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先生!純種戰馬會得到它的燕麥飼料。因為它是純種,它踢人。在動物園裡猛獅吞噬著新鮮的肉。為什麼?因為獸中之王吼叫起來如雷鳴一般。野蠻人給齜牙咧嘴的大猩猩送去水靈的女人。為什麼?因為大猩猩可惹不起,它渾身的肌肉都咯吱吱地響。這就是公正的生活!這幢房子的住戶沒有給我什麼好處。我是白乾了,教授先生!您是世界上唯一知道感恩的人。正如人們所說的那樣,您的賞錢把我從饑餓的困擾中解救了出來。最後我想請問一下:您出了什麼事啦,教授先生?我冒昧地想勸告勸告您。”這是貝納狄克特·巴甫剛到家時對教授說的話,此時教授正解下他先前蒙住眼睛的手帕。他道了歉,付給他兩個月的賞錢,因為他耽誤了兩個月沒有給他賞錢了。“關於樓上的情況我們已清楚了。”他說。“我也是這個看法!”巴甫眨巴著眼睛說。他很得意,部分是因為台萊瑟的緣故。他對台萊瑟占有的權利曾遭到破壞,但很快又恢複了。“在您徹底為我打掃屋子期間,我想在您這裡集中精力安靜地思考問題。我的工作十分緊迫。”“整個房間都供您支配使用!教授先生,您就在這裡待著,這裡就是您的家!男子漢大丈夫還是跟女人分開好。像咱們這樣的好朋友之間沒有台萊瑟這種人插足之地。”“我知道,我知道。”基恩趕緊打斷他的話。“教授先生,請您讓我把話說完!我們不要理睬女人!我的女兒是特殊情況!”他指著那個箱子,好像他女兒就在裡麵似的。然後他就提出他的條件。他說,他是一個有同情心的人,願意承擔打掃上麵房間的任務。由於任務重,他要請幾個女傭幫忙,他將指揮打掃。隻是他不能容忍開小差的人,開小差和虛偽的宣誓同屬於犯罪行為。當他不在屋裡時請教授先生代行他看守樓門的任務。他想迫使基恩代行幾天看門的任務與其說是出於責任感,不如說是出於權勢欲。今天,他女兒的形象一直出現在他腦際,使他很亂。因為她已經死了,教授先生應該代替他女兒看守樓門,他的理由是很充足的。他向基恩表示,他們是忠實的好朋友。他把整個屋子和家具都交給基恩使用。因為是他的朋友基恩住在裡麵,所以他決不收朋友的房租。他用很短的時間在他的房間和五樓圖書館之間接通了一條電鈴線,在可疑的情況下教授隻要按一下電鈕就能解決問題了。壞人毫無所知地爬上樓梯,到了樓上壞人就會被看門人逮住受罰。一切都安排好了。這一天下午已經很晚了,基恩還在執行他的任務。他跪在窺視孔旁邊密切注視著外麵的動向。他的眼睛渴望工作,長時間閒著沒事兒乾,使眼睛都懈怠了。為了使兩隻眼睛都有事兒乾,而不要使一隻眼睛吃虧另一隻眼睛占便宜,他決定交替使用它們。他精確認真的態度是一貫的。每一隻眼睛工作五分鐘是合適的。他把表放在麵前的地板上,嚴格地按照鐘表分配兩隻眼睛的工作時間。右眼表現出想占左眼便宜的傾向,他決定給予限製,使它安分守己。準確的間隔時間一到,他就換另一隻眼睛工作。他對外麵他所看到的空洞乏味的情況很少感到無聊。說句老實話,沒有什麼突出的變化,都是老樣子。在褲子與褲子之間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區彆。因為他以前對住在樓裡的人從來就不關心、不認識,所以他無法對這些人作出準確的判斷。他把看到的褲子就當成褲子,不會比較,不會判斷,束手無策。但褲子有一點是可取的,這就是他可以看著褲子。更多經過樓門的是裙子,裙子他就覺得很討厭。這些裙子數量多,占的地方大,已經超出了規定的範圍。他決定對它們不予理睬。他手裡好像拿著一本畫冊,手情不自禁地翻著畫冊上的畫頁,給眼睛事先分配好工作。根據褲子移動的不同速度,他的手或快或慢地翻動著假想的畫冊的畫頁。一看到裙子,他的手因為受到主人的影響而卡了殼:他的手在假想的畫冊上一下子就翻過好多頁,因為它的主人不願意看裙子。他一點都不感到惋惜,因為誰知道,在這些假想的畫頁後麵會隱藏著什麼禍害呢?外部世界總是同一個樣子,這使他慢慢地安靜下來了。天漸漸暗下來了。在來往的人中很少有那種引起他產生幻覺的顏色,至於藍色此時就看不出來了。他禁止自己看的裙子此時對他來說就無所謂了,因為它們都變幻成不同的顏色,誰也沒有穿那種刺眼的、侮辱人的、卑鄙齷齪的藍裙子。這樣的實際情況顯得像奇跡,其原因倒是很簡單的。隻要人們不與幻覺作鬥爭,那麼幻覺就存在。人們有能力使其所處的危險情景顯現在自己的眼前。