陳偉奎神色意外,眼神驚恐地看著沈林。鋼刀鐵硬他倒不怕,就怕那種綿裡藏針的,最是叫人招架不住。一碗熱粥不一會兒就端了上來,那特務放在陳偉奎麵前,陳偉奎瞧著那絲絲縷縷冒出的熱氣。貪婪地吞了下口水。他已經被餓了許多天了,彆說熱飯,就連涼水也都喝不了幾口。身體的本能叫他難以抗拒。“吃吧。”沈林說著。陳偉奎瞧他一眼,猶豫片刻,終於慢慢的伸出手。不過他的手因用了刑所以一直在抖動,根本拿不穩勺子。沈林看著心急,乾脆替他拿過勺子,動手喂他。這樣的陣勢倒是叫陳偉奎招架不住了,他有些揣摸不到眼前這人的心思,忽然間不知所措。“吃吧,我不會對你用刑,今天也不審問你,我是不想你死了。”沈林模樣真誠,說的也倒是實話。隻是等了許久,許是覺得如今連死都不怕了,什麼都已經無所謂了,陳偉奎才開始往上湊著,小口地喝著粥。他一邊吃著,沈林一邊與他說話:“你的妻子和兒女還在等你回去呢,他們在老家過的好麼?如果有什麼要我帶的話,你可以告訴我。”陳偉奎停頓片刻,依然沒有說話。沈林方才一直緊緊盯著他的眼神,在提到妻女的時候,他並沒有緊張和害怕,這說明他的資料並不真實。想到田中的話,他繼續說著:“每個人都不想死,不是有句古話麼?好死不如爛活,你在鎮江的母親,還等你回去團聚呢?”這一回,陳偉奎表情清楚地抽動了一下。沈林看到了陳偉奎臉色的變化,心裡暗笑,果然田中的猜想是對的。喂完了整碗粥,放下碗,他又遞給陳偉奎一個熱毛巾:“我給你時間,你會明白跟我合作對你是最好的。”今日一行目的已經達到,沈林心上滿意,繼而對李向輝吩咐:“給他安排新牢房,被褥等物件,換了乾淨的衣服,另外請個醫生來,給他治傷。”陳偉奎自始至終沒有說話,隻小心翼翼看著沈林的身影走出了審訊室,接著緊緊皺眉,許是猜不透這個人究竟想要做什麼。這樣的疑問不過一晚,第二日他便了然於心了。隔天天剛明,沈林又來了一趟。陳偉奎幾處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也梳洗過了,人顯得比較乾淨,衣服也是新換上的,就坐在床沿邊上。這件牢房顯然是特彆優待了,窗戶很大,有光線透進來,窗明幾淨,不太像是牢房,反而更像是一個休息室。沈林一走進來陳偉奎忙起了身,沈林用手示意他坐下,並問著:“昨晚睡的好嗎?”吃飽穿暖了,卻相比從前昏死過去更叫人難受,神智徹底恢複清醒,那一晚叫他輾轉反側。陳偉奎遲疑片刻:還好。沈林笑著:“那我們可以談話了。”陳偉奎沒有開口,他繼續說著:“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也沒法保證能保住你的命,但何必在死之前這麼折磨自己,你也知道那幫人的手段,也許他們真的會把你母親弄過來,讓你看著用折磨你的方式去折磨你的母親,你想這樣嗎?”他已經開始向前挪著棋子了,可陳偉奎低頭不說話,或許是還想著能夠否認。沈林看著他:“我會你時間考慮,但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這個耐心,儘快想清楚,我明天來找你。”說完他便起身帶著李向輝離去。門再度闔上了,有鎖門的聲音傳來,陳偉奎聽著這個聲音,有些動容了。再過了些日子,南京城又開始了連陰雨的天氣。細雨菲菲的日子,光線暗淡,但反而顯得四周的樹木枝椏濃密。陳偉奎的精神好些了,穿著乾淨衣服,逐漸像個人樣了。隻是這些天,他經常想起他的母親。當年他離家遠行,走遠了後一回頭,母親依舊站在村口相送的畫麵還曆曆在目。想著想著眼眶就紅了,有眼淚落下。某天,門突然“哐當”一聲被打了開來。一名獄警帶人走了進來,不由分說就把陳偉奎向外拖。穿過走廊,最後走進了一間審訊室。“你們到底要乾什麼?”那間審訊室內有人正在被用刑,慘叫聲不絕。