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我們還沒有互相問候呢,”當他再一次從外麵進來後說道,“但是我知道,你是反對家裡人一見麵又是擁抱、又是接吻那一套表演的。你這裡沒有自來水嗎?我在外麵走廊裡看到一個水龍頭。”他打來了水想給彼得洗一洗,並叫他忍受一下。“我自己來吧。”彼得回答道。“我高興地期待著看到你的圖書館。我小時候不能理解你為什麼那麼喜歡書。我遠不如你聰明,我沒有你那種非凡的記憶力。我那時是個多麼笨拙、饞嘴、貪玩的孩子啊!我那時日日夜夜都想玩,纏著母親不放。你一開始就有自己既定的目標。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像你這樣數十年如一日潛心攻讀的人。我知道,你不願聽這些順耳的話。你希望我沉默,讓你安靜。請不要生我的氣,我今天可不想沉默,不想讓你安靜!我十二年沒有見到你了。八年來我隻在雜誌上看到你的名字,你沒有親筆給我寫過信。很可能再過八年你還是一如既往地不給我寫信。你不會到巴黎來的。我知道你對法國人的態度,你不喜歡旅行。我也沒有時間來看你,我的工作負擔很重。你也許聽說過,我在巴黎附近的一家醫院裡工作。你說說看,如果不是現在,我什麼時候來感謝你呢?我要感謝你。你太謙虛了。你還不知道,我要在哪些方麵感謝你:我的品德和性格,我對科學事業的熱愛,我的生存,我之所以能擺脫女人的糾纏,我之所以能嚴肅地對待偉大的事業,謹慎地處理小事情,像你那樣比雅各·格林(雅各·格林(1785-1863),和威廉·格林兩兄弟都是德國語言學家、童話作家,是曆史比較語言學的奠基人之一。)還要認真地對待這一切,所有這些我都要感謝你。歸根結底你也是促成我後來轉學精神病理學的人。你促使我對語言問題產生了興趣,並在研究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語言問題上獲得了很大的成就。當然像你那樣心目中完全沒有自我,全心全意醉心於研究,完全為了工作,為了儘自己的義務,就像康德和孔子所要求的那樣,我是永遠做不到的。我擔心我的意誌力太薄弱,做不到這一點。我喜歡讚揚,我也許需要這讚揚。你是值得羨慕的人。你得承認,意誌力這樣強的人是很少的,簡直少得可憐。怎麼可能在同一個家族中出現兩個意誌力都很強的人呢?再說,我非常愛讀你寫的關於康德、孔子的論文,你寫得太引人入勝了,比康德和孔夫子的原著讀起來還要有趣。你的論文語言尖銳,富有創見,思想深刻,知識淵博,對各種流派進行了無情的抨擊。你可能看到了一位荷蘭評論家對你的作品的評論,在這篇評論中他把你稱為精通東方文化的雅各·布克哈特(雅各·布克哈特(1818-1897),瑞士曆史學家、教授。)。不過你對自己要求一貫很嚴。我認為你的知識比雅各·布克哈特更廣博。你之所以不輕率地發表看法,總是要求很嚴,部分的原因可能是由於我們時代的知識越來越豐富,即使自己的知識淵博,發表的見解也難免掛一漏萬;但最大的原因恐怕是由於你個人,是由於你孤僻的性格。布克哈特是教授,他要講課,在表達他的思想時難免要受外界的一些影響,從而使自己的講課帶有妥協的色彩。你對中國詭辯家的論述好極了!你用寥寥數語——比我們所看到的希臘古典文章還要少——就把那些詭辯家的世界觀說清楚了,應該說把他們不同的世界觀,因為這些世界觀彼此是有區彆的,就像一個哲學家跟另一個哲學家有區彆一樣。你最近的有分量的論文使我十分感動。你說,亞裡士多德學派在西方世界所起的作用跟孔子的儒家學派在中國所起的作用是一樣的。亞裡士多德是蘇格拉底(蘇格拉底(前469-前399),古希臘唯心主義哲學家,柏拉圖的老師,而柏拉圖是亞裡士多德的老師。)孫子輩的學生,他吸收了古希臘各種流派的哲學。在他的中古時期的追隨者中有不少甚至是基督教徒。為了維持儒教的生命力,以後的儒家學派也同樣把墨子學派、道教以及後來的佛教中凡是他們覺得有用的東西都進行了加工,並吸收到儒教裡麵來了。人們既不能把儒家也不能把亞裡士多德學派稱為折衷主義者。他們所起的作用——如你的非常有說服力的論證所表明的那樣——是非常相近的,一個是對歐洲基督教中古時期所起的作用,一個是對中國宋朝時期所起的作用。我當然不懂得這些方麵的事情,因為我不會中文,但是你的結論關係到每一個想找到自己思想根源的人。我想知道,你最近在究什麼呢?”當他給彼得洗手、包紮時,便不停地儘可能不引人注目地觀察哥哥的臉,看看他的話對哥哥會有什麼反應。他提問後就停了下來。“你為什麼老這樣看著我呢?”彼得問,“你把我和你的病人混淆起來了吧?我的科學見解你隻懂了一半,因為你的文化水平太低了。不要講這麼多!你也不要感謝我。我反對阿諛奉承。亞裡士多德也罷,孔子也罷,康德也罷,都跟你沒有關係。對你來說,女人更好一些。如果我對你有什麼影響的話,你就不會當瘋人院的院長了。”“唉,彼得,你對我……”“我現在同時寫十篇論文。所有的論文都是互相緊密聯係在一起的,你背地裡把它們都說成是語言學論文。你嘲笑概念,而工作和義務對你來說就是概念。你隻相信人,當然最相信的是女人。你想在我這裡得到什麼呢?”“你這樣說就不公平了,彼得。我給你說,我不懂中文。‘san’叫做三,‘wu’叫做五。這就是我所懂得的全部中文。你自己不開口,我哪裡知道你的手疼呢?我不得不親自看一看你的臉,幸虧你的臉比你的嘴會說話。”“那就快些吧!瞧你那蠻橫的目光!你彆管我的科學事業了!你不必虛情假意地對科學發生興趣,你還是去管你的瘋子吧!我也不想過問那些瘋子。你的話說得太多了,因為你一貫和人打交道!”“好,好,我馬上就包紮好了。”格奧爾格的手感覺到,彼得在說話激烈的時候是多麼想站起來啊!他的自信是很容易被激發起來的。這樣的自信心,十幾年前他就常在心理矛盾的情況下表達過。半小時後他就蹲在地上,顯得小而虛弱,隻剩下一小堆骨頭了,從這一小堆骨頭裡發出來的聲音像是一個挨了打的小學生發出來的聲音。他現在正想方設法用幾句厲害的話進行反抗,並想用他那瘦骨嶙峋的身子作為武器來反抗。“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想看看你樓上的書。”格奧爾格包紮完了以後說,“你是跟我一起上去呢,還是在下麵等著我?你今天要好好休息休息,你流血太多了。你躺下睡上一個小時吧!待會兒我來接你。”“你想在這一小時內乾什麼呢?”“看看你的圖書館。看門人不是在上麵嗎?”“要看我的圖書館你得花上一天的時間,一個小時看不到什麼東西。”“我隻是大略地看看,以後我們倆再在一起好好看吧。”“你就待在這裡吧。我警告你不要上去!”“警告我什麼?”“屋裡有臭味。”“什麼臭味兒?”“給你說得明確一些:女人臭。”“你誇大了。”“你是好色之徒。”“好色之徒?不是!”“就是好色之徒!難道你不是嗎?”彼得的聲音突然變調了。“我理解你為什麼這樣仇恨那個女人,彼得。她理應遭到你的仇視。確實該更加仇視她。”“你不了解她!”“我知道,你吃了很大的苦頭。”“你像一個盲人談論顏色一樣!你有幻覺。你把她看成是你的病人了。你的腦袋看起來像個萬花筒。你完全按照你自己的愛好變換顏色和形狀。顏色,所有的顏色,我們都可以叫出它們的名字!你對沒有經曆過的事情最好保持沉默!”“我會沉默的。我隻想對你說,我理解你,彼得。我也經曆過同樣的事情,我跟過去不一樣了,所以我那時就變換了專業。跟女人交往是一種不幸,這是人類精神上的一種沉重負擔。誰要是認真地對待自己承擔的義務,就必須擺脫女人,否則就一事無成。我不需要病人的幻覺,因為我的健康的眼睛能看到更多的東西。在這十二年之中我學到了一些東西。你很幸福,一開始就知道該怎麼生活,而我卻是在經受了慘痛的經驗教訓後才知道了這一點。”為了得到彼得的信任,格奧爾格語調平淡,沒有特彆加以強調。他的嘴角上也呈現出一絲痛苦的表情。彼得的懷疑在增長著,他的好奇心也在增長著,人們可以在他那愈來愈拉緊的眼角上清楚地看出這一點。“你穿得倒挺講究!”他說。這是他對格奧爾格失去信心的唯一答複。“這實在是迫不得已,真叫人討厭!我的職業迫使我不得不這樣做。如果一個醫生穿著講究並給病人精心治療,就會給沒有文化修養的病人一個深刻的印象。某些憂鬱傷感的病人看到我穿著筆挺的衣服,就覺得這筆挺的衣服比我說的話高雅多了。我如果不給他們治病,那他們就永遠處於一種痛苦的野蠻狀態之中。為了給他們——即使為時已晚也罷——開辟學習的道路,我必須給他們治病,使他們健康起來。”