人們是用他所害怕的具體景象來充實自己的意識的。人們把幻覺記下來,儲存在大腦裡,隨時使用它。然後人們強迫自己觀察現實,並在現實中尋找自己的幻覺。如果這種幻覺存在於現實世界裡,人們就會以為自己瘋了,並進行專門的護理。藍裙子一出現在什麼地方,人們就去戰勝它。誰能區分現實和幻覺,誰就具有思維能力。人們在這種困難的情況下所獲得的自信心是永恒的。晚上看門人端來了晚飯,這晚飯是台萊瑟做的,但看門人卻說是從飯館裡買來的。基恩馬上付了錢,並且很高興地吃起飯來。“這飯做得真香啊!”他說,“我對我的工作很滿意。”他們兩人肩挨肩坐在床上。“沒有什麼人來過,今天這一天就這麼過去了!”巴甫歎息著,吃掉了飯的大部分,儘管他事先已經吃飽了。飯吃得這麼快使基恩很高興。很快他把剩下的一點飯送到對方手裡,自己又積極地跪到窺視孔前麵去觀察了。“好啊!”巴甫大聲叫道,“現在您已嘗到甜頭啦!這是我的窺視孔的功勞,它使您著迷了。”他高興得容光煥發,每說一句話都要拍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後他放下飯盆,把想要注視外麵黑暗動向的基恩教授推向一旁問道:“沒有什麼問題吧?我來看看!”他睜大眼睛喃喃地說,“瞧,那個女人有什麼怪念頭了。她八點鐘才回來。丈夫等著她。她為丈夫做的什麼飯呢?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幾年來我就等待著一件謀殺案子。另一個就站在外邊。這個女人的丈夫是個軟骨頭,要是我的話,我每天至少要把她掐死三遍。這隻母貓!現在她還站在那兒呢。那個男人愛她愛得發了瘋。家裡的丈夫卻什麼也不知道。膽小鬼!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天已經黑了。”基恩既妒忌又表示異議地插話道。看門人儘情地大笑起來,那笑聲宛如雷鳴一般,那笑聲的一部分已經鑽到床底下去了,另一部分則震動了四邊的牆壁。他哈哈大笑了很長一段時間。基恩膽怯地躲在角落裡。小房間裡充斥著他大笑的聲浪。基恩想避開這聲浪,因為他擔心乾擾它。他在這裡感到有點陌生,那孤寂的下午他反而覺得好多了。他需要安靜,這個野蠻的雇傭兵卻喜歡吵吵嚷嚷。他突然站了起來,像一頭笨重的河馬,撲哧一聲笑道:“您知道,我過去在警察局是怎麼工作的嗎,教授先生?”他把他的拳頭放在基恩瘦弱的肩頭上,“我是長著紅毛的雄貓!因為第一,我長著少見的紅毛;第二,我在黑暗中能看見東西,我的眼睛特彆尖,這是貓科動物的特點!”他讓基恩一個人睡在那張床上,跟基恩告彆後就到樓上去睡覺了。他在門裡對基恩說,基恩應注意保護窺視孔,在睡夢中人們很容易疏忽,他有一次就把窺視孔上的擋板弄壞了,第二天早晨醒來方大吃一驚。他請基恩務必小心,記著這寶貴的窺視孔。基恩非常累地躺在床上,同時對彆人乾擾他安靜的思考感到很氣憤,晚飯前他獨自待了三個小時,那是多麼安靜。他非常思念他的圖書館,他多麼想見到它啊:四間屋子,四邊牆從上到下都是書,各個房間之間相通的門都敞開著,沒有窗戶,隻有天窗,一張寫字台上放滿了手稿。工作吧,思考吧,研究中國,進行科學的辯論,意見針鋒相對,不要緊,隻在雜誌上進行辯論,不在口頭上吵架。基恩是勝利者,但不是拳擊比賽的勝利者,而是思想辯論的勝利者。安靜吧,安靜,書翻得沙沙作響,夜深人靜,多麼清爽,沒有尖叫的野獸,沒有吼罵的女人,沒有裙子。寫字台前的屍體已經清除掉了。現代化通風設備是針對書中散發的黴味兒而安裝的。幾個月以後還會聞到一些黴味兒。最危險的器官是鼻子。戴上防毒麵具可使呼吸好一些。把那通風設備高高掛在寫字台上麵,否則一個侏儒都可以把它偷走。捏住那可笑的鼻子,戴上您的防毒麵具。麵具上兩隻大而憂傷的眼睛,隻有一個出氣口,多可惜。看一看使用說明。兩隻眼睛展開激烈的爭奪,它們都爭著看書。誰執行上級命令?眼睛睫毛被打了一下。為了懲罰你們,我讓你們倆都閉上。眼前漆黑一團。貓在夜裡守著。動物也會做夢。亞裡士多德什麼都知道。第一個圖書館。動物標本的采集。瑣羅亞斯德(瑣羅亞斯德,古波斯人,祆教(拜火教)的創始人。)對火的熱情。他的教隻通行於他的祖國。一個拙劣的預言家。普羅米修斯。一個鬼。蒼鷹隻啄食他的肝臟。應該把他的火吞掉!苔萊思安儂當鋪第七層樓上——火光衝天——書籍——紛紛順樓梯逃跑——快,快!——該死的!