陳偉奎似乎被嚇著了,看著那人,嘴巴直哆嗦著,心裡想著沈林的那句:也許他們真的會把你母親弄過來,讓你看著用折磨你的方式去折磨你的母親,你想這樣嗎?膽戰心驚間,幾個人越過這個審訊室,又到了裡麵的一間。屋內隻有兩張椅子一張桌子,一盞燈掉在桌子上麵,昏黃黯淡,一麵牆壁上安裝著一扇單向玻璃。李向輝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衝陳偉奎說話:“坐。”陳偉奎戰戰兢兢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接著他遞給陳偉奎紙筆:“寫下來,以前都做過什麼。慢慢寫,不要漏了。”說完李向輝起身離開了房間,並闔上了門。隔壁慘叫聲傳來,陳偉奎一直哆嗦著幾近崩潰,許久未能寫一個字。那邊李向輝走進單向玻璃裡的密室,衝著沈林彙報著:“他好像還沒有動靜。”沈林沒有說話,他倒是比沈林還要著急:“葉局長對這事兒很著急,咱們這幾天也沒有真正的審訊,我擔心……”“我有我的方法,讓你辦的事兒怎麼樣了?”李向輝欲言又止,隻答話:“這兩天就會有結果。”沈林點頭,看著刑訊室裡的陳偉奎聽著外麵傳來的慘叫不寒而栗而瑟瑟發抖。低聲喃喃道:“那就好,這個人也快到極限了。”沈放大清早剛到軍統大樓便被羅立忠給喚了去。他推門而入,羅立忠抬眼一瞧忙招呼著:“喲,沈老弟,來,坐。”雖說往日裡總是麼一副神色,可今日主動找他,沈放總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坐在羅立忠對麵的椅子上,他禮貌一笑:“羅處長,您找我?”羅立忠知道他不喜歡兜圈子,也不鋪墊,直言不諱:“局裡有件事,恐怕得你出麵處理一下。”沈放自然表麵客套恭敬:“你說。”羅立忠先歎了口氣,而後才說:“延安那邊抓到了三名咱們軍統潛伏過去的特工。”這對沈放來說,是好消息。他心上有喜,卻不敢外漏出來,隻佯裝凝眉:“是麼?咱們的人還活著麼?”目光注視著羅立忠,沈放見他麵色倒是輕鬆:“人應該還不錯。而且共黨通過北平軍調處執行部提出用咱這三個人交換中統抓到的共黨分子陳偉奎。”陳偉奎?沈放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不過卻怎麼也都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裡見過。“用咱們的人換中統抓到的人,中統能答應麼。”他問道。羅立忠舔了舔嘴唇,有些口乾舌燥:“所以說不好辦啊,不過鄭局長是已經答應了。而且咱們的三個人已經被中共已經移交給了北平軍事調處執行部,很快軍事調解處的人就會來南京去跟中統要人。”調節處去要人且去要便是,跟他又有什麼乾係呢。羅立忠這話一出,沈放便已經約莫已經揣摩到了羅立忠究竟要他做的事情是什麼。“看來羅處長是想讓我去跟中統談。”他目光涼如水,臉上的笑收了收,他自己這樣提了出來,這會兒換羅立忠開懷:“畢竟你大哥在中統,你們是一家人好說話。”一家人好說話?看來羅立忠根本不了解他這個哥哥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並且將他大哥在中統的話語權想的太高了些。“我出麵也不好使吧,這事兒還是得上麵跟中統方麵談好了才行。”他說了顧慮,羅立忠接著給他寬心道:“鄭局長已經在想辦法了,我看中統的葉局長也不會不給麵子。”他這才明白,這事兒原是羅處長不想自己去中統碰釘子,讓他去試試深淺。沈放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羅立忠,羅立忠知道被沈放看出來了,忙打圓場:“老弟,咱們都是軍統的人,燙手的活兒總得有人乾,你要躲後麵也會被人說閒話對不。”