“你什麼時候這樣重視學習的?”“自從我認識了一位真正博學多才的人以來,我就這樣重視了。他作出了成就,而且每天仍在繼續作出成就。他的思想是堅定的,不動搖的。”“你指的是我。”“否則還會是誰呢?”“你的成就是建立在無恥的阿諛奉承上的。現在我可知道人們為什麼那麼傾心地圍著你團團轉了。你是一個奸刁的騙子。你學會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謊言。你是因為喜歡謊言才當上精神病醫生的。為什麼不當演員呢?在你的病人麵前你應該感到羞恥!真話對病人來說是痛苦。當他們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們就會抱怨。這樣的可憐蟲我是能想象出來的,他正在對某種顏色產生幻覺。‘我看到的都是綠色。’他抱怨說,也許他還哭呢。他為這可笑的綠色傷透腦筋,可能已經折騰了好幾個月了。那麼你怎麼辦呢?我知道你會乾什麼。你就去奉承他,抓住他這唯一的致命弱點不放,他哪兒能沒有弱點呢?人就是由許多弱點組成的。而你對他則稱‘好朋友’或‘親愛的’等等。他的態度緩和下來了,他先是尊重你的看法,然後也尊重他自己的看法。他也許就是上帝賜給我們大地的最後一個可憐蟲。你對他傾注著尊敬的感情。他剛剛當上——也許有一種不公正的偶然情況,即沒有副職,隻有正職,這種情況應該排除——精神病院副院長時,你就給他說了真話。‘親愛的朋友,’你對他說,‘你看到的顏色根本不是綠色,而是——而是——我們且說是藍色吧!’”彼得的聲音又走調了,“你是不是這樣給他治病的?這樣治病不行!他的老婆在家裡還跟從前一樣折磨他,她把他一直折騰到死。‘人病得快死的時候,就像瘋子一樣。’王充(王充(27-約98),中國東漢唯物主義哲學家。參看《論衡》:“人欲死,怪出。”)說。他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生活在公元一世紀,即公元27年至98年,中國後漢時期。他對幻夢、神經錯亂以及死知道得比你們那個所謂的科學要多得多。你治療病人要從病人的老婆著手!隻要他還有老婆,他就會神經錯亂,就會奄奄一息,岌岌可危。如果你有這個本事的話,就把他老婆清除掉!這一點你做不到。你沒有這樣的女人,如果你碰到這樣的女人,就會把她留在身邊了,因為你是好色之徒。你把所有的女人都關到你的精神病院裡去吧,你跟她們愛怎麼搞就怎麼搞,即使你四十歲就呆癡了,完蛋了,死了,你至少也做了一樁大好事:治愈了有病的男人。你知道,這樣你會獲得很大的榮譽!”格奧爾格注意到,彼得的聲音是什麼時候變調的、走樣的。這一走調就足以表明,他的思想已回到樓上那個女人身上去了。他說話時根本沒有談到她,可是在他的聲音裡就已經流露出他對她的刻骨仇恨。很明顯,他希望格奧爾格把她清除掉。這是他感到十分困難、十分危險的任務。如果格奧爾格完成得不好,彼得會罵他的。人們要迫使彼得儘可能多地放棄他的仇恨。如果他把那些他所記得的事情簡單地、原原本本地追敘一下該多好啊!格奧爾格懂得在回顧的時候如何抹去回憶中的傷痕。但彼得絕不會講他自己的情況。他的經曆已經深深地紮根在他的知識領域之中了。在這裡觸動一下他的敏感之處要容易一些。“我想,”格奧爾格十分同情地說,“你把女人的作用估計得過高了。你對她們太認真,你把她們看成了跟我們一樣的人。而我隻把女人看成是暫時不可避免的禍害。有些昆蟲處理得比我們好。一隻或者幾隻雌蟲產下了一整窩昆蟲,其他的昆蟲都退化了。人難道能比白蟻群居在一起更緊密嗎?這樣一窩昆蟲是由千千萬萬個雄性和雌性昆蟲所組成的——這些昆蟲都是有性彆的!但隻有為數不多的昆蟲具有生殖能力,其他絕大部分昆蟲都沒有。但這絕大部分昆蟲卻害怕那幾隻雌蟲。一窩昆蟲可謂成千上萬,它們看起來是毫無意義地生下來,毫無意義地死去,但我在這一窩昆蟲中看到了昆蟲的性解放。它們為了使絕大部分昆蟲免於交配,就隻讓他們之中一小部分具有生殖能力。如果它們允許所有的昆蟲都具有交配能力的話,那麼這一窩昆蟲就勢必全部毀掉。我無法想象,如果一窩白蟻縱情放蕩,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那些小昆蟲就會忘記它們本來的任務,都成了狂熱的盲目分子。每一隻昆蟲都在為自己奮鬥,它們成千上萬地追求自己的目的。一股狂熱的追逐在它們之中蔓延開來,這是一種群眾性的狂熱。昆蟲中的‘戰士’離開了它們的崗位,整個窩都陷入了愛情的追逐之中,但它們又不能交配,因為它們已經沒有性器官。吵吵鬨鬨,亂成一片,引來了螞蟻大軍的入侵。它們的死敵——螞蟻大軍——通過沒有‘衛士’守衛的大門,長驅直入。有哪一個‘衛士’想到要保衛它們的‘窩’呢?它們個個都想‘戀愛’。於是這個‘窩’——它本來是可以世世代代傳下去的,人類也是希望這樣的——就隻好毀於‘愛情’之中,毀於一種衝動之中。人類也受著這樣、那樣的衝動的煎熬而艱難地生活著。本來十分有意義的事情也會因為某種衝動而突然轉向其反麵,變成毫無意義的事情。人們無法把這種情況跟任何東西加以比較。這種情況就好像是你在大白天十分理智地眼睜睜看著自己連同自己的書被推到大火之中一樣。誰也沒有威脅你,你自己有錢,你需要用多少就可以用多少。你的論文一天比一天全麵廣泛,並富有自己的特色。你手頭有稀有的古書,你寫出了傑出的手稿,沒有一個女人能跨進你的門檻。你工作起來感到很自由,而且感到書也保管得很好——但你卻會無緣無故地在這樣一個幸運的無限美好的狀態中點著你的書,使你和你的書全部焚毀,這就是一種衝動可能造成的結果。這近乎於那種昆蟲窩可能發生的現象,一種突然出現的毫無意義的現象,隻不過沒有那麼大的規模罷了。我們能否做到像白蟻那樣沒有性彆呢?我一天比一天更相信科學,而愈來愈不相信愛情的不可代替。”“根本沒有愛情!凡沒有的東西既不能代替也不能不代替。我要同樣堅定地說:沒有女人。白蟻跟我們沒有關係。誰在那裡受女人的苦呢?Hic mulier, hic salta!(拉丁文:這裡有個女人,跳過去!)我們現在還是來談人的問題!雌蜘蛛在玩弄了那些雄性弱者之後就把雄蜘蛛的頭咬斷,隻有雌蚊子吮吸人的血,這一切都不是我們要討論的問題。在蜜蜂中屠殺雄蜂是殘酷的。不需要雄蜂,為什麼要飼養它們呢?如果它們有用,為什麼要屠殺它們呢?我認為各種動物中最殘酷、最惡劣的動物要算雌蜘蛛了,而雌蜘蛛就代表了所有的女性。它的網在太陽的照射下泛著刺目的藍色的光。”“你說的儘是動物。”“因為我對人知道得太多了。我不想從人談起。對於我自己的情況我不想說,我的情況也是一例。我知道上千種惱人的情況,每一種情況對於當事人來說都是最惱人的。真正偉大的思想家都相信女人是沒有價值的。你可以把孔夫子的翻一翻,那裡頭就日常生活中的各種問題發表了許許多多意見和看法,但你就找不到一句讚揚女人的話!沉默的大師用沉默回避了女人。即使為女人舉行葬禮——這是一種禮儀問題——他也覺得不合適,有失體統。他的妻子——他跟她很早就結了婚,他不是出於一種信念,更不是出於什麼愛情,而完全是根據當時的風俗習慣才跟她結婚的——後來死了,他的兒子伏在屍體上號啕大哭。兒子哭得捶胸頓足,因為她碰巧是他的母親。兒子認為誰也代替不了母親。孔夫子這個父親就用嚴厲的語言叱責了兒子的悲痛行為。Voilà un homme!(拉丁文:這才是個漢子!)他的經驗使他相信自己是正確的。魯國的國君請他當了幾年大臣。這個國家在他的治理下欣欣向榮,人民休養生息。人民對於領導他們的男人們給予了鼓勵和信任。魯國的鄰國就非常妒忌。他們擔心古老的均勢要被打破。他們用什麼辦法使孔夫子靠邊站呢?他們之中最狡猾的國君是齊國的國君,他給他的鄰國,即孔夫子在那裡做大臣的魯國,送去了八十個精選出來的美女。這些美女把魯國年輕的國君團團地纏住,她們使他意誌消沉,使他對治理國家大事不關心了。孔夫子出的主意他聽不進去了,他覺得在這些美女身邊最舒服。孔夫子的偉大事業就是毀在這些美女手裡的。他隻好拿起拐杖,周遊列國,目睹民眾的疾苦,希望給各國國君施加一些好的影響,但都無濟於事,因為這些國家的當權者都被女人捏在手裡。最後他十分悲憤地離開了人間,但他的精神是高尚的,人們不必抱怨。我在他說的幾個短句子中感覺到這一點。我也不抱怨。我隻想推廣他的思想,並從中得出具有說服力的結論。”“孔夫子同時代的人是釋迦牟尼。他們二人遠隔千山萬水,怎麼能彼此了解呢?