——堵塞了——火,火!——大家要互相關心,一人為大家,大家為一人——要團結,團結,團結!——書籍,書籍,我們都在這裡——紅的,紅的——誰在這裡堵住樓梯?——我問是誰?我要求答複!——讓我走!——我給大家開路!——我衝到敵人中去!——該死的——藍色的裙子——僵硬,像一塊巨大的岩石直刺青天——跨越天上的銀河——天狼星——狗,狼狗——我們咬花崗石——牙咬碎了。流血了,流血了——基恩醒來了。儘管很累,他還是把手捏成拳頭,牙齒咬得咯咯響。不要怕,書還在那裡,他要給書籍彌補損失。流血的說法也是神話,沒有這事兒,小房間裡很壓抑。睡覺的地方窄了些。他跳起來,打開窺視孔上的擋板,看到外麵一片寂靜,心裡也就安定下來了。可以相信,外麵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如果習慣於在黑暗中看東西,那麼他下午看到的全部褲子便會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眼前通過,其中的裙子都消失了。夜裡人們都穿褲子。取消女性的法令正在準備中,人們計劃明天就貼出公告,看門人將予以宣布,全城全國乃至全世界隻要有空氣的地方都可以聽到他的聲音。其他星球應該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我們無能為力,因為我們這裡的女人就使我們非常傷腦筋。任何人不得找借口不執行法律,否則要處以極刑,對法律的模糊認識是危險的。所有的名字都必須帶有陽性詞尾。要為青年後代改寫曆史。已選出的改寫曆史委員將會順利地進行這項工作,委員會的主席是基恩教授。曆史上女人有過什麼作為呢?生孩子,搞陰謀!基恩又躺到床上去了。他輾轉反側,好不容易才睡著。睡夢中他迂回到了他以為已經撞碎的藍色岩石旁邊。如果這塊岩石不退讓,那麼這個夢就做不下去了。他果然準時醒來了。他又蹲到窺視孔那裡去觀察起來,他夜裡已經觀察好多回了。淩晨他朦朦朧朧覺得換了一個窺視孔,他的眼睛還是老樣子觀察著,安靜、愉快,仿佛又看到了他的圖書館。他在牆上挖了好幾個洞。這樣他就不需要老找窺視孔了。想象中凡沒有書的地方,他都安上一塊擋板,完全是貝納狄克特·巴甫的體係。他很巧妙地控製著夢幻的過程,不管他陷入了什麼境地,他都使自己夢遊到圖書館中去。許許多多的窺視孔供他觀察。他操縱這些窺視孔,就像他白天操縱真的窺視孔一樣:跪下來,觀察著,並確認,世界上隻有褲子,特彆是在黑暗中看到的隻有褲子。其他各種顏色的裙子統統都消失了。藍色的上了漿的岩石已經崩潰了。他不必從床上爬起來,他的夢幻自行調整,淩晨他真的睡著了,但他在睡夢中沒有離開圖書館。他首先想到的是,他是趴在寫字台上睡覺的。當破曉的灰白微光呈現在天空的時候,他已經在工作了。六點鐘時,他蹲下來觀察著這黎明是如何移動它的腳步悄悄地走到走廊裡來的。對麵牆上的那塊斑點現在已經顯露出來了。是東西而不是人的模糊的影子,但到底是什麼東西的影子呢?這影子投到牆上,逐漸變成一種危險的不規則的灰顏色,後來又變成一種不可名狀的顏色,但他決不想因為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麼顏色而使自己欣賞清晨景色的興趣消失。他不想研究這影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但他希望這影子趕快消失,或者變成另一種顏色。影子猶豫著不肯消失,他催逼著它消失。它猶猶豫豫,而他寸步不讓。他決定給它下最後通牒,並威脅它,如果它不消失,他就不理睬它,斷絕跟它的關係。他還擁有其他施加壓力的手段。他警告它,他不是好惹的,他會從背後向它襲擊一斧子,打掉它的傲慢和驕橫的氣焰。它是可悲而又可笑的,是依靠牆而存在的,就是把牆打碎了,也傷害不了它一根毫毛。左一斧子、右一斧子砍下去,牆上迸發出可憐的碎屑,而影子卻依然如故。這現象隻能使人們事後感到惋惜,並引起人們的深思——深思什麼呢?深思一下,對一個老實人進行折磨是否公正,因為老實人從沒有做過有害於他人的事。他剛剛醒來,就精力充沛地準備迎接新的戰鬥的一天,昨天的不幸將要在今天被消滅,被埋葬,被忘卻。影子搖晃著,把影子彼此分開的淺色的光帶擴展著並閃爍著光芒。不容懷疑,基恩當然戰勝了他的敵人。