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和他們的前途(1 / 1)

當基恩剛剛進入大樓的時候,費舍勒就慢慢地退到附近的一個拐角處,走進一條橫巷,使出平生之力跑了起來。一直跑到“理想的天國”,他才讓那滿是汗水的、氣喘籲籲而發抖的身軀休息一下,然後便走了進去。這個時候“天國”的居民們多半還在睡覺呢。這是他預料到的,他現在不需要那些危險的暴力分子。現在在場的有:高個子堂倌;一個小販,此人因患失眠症而至少得到了一點好處,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外麵跑;一個“瞎子”,此人在開始他的每日工作前喝著便宜的早咖啡的時候還使用了他的眼睛;一個賣報老太婆,人們管她叫“費舍爾太太”,因為她很象費舍勒,而且大家都知道,她還偷偷地、不幸地愛著費舍勒;還有一個就是下水道工人,此人總是在“天國”休息,擺脫夜班的勞累和陰溝臭氣。此人算是這裡最誠實的人了,他把四分之三的工資交給為他生下三個孩子的老婆,其餘的四分之一就在某一個夜裡或某一個白天流進“天國”女主人的賬房裡去了。“費舍爾太太”遞給跨進大門的相好一張報紙,說道:“你可來啦!你這麼久都在哪裡呢?”當警察局故意刁難他時,費舍勒總是躲避幾天。人們說:“他上美國去了。”大家每次都對這個笑話笑一通,這個三寸丁怎麼可能到有摩天大樓的大國去呢?於是他們就逐漸把他忘卻了,一直到他又出現為止。他老婆,也就是那個領退休金的女人,對他的愛情還沒有深到為他擔憂的程度。她隻有他在她身邊時才愛他。她知道,他已習慣於受審訊和蹲牢房了。當人們談到他去美國的笑話時,她想,如果她獨自享有自己的全部金錢該多好啊。好長時間以來她就想為她的房間買一幅聖母瑪利亞的像。一個領取退休金的女人應該有一幅聖母瑪利亞的像。他從他躲避的地方——因為人們總是把他長時間關在拘留室裡,使他不能下棋,所以他才逃出去躲避起來的——一出來,首先就是進咖啡館,幾分鐘後又是她的乖寶貝了。那個“費舍爾太太”卻是唯一每天打聽他的人,並對他的下落作出各種各樣的判斷。他可以不付錢就讀她的各種報紙。她每次賣報之前,總要一瘸一拐地趕到“天國”,給他送上最上麵的一張剛印好的報紙。她腋下夾著沉重的報紙,耐心地等待著,一直等到他讀完為止。他可以打開報紙,揉碎報紙,亂七八糟地疊在一起,其他人也隻能輕蔑地看看他。如果他的情緒不好,他就故意使她在這裡待的時間長一點,使她受到很大的損失。如果有人譏笑她這種不可思議的愚蠢行動,她就聳聳肩膀,搖晃著她的駝背——她的駝背可以和費舍勒的駝背在大小和表現能力上媲美——說:“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人!”她也許因為愛費舍勒才說這句話的,所以她說這句話時總是帶著鏗鏘的嗓音,那聲音聽起來好像她是在讚譽兩種報紙,一種叫“我在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唯一的人”。今天費舍勒沒有看她的報紙。她明白,這報紙已經不新了,她倒是出於好意,因為她隻想到,他已好長時間沒有讀報了。誰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呢?費舍勒抓住她的肩膀——她跟他的個兒一樣矮——搖了搖,呱呱地說:“你們大家都過來,我有點事對大家講。”隻有那個得肺癆病的堂倌沒過來,因為他不想聽從一個猶太人的命令,而且他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因此無動於衷地站在櫃台旁。其他三個人都向他走來,幾乎要把他壓垮。“你們每人每天可以在我這裡賺到二十個先令!我預計要三天時間。”“那就可以買到八公斤香皂了。”那個失眠的小販急急忙忙地搶先算了出來。那個“瞎子”懷疑地朝著費舍勒眨巴眼睛。“這可是一筆錢!”下水道工人甕聲甕氣地說。“費舍爾太太”隻聽清了“在我這裡”,數字沒有聽見。“我開了個公司,你們隻要簽個字,承認我是你們的經理,並保證把一切都交給經理,我就接納你們!”他們理應問出一個名堂,到底是乾什麼事。可是費舍勒對他乾的買守口如瓶。他隻說是一個書店代理人,再多的話他斷然不講。第一天他答應給每人預付五個先令。這聽起來也不算少了。“簽字者保證按西格弗裡德·費舍爾公司的委托,不搞錯每個格羅申的現金,並如數上交。簽字者對可能出現的損失要負責賠償。”費舍勒馬上就把這些句子寫在四張紙上,紙張是那個小販給他的。小販是在場的人中唯一的生意人,他希望參加這個公司,並想接受最大的委托任務,並且總是偏袒他的經理。那個下水道工人是個有幾個孩子的父親,也是這幾個人中最笨的一個,他第一個簽字。