也許他們之中的一個人連另一個人的國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師父,為什麼,’釋迦牟尼的弟子阿難(阿難,梵文Ananda音譯的略稱,釋迦牟尼的從弟和十大弟子之一。)問師父道,‘為什麼女人在公眾的集會上沒有席位呢?為什麼她們不能經商,不能通過謀取一個職業來養活自己呢?’”“‘阿難,女人易怒;阿難,女人吃醋;阿難,女人忌妒;阿難,女人笨拙。阿難,這就是原因,這就是女人為什麼在公眾集會上沒有席位,為什麼她們不能經商,不能通過謀取一個職業來養活自己的道理。’”“女人請求佛祖讓她們進佛門,釋迦牟尼的弟子們就為她們說情。很長時間佛祖拒絕作出讓步。幾十年以後佛祖才寬容她們,同情她們,違反自己的明鑒給她們開辦了尼姑庵。他為尼姑立了八條法規。第一條說:”“‘一個尼姑,即使是當了一百年的尼姑,都要尊敬每一個和尚,哪怕是剛剛剃度的和尚;在和尚麵前要站起來,兩手合十,低頭鞠躬,畢恭畢敬地向和尚致敬。尼姑必須尊重這一法規,高舉它,神聖地執行它,終生不得逾越。’”“那第七條也是用同樣的語言諄諄教誨她們要神聖地執行之,其中說:‘一個尼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以任何方式誹謗或責罵一個和尚。’”“那第八條法規是:‘從今天起,尼姑在男人麵前不得張口說話,但和尚可以在尼姑麵前張口說話。’”“儘管高明的佛祖為提防女人而提出了這八條法規,還是出了問題,佛祖很沮喪地對阿難說:”“‘阿難,假如按照完美無缺的莊嚴宣布的教義和法規,不同意女人修行出家,雲遊四海,那麼我們的神聖遨遊就會持續很長很長時間,我們的教義就會存在一千年。但是,阿難,如果一個女人修行出家,雲遊四海,那我們的神聖遨遊就不會持續很長了,我們的教義隻能存在五百年。’”“‘阿難,這就像生長茂盛的水稻田一樣,如果遭到一種叫稻瘟病的襲擊,那麼這塊稻田就不能久存了,這就是說,如果我們的教義和法規容忍女人修行出家,雲遊四海,我們的神聖遨遊就不能持久。’”“‘阿難,這就像生長茂盛的甘蔗田一樣,如果遭到一種叫藍色病的襲擊,那麼這塊甘蔗田就不能久存,這就是說,如果我們的教義和法規容忍女人修行出家,雲遊四海,我們的神聖遨遊就不能持久。’”“從這種有關信仰的語言中我聽到人們絕望的聲音,一種沉痛的聲音,這是我在其他任何地方或在無數的言談中都聽不到的,這就是我們要從佛祖那裡繼承下來並流傳下去的。”““‘像樹木一樣堅硬,”“像河流一樣彎曲,”“像女人一樣凶狠,”“這樣凶狠,這樣愚笨——’””“這是一首古老的印度民謠,聽起來跟所有的格言一樣親切,它用可怕的事物進行比較,頗有特色地表達了印度的民間看法!”“你所講的對我來說隻有個彆的東西是新鮮的。我非常讚賞你的記憶力。你從流傳下來的浩瀚典籍中引用合適的例證。你使我想起古代的婆羅門教(婆羅門教,印度古代宗教之一。)徒,他們把還沒有形成文字記載的吠陀經以比任何一個民族的聖書都大得多的範圍口頭傳授給弟子們。你的頭腦裡有各國的聖書,不光是有印度的聖書。但是你的科學的記憶有一個危險的缺陷。你看不到你周圍正在發生的事情,你對於你自己的經曆卻不記得。如果我可以請你辦一件我不能辦到的事情的話,那麼就請你給我講一講,你是怎樣上了那個女人的當,她是怎樣欺騙你、怎樣折磨你、怎樣轉化你的。你就按照古老的印度民謠詳細講一講那個女人的凶狠和愚笨,以便讓我作出自己的判斷,而不是毫無自己的看法就接受你的判斷——你大概做不到這一點。為了使我高興,你大概會冥思苦想,但畢竟什麼也想不起來。你看,你就缺少這樣的記憶,而我卻有這樣的記憶,在這方麵我比你強得多。我碰到或接觸到的人,凡是他們對我說過的事情,我都不會忘記。不過那些針對像我這樣的人說的話和看法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慢慢被忘卻。這就是我所說的感性記憶,這種記憶是藝術家所具備的。兩樣東西合起來,即感性記憶和理性記憶——這後一種是你的記憶——才能使一個人變成一個完善的人。我也許對你估計過高了。如果我們二人融合成一個人,那就會形成一個精神上完美的人。”彼得閃動了一下左眼眉毛。“回憶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即使女人能看書,她們也靠這種回憶來獲取自己的精神營養。我對我所經曆的事情記憶猶新。你喜歡獵奇,我可不是這樣。你每天都想聽點新鮮故事,而今天又想在我這裡聽到一點新鮮故事來排遣自己的精神空虛。我不像你那樣愛聽新鮮故事,這就是我們倆之間的差彆。你靠你的那些瘋子生活,我靠我的書。哪一種更令人滿意些?我可以待在這間黑洞洞的屋子裡而不感到寂寞,我腦子裡就有我的書;而你卻需要一個瘋人院。你這個可憐的家夥!你使我很遺憾,你本來就是一個像女人一樣的人。你好獵奇。你走吧,去獵取奇聞吧!我決計待在這裡不走。如果我安心思考一個問題,我可以幾個星期不出大門一步。你忙忙碌碌,不斷地想獲取新的思想,你管這種能力叫直觀能力。如果我患有一種神經錯亂的幻覺,我就感到驕傲。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能比這種幻覺產生出更多的性格和力量呢?請你想一想迫害狂吧!如果你想奮發上進,對這個問題加以研究,我就把我的圖書館送給你。你是一條狡猾的泥鰍,你回避任何強有力的思想。你不會使一種癲狂病平息下來。我也不會,但我有製服癲狂病的才能,這就是我的性格。你聽到這話可能以為是吹牛,但是我證明了我的性格能辦到這一點。我憑借個人的意誌,不依靠任何人,甚至沒有一個知情人,把自己從一種壓力下、從死神的魔掌中、從該死的花崗岩的棱角下解脫出來。如果我要等待你來幫助我的話,我會在哪裡呢?在上麵!我隻好放棄我的書流落街頭。你不知道,我都有些什麼書,你先熟悉熟悉吧。我也許是個罪犯。按照嚴格的道德標準來看,我是個罪犯,我願意承擔這個罪名,我無所顧忌。死亡使夫妻分離了。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呢?什麼叫死?是機能的停止,是對生的否定,是毀滅。我應該等待這種死亡嗎?難道我要仰求一個頑固而又陳腐的變幻無常的人的恩賜嗎?如果有人幫助一個人去工作、去生活、去讀書的話,誰還能等待呢?我仇恨那種變幻無常的人,而且遠勝過仇恨死亡!我有理由仇恨這種人。我將向你證明,所有的女人都活該被仇恨。你以為我隻善於研究東方文化,研究東方文化所需要的證據可以從專門領域中獲取——你就是這樣想的。我將給你舉出使你眼花繚亂的例子,但絕不是謊言,而是地地道道的真理,各種各樣的真理,既是針對感性又是針對理性的真理,儘管對你來說隻是感性起作用,你這個女人。我要說出許許多多真理,一直說到你的眼前發藍(德語習用語,意為:直說得你眼花繚亂。)而不是眼前發黑(德語習用語,意為:說得你頭暈心慌。)。藍色,藍色,藍色,因為藍色是忠誠之色!算了,不談這些了,你把我從開頭的話題中引開了。幸好我們都維持在文盲的程度上。你貶低我了。我應該沉默。你把我變成了破口大罵的美該利(希臘神話中的複仇女神。),我這樣說是有道理的!”彼得喘著氣。嘴周圍的肌肉激烈地抽搐著。人們看到裡麵的舌頭在拚命地活動著,它使人想到它簡直像個快要淹死的人在水中掙紮一樣。額頭上的抬頭紋也不那麼有規則了。他在說話的時候注意到了這一點,並不斷地用手去摸。他把三個指頭放在皺紋上,由右向左用力地撫摩著。那第四條皺紋就由它去了,格奧爾格這樣想。奇怪,那下麵的裂縫是嘴巴,嘴巴有嘴唇和舌頭,跟我們大家一樣。這誰能想到呢?他什麼也不願意給我講。他為什麼不信任我呢?他是多麼傲慢。他擔心我暗地裡嘲笑他,因為他居然結婚了。他小時候就大談反對愛情,到了成年的時候,他乾脆不屑於談這種愛情之類的事情。“如果我能碰到阿佛洛狄忒(希臘神話中的愛神。),我一定把她打死。”犬儒派的鼻祖安提西尼(安提西尼(約前435-前370),古希臘哲學家,犬儒派創始人。),因為說了這樣的話,所以彼得喜歡他。這時來了個老妖精,拽著殺阿佛洛狄忒的人,把他投入了災難。好一個意誌堅定的人!他是多麼堅強地屹立在那裡啊!格奧爾格有點幸災樂禍。彼得侮辱了他,他對侮辱習慣了,但這種侮辱切中要害。彼得的話是有意義的。格奧爾格沒有自己的病人確實無法活下去。