此時有幾條褲管粗大的褲子走來幫助他,並奪去了他勝利的榮譽。笨重的腳踩在地麵上,站在那裡。一隻大鞋舉了起來,圍繞窺視孔的外表親切地畫了一個圈兒,這鞋子不是要破壞窺視孔,而是要查一查這窺視孔是否還保持了原來的樣子。這一隻鞋抽回去了,另一隻鞋又舉了過來,和剛才那隻鞋一樣親切地畫了一個圈兒,不過是反方向畫的。隨後那腿就走了。人們聽到一陣混合的聲音:好像是鑰匙發出的叮當聲,開門發出的嘎吱嘎吱的尖叫聲。影子也隨著嘎吱嘎吱的聲音消失了。現在人們可以心平氣和地承認,那影子是藍色的,確確實實是藍色的。那個粗壯的人又掉過頭來走了回去。人們應該感謝他,沒有他,人們也許對付不了影子,影子總歸是影子嘛,是一個物體投射下來的,把物體移走,那影子就沒有了。那麼,這裡到底是什麼東西移走了呢?能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就隻有當事人了。這時貝特狄克特·巴甫走了進來。“嗬!已經起來啦?早上好,教授先生!您真是個勤快人。我去上點油,您聽到樓的大門打開時發出的嘎吱聲了嗎?在床上睡覺真是其樂無窮,冬天的熊是個孤兒了。當初我老伴和我女兒還活著的時候,我們是三個人睡在這張床上。我作為您的朋友和借給您住宿的人想勸勸您,您就在下麵住著,您會如人們所說的那樣看到大自然的奇跡。全樓的人都起來了,大家都匆匆忙忙地上班。他們睡的時間太長了,他們都是女人和睡懶覺的人。如果您走運的話,您會一下子看到六條腿同時經過這裡。看到這種情況是很有趣的。人們簡直都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了。唉,您所想象的人轉瞬間就變成另一個人了。熱鬨得跟戲園子一樣!我說,您可彆多笑。笑多了傷神,第二天沒準兒會笑死!”他哈哈大笑,對他說的笑話高興得滿臉通紅,他說完撇下基恩,自己就走了。那令人討厭的影子以及那一條一條的光帶原來是樓門柵欄的影子。人們一旦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那它就失去它可怕的魔力了。頭腦簡單的人把什麼東西都叫錯了,纏繞著他們的是一種魔術,不管在什麼地方還是在什麼時候,他們都會遭到損害。科學把我們從迷信中解救出來。科學需要一致的名字,用希臘字或拉丁字所陳述的事物名稱才是真正的名字,不會引起誤解。比如,誰會把拖在門後麵的東西猜測為不是門或不是它的影子呢?看門人說的話果然不錯。無數的褲子離開大樓了。他一開始所看到的褲子是一些普通的、沒有什麼光澤的、保護得不好的褲子,可見穿這些褲子的人對褲子並不講究——也許正如基恩所希望的那樣——但卻是有點知識的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往後出現的褲子就愈來愈筆挺了,穿這種褲子的人行走的速度也慢多了。褲子的熨線簡直像刀子一樣鋒利,可以割破人的皮肉。如果一個人碰上鋒利的刀子,一定會驚呼:“當心!”各種特點的褲子出現在他眼前,他毫不畏懼地說出了這些褲子的顏色。褲子是什麼料子做成的,價值如何,距離地麵有多高,褲腳多大,跟鞋子的比例關係如何,等等,儘管名目繁多,他還是能說出一些來。將近十點,安靜一點的時候,他就想把所看到的褲子分析一下:穿這些不同式樣褲子的人可能是什麼年齡,什麼性格,什麼職業。按照褲子的特點對人進行分析,這樣係統性的工作對他來說完全可以辦得到。他想就這個問題寫一篇小小的論文,不費吹灰之力,三天內就可以寫成。他半開玩笑似的對某一位從事服裝研究的學者提出了指責。不管基恩搞了什麼名堂,他在下麵的時間已經喪失了,浪費了。他非常懂得,他為什麼一定要看守著窺視孔。昨天已經過去了,昨天畢竟過去了。聚精會神地從事科學研究才能使他有無窮的樂趣。在上班的男人中間摻雜了一些女人,這些女人既頑固又令人討厭。她們也是一大早就出門,一會兒就回來。所以她們在人次上就翻了一番。她們也許是去買東西的,可以聽到男人們對她們的問候和一些多餘的寒暄。即使最鮮豔最合身的褲子也得在門口停一停。它們以多種形式表達了男性對女性的低三下四。有一個人為了對女性表示高度的尊敬,甚至哢嚓一使勁把兩隻鞋子的後跟碰了一下,做出立正姿勢,那哢嚓的刺耳聲幾乎把基恩的耳朵震聾了。其他的人踮著腳尖兒點頭哈腰地搖晃著。有兩個人甚至彎著膝蓋蹲下來。一些人褲子的前熨線在微微地抖動著。