沈放默了一會,複又笑著,這話都說到這兒了,如今他是非應下來不可了。“行啊,我試試吧。”沈林說的那個讓李向輝去辦的事情,便是去了一趟陳偉奎的老家,拍了一張他母親的照片。等事情辦成了,這一場好戲總算是到了收尾的時候了,他又親自來瞧了一回陳偉奎。牢房裡,沈林開門走了進來。陳偉奎一人孤寂地坐在床上,屋內清淨得讓人有一種空虛感。“陳先生。”陳偉奎抬頭看了看沈林,目光有些呆滯。沈林走近他,將手中他母親的照片遞了出去,臉上依舊是上一那種溫柔的笑臉:“很久沒有看到你母親了吧,這是前幾天,我托人去鎮江探望了下你媽,她身體還挺好。”多年未曾相見,隻瞧著那照片一眼,沈林便看見陳偉奎的眼淚已經忍不住奪眶而出。“是不是很想她?”他語氣也輕柔,沒有一點逼迫的意思,卻好似已經扛了一把大刀架在了陳偉奎的脖頸上。這幾日的溫柔掌打得他有些迷迷糊糊的,到這會兒他才忽然間反應上來究竟發生了什麼,登時驚恐萬分地看著沈林,目光凜凜,像是要將沈林穿透一般。陳偉奎喉嚨明顯動了動,用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已經呼吸困難了,而後突然間開口求饒:“你不要打擾我母親,不要千萬不要,我求你,我求求你。”撒網捕魚,魚已經收在網裡頭了,剩下要做的,就是將它抓穩了,不要它從手上掙脫才是。沈林依然冷然:“彆怕,我不會這樣做,但不能保證彆人不會,我知道你在恐懼,如果要徹底擺脫,你知道應該怎麼做。”沈林就這樣麵無表情的看著陳偉奎,陳偉奎的臉上的肌肉都開始抽搐了,他的眼神繼而從惶恐轉變為猶疑,能瞧得出來,他的內心產生了極度的動搖。就在這個時候,李向輝走了進來。靠近沈林,他小聲說了幾句話,沈林的臉色微變,複又看了看陳偉奎。“你慢慢想。”接著李向輝跟著他走出了牢房。來的人是沈放。沈林到中統會客室裡時候,沈放已經坐在了裡頭,而且不止他一人,邊上還有兩個身影。見沈林走進來,沈放臉上笑著,恭恭敬敬道:“沈處長。”逢場作戲也要將戲給演足了,沈林點了點頭,接著他向沈林介紹著:“這幾位是北平軍事調處執行部的美國軍官、和我們的軍事代表,希望你們釋放抓獲的共黨分子陳偉奎,交換被俘的軍統特工。”聽羅立忠的意思,已經和這邊提過這事情,這時候聊些沒用的更尷尬,乾脆直奔主題。隻是沈林還沒等回話呢,會客廳的門再度被推了開來,闖進來的人是呂步青。“不行,不能換人。”呂步青語氣憤然,像一條被踩著尾巴後跳起來的狼狗。這一喊,真個屋子都安靜了下來,眾人目光皆聚集在他的身上。“軍統出的事兒,你們自己想辦法,乾嘛跟我們要人!”這陳偉奎可不是個小角色,如果能從他嘴裡套出話來,那可是大功一件,呂步青審問了他這麼久,這快到嘴的肥肉讓他怎麼甘心就這麼飛了。沈放和沈林對視一眼,各懷心思,不過卻都沒有說話,反而是那個美國軍官先開了口,用蹩腳的漢語說道:“我不同意這位先生的看法,當下國共兩黨和平相處才是最重要的,共產黨的誠意大家都看到了,三個軍統的人已經送到北平軍調處執行部了,希望能你們中統能即刻釋放共黨的犯人。”呂步青語塞,沈林沉思片刻,接著他緩緩說道:“可否給我們三天的時間,我們保證犯人不受到任何損傷。”他的審問已經有了效果,三天時間搞定陳偉奎足夠了。美國軍官與沈放對視,有些遲疑,沈放朝他使了個眼色,那軍官又說道:“我們必須要先見一見這名犯人,保證他沒有受到虐待。”這已經是後退了幾步,沈林沒有拒絕,點了點頭應下了。有獄警還未將門打開時候已經厲聲朝著裡麵喊著:“陳偉奎,站起來,有人看你了!”屋子裡頭的陳偉奎努力扶著牆站了起來。接著便看見一夥人魚貫湧了進來。