他需要病人勝於需要麵包和榮譽,他們是他的精神和靈魂的支柱。他用來刺激彼得說話的那條錦囊妙計宣告失敗了。他沒有再敘述下去,而是罵格奧爾格,並且承認自己犯了罪。他回避不談那個女人。為了使自己對這種該詛咒的事實不太感到內疚,他給自己扣上罪犯的帽子。意識到自己犯罪,而其實並沒有真正犯罪,這是可以容忍的。他性格和品質的完整性也在不知不覺之中得到了證實。彼得有理由認為自己是一個膽怯的人。他沒有把那個女人趕出家門,而是自己出走了。他是一個又高又可笑的人,在外麵待了一些日子,迷失方向地走來走去,最後走到了看門人的小房間裡,在這裡服刑,懺悔自己的罪過。為了在這裡不感到無聊,他給他弟弟打了電報。這是在他的完整的計劃中針對他弟弟的一個特彆決定。他應該把那個女人趕出家門,跟她一刀兩斷,並使看門人安分守己。他要心安理得地放棄自己的犯罪感,高高興興地回到自己被“解放”了的掃得乾乾淨淨的圖書館中來。格奧爾格把自己看成是部機器的重要部件。為了維護彼得的遭到威脅的自信心,他已經開動了這部機器。左手小指頭關節斷了是件區區小事。彼得仍然使格奧爾格感到遺憾。這種假裝出來的神經失常,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而毀壞彆人的尊嚴,跟他玩他常和彆人玩的把戲等等,這一切都使他感到厭惡。他本來是很願意讓對方理解到,他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了。他決定無私地、謹慎地、就像對待公務一樣地幫助彼得恢複他安靜的學者生活。他保留若乾年以後進行一次小小的報複的權利。當他以後再次看望彼得時——現在他就決定以後一定來看望他——他將向他熱情地、但卻是無情地辯論他們之間在這小房間裡真正發生的衝突。“你有理由?那就把理由擺出來吧!我相信你的原理其源出自中國或印度。”格奧爾格準備多費一些唇舌,盤問他哥哥的情況,想圖簡單是不能奏效的。因為彼得拒絕簡單地敘述情況,格奧爾格就不得不從號稱為科學的原理中找出他哥哥念念不忘反對妻子的到底是什麼問題。如果他沒有找到這個肉中刺,他怎麼替哥哥把肉中刺拔出來呢?如果他不知道哥哥的不安在何處,這不安到底是什麼,他怎麼去幫助哥哥呢?“我就談歐洲,”彼得許諾道,“在這裡關於女人的問題還可以談得更多。無論是德國還是希臘的具有代表性的偉大民間史詩,都是以女人的動亂為題材的,至於其影響就不必談了。你大概很欣賞克裡姆希爾特(克裡姆希爾特,德國民間史詩《尼伯龍根之歌》中的女主角。)膽怯的複仇吧?她自己親自去參加戰鬥,冒了一點點風險嗎?沒有。她隻是煽動彆人去戰鬥,自己則製造陰謀詭計,濫用彆人的力量,背叛彆人。最後當她覺得沒有什麼危險時,她才親手砍下了被綁著的鞏特爾和哈根的頭。她為什麼這樣做呢?出於忠誠嗎?出於對西格弗裡德的愛情嗎?不是!對西格弗裡德之死她倒是要負責任的。複仇女神鞭撻她嗎?她會因複仇而自我毀滅嗎?不!不!不!她並沒有作出什麼英雄業績。她關心的不過是尼伯龍根寶物!是她自己胡說八道才使寶物喪失的。她是為寶物複仇的。即使最後的時刻她還希望從哈根那裡獲知寶物的下落。我原諒詩人或在詩人以前就創作了這部史詩的人民。克裡姆希爾特應該被打死才對!”原來她貪得無厭,總是向他要錢,格奧爾格想。“希臘人就更不對了。他們對海倫(海倫,希臘神話中的美人,斯巴達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特洛伊王子帕裡斯得到愛神阿佛洛狄忒的幫助,把她拐走,因而引起了持續十年之久的特洛伊戰爭。)什麼都原諒,因為她是個美人兒。我每次看到她在斯巴達王墨涅拉俄斯身旁假獻殷勤、頻送秋波時就氣得發抖。她倒若無其事——十年戰爭,最強壯、最英武、最優秀的希臘人為她而犧牲了,特洛伊城成了廢墟,帕裡斯——海倫的情人也死了。她要是沉默倒也罷了!多少年過去了,她還恬不知恥地談論那個時候的事情。‘……為了獲得我頻送的秋波,希臘的英雄奔赴特洛伊戰場。’她敘述奧德修斯是如何化裝成乞丐混進被圍困的特洛伊城,並殺死了許多人。”““‘特洛伊的女人大聲歎息著,”“而我的心卻樂開了花。”“我詛咒那癲狂,是女神阿佛洛狄忒,”“管我女兒,使我忘乎所以,”“叫我離開我那風華正茂的丈夫,”“離開我的床帷輕紗。”“我早就思念著歡歡喜喜再回老家。’””“她就是這樣向客人敘述這個故事的。在墨涅拉俄斯的麵前她也是這樣敘述的。她說,她思念著他,要回到他身邊,他應該理解這才是她真正的道德。她就是這樣向墨涅拉俄斯獻媚取寵,獲得墨涅拉俄斯的歡心。那時我覺得帕裡斯在心靈和體格上都比你墨涅拉俄斯美,這才是海倫內心想說的話,今天我才知道,你和他同樣俊美。可是誰想到,這時帕裡斯早就死了呢?對一個女人來說,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美。她有什麼就喜歡什麼。她還從這種性格的弱點中得到了好處,並且還獻媚取寵。”格奧爾格想:她指責他那可憐的形象,並與一個稍許好一些的形象私通來欺騙他。等到那個形象稍許好一點的人死了以後,她又極儘獻媚取寵之能事,再回到前夫的身邊。“噢,荷馬比我們更了解女人!盲人應該教育教育我們這些有眼睛的人。你想一想那個阿佛洛狄忒是怎樣跟彆人私通的吧!赫淮斯托斯(火神,宙斯和赫拉的兒子。)做她的丈夫,她覺得還不夠味兒,因為他走路一瘸一瘸的。那麼跟誰去私通呢?跟阿波羅(太陽神,宙斯和勒托之子。)私通?他跟赫淮斯托斯一樣是個詩人、藝術家。赫淮斯托斯本來長得很俊美,但在煤煙紛飛的鍛鐵爐旁失去了,這是她一直感到惋惜的。跟哈得斯(冥神。)私通?他是陰間裡的人,麵部漆黑,非常神秘。跟波塞冬(海神。)私通?他彪悍而急躁,使風暴肆虐海上,他也許是她的真正主人,她正是來自他的大海。跟赫耳墨斯(宙斯和邁亞的兒子,眾神的使者,亡靈的接引神,以神通廣大、多才多藝著稱。)私通?他深知許許多多陰謀詭計,包括女人的各種手腕;他機智,辦事能力強,連戀愛女神都被迷住了。不,上麵所列舉的諸神她都不喜歡,她喜歡阿瑞斯(戰神,宙斯和赫拉之子。),他腦子裡空空如也,用肌肉塞滿腦殼;他是個紅毛蠢物,希臘雇傭兵之神,腦子不管用,但拳頭很厲害;他的粗暴是無限製的,其他一切,一言以蔽之:愚昧無知!”格奧爾格想,現在說到看門人了,看門人是他第二個感到惱火的人。“由於阿瑞斯愚昧無知才上了人家的圈套,被人家用網捉住。每當我讀到赫淮斯托斯把他們倆捉到一個網裡時,我就高興地合上書,狂熱地十次二十次地吻著荷馬的名字。但我也關切地了解他們的結局。阿瑞斯滿麵羞愧地悄悄逃走了,他雖然是一個蠢驢,但仍不失為一個男子,因為他臉上至少還有一丁點兒羞愧之色。而阿佛洛狄忒則若無其事地跑到培福斯(塞浦路斯一古城名。),那裡有她的廟宇和祭台,她便在那裡休息——眾神都笑話她被捉了奸——大大化妝一番,以洗刷她的恥辱!”當他捉住他們二人時,格奧爾格想,看門人悄悄地溜了,那時他還識相,還覺得害臊,在這樣博學多才的學者麵前沒有動拳頭打人。而她則厚顏無恥,若無其事,拎著自己的衣服跑到旁邊房間裡去穿起來。傑安,你在哪兒呢?“我猜出你的想法了。你以為,奧德修斯不同意我的看法,是嗎?在你的眼睛裡我看到了三個名字:卡呂普索(卡呂普索,女神,阿特拉斯的女兒,曾在她的俄古癸亞島上留奧德修斯住了幾年。她想嫁給他,後來宙斯命令她釋放了他。),瑙西卡(瑙西卡,斯刻裡厄島淮阿喀亞國王阿爾喀諾俄斯的幼女。奧德修斯落難時得到了她的幫助。)和珀涅羅珀(珀涅羅珀,奧德修斯忠貞的妻子。)。我馬上來揭露這三個自古以來公認的美人。在這之前我先要介紹一個女人,叫喀耳刻(喀耳刻,赫利俄斯和珀耳塞的女兒,是一個女巫,能將人變為畜生。),她把所有男人都變成了豬。卡呂普索非常愛奧德修斯,她把他挽留了七年之久。白天奧德修斯傷心地坐在海邊哭泣,他因想家和羞辱而感到苦惱;夜裡他必須跟她睡覺,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他每夜都必須跟她睡覺。他不願意,他要回家。他勤勞,智勇雙全,是一個有頭腦的人,他是一切時代最偉大的演員,而且是一位英雄。她看見他哭了,她知道他因為什麼而痛苦。他無所事事,與世隔絕,在她身邊虛度了他最寶貴的年華。她不放他走。她本來永遠也不會放他走的。這時赫爾墨斯向她傳達了上帝的旨意:釋放奧德修斯。她必須服從命令。她濫用了僅餘的幾個小時,甜言蜜語地哄騙奧德修斯。