褲子的主人們毫不掩飾地喜歡女性,他們的愛慕表現在褲腳與地麵構成的三角形中(由於男性向女性表示愛慕之情,身子向前傾斜,褲腳口與地麵就形成了三角形。)。基恩希望能看到一個對任何女人都表示厭惡的人,他麵對女人昂首闊步地走過去,毫不理睬女人。但這樣的人基恩始終沒有看到。大家想一想這是什麼時辰吧:人們剛剛離開他們的床和他們的妻子。在這樓裡住的都是結了婚的人家。新的一天開始了,新的工作又展現在他們麵前。他們匆匆忙忙走出家門。他們邁開的雙腿上煥發出來的活力和工作乾勁對窺視孔前的工作者產生了影響。生氣勃勃,充滿了力量,多麼令人羨慕!他們不是從事腦力勞動的人,而是一般職工。但是他們的生活有紀律,有秩序,勞動有既定的目標而且自覺自願。他們的生活非常嚴密,很有節奏,一環套一環,時間是完全按照人們自己的意誌劃分的。走廊裡唧唧喳喳,他們又碰到什麼啦?鄰居家的妻子、女兒或廚娘,他們不是偶爾碰到一塊的。這些女人早就有所安排。她們在家門口早就注意了。她們一聽到她們所喜歡的男人的腳步聲,就悄悄地跟下來,走在心上人的前邊、後邊或旁邊,這些小克裡奧巴特拉(克裡奧巴特拉(前69-前30),埃及托勒密王朝的末代女王,以美貌著稱。羅馬統帥愷撒率軍入埃及,與其相昵,生一子。愷撒死後,她又與其部將安東尼結婚。)們,都準備用謊言來欺騙她們的心上人,用阿諛逢迎來取悅於情人,她們像哈巴狗搖動尾巴一樣扭動她們的身軀以獲取情人的歡心。她們無情地破壞了男人們安排得很有意義的時間,因為這些男人們墮落了,他們受著老婆們的管束,恨他們的妻子,但他們並沒有把對妻子的恨擴大到其他女人身上,而是跑到其他女人身邊去了。有個女人微笑,那些男人就站住了。他們在女人麵前低三下四,毫不顧及自己的身份,他們推遲計劃,叉開雙腿,跟女人唧唧噥噥,浪費時間,以便獲得一點點樂趣!他們脫帽向女人行九十度的大禮,腰彎得既透不過氣來,又看不見對方。由於不慎,帽子偶爾掉在地上,他們就彎著胳膊拾起來。此時人們可以從窺視孔中看到一張笑容可掬的臉。剛才還是一本正經的麵孔現在都消失了,女人成功地使男人不再那麼嚴肅了。這幢房子的女人把她們的埋伏點就設在窺視孔的前麵。即使非常詭秘,也有一個第三者對他們表示讚賞。但是基恩並沒有讚賞他們。他可能忽略了他們,天曉得,他是很容易看不到這種情況的,這純粹受他的意誌控製。視而不見,對於一個學者來說是常有的事。一個學者為什麼要去關心那些事情呢?女人都是無知的文盲,都是難以容忍的蠢人,他們永無休止地乾擾彆人的工作。要是沒有女人,這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實驗室,一個極其豐富的圖書館,是一個日夜都可以使用的效率最高的工作天地!為了尊重女人,正義的事業隻能容許這一點:女人可以穿裙子,但絕對不可以穿藍色的裙子。就基恩長時間觀察的結果而言,他還沒有看到有哪個女人,她從前總是輕輕地蹭過走廊,後來終於餓死了。將近一點鐘的時候巴甫來了,並向他要錢去買中飯。巴甫說,他要到飯館去買飯,可是身無分文。國家隻在月頭上給他付退休金,而不是在月尾。基恩叫他安靜,他在下麵住的時間不會長了。他很快就會搬到他上麵的住宅中去。在搬上去之前他要完成在窺視孔旁邊觀察的研究工作。他計劃寫一篇《褲子特點之分析》這樣的論文,並附帶寫一篇《論鞋子》的文章。他沒有時間吃飯,明天再說吧。“什麼?”看門人吼道,“這不行!教授先生,我好心好意地請您給我錢!飯還是要吃的,搞這樣有趣的工作,不吃飯會餓死的!我真替您擔心!”基恩站起來,看了一下乾擾者的褲子。“請您馬上離開我的——工作場所!”他的句子重音落在“我的”上麵,然後他停頓了一下才說出“工作場所”。巴甫圓睜怪眼,他的拳頭已經癢癢了。為了不馬上打下去,他把拳頭放在鼻子尖上磨了磨。難道說教授瘋了嗎?他的工作場所!巴甫現在首先應該乾什麼事情呢?打折他的腿,打破他的腦袋使他腦漿迸裂,還是首先在他肚子上給他一拳?把他拖到上麵他老婆那裡去好不好呢?那他可受不了!她說她要把殺人犯關在廁所裡。把他趕到大街上去?把那堵牆打穿,把他關在失去早夭的女兒感情的那個房間裡好不好呢?巴甫雖然設想了這許多情況,但畢竟沒有這麼做。根據巴甫的命令,台萊瑟在上麵備好了午飯。巴甫想在這方麵狠狠地敲基恩一筆。