打從羅立忠告訴沈放“陳偉奎”這個名字的時候,沈放心裡就一直在思量著這個人究竟是誰,這會兒走進屋子裡頭來一探究竟,滿心都是驚詫與不可思議。他腦袋裡關於陳偉奎的記憶一下子湧了上來,漆黑的夜裡,兩個特務將陳偉奎逼進了一個死角,他開槍將兩個人都給解決掉了,然後告訴他:離開這兒,我就當你從來沒有出現過。此刻立在牢房裡,瞧著哪一張熟悉的臉,沈放心裡有波瀾,麵上卻異常平靜。他認出了陳偉奎,也認定了陳偉奎識出了他,因為他瞧見陳偉奎的眼角抽動了一下,像是與他一般心境。這邊兩個人若有心事,那邊沈林與那美國軍官聊著:“我們已經給犯人最好的監舍,一日三餐都有專人配送,照顧的非常周到,所以各位大可以放心。”美國軍官環顧四周,點了點頭:“三天是最後的期限。”呂步青不高興:“憑什麼!……”沈林卻不顧他,笑著應了下來:“好,就三天的時間,三天後,我們交換犯人。”幾個人辭行,沈林與沈放的目光交接,繼而又重新移開。沈放知道,如今他自己處境很危險,陳偉奎多在沈林手中一日,他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險。他不知道陳偉奎能堅持多久,也不知道沈林到底有怎樣的手段讓陳偉奎說出真相。不,他必須得儘快將陳偉奎交換出來,送出中統局。回到在軍統大樓,沈放去了一趟機要秘書處檔案室。立在門口頓了頓,若有所思,片刻之後,沈放終於邁步子走了進去。裡頭的管理員小嚴見道沈放進來,頗為稀奇:“喲,沈專員,英雄人物,怎麼有空來我這裡呀。”沈放笑了,他上任不久,不過與大樓中的這些人都混得十分相熟,求人辦事,自然是笑臉相陪:“小嚴是咱們軍統一枝花呀,不光人長得漂亮,嘴巴也甜。”“那得看什麼人,像沈專員這樣的人,能說上話,那也是我的榮幸啊。”“真的?”小嚴笑著:“那還有假。”“那我以後得多來。”他知道這個小嚴有些欽慕與他,這地方算起來以後想必也會有其他的用處,這會兒為以後埋條路走倒也是好的。寒暄夠了,便要扭到正題:“不過今兒來,可真是有事兒。”小嚴點點頭,微微眯著眼睛瞧他:“就知道你大忙人,能沒事兒來咱們這裡麼?說吧,啥事兒。”“你知道軍調處那邊用咱們這邊的三個被俘的特工交換中統那邊的抓的共產黨的事兒麼?我想看一下三名特工的資料。”小嚴頓了頓,聽他提到這事情,臉上的笑有些淡了下來,一臉的為難,繼而說道:“喲,沈專員,這個我還真不能給你看。”“為啥?”“調閱這些資料是有權限的,隻能是處長副處長以上級彆才能過目,您是專員恐怕……”沈放意外,但依然狡黠地笑了:“什麼,你不能通融通融?”他放低了聲音,一臉期待地瞧著小嚴,卻聽小嚴依舊鐵麵無私:“這個真不能。”沈放歎了口氣,看來這又是個沈林一般的人物,抿了抿嘴無奈道:“成,咱們小嚴原則性很強啊,那我去請示羅處長?”小嚴點了點頭,說著沈放微笑著離開了。話是那樣說,可不過是個打圓茬的理由罷了,真的到羅立忠那去,這話該如何說?回到辦公室關上門,坐在了辦公桌前,沈放麵露憂色,用手按了按眉心,思考著什麼,沒想到羅立忠竟主動送上門來了。一陣敲門聲後沈放應了聲:“進來。”緊接著羅立忠推門而入,而且手裡拿著一疊資料。“羅處長。”他打了聲招呼,羅立忠走近,直接將手裡的物件給遞了過來:“你想過目一下三個被俘特工的資料?”沈放喜出望外,不過麵上卻不敢太張揚,隻咧嘴輕笑:“喲,羅處長,還勞您大駕送過來了。”“嗨,都是為了工作。你看吧,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我讓處裡配合你工作。”不知道為什麼,今兒的羅立忠瞧上去有些不一樣,不過沈放也顧不得那麼多,抬手伸向他。“那就多謝羅處長。”羅立忠跟他握了手,瞧他那模樣,也不由自主笑了起來:“客氣了不是。”