我是自願放你的,她表白說,因為我愛你,我可憐你。他看透了她,但他沒有說話。一個女神就是這麼辦事的。對她這個神來說紅顏永遠也不會衰老,所以她需要男人,需要永恒的愛情。她才不體恤像奧德修斯這樣的凡人呢!他的生命有限,已經過去一半了。”她從不使他安寧,格奧爾格想,不管是夜裡,也不管他是否在工作,她都不使他安寧。“對於瑙西卡人們知道得很少。她太年輕,人們隻看到她的品貌。她說,她希望能找到奧德修斯這樣的男子做丈夫。她看到他光著身子站在海邊上,這對她來說就足夠了。他很美,但她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她是根據身體狀況來選擇的。關於珀涅羅珀有許多傳說,她等奧德修斯等了二十年。這數字是對的,但她究竟為什麼等他呢?因為她無法對求婚者作出決斷。奧德修斯的優點勝過所有的求婚者,沒有一個求婚者使她滿意。她愛奧德修斯嗎?真是奇談!當他打扮成乞丐歸來的時候,他的老仆人認出了他,高興得要死。而她沒有認出他,她還是那樣高高興興地生活著。她每夜隻是在睡覺之前哭一下。起初看起來她在思念他這個火熱的壯漢子,以後這哭泣對她來說就成習慣了,成了她不可缺少的安眠藥。為了哭一哭,她不需要拿洋蔥頭擦眼睛,隻需要想一想她親愛的奧德修斯,眼淚就可以流出來,她這樣哭著哭著便可以睡著了。那位好心的老管家歐律克勒亞是奧德修斯的老乳母,她心腸軟,總是忙忙碌碌。當她看到求婚者被打死、那些不忠的女仆被吊起來時,真是欣喜若狂!奧德修斯是複仇者,是被侮辱者,但也不得不指責她這樣高興是不應該的!”從他談到珀涅羅珀和歐律克勒亞的問題上可以看出他反對節儉,她原來可能是他的女管家。我把阿伽門農(阿伽門農,希臘神話中的邁錫尼王。墨涅拉俄斯的哥哥。)——他被妻子所殺——對奧德修斯說的話看成是荷馬給後人留下的最寶貴的遺產:““‘對你的夫人不要太信任,”“永遠不要把全部實情告訴她,”“而要講一半,藏一半……”“把航船悄悄地朝祖國的彼岸開去,”“不要讓女人們知道,”“因為她們沒有信念和忠誠。’””“殘酷也是希臘女神的主要特性。男神就人道多了。赫剌克勒斯(赫剌克勒斯,希臘神話中最偉大的英雄,羅馬神話中稱赫立利。他神勇無敵,完成了十二項英雄事跡。雖不斷受到天後赫拉的迫害,但終能戰勝強敵,轉危為安。)被赫拉無情地折磨著,他受的折磨比誰都厲害。當他最後死去、終於擺脫了那些可怕的女人時——那些女人使他死得很慘——赫拉還耍陰謀不讓他成神。天上的男神們希望酬勞苦難深重的赫剌克勒斯,他們對赫拉冷酷的仇恨感到慚愧,為了給赫剌克勒斯以適當的補償而決定授予他神的稱號。這時赫拉就鬼鬼祟祟地把一個女人送給他:把自己的女兒赫柏許配他為妻。男神們胸懷坦蕩,對女人都既往不咎。他們還以為能娶神為妻是一種幸福。赫剌克勒斯也無能為力。如果赫柏是一頭獅子,他就會用棍棒把她打死。但她是女神。他微笑著表示感謝,隻好接受了。天神使他擺脫凡胎成了神,並與女神結成了夫婦,使他們成了在蔚藍色的天空下、麵臨藍色海洋的俄林波斯山(希臘神話中神居住的地方。)的不死的夫婦……”他最擔心的是他不能解除這個夫妻關係。格奧爾格對彼得想要離婚感到高興。彼得沉默不語,眼睛緊張得發呆。“你說,”他遲疑地說,“我患有眼睛錯覺感。我現在試圖想象愛琴海的壯觀。它看上去更多的是綠色,而不是藍色。這是不是意味著問題嚴重?你的意見如何?”“你想什麼呢!你真是個懷疑症患者。海有各種不同的顏色。你大概最喜歡綠色。我有類似的感覺。我也喜歡風暴前那白色無光的海麵上所呈現的籠罩著危險的綠色。”“我覺得藍色比綠色陰險多了。”“我覺得,對於顏色的看法是因人而異的。一般來說大家以為藍色看起來比較舒服。你可以想一想安吉利科(安吉利科(1387-1455),意大利文藝複興早期的僧侶畫家。)所作的畫,那上麵的顏色就是樸素的可愛的藍色!”彼得又沉默了。突然他抓住格奧爾格的衣袖說:“我們剛剛談到了繪畫,你對米開朗琪羅是怎麼看的?”“你怎麼想到米開朗琪羅啦?”“在他的西斯廷教堂巨型天頂畫中心的地方畫了用亞當的肋骨創造夏姓的故事。上帝開創了從最好的願望出發辦了世界上最壞的事情的先例,創造亞當的畫麵要比創造夏娃的畫麵大。雙雙因犯罪而下凡。這實在是可鄙的:掠奪男子的肋骨造了一個女人,從而使人有了性彆。女人本來不過是男人身上的一小部分(一根肋骨)。但這一小小的事件卻是創世紀的中心。亞當睡著了。如果他醒著,他會抱緊自己的肋骨不讓取走的。唉,誰知道,也許亞當偷偷地希望有一個女伴侶吧!上帝的好意隨著亞當的出世而結束了,從此以後,上帝對待亞當就像對待陌生人一樣,而不像對待自己的創造物。上帝說的話以至上帝喜怒無常的情緒,他都得忍受,並迫使自己永遠忍受著。在亞當的身上產生了人的性衝動。他睡著了。天父嘲弄般地使用了魔術,從亞當身上產生了夏娃,夏娃的一隻腳踏在大地上,另一隻腳還在亞當的身側。她還沒有跪下來之前,就雙手合十,開始祈禱。她嘴裡喃喃自語,說的都是獻媚取寵的話。她表達對上帝的感謝,不過是些奉承話,人們把這些奉承話叫做祈禱。不是困頓教她祈禱。她很謹慎。當亞當睡覺的時候,她就匆匆忙忙囤積了一些東西。她本能地感到上帝愛虛榮,這種虛榮簡直就跟上帝一樣大。上帝在創造各種事物的活動中態度是各不相同的。在創造不同事物的時候,上帝變換著自己的袍子。他穿著一件美麗的長袍,觀察著夏娃。他沒有看夏娃的美色,因為他心目中隻有自己,他隻接受了她的效忠。她的舉止是卑賤的,不道德的。她從自己出生的最初時刻起就盤算著。她赤身裸體,但是她在穿著長袍的上帝麵前不感到羞恥;當她的罪孽沒有成功時,她才感到羞恥。亞當像房事過後那樣疲憊地躺在那裡。他睡得不實,他做了一個恐怖的夢,這是上帝托給他的夢。人的始祖第一個夢就是對女人的恐懼。上帝殘酷地使他們二人單獨在一起。當亞當醒來時,她跪在他麵前雙手合十,就像在上帝麵前一樣,口中念念有詞,說著一些獻媚取寵的話,眼中露出忠誠的目光,心中則充滿著占有彆人、統治彆人的權欲,引誘亞當去乾那件事。亞當比上帝還要寬宏大量。上帝在創造亞當時愛的是自己,而亞當愛的是夏娃,愛的是另一個人,愛的是一個禍根。他寬恕了她。他忘記了,一可以變成二。這未來的苦難可就沒完沒了了!”他的結婚應歸咎於他一時的心血來潮,他是違反自己的意誌和她結婚的。這一點他不原諒自己。他隻相信絕對命令而沒有相信上帝,這使他很生氣。否則他會把責任推給上帝的。他仰視西斯廷教堂的天頂,設想一下上帝的形象。另外一個可信的《聖經》上記載的上帝形象在繪畫藝術中是沒有的。他需要這樣一個上帝,以便加以詛咒,這時格奧爾格大聲說出了一句話打斷了他的思路:“為什麼這未來的苦難就沒完沒了呢?我們原先談論過那些沒有生殖能力的白蟻。這既不是絕對的又不是不可消滅的禍害。”“是呀,正像白蟻窩的‘戀愛’騷動一樣,焚燒我的圖書館(當然是不可能的)也是令人吃驚的、無法想象的。這完全是胡鬨,是對無價之寶的無與倫比的背叛,純粹是卑鄙齷齪的行為,這你在我麵前連開玩笑說說都不敢,更不用說是去做了。你看,我並沒有發瘋,並沒有神經錯亂。激動不能算恥辱,你為什麼要嘲笑我呢?我的記憶力是完整無缺的。我知道我想要知道的一切,我能控製自己,我結過婚,但我從沒有過過戀愛生活,不像你那樣。愛情是一種病,是一種麻風病,是一種杆菌傳染病。我跟這種戀愛沒有關係,你侮辱了我,你本來是不應該這樣說的。隻有瘋子才這麼做,我決不放火燒我的圖書館。如果你堅持這種看法,你就給我滾,滾到你那個瘋人院裡,在那裡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愛怎麼答就怎麼答。我還沒有聽到你自己的意見,你這胡說八道的家夥,你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嗎?我已經感覺到你的惡意的看法了。這種看法是肮臟的。他瘋了,你這麼想,因為他咒罵女人。我不是唯一罵女人的人,我可以給你證明!收起你的這些肮臟的看法吧!你還是跟我學的識字讀書呢,你這個搗蛋鬼!你從來就不懂中文。我已考慮離婚,我要恢複我的名譽。那個女人已經就木了,沒有必要離開,但她不配進墳墓而應該進地獄!為什麼沒有地獄呢?人們要造一個地獄,要為女人和好色之徒(像你這樣的人)造個地獄。我說的全是實話!我是一個嚴肅的人。你不久就走了,不會管我的。我是孤獨一人,我有我的頭腦,我會自己料理自己。那些書我寧願燒掉,也不打算讓你繼承。你會死在我前頭的。