他很願意當侍候人的人,而不隻是當一個打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鎖,用一個指頭把基恩推向一邊,就把窺視孔的擋板鎖起來了。“這是我的窺視孔!”他叫道,他的拳頭又脹大起來了。“且慢!”他暗暗地控製著自己的拳頭,這拳頭很不自在地伸進褲兜裡。它們現在躍躍欲試,似乎是受了委屈。拳頭癢癢得在口袋裡磨著。“多麼有趣的褲子!”基恩想,“多麼有趣的褲子!”他在上午的觀察中所進行的是一件重要的工作,現在不能進行下去了,多麼可惜。這個家夥奪人所愛。這個家夥冷漠無情地使他中斷了他的研究。此人穿的就是典型的褲子,這褲子正是一個謀財害命的人穿的褲子:它那肥大、破舊、肮臟、玄色的褲腿上泛著淡淡的血影,看了令人討厭。如果畜生穿褲子的話,也會把褲子弄成這個樣子的。“飯已經訂了!”這個畜生吼道,“點了飯菜就要付錢!”巴甫說著就抽出一隻拳頭來,很不樂意地張開來,把巴掌伸到基恩麵前。“我不會付錢的,教授先生,您不要錯認了人!我可容不得逃賬的食客!我最後一次要求您付錢!您要多想想您的健康!人不吃飯怎麼行呢?”基恩絲毫不動聲色。“我不得不動手了!”他一把抓住他,嘴裡說聲“這麼一副骨頭架子”,就把這副“架子”往床上一扔,搜查了他所有的口袋,把所有的現鈔集中在一起數了數。他說,剛好夠付飯錢,分文也不多,他說的可是老實話,並威脅道,“我送飯來!您可不要打錯算盤,我可不是您所支配的人!您這個人真不知好歹,忘恩負義。一切忘恩負義的人統統要斬儘殺絕!我警告您!我的窺視孔鎖定了,您甭想看,這沒有什麼不公平合理的!褲子看多了會使您成為罪犯。我得注意著點。如果您表現得老實,我明天還可以打開鎖讓您看,這隻是因為可憐您,愛惜您。我是很了解這一點的。您要放老實些!四點的時候給您送咖啡來。七點的時候給您送簡單的晚飯來。您那時再付錢!您現在就付也行!”基恩剛剛站起來,又被按倒了。為了一勞永逸地結束這吵吵嚷嚷的局麵,巴甫算了一下一個星期的生活費。作為一個警察官員,他計算這類賬目易如反掌。因為數字很高,他算了三次,第三次的錢數似乎不錯,於是他記上了一筆賬,並在賬上簽了自己的名字:“退休警察貝納狄克特·巴甫”。寫完後就小心翼翼地把紙條塞在枕頭下麵,然後啐了一口唾沫(這樣他一方麵表達了他對教授的失望,另一方麵也表達了他的拳頭的失望情緒),就走了。他走到外麵又把門鎖上。基恩對鎖並不感興趣。他在拽窺視孔的擋板,擋板鬆動了一點兒,但打不開。他在房間裡尋找鑰匙,也許房間裡有一把能開鎖的鑰匙。床下麵是空的,他打開箱子,箱子裡是舊警察製服,一個喇叭,一副用壞了的隻有拇指分開的手套,一個捆得好好的包,包裡是熨得平平整整的女人的內衣(都是白色的),一支手槍,還有子彈和相片。他與其說是出於好奇,不如說是出於仇恨才看這些東西的。那相片上坐著一位父親,他叉開大腿,右手按著一個瘦弱的女人的肩膀,左手夾著一個不滿三歲的孩子,孩子羞怯地懸在他的大腿上。相片背後寫著粗大而醒目的大字:“紅雄貓暨老婆、孩子合影”。此時基恩想起,看門人在老婆未死之前已經結婚好長好長時間了,這相片照的是他當年有家小的時候。基恩幸災樂禍地在相片背麵上劃去“雄貓”一詞,換上“殺人凶犯”,再把相片放在巴甫常穿的製服的最上麵。然後關上箱子。鑰匙!鑰匙!鑰匙在哪裡?這時仿佛有人從他皮膚上的每個毛孔中抽出一根一根細絲,又好像有人把所有這些細絲絞成一根粗繩子,這根粗繩子通過窺視孔一直延伸到外麵的走廊裡,走廊裡有許許多多褲子拽著繩子。“我要打開!我要打開!”基恩呻吟道,“人們阻止我觀察呀!”他絕望地躺到床上。這時他想起了所見到的情況:男人一個接一個在他麵前走過,他把他們攔回來,他不能原諒他們受女人的支配,並補充了對他們的譴責。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有許多事情要思考。要是思維能不停地工作下去該多好啊!他把四位日本天門大神請下界,他們是強有力的龐然大物,青麵獠牙,令人生畏。他請四位大神把守著他的思維大門,他們知道,什麼樣的東西不讓通過。凡有助於思維安全的東西他們才讓通過。對許多著名的理論進行一次檢查是不可避免的,即使科學的理論也會有它們的弱點。懷疑是獲取一切真知的基礎。這一點笛卡爾(笛卡爾(1569-1650),法國哲學家、物理學家、數學家、生理學家。解析幾何的創始人。)早就證實過了。比如,為什麼物理學上講三基色原理?