說著他突然擠了擠眼皮兒:“要說咱們一處副處長的位置一直是在給誰空著,你不明白我可都清楚,哎,隻可惜老弟你還不結婚,這可不太好的。”副處長?他之前總覺得這個羅立忠不怎麼待見他,而眼下這話,卻又有些拉攏他的意思。沈放意外:“這和結婚不結婚有什麼關係呢?”羅立忠即刻表現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當然有關係,老弟,你怎麼不明白,沒有家室的人,總讓人覺得不夠牢靠。把你派出去執行個任務,沒有家屬怎麼控製。想要仕途有發展就得有個穩定的家。我說沈老弟,自由是很好,但比起遠大前途,該有家的時候得有個家對不?”竟是這般道理,難不成成家立業,不過是為了成為彆人的工具不成?與其這樣,他寧願自己一個人過這一輩子。沈放微微一笑:“那還得謝謝羅處長指點了,不過我自由慣了。”“哎,你個人的事兒,我不多說了,我是替你可惜啊。”說著羅立忠笑著開門離去。沈放沒在意,心思更多的是在眼下手中的資料,他抬手翻開,瞧著上麵三個人分彆叫關海山、柳家明、何為強。看到了關海山資料籍貫出生寫著浙江江山縣。沈放想了想撥通了一個電話。就是這一通電話,即刻便有了所得。這時候外頭天色陰鬱,開始被蒙蒙細雨給籠罩了起來。沈放到羅立忠辦公室時候,羅立忠正把玩著一盆盆景。“沈老弟,發現什麼了?”羅立忠問著。沈放遞過關海山的資料,臉上表情複雜:“我倒是真發現了一些問題,這個關海山和毛局長竟然是親戚關係。”“喲,這被抓可有些日子了,毛局長可從來沒有透露過。”“我是看他的籍貫浙江江山縣,和毛局長是老鄉,毛局長接管軍統,這個關海山幾乎同時進入軍統工作,爬的特彆快,並屢次接受嘉獎,我通過國防部裡的熟人對他的底子查了查,還真是,是毛局長一個表兄弟家的人。”兩個人一人一言說著,語罷,羅立忠發出一陣哼笑:“想不到啊,這事兒能牽扯出這麼大的人物。我得先跟毛局長請示請示。”這可是個巴結人的好機會,羅立忠怎麼能夠錯過。不過他電話才剛抬起來,卻又被沈林給攔了下來:“要我說,沒必要通過毛局長。咱們直接去找軍調處的人,如果能早點把人換過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毛局長也知道咱們使了力,麵子上也過得去,這不是很好麼?”一切似乎都十分順利,如果羅立忠應了下來,沈放提著的一口氣才能放的下去。可偏偏羅立忠又有遲疑:“我聽說這次這個共黨分子對中統那邊很重要。這麼做且不是讓共產黨舒服,讓中統那邊失望?”“中統不舒服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沈放說的輕鬆,羅立忠這才笑了,與他對視道:“唉,你這話說的在理,我這就給國防部要命令,火速安排雙方調換俘虜。”沈放走後,沈林最後一次提審了陳偉奎。“想好了嗎?要說什麼了嗎?”可陳偉奎低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依舊是沉默不語。“你應該已經猜到了,軍調處已經安排用你們的俘虜來交換你,就安排在三天後。”陳偉奎依然默然不語。“所以時間對於我來說很寶貴,所以我想安排我的下屬去一趟鎮江,我想明天早晨,你的母親就可以在這裡和你團聚了。”沈林倒是看準了,除了這個話題,沒有什麼能叫他張口的。果然,陳偉奎驀然抬頭,十分驚恐地看著沈林:“不要傷害我的母親,你到底要乾什麼?”之前他倒是等得起,不過如今他已經沒時間了,隻能速戰速決。陳偉奎啜泣:“求求你,不要去打擾我的母親可以嗎?”沈林一臉的冷色,看了看表:“我給你十分鐘考慮,有些事是掌握在你自己手裡的。”陳偉奎呆住了。十分鐘之後,陳偉奎坐在椅子上,一邊坐著沈林和一名記錄員。