你已經把自己毀了,這是你的肮臟生活造成的。我聽你說話有氣無力,總愛說些拐彎抹角的長句子。你總是那麼彬彬有禮,你這個女人,你真像夏娃,但是我不是上帝,你在我身上做文章是不會得逞的!你還是到女人那裡去休息休息吧!你也許有朝一日會浪子回頭,成為新人,你這個可憐的散發著臭氣的家夥!你使我遺憾。如果我是你的話,你知道我要乾什麼嗎?當然我不可能是你,我是說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放一把火,燒毀瘋人院,連同瘋子和我本人(如果我是你的話)一起燒掉,但不包括我的書。書比瘋子有價值,比人有價值,這一點你是不懂的,因為你是一個喜劇演員,你需要捧場。書會說話,但它沉默,這就是它的偉大之處。我將讓你看看我的書,但不是現在,而是以後。你要為你的令人討厭的形象請求原諒,否則我就把你趕出去!”格奧爾格沒有打斷他講話。他要硬著頭皮聽下去。彼得說得又快又激動,以致任何友好的表示都不能使他停下來。彼得站起來,一談到書的問題,就往後退了一下,擺出一副要跟人打架的架勢。格奧爾格後悔不該對哥哥講有關白蟻的那些想象,因為缺乏闡述白蟻及其無性問題的形象的材料。當然他這樣講不過是為了把哥哥的思想引向這個方向,可惜沒有成功。那種認為格奧爾格會放火燒自己的書的看法,彼得聽了非常難受,比火燒著他本人還要難受。他非常熱愛自己的圖書館。他的圖書館就是他的“人”。本來不應該讓他感到這種痛苦的。但是這也不妨事。格奧爾格從中得知有一種對付女人的藥,比毒藥保險。這是一種極度的愛,可以用於消除那種仇恨的愛。為了保護書不受臆想出來的危險的侵害,是值得繼續活下去的。我要把那個女人儘快地、不聲不響地趕走,格奧爾格這樣想,還要把那個看門人趕走,凡能使他想起那個女人的東西統統都要搬走;要好好地檢查一下他的圖書館;要解決他的錢的問題,他的錢肯定不多,甚至沒有了;要讓他回到他心愛的圖書館裡去,跟他的圖書館重敘舊情,繼續從事他以往的科學研究。回到自己得心應手的圖書館裡雖苦猶甜,他會覺得自由自在是多麼美好啊!半年後我再來看看他。他是我哥哥,我瞧不起他那可笑的職業,但我要幫助他解決這些問題。對於他們的夫妻關係,凡我想知道的我都了解了。他認為自己的判斷是客觀的,這些判斷是很清楚的。首先我要安慰他。如果他把他對女人的仇恨藏到神話或曆史上的女人身後,他就會感到安心了。隱藏在這記憶的堡壘裡,他就不害怕樓上的女人了,她也奈何不了他。從根本上講,他思想狹隘,心胸狹窄。他的仇恨使他有一些活力,這些活力對他以後的工作也許有用。“你自己打斷了自己的話。你還有嚴肅的事情要講。”格奧爾格不緊不慢地用溫柔而又滿腔熱情的聲調打斷了彼得結結巴巴的話。格奧爾格這樣嚴肅,這樣熱心,也使彼得的怒氣有所消減。彼得重新坐了下來,腦子裡想著他剛才說到什麼地方了,並在很短的時間裡接上了剛才說的話茬。“白蟻窩裡的‘愛情’騷亂和焚燒我的圖書館都是不可能的,要讓米開朗琪羅親自去破壞西斯廷大教堂的巨型天頂畫也是不可能的。米開朗琪羅儘管為這幅天頂畫辛辛苦苦乾了四年,也許他會按照某個發了瘋的教皇的旨意把一個個人物形象抹掉,但他決不會把夏娃這個形象抹掉的,這個夏娃他會保護好的,即使有一百個教皇衛士強迫他,他也會奮力反抗。夏娃是他的遺產。”“你對大藝術家的遺產很有鑒賞能力。不光是荷馬和《聖經》,而且曆史也承認你是對的。我們且不必去管夏娃、大利拉(大利拉,《舊約全書》中大力士參孫的情人。大力士參孫因留發不剃而具有神力大利拉背叛了他,把這秘密告訴了非利士人。)和克呂泰涅斯特拉(克呂泰涅斯特拉,阿伽門農的妻子。因與人私通殺害丈夫,後被其子殺死。)以及珀涅羅珀,這些人的無恥行徑你已經證明了。她們確實是非常突出的事例,但誰知道,她們是否實有其人呢?克裡奧巴特拉的曆史就告訴我們這些曆史愛好者很多道理。”“是的,我沒有忘記她,隻不過還沒有講到。好吧,且把那些人放下不管吧!你不如我知道得詳細。克裡奧巴特拉讓人殺害了她的妹妹——女人和女人鬥。她欺騙了安東尼——哪個女人不欺騙男人呢?她利用安東尼的權勢把羅馬帝國的東方省份變成自己的領地,供她自己享受——哪個女人不是為愛情和享受而生而死的呢?在情況危急之初,她背叛了安東尼。她對他說,她要自焚。安東尼看到情況危急,聽到她要自焚,就自殺了。但她卻沒有自焚。她馬上拿起一件合身的喪服穿到身上。她想引誘屋大維(屋大維,即奧古斯都(前63—後14),羅馬帝國的開國君主,建立元首製,係愷撒之甥孫及養子。)。她嬌媚地垂下目光,真有閉月羞花之貌。我敢打賭,屋大維沒有看她。這個聰明的小夥子身上穿著甲胄,否則她準會用自己滑膩的皮膚靠在小夥子身上來引誘他了。我要補充說一下,此時安東尼剛死不久,屍骨未寒。屋大維真是個硬漢子,了不起,他用自己的盔甲抵製了她的皮膚;他閉上眼睛不看她!他對她美妙的歌聲毫無反應。我懷疑他像當初奧德修斯一樣把耳朵塞住了。她無法通過鼻子來迷惑他。他對自己的鼻子是放心的,也許他的嗅覺器官不發達。他真是個鐵石心腸的硬漢子,我非常欽佩!愷撒被她迷住了,而他沒有。經過這些年,她年齡大了,因此變得更危險了,也就是說變得更會迷人了。”甚至對於那個女人的年齡他也記恨在心,格奧爾格想,這是可以理解的。他聽了相當長的時間。對於女人的罪孽,不管這些女人是曆史上真有其人還是傳說中的人物,他都不放過。彼得所講的內容是可靠的、感人的,他像小學老師那樣把故事講得很生動。這些故事中有些地方由於年代久遠,以訛傳訛,搞錯了,他就把這些謬誤糾正過來。人們處處都可以學習,從一個咬文嚼字的老學究那裡也可以學到東西。許多東西對格奧爾格來說都是新的。“女人像是雜草,”托馬斯·阿奎那(托馬斯·阿奎那(1226-1274),中世紀神學家和經院哲學家。)曾說過,“生長得很快,但並不完整;女人的身體之所以很早就成熟了,是因為它沒有多少價值,因為大自然對它不甚關心。”第一個現代共產主義者托馬斯·莫爾(托馬斯·莫爾(1478-1535),文藝複興時期英國空想共產主義者。一五一六年他用拉丁文寫成一書。)是怎樣對待他的烏托邦婚姻法的呢!他把婚姻法歸納在奴隸製和犯罪那一章裡了!匈奴王阿提拉(阿提拉(約406-453),匈奴帝國國王。在位時占有黑海至波羅的海和萊茵河間廣大地區,東、西羅馬帝國均被迫納貢,為匈奴帝國鼎成時期。)是被西羅馬帝國皇帝的妹妹何諾麗亞引到她的故鄉意大利來的,匈奴人在那裡進行了大肆掠奪。幾年以後,就是這個皇帝的遺孀歐道克西亞嫁給了皇帝的謀殺者和繼承人,引起了汪達爾人(汪達爾人,居住於波羅的海沿岸的日耳曼人,曾於公元四五五年蹂躪羅馬。)入侵羅馬。汪達爾人大肆掠奪羅馬應“歸功”於這個女人,而匈奴人掠奪羅馬則應“歸功”於她的小姑子。彼得的激動感情慢慢減弱了。他說話時也越來越平靜了,有許多可怕的罪惡事實他隻是略微一提。他腦子裡這方麵的資料遠遠勝過他的恨。他的首要性格特點就是精確性,為了不疏忽重要的資料,他把他的恨分散到各個曆史時期、各個國家以及各位思想家的故事中去闡述。在每一個故事中他隻闡述一點兒。一個小時以前美塞萊娜(美塞萊娜,羅馬皇帝克勞提斯的第三個妻子,曾使克勞提斯不理朝政,把羅馬帝國搞得不可收拾。公元四十八年美塞萊娜被處以極刑。)也許還可以聽到彆的有關自己的情況。他隻讀了玉外納(玉外納(約60-140),古羅馬諷刺詩人。)的幾行詩就悄悄地把她放過了。甚至許多黑人部落的神話中也滲透了蔑視婦女的章節。彼得在那裡頭找到了許多同盟者,這些人是文盲,是因為他們窮,他原諒了他們,隻要他們在婦女問題上一致就行。格奧爾格利用一個小小的間隙時間冒昧地提出去吃飯的建議。彼得同意了。他希望出去吃飯。看門人的這個小房間他已經待膩了。他們來到附近一家飯館。格奧爾格感到彼得從側麵嚴厲地看著自己。他剛剛想開口說話,彼得就又大談起那些壞女人來。可是他很快就住口了。格奧爾格也沉默了。他們休息了幾分鐘。彼得在飯館裡動作遲緩地坐了下來。他把椅子搬動好幾次,直到他背朝著一個女人坐下來為止。接著又來了第二個女人,年長一些,眼睛到處張望著,她甚至望著彼得,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並不反感他那副骨頭架子。堂倌笑嘻嘻地走到格奧爾格麵前,他以為是格奧爾格請那個快餓死的人吃飯的,詢問他們準備吃點什麼。他微微地向叫花子點點頭,並給他們推薦了兩道不同的菜:建議給叫花子訂一道營養豐富的菜,給行善者訂一道精美一點的菜。