誰也不否認紅色的重要性。成千上萬的證據可以說明紅色的基本作用。對黃色就有異議,它在光譜分析中緊挨著綠色。綠色據說是由黃色和一種無法說出其名字的顏色混合而成的,人們小心翼翼地使綠色映入眼簾,儘管這種顏色人們的眼睛看著是舒服的。現在我們不妨反過來看!眼睛看著感覺舒服的東西,絕不會由那最具有破壞力、最醜惡、人們無法想象的毫無意義的顏色組成。綠色裡頭不包含藍色,我們儘可以把這個詞說出來,因為它僅僅是一個詞,沒有其他的意思,最主要的是,它不是一個基本顏色。顯然在光譜中隱藏著一個秘密,一個我們還沒有認識的光的組成部分,這個組成部分應位於黃色和綠色之間。物理學家的任務就在於找出這種顏色來。世界上每天都充滿著光譜中看不見的光成分。物理學家們已經找到了了解開光之謎的具有重要意義的方法。他們認為,我們是按其作用而不是按其性質來認識的,我們所缺少的第三種基本顏色就是藍色。人們運用一個詞,把這個詞和一個謎結合起來,這個謎就這樣解開了。為了不使人看出這是一場欺騙,人們選擇了一個不正派的、一般嚴禁使用的字眼。人們對這個字眼加以考察,對這個字眼的畏懼情緒就自然產生了。他們說,這個詞散發著臭氣,凡顯露藍色的東西,他們儘量避開。人們的膽子小。凡需要作出決斷的時候,他們寧願無休止地討論下去而不作出決斷,也許這樣下去就可以蒙混過去了。於是這樣的情況出現了:人們至今一直堅定地相信這種空想的藍色的存在,比相信上帝還要堅定。根本沒有藍色,藍色是物理學家發明的。如果有一種什麼藍色的話,那麼典型的謀財害命的凶犯的毛發一定是藍色的。那個看門人的外號叫什麼?是叫藍雄貓嗎?不對,他叫紅雄貓!人們的經驗也成了人們在思想上反對藍色存在的理由。基恩閉上眼睛試圖強迫自己去想象一幅被稱之為藍色的混合色:他觀察大海,大海中透出令人愉快的光線。他觀察微風吹拂的林梢,難怪詩人們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把腳下的森林比喻為大海呢。他們總是作這樣的比較。他們不可能不作某些比較。這是有深刻道理的。詩人是有靈感的人。他們看見森林,森林是綠色的。在他們的記憶中還有另一幅畫麵,同樣非常巨大,同樣是綠色的:這就是大海。那就是說大海是綠色的,大海的儘頭與天相接。天上無一絲藍色,烏雲密布,暴風雨就要來了。白天很快過去了。時間走得真快啊!為什麼呢?誰驅使時間走得這麼快呢?夜幕降臨之前有人要看看天空,看看它那該詛咒的顏色,那顏色是捏造出來的。傍晚時分雲散了,燦爛奪目的紅光透過雲彩照射出來。藍色到哪裡去了?到處都燃燒著紅色!紅色!紅色!然後天空便降下了夜幕。這又是一個成功的揭露。誰都不懷疑紅色。基恩滿意地笑了。他一切都成功了。他一抓就準,而且論據充足。在睡覺之中有科學。誠然,他睡不著,他不過是假裝睡覺罷了。隻要他一睜開眼睛,目光就要落到鎖著的窺視孔上。他不願意無謂地生氣。他蔑視那個謀財害命的凶犯。一旦那個凶犯重新開放這塊寶地,即把那塊擋板取下,他就原諒凶犯的無恥行為,睜開他的眼睛,否則他不打算睜開眼睛。“喂,殺人凶犯!”一個聲音喚道。“安靜!”他命令道。他正思考著藍顏色,不理睬那個呼喊“殺人凶犯”的聲音。他像不願看那不可更改的裙子一樣不願聽這個聲音。他的眼睛閉得更緊,並再一次命令:“安靜!”“請吃飯吧!”“胡說,飯將由看門人送來!”他輕蔑地撇了一下嘴唇。“他讓我送來的,我不得不送來。你也許以為我願意送來嗎?”那聲音聽來有些發怒了。略施小計即可以使這聲音沉默。“我不想吃飯!”他搓著手指說。他就是這樣來對待發那個聲音的人的愚蠢行動。一個令人敬畏的論戰者,他把發那個聲音的人一步一步地往角落裡趕。“喲,乾嗎?飯要擠翻了!多可惜的一頓美餐。請問,誰付錢呢?彆人付錢!”那聲音聽起來很俏皮。說話人在這裡就像在家裡一樣。這聲音好像是屠宰場裡複活的野獸的聲音。一個藝術大師把獸皮一塊一塊縫起來,使它複活,真是一個天才的藝術大師,他不但使它複活,而且還使它恢複了原來的說話能力。“請您把根本不存在的飯儘管往地上摔好了!但有一點我要跟您講清楚,親愛的屍體,我是無所畏懼的。畏懼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我會把鬼怪身上的遮屍布扯下來。我怎麼還沒有聽到飯盆兒掉在地上的聲音呢?莫非我忽略了?我也沒看到碎片。據我所知,人們吃的飯都是盛在盤子裡的。