他妥協了,開始交代著:“那是在1945年,我以為我會撤離南京,但沒有想到,組織上卻叫我留下來,作為一顆閒子,繼續潛伏下去。”“誰是你的上級?”沈林姿態輕鬆。“睿華商行行長方達生,就是在1945年的夏天被日本人擊斃了。”“最後一次見麵時候,有什麼任務囑托麼?”“他隻是讓我停止一切行動。當時南京的共產黨地下組織破壞嚴重,我也不想留下來,事後我一直膽戰心驚,希望能有機會撤離。”“你還接觸過哪些共產黨。”問題問到這兒,陳偉奎思考片刻,突然想到沈放。沈林重複問了一遍:“還接觸過誰?”陳偉奎正要說話,可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屋裡的人都歪著腦袋看過去,見李向輝帶著沈放、軍調處的美國軍官、國民黨代表走了進來。沈林眼神驚詫,說好了三日,怎麼會這麼快,可還未等開口問,沈放先一步回答他:“沈處長,對不住了,剛剛接到上級指示,必須即刻交換俘虜,所以我們不得不又來一趟。”就在這時,一個秘書進來:“沈處長,葉局長電話。”沈林狐疑地看著沈放等人,接著走出牢房去。沈放目光投向陳偉奎,四目對視,陳偉奎似乎明白了什麼。在電話裡確認了消息,再回來時候沈林有些無可奈何的神情。“各位久等了。”他說完又走到陳偉奎麵前:“你已經被釋放了,他們會把你送到北平交給共產黨。”陳偉奎看了看沈林。在眾人的注視下,他開始遲疑地向前走著,不過走了幾步,因為傷痛沒站穩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沈放上前扶了陳偉奎,一邊用一隻手按在了陳偉奎的肩膀上。這一幕被沈林瞧見,對於沈放的做法,他許是覺得有些奇怪,微微眯了眯眼皮兒。“彆忘了你的母親,也彆忘了我說的話,如果還擔心,可以找我,我會幫你忙的。”陳偉奎往外走著,沈林補了這麼一段話,陳偉奎臉色慘白沒再說什麼,在眾人陪同下走出了軍統大樓。沈放看著陳偉奎上了北平軍事調處執行部的車,車緩緩開離,這才舒了一口氣。可沈林卻從頭到尾都緊蹙著眉毛。“事情已經了結,我就先走了。”一語畢,沈放上車離開了。沈林立在原地看了一陣子,十分疑惑沈放為何會關心一個共黨分子,上前扶了一把陳偉奎?要說這一樁事情上,最最不如意的便是呂步青了。沈林從樓下剛回了辦公室,就被葉局長的人給喚了去。辦公室裡,葉局長坐在辦公桌後麵。一邊沈林曾正冷眼看著呂步青。“這件事,如果不是沈處長耽誤我的時間繼續讓我用刑的話,那個陳偉奎就什麼都說出來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白白送走了一個人。”他這是屁話,命令是葉局長下的,他這等同於是在說,換了他的話,那可是完全不將葉局長放在眼裡的。沈林對他的愚蠢表示不屑,冷冷地道:“如果我不插手管這件事情,現在我們不是送走一個人、而是一具死屍。”“這是什麼話,沈處長,你是在為自己的失誤推卸責任。”沈林哼笑:“我需要推卸責任麼?這些年好像死在呂科長手裡的共產黨不是一個二個吧。”兩個人一來一回吵得熱鬨,呂步青還要開口,葉局長忽然打斷他們:“行了!你們吵什麼!共產黨還有很多,沒必要揪住這件事不放,而且這事,你們都有責任!”呂步青氣結,可沈林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這一場局,他雖未有得,可算是最大的贏家。解決了這一樁事情,沈放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前幾日約會未成反倒出了車禍,這回他早早地就在劇場外頭等著了。夜已經深了,街頭沒有人,路燈寂寥地照著街道。柳如煙依舊和曾牧之一起走出劇院,看見沈放站在汽車旁倚在汽車上。