這時彼得突然站起來,尖銳地聲稱:“我們離開這家館子!”堂倌表示十分抱歉,並承認了自己的過錯,表現得非常有禮貌。格奧爾格也感到很掃興。他們兩人二話沒說就走了。“你看見那個老妖婆了嗎?”彼得在外麵問。“看見了。”“她朝我看,盯著我看!乾嗎?我又不是罪犯!她竟敢注視我!我自己做的事自己負責,你管得著嗎!”在第二家飯館格奧爾格訂了雅座。吃飯的時候彼得繼續徐緩而單調地作他的“報告”,他不時地窺視他弟弟是否在聽。他慢慢地隻限於講老掉牙的故事了,講的速度也慢了。句子之間的停頓越來越長,間隔的時間有時甚至達幾分鐘。格奧爾格訂了香檳酒。他要是說得快,早就說完了。再說,如果他還有什麼秘密,酒一下肚,他就會告訴我。彼得拒絕喝酒,他討厭酒,但後來他還是喝了。如果他不喝,格奧爾格就會認為彼得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其實他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他說的都是真理,他的不幸就在於他熱愛真理。他喝了很多。他的知識淵博,他出人意料地了解曆史上的許多情殺案,並以火一般的熱情為男子殺死女子辯護。他像法庭上的辯護律師一樣講話。他解釋他的當事人為什麼要把那惡魔般的女人殺死。這些女人之所以會造成大災大難,是因為她們喜歡過淫亂的生活,是因為她們總是隱瞞年齡,是因為她們的語彙汙穢不堪,是因為她們殘忍地虐待丈夫,乃至動手殘酷地痛打丈夫。哪一個男子漢能容忍得了這樣的女人而不把她殺掉呢?彼得把這些論點闡述得非常具有說服力。他講完以後,就心滿意足地撫摩著自己的下巴。接著,他就為殺死那些沒有什麼才能的女人的男人而辯護。格奧爾格對他哥哥自己的案件沒有了解到什麼新情況。他所闡述的意見——他儘管喝了酒——是清楚的、完整的。學究式的腦袋出了毛病是容易恢複過來的。這些毛病準確地產生,也會準確地被治愈。唯獨他哥哥的這種毛病格奧爾格莫名其妙,他喝了酒跟沒有喝酒一樣,腦子裡無動於衷!這個彼得腦子裡到底是些什麼呢?!一個鉛製的頭腦,一腦殼澆鑄的鉛字,冰冷、僵硬而又沉重。這在技術上是一個奇跡,我們這個技術時代裡恐怕沒有什麼其他東西堪稱為奇跡了。這個語言學家思想上最大膽的想法就是殺他的老婆。他老婆一定是個可怕的怪物,比這個語言學家大足足二十歲。他跟人打交道就像跟大作家的書本打交道一樣。如果他真下手殺老婆,如果他對她下毒手而毫不手軟,如果他因犯罪而毀滅了自己,那麼他所校訂的古老文本、手稿、圖書館,他心愛的一切都會毀於一旦,也就是說毀掉了他的榮譽!但是他寧願不要這榮譽!在未動手之前他打電報給弟弟。他請求幫助他不要殺人。他還可以再活三十年,再工作三十年。他的光輝的名字將像明亮的巨星在科學文獻的年鑒上永放光芒,子孫後代在翻閱漢學文獻時一定會看到他的名字。格奧爾格的姓和他的姓一樣。人們會把格奧爾格和彼得混淆起來。五十年以後中國政府會為他塑像紀念。天真爛漫的孩子在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大街上嬉戲。他們的眼睛盯著那名字的字母,感到是個謎,而叫這個名字的人他們很清楚,很明白,很了解,如果說對個彆孩子還是個謎的話,那也是一個馬上就能解開的謎。如果人們不知道他們的大街是按誰的名字命名的就好了!如果人們對此根本就很少知道該多好啊!格奧爾格下午早早地就把語言學家帶到他的旅館,請他在那裡休息,而他自己則到語言學家家裡去處理事情。“你要去收拾屋子嗎?”彼得問。“是的。”“你對那兒的臭味可不要感到奇怪呀!”格奧爾格微笑著。膽小的人喜歡拐彎抹角地說話。“我將把鼻子捂住,不會聞到那味兒的。”“要睜大眼睛看!你可能會看到鬼魂。”“我不會看到鬼魂的。”“我告訴你,你可能會看到的!”“好,好。”開這些玩笑多沒意思!“我有個請求。”“什麼請求?”“不要跟那個看門人說話!他很危險。他會向你進攻的。你說的話一不對他的口味他就要打你。我不想讓你因為我的事情遭他打。他會把你的骨頭打斷。他每天都把乞丐從樓裡趕出去,趕出去之前先揍一頓。你不了解他。你給我保證不跟他說話!他會說謊騙人,不要相信他。”“我知道了。你已經警告過我了。”“你要給我保證!”“好,我保證。”“即使他不惹你,他以後也會嘲弄我。”他已經害怕將來一個人獨自生活的日子了。“你放心,我一定把那個家夥趕出那幢樓。”“真的?”彼得笑了,這是格奧爾格第一次看到他笑。他把手伸進口袋,拿出一遝揉褶了的現鈔交給格奧爾格。“他要錢。”“這大概就是你的全部家當了吧?”“是的。其他的錢都用在書上了。”格奧爾格聽到這句話心裡很難過。先父巨額遺產的一半花在書上,而另一半則花在瘋人院裡。這兩種花法哪一種更合適一些呢?他原以為在彼得那裡還會有一些零頭。倒不是因為我將來要養活他使我感到難過,格奧爾格對自己說。他如今這樣窮困使我很生氣,因為這些錢我本來可以用來幫助不少的病人。格奧爾格留下他,自己走了。在街上他用手絹擦擦手,他本來想擦擦額頭的,並且手已經舉起來了,這時他想起了彼得類似的舉動,就很快放下了手。當他到達彼得家門前時,聽到裡麵正在大聲喊叫。他們在裡頭打起來了。這樣他就更容易製服她。他使勁地搖著門鈴,那女人出來開了門。她哭得像個淚人兒,穿的還是早上那條古怪裙子。“噢,大兄弟!”她尖叫著,“他太放肆!他把書拿去當了。難道我有什麼責任嗎?他現在要去告發我。我說,這可不行!我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女人!”格奧爾格非常有禮貌地把她帶到一個房間裡。他向她伸過手去。她很快跟他握了手。在他哥哥的寫字台前,他請她坐下。他還幫她把椅子放好。“請隨便坐!”他說,“您在這裡感到不錯吧!對像您這樣的女人人們一定很寵愛。可惜我已經結婚了。您應該做做生意。您生來就很會做生意。這裡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吧?”他走到門邊搖了搖門把。“鎖上了,很好。請把其他的門也關上!”她照辦了。他善於喧賓奪主,把自己變成了這個家庭的主人,並把主人變成客人。“我哥哥配不上您呀。我跟他談過了。您應該離開這裡!他要告發您和彆人私通,破壞他的婚姻。他什麼都知道了。我勸阻了他。任何一個女人都會欺騙這樣的男人,這沒有什麼奇怪的。我想,他根本算不上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他會在辦理離婚手續時把責任推到您身上的。您將會兩手空空離開這個家。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跟這樣一個人在一起生活,隻會苦惱一輩子,您不得不在窮困和寂寞中煎熬。像您這樣一個規規矩矩的女人起碼還可以活三十年。您今年多大?最多四十歲。他已經悄悄地呈交了一份起訴書。但是我會照顧您,我喜歡您。您必須馬上離開這幢樓。如果他見不到您,也就奈何不了您了。我將在城邊上給您開一個牛奶商店。我給您資本,但有一個條件:您永遠不要讓我哥哥看見您。如果您讓我哥哥看見了,我就索還預支給您的錢。咱們立字為憑,您在上麵簽字。這樣您也有個歸宿,安心離開這裡。他要求把您關起來。法律給了他這個權利。當然囉,這法律實在也不公平。為丟了幾本書使您煩惱,我看不下去。如果我沒有結婚該多好啊!親愛的夫人,請您允許我作為您的小叔子吻一吻您的手吧!請您詳細告訴我,到底缺少了哪些書。我有義務負責賠償,否則他就不會撤回起訴書。他是一個殘酷的人。我們就讓他一個人去生活。讓他嘗嘗一個人生活的滋味。誰也不會去關心他。他活該如此。如果他再乾蠢事,那就咎由自取。他現在把什麼都推到您身上。我把看門人解雇了。他對您太放肆了。從現在起他可以去管彆的房子了。您不久又可以再結婚。您放心,大家都會羨慕您的新商店。會有男人到您這裡來跟您結婚的。您現在已有了一個女人應有的東西了,什麼都不缺。請您相信我!我是一個精明的人。如今有誰像您這樣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呢?您的裙子是很少見的。您的眼睛多麼動人!您多麼年輕!您的櫻桃小口多麼迷人!如我剛才說的,要是我沒有結婚該多好啊!我簡直要引誘您犯罪了。但是我尊重哥哥的妻子。如果我以後再來看望我那個笨蛋哥哥,我將到牛奶商店去探望您。