瓷盤子很容易打碎。也許我弄錯了。我想建議您給我講一個打不破的瓷器的故事。鬼怪是變化多端的。我等著聽故事!我等著!”基恩微笑著。他的辛辣的諷刺使自己感到高興。“對不起,這不算什麼本事。睜開你的眼睛吧。誰還不會裝瞎子!”“我會睜開眼睛的。如果我睜開眼睛而看不到您的話,您就會羞得無地自容!到目前為止我一直對您客客氣氣。我隻是半認真地和您打交道。但如果我睜開眼睛一看——為您著想,我是不願睜眼看您的——您在說話,但沒有您這個具體的人站在那裡,那您就彆怪我無情,這麼一來,您就完了。我會睜開眼睛的,您會感到驚訝的!我會伸出指頭去摸您的臉,如果您有臉的話。我的眼睛是很難睜開的,它對什麼都不想看,都感到厭倦了。但是它一旦睜開來,您就要遭殃了!目光是無情的。我可以忍耐一會兒。我等一會兒,因為您使我感到可憐。您還是自動離開這裡為好。我允許您考慮一會兒。我希望我數到十時,您就離開。我是文人,請您相信我,您還是走為上策。另外,我提醒您,這房子是一個謀財害命的凶犯的房子。如果他回來了,他會把您打死的!”“不,不,我不能被人殺害!”那個聲音尖叫道,“第一個老婆被殺害了,第二個老婆不能再被殺害!”沉重的東西落到基恩身上。要是有人在這裡,那麼他相信是人家把食具扔在他身上了。他變得聰明、變得世故些了。他閉著眼睛,什麼也不看,這種狀態促進了他的幻覺。他聞到了飯菜的香味,明白確實有人在這裡來著。他的耳中回蕩著野蠻的辱罵聲。他聽不清楚。但每一句話中都出現“殺人犯”這個詞。他的眼睛緊閉著,眼睛周圍的肌肉緊緊地收縮著。可憐的耳朵!有一種液體淌到胸前。“我走!”那聲音尖叫著。他還是聽到那聲音了。“我再也不送飯來了。殺人犯統統都應該餓死。那樣正派人才能活著,活得好些。他反正已經被關在這裡了。呸,像個畜生!床上一塌糊塗。房客們好管閒事,會說:此人瘋了。我說,不是瘋子,是殺人犯!我馬上就走,犯不著在這裡生氣!這個房間臭氣熏天,我管不著。飯是好的。後麵還有一個房間,應該把殺人犯關在那裡邊!我走!”這時突然靜下來了。要是彆人會馬上感到高興。基恩等著。他一直數到六十。屋裡還是很安靜。他用帕利語念了一句佛經,很虔誠地默默重複著,但沒有發出聲音。現在我半睜開左眼,他輕輕地對自己說,一切都很平靜,如果還害怕,那就是膽小了,接著右眼也睜開了。兩隻眼睛一起看著空空的小房間。床上放著幾個碟子、一個托盤和刀叉。地上摔壞了一個玻璃杯,盤子裡有塊牛肉。衣服上撒著菠菜。他身上被澆了湯,衣服都濕透了。一切都是正常的、真實的。誰端來的飯菜呢?從來沒有人來過。他走到門邊,門鎖上了。他搖門,毫無用處。誰把他關在這裡的?是看門人走的時候把他關在這裡的。身上的菠菜根本沒有了,他把它刷掉了。他把玻璃片撿在一起。憂心如焚,他的傷口流著血。難道還要懷疑自己的血嗎?這些情況使他大惑不解。餐具裡有把刀子,為了試一試,他用刀子把左手的小指頭切了一塊下來,刀子很快,切在小指頭上也很疼。他流了很多血。他用吊在床上的白餐巾包好受傷的手。在餐巾角上他讀到自己名字的縮寫符號。他的餐巾怎麼跑到這裡來啦?難道說有人穿過天花板、牆或鎖著的大門把飯菜扔進來的嗎?窗戶完整無缺。他嘗了嘗肉。肉也是正常的香味。他感到餓了,就把肉吃了,他屏住氣,感到吃的東西順著食道下去了。當他閉上眼睛躺在床上時,他聽到好像有人走進來了。他傾聽著,把手擋在耳後,以便聽得清楚些。然後他看了看床底下、箱子裡,沒有發現什麼人。可能有人到這裡來過,不過沒有說話罷了,後來又走了,可能是因為害怕吧?金鳥沒有唧唧喳喳地叫。人們乾嗎要養鳥呢?他不傷害它們。自從他住在這裡後,就從來沒有惹他們。它們出賣了他。他眼前冒著金星。突然金絲鳥叫起來了。他握起拳頭威脅它們。他看到:這鳥的顏色是藍色的。它們嘲笑他。他把鳥兒一個一個從籠子裡捉出來,掐住它們的咽喉,直至它們窒息而死。他高興地打開窗戶,把鳥的屍體扔到大街上。他的小指頭,即第五個屍體,他接著也扔了出去。他剛剛把屋子裡藍色的東西清除掉,四周的牆壁在他的眼前就搖晃起來了。那劇烈的搖晃使他陷入一片藍色的斑斑點點之中。那是裙子,他輕輕地說著便爬到床底下去了。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理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