曾牧之情緒激動,欲上前出上一回受的氣,被柳如煙攔住。“你又來了,究竟想怎麼樣?”柳如煙走了過來,言語帶了一些無可奈何與不悅。沈放打開車門,不說旁的,直愣愣盯著他:“上車再說。”“沈放……”“我來不是想跟你吵架,隻是有些話想跟你談談。”這一回,他倒是客氣了不少,冷靜了不少。柳如煙還想說什麼,沈放搶話:“放心,我又不會把你吃了……”柳如煙想了想,最終還是上了車。曾牧之欲上前攔下,沈放回頭冷冷瞪了他一眼,他便像是被嚇到了。步子驟然停了下來。沈林上車,將車發動。行駛在路上,柳如煙沒好氣:“想說什麼說吧。”沈放透過後視鏡瞧她一眼,咽了口唾沫,此刻才覺出來自己與她之間已經如此疏遠。“你身邊那個家夥叫曾牧之,是個導演吧?是你現在的男朋友?”他是試探性的問,還想著柳如煙會反駁,可卻得到的答案是:“你調查的還挺清楚。”沈放撇了撇嘴,有些不愉快,又問著:“如果當初我沒走,沒離開,你還會選他麼?”如果當初?這世上有如果的話,那麼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重來?那麼她絕對不會對沈放動心。柳如煙眼眶開始隱隱泛著淚花,忙閃開用手一抹:“說這些乾嘛?我很慶幸你走了,讓我躲開了一個軍統特務。”“還有我哥呢,當年是他一直在追求你。”沈放眼下心平氣和,其實要說悲傷,更多的是一種愧疚。柳如煙聞話冷笑:“你以為我拒絕你是因為沈林?錯了,我討厭你那樣的家庭,我不會嫁進沈家。”“那樣的家庭我也討厭。要不是戰爭恐怕我還會在那個家裡掙脫不出來,不過你要是覺得我非要讓你再嫁給我,那你會錯意了。老實告訴你,我的腦袋裡還存著幾個彈片,沒有辦法取出來,隨時可能暈厥死亡,我可不想讓你當寡婦。”他說著這話有些唏噓,不過語氣真誠,更是有一種偏護的感覺。聽了這話,柳如煙的語氣才明顯緩和下來,顯得沒那麼激動。她頓了頓,最終說道:“那你老來找我乾嘛?”“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所以我希望能在我活著的時間裡,多見見自己喜歡過的人。”柳如煙呆住了,車內化著一片靜寂。原來的一切都按著田中說的在進行著,如今頭緒斷了,沈林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了。他到關押田中的牢房離世後,田中依舊在牆上寫著數學公式,聽到有人進門,田中停下來回身一瞧。還未等沈林開口,田中瞧見來人是他,便直接問著就問:“是不是陳偉奎的線索斷了。”他倒是料事如神。沈林反問:“我還沒說話,你就預見到了?”田中語氣倒是很謙虛:“不是我能預知,隻是你再次來找我太快了。你是一個很冷靜的人,而且抓住線索不會放手,請問是什麼原因讓調查終止了?”原來如此,沈林點了點頭。“交換,軍事調解委員會的人用他交換了被俘的軍統特工。”田中皺了皺眉,這一點他倒是沒有想到。“真是可惜,陳偉奎是很有價值的線索,如此草率的交換出去對你們中統是損失。你們中國人就是這樣,中統,軍統,國防部、總統侍從室太多部門相互牽扯。”“我要提醒你,想清楚現在的位置和身份再說話。”沈林聽他說這話,眉毛緊蹙,沒有好臉色。“對不起,我很明白我的身份,不過有一句話,我很想說。”田中被他突然的語氣嚇了一跳,雖然道歉著,卻依舊語氣強硬。“說。”“雖然日本人是戰敗了,可不是因為中國人失敗,要不是美國人的原子彈,現在的情況也許還不是這樣。”沈林不懂為什麼,他竟仍然保持著一份尊貴和榮耀感。“可你們也從來沒戰勝過中國人,而且現在中國就是勝利者。”這是事實,再怎麼爭辯都改不了的事實,如今他就是一個階下囚而已。田中被噎得不說話了,臉上虛偽的笑容僵硬了起來,繼而話鋒一轉,像是掩飾一般淡淡一笑:“是軍統的什麼部門參與的人員交換?”