那時您已不是他的妻子了,那時我們彼此就可以傾吐衷腸了。”他說話時熱情洋溢。每一個字他都收到了應有的效果,說得她臉上泛出了紅暈。說完這些話以後,他就等待著反應。他還從來沒有這樣充滿激情地說過話。她沒有說話。他明白,他的話打中了她,她沒法開口了。他說得她心裡美滋滋的。她擔心可能會聽漏一個字,所以聚精會神地聽。她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眼珠子恨不得要跳出眼眶了。她先是覺得害怕,往後又覺得那愛情是甜滋滋的。她不是狗,但耳朵卻像狗耳朵一樣豎起來聽。她聽得入了神,哈喇子都流出來了。她坐的那把椅子巧妙地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仿佛在奏著一首愉快的小調。她把手攏成一個杯子形狀,向他伸去,她自己的嘴唇也靠在這個“杯子”上“喝”起來。當他吻著她的手時,這“杯子”的形狀就消失了。她的嘴唇在籲著氣,他聽到她說,再吻一下吧。他隻好克製自己的厭惡感,再一次吻了吻她的手。她激動得渾身發抖,連頭發都在顫動。如果他擁抱她的話,她會失去知覺地倒在他懷裡。他說完了最後一句,就像一尊石像般傲然挺立在那裡,把一隻手和大部分胳膊放在胸前。她說,她有一個銀行存折,書沒有丟,當書的單子她收在身邊呢。她引人注目地、笨拙地轉過身子,從裙子裡掏出一遝當書單子。他是不是也要存折呢?由於她愛他,她願意把存折也獻給他。他感謝她,正是由於他愛她,他才不能接受這個存折。正當他表示謝絕時,她說,誰知道,這存折他是不是當之無愧呢?他還沒有接受這個禮物,她就又後悔了,他以後是否一定來看她呢?他是男子漢,說話算數。她說了幾句,就漸漸地鎮定下來了。他剛一開口,她又身不由己地聽他擺布了。半小時以後,她已在協助他對付看門人。“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是誰吧?”格奧爾格對看門人嚷道,“我是穿著便衣的巴黎警察局長!我隻要給這裡的警察局長,我的朋友,捎一句話,你就會被逮起來!你會失去退休金。我對你了如指掌。你瞧瞧這些單子!至於其他的事情,我現在暫時不講。你沒有什麼好說的。我看透你了!你是一個喬裝打扮的壞家夥。我對這種人是嚴懲不貸的。我將向我的朋友,這裡的警察局長建議,整頓他的下屬部隊。你馬上離開這幢房子!明天早上彆讓我再在這幢房子裡見到你了。你是一個壞蛋!卷起你的鋪蓋滾吧!我暫時先給你一個警告。我要把你清除掉!你這個罪犯!你知道你乾了什麼事嗎?你乾的壞事人人都知道!”貝納狄克特·巴甫,這個強壯的紅毛漢子嚇得魂不附體,十指交叉跪在地上請求局長先生饒恕。他說,女兒先是生病,後來病死了。請局長幫個忙,不要解除他的職務。他這個人隻有一個窺視孔,其他什麼也沒有。就開開恩讓他管那些叫花子吧。現在幾乎沒有叫花子來了!這幢房子的人對他已經膩煩了。他太不幸了!早知今日,悔不當初!看不出教授先生還有一個當警察局長的弟弟。如果他巴甫知道的話,早就到車站去隆重迎接了!隻有上帝能洞察一切。他一邊道謝,一邊就站了起來。他對自己這樣崇敬大人物表示滿意。他站起來眨巴著眼睛看看格奧爾格。格奧爾格仍然板著麵孔,非常嚴肅,而事實上他準備給他出路。巴甫保證第二天上午親自把所有當出去的書都贖回來。他一定離開這幢房子。在城邊上,在那個女人開的牛奶店旁邊,他可以開一個出售小動物的商店。他們雙雙聲明,願意搬到一起住,那個女人要求以不挨打不挨掐為條件,此外,她可以接受這位兄弟的拜訪,他何時來都行。巴甫討好地表示同意。他對禁止掐人有疑慮,怕做不到。他說,他也是一個人。他們雙方除了保證忠於愛情外,還必須互相監督。如果有一方跑到誠實大街附近,另一方就馬上報告巴黎,做生意和人身自由就要告吹。巴黎一接到消息便拍電報發出逮捕令。檢舉者可以得到獎勵。巴甫說,如果他住在金絲鳥鳴聲婉轉的地方,他就他媽的哪兒也不去了。台萊瑟抱怨說:您看,他又“他媽的”了,他不能老說“他媽的”。格奧爾格就勸他,叫他說話要講究文明,要像個生意人說話的樣子。他現在可不是窮退休人員,而是一個經濟生活有保障的人了。巴甫寧願當飯店老板,最好當有自己獨特節目和叫唱就唱、叫停就停的金絲鳥馬戲團經理。警察局長批準了他的要求,如果他經營得好,既聽話、又忠誠的話,他可以開一家飯店或辦一個馬戲團。台萊瑟不同意。她說,馬戲團不規矩,開飯店做生意規矩。他們決定,二人分工。她開飯店,他搞馬戲團。男主人是他,女主人是她。警察局長保證,會有顧客和客人從巴黎來。當天晚上台萊瑟就精心地打掃房子。她沒有雇人,什麼都是她一人乾,為了給這位兄弟儘量減少不必要的開支。她給她丈夫的床換上新床單和新被套。請那位兄弟在這裡過夜,因為旅館裡的住宿費一天比一天高。格奧爾格請她原諒,因為他要監視彼得,不能在這裡過夜。巴甫搬到他的小屋裡去,去度過最後一個夜晚,最後一夜是最值得紀念的。台萊瑟擦洗了一整夜。三天以後屋子的主人遷入了他的屋子。他走進這幢樓房時先看了看那個看門人的小房間。裡麵是空蕩蕩的。牆上的窺視孔依然存在,但擋板沒有了。洞口塞上了。樓上圖書館完整無缺,各個房間的門都敞開著。彼得在自己的寫字台前來回走了數次。“地毯上沒有汙跡,”他微笑地說,“如果它染上了汙跡,我就把它燒掉。我恨汙跡!”他從抽屜裡拿出手稿,摞在寫字台上。他給格奧爾格念手稿的題目。“這是多年的心血,我的朋友!現在我給你看書。”他一邊說著,“你看這裡,凡是你知道的書我都有。”一邊用得意的目光精神振奮地看看格奧爾格(不是人人都能同時掌握幾門東方語言的),拿出不久前還在當鋪裡的書,給感到驚奇的弟弟講這些書的特點。氣氛很快地發生了變化。年代數字和頁碼數字在眼前飛舞著,字母都有它特定的意義。危險的書籍要安分守己,不得越軌。膚淺的語言學家被揭露為怪物,他們穿著藍袍子,在顯眼的地方受眾人奚落。藍色是一種最可笑的顏色,是沒有批判頭腦的人所喜歡的顏色,是輕信和迷信者所喜歡的顏色。一種新發現的語言證明它早已為大家所熟知,被誤認為是這種語言的發現者表明自己不過是頭蠢驢,反對他的呼聲非常響亮。此人居然敢根據他在一個地方生活了三年的經曆就炮製了一本關於當地語言的著作!在科學領域裡也有不擇手段的暴發戶,他們的無恥與日俱增。科學要有自己的審判異端邪說的法庭,應該把那些異教徒交付這個法庭審判。當然人們不要馬上就想到把他們執行火刑燒死。中世紀僧侶階層在法律上的獨立性是有意義的。要是今天學者們能這樣順利該多好啊!由於某種小小的、也許是一個難免的過錯,一個其貢獻無可估量的學者竟會遭到外行們的指責。格奧爾格感到不安起來。所提到的書籍他知道的不足十分之一。他蔑視這種使他感到壓抑的知識。彼得的工作熱情很快地高漲起來了。這種工作熱情使格奧爾格懷念自己的精神病院,在那裡他是絕對的支配者,就像彼得是他的圖書館的絕對支配者一樣。他稱彼得為新萊布尼茨(萊布尼茨(1646-1716),德國自然科學家、數學家、唯心主義哲學家。同牛頓並稱為微積分的創始人。數理邏輯的先驅者。)。他想利用下午的機會出去辦幾件事情:為彼得雇一個可靠的女工;到附近飯館包飯,請他們每天按時給彼得送飯來;把錢先存到銀行裡去,請他們每個月月初自動把錢送到彼得家裡來。晚上很晚的時候,他們兩人互相道彆。“你為什麼不開燈?”格奧爾格問。圖書館裡已經黑了。彼得驕傲地笑了。“我在這裡即使很暗也很熟悉。”自從他回到家裡,他又變成一個既有信心又很愉快的人了。“這樣有損於你的眼睛!”格奧爾格說著就開了燈。彼得感謝他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他帶著刻薄的學究氣數著格奧爾格為他做的好事。最重要的事情——把那個女人趕走——他卻避而不談。“我就不給你寫信了!”他最後說。“這一點我不難想象,你有那麼多的工作要做。”“不是這個原因。我原則上不給任何人寫信。寫信是一種無所事事的表現。”“隨你的便,如果你需要我,就給我打個電報!六個月以後我再來看你。”“沒有必要!我不需要你!”他生氣地說。馬上就要告彆了,他的粗魯的話裡也包含著惜彆之情。在火車裡格奧爾格繼續思考著。如果他依戀我的話,豈不是怪事了?我幫助了他,現在他可以隨心所欲了。沒有任何東西乾擾他了。離開了那令人煩惱的圖書館使他精神愉快。那八百名病人正焦急地等待著他。火車開得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