沈林也不想與他爭辯,也不再提,順著他的話說:“軍統一處。”可田中臉上忽然露出一絲興奮:“軍統一處?當年你讓我照顧的一個人現在就在在一處。”“你對沈放很在意?”沈林疑惑道,忽然間他又想起沈放攙扶著陳偉奎的畫麵。田中拿起一邊的報紙遞給沈林:“這上麵有沈放的介紹,如今他已經是你們的英雄了。在你沒有囑咐之前,我就一直和沈放先生有過接觸,入獄以後,多謝你們局長給我的照顧,每天都會給報紙讓我看。這個沈放為了潛伏改了名字改了身份,他做得出色。”“他是我兄弟。”田中一段話說完,被沈林突然打斷,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不過一閃即逝。“這點我想到了,而且如果我是你,我會對這個弟弟特彆的注意。”沈林冷冷:“你在懷疑什麼?”田中又笑了:“這個沈放在原來的南京政府政治保衛監察部的時候參與過許多行動,而這些行動最終都產生了對我們很不利的效果。你應該記得45年6月,抓捕共產黨方達生的案子。”沈林記得,陳偉奎被帶走之前還提到了這件事。“當時擊斃方達生的人是沈放,還死了一個同共分子政治保衛監察部的主任,喬宇坤。沈放因此取代了喬宇坤的位置。當時加藤君一直覺得這件事背後另有隱情,隻可惜是加藤沒有得到足夠的時間能調查出所有真相。”那一晚加藤設局,不過後來到底沒有多大的用處,真相隻留給他自己一個人了。“加藤之所以沒時間,是因為你跟我們合作了。”沈林提醒他。“是,如果不和你們合作,我也活不到今天。刺殺加藤的行動是你策劃的,當時你承諾過隻要我合作,會給我特殊待遇,但現在並沒有兌現。”那日他第一回來見田中時候便覺得他會問,不想他到現在才提起這一樁事情。“跟我講承諾?日本人和中國人講過承諾麼?”沈林一早就有應對的話等著他。田中依然說的不緊不慢:“我知道,沈先生是一個講原則的人,但是你唯一不和日本人講原則,幸運的是,你們的葉局長覺得我還有用,否則你對我.……”這就是他早先不提的原因,沈林咧嘴詭笑:“你挺有自知之明的。”“看來我必須證明我的用處很大,才能保證我離開中國。”他臉上依舊是那種看了叫人毛骨悚然的笑,不過沈林卻沒有接話。“你一定想過,如果沈放不僅僅是國民黨軍統,還有另一個身份會怎麼樣?”“為什麼”“因為隻要他介入的針對共產黨的行動,結果都非常差。”這一點沈林無可否認。“你向葉局長彙報了麼?”沈林心裡雖然懷疑沈放,不過卻又怕沈放受到傷害。田中無奈:“我沒有證據,無法證明,這隻是我的猜測,而沈放現在是你們的英雄。我隻是個囚犯,一個囚犯的猜測有意義麼?”“可為什麼跟我說?”這一回,田中臉色才算是認真起來:“因為你也在懷疑,你可以否認,但我看的出來。”“有很多原因我隻能跟你說,第一,你現在是我的直接主管,而你們那個葉局長並不會有那麼多時間聽我說話,第二,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希望能活著回我的家鄉,你們是兄弟,而你的位置決定我的未來。”如果沈放真的被證實是共黨,那麼沈林和沈伯年定是會被牽扯到。“有必要跟我分析這些麼?該怎麼做,不該怎麼做,是我來決定。”“是,我隻想說,鳥在籠子裡,永遠不能看清楚該往什麼地方飛,想解開謎題就彆關著我,讓我真正加入你們的工作。”這才是他的意圖,麵前的這個人都快修煉成精了,一步一步地叫人往裡陷著。“不要有什麼妄想,這是不可能的。”沈林還是果斷拒絕了他,田中點頭:“我也知道這很不可能,但我比大多數人都有耐心,而且沈處長放心,今天關於你弟弟的談話我不會告訴其他人。”狡猾的狐狸,都善於隱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