費舍勒很生氣,因為他簽的字跟費舍勒寫的一樣大,而他認為他自己寫的字應該是最大的,誰的字也不能超過他寫的字。“寫得這麼大!”他罵道。叫賣者的名字卻寫在邊上,而且很小。“這誰能認得出來?”費舍勒說道,並迫使那個自認為是總代表的人寫得合適一些。那個“瞎子”在沒有拿到錢之前拒絕動筆。當人們把紐扣扔在他帽子裡時,他要平靜地看一看,他對任何人都不隨意相信。“唉,什麼呀,”費舍勒生氣地說,“好像我費舍勒騙過什麼人似的!”他說著就從胳肢窩裡抽出幾張揉折了的鈔票,給每個人手裡塞了一張五先令的鈔票,並讓他們馬上打收條,這是預支的工資。“嗯,這還差不多,”那個“瞎子”說道,“許諾和兌現是兩碼事。你這樣做得對,為了你,我這個瞎子也要肝膽相照!”那個小販說,為了他的主人,即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下水道工人說,他願意與主人同舟共濟,休戚與共。隻有“費舍爾太太”是軟心腸的人。“他不需要我簽字,”她說,“我不會偷他的東西的。他是我世界上唯一的人。”費舍勒把她的順從看得那樣理所當然,以致跟她打過招呼以後就再也沒有理睬她。他的駝背給了她勇氣,從那個駝背上費舍勒給她傾注的是愛情而不是敬畏。那個領退休金的女人不在場,“費舍爾太太”就儼然是這位新經理的夫人。她還沒有來得及表現“當然夫人”的姿態,費舍勒就轉過身來,給了她一支筆並命令道:“你也簽字。你總沒有什麼可說吧!”她聽從了他黑眼珠裡射出來的目光,甚至打了收條,表示已收到五先令的預付工資,而實際上她還沒有拿到手。“行了,現在手續都辦完了!”費舍勒把那四張紙條塞到口袋裡,歎了口氣。“我能從這買賣中得到什麼呢?除了擔風險,什麼也得不到!我可以對你們發誓,我寧願像從前那樣做個無名之輩。你們可要翻身了!”他知道,那些巧舌如簧的商人不管擔不擔風險,對他們的雇員都是這樣講的。“咱們走吧!”他說。這個三寸丁施惠者向那個堂倌招手致意後,就帶著他的新班人馬離開了“天國”。在大街上他給這些人講解了他們的任務。他讓四個人分彆拉開一定的距離,使人覺得這四個人之間相互沒有什麼關係。他覺得對這些人有必要按照他們的智力區彆對待。因為他很急,並把下水道工人看成是最可靠的人,便把他放在四人之首,這使小販大為惱火。“您是當父親的人了,”費舍勒對他說,“所以我首先想到的是您。一個把自己工資的百分之七十五交給妻子的人是很可貴的。您可要注意呢,不要陷到不幸之中去,否則孩子們就太可憐了。”下水道工人從他手裡拿到一個包,這包叫“藝術”。“請您跟我念:藝術。”“請您相信,我不知道什麼叫藝術!因為我要給妻子許多錢!”下水道工人因為有家,常被“天國”的人們所羨慕,所以也總是被嘲笑。他由於笨拙的驕傲情緒而遭到無數次的打擊,費舍勒就巧妙地利用了他的一點點智慧。費舍勒三次糾正了他走的路,因為下水道工人從來沒有去過“苔萊思安儂”。家庭不濟時,都是他的老婆去當鋪。那個買主就站在玻璃門後麵的窗子旁邊。他是個高個子,瘦瘦的人,人們隻要慢慢地從他麵前走過,不要說話,絕對不要說話,要等那個高個子的人說話時才搭腔。您隻要大聲嚷嚷:“藝術,先生!絕不低於二百個先令!純粹是藝術!”在一家書店門前費舍勒讓下水道工人等著,他跑進去買書。他買了十本便宜的,每冊兩個先令,捆成一個很可觀的包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了他的指令。他認為,即使是一個笨蛋也全都懂了。如果那個買主要翻一翻書皮,您就要緊緊抱住不放,並要大聲嚷嚷:“不行!不行!”在教堂後麵費舍勒就可以得到他的錢和包裹。在那裡下水道工人也可以得到報酬。但有一個條件:他不得對任何人講,也不能告訴其他三個雇員,這樣明天早晨九點又可以在教堂後麵得到報酬。費舍勒對於這個誠實的下水道工人是放心的。這個聽話的當了爸爸的工人聽了這些話後就離開了。當下水道工人在書店門口等待的時候,其他三個人遵照經理的命令繼續往前走,對同事的親密的招呼沒有留意。費舍勒也估計到了這一點。在他們沒有發現他手裡抱著的就像富人抱著自己心愛的嬰兒一樣的包裹之前,下水道工人就拐進一條胡同。費舍勒吹著口哨,趕上了那三個人,並帶著“費舍爾太太”走。小販認為,最大的包裹將留給他,於是就對“瞎子”說:“您瞧著吧,他最後找我!”侏儒跟“費舍爾太太”談得很少。“我是你世界上唯一的人,”他提醒她想起這句深情的話。“你瞧,每一個女人都會這麼說,但是我要看表現。如果你貪汙一個格羅申,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告吹,我再也不看你的報紙了,我可以發誓。你也許能找到第二個像你這樣的人!”其餘的問題用不著說就解決了。“費舍爾太太”恨不得掛在費舍勒的嘴巴上,好看他說話,她好像會縮身法似的變得比原來更小了。因為鼻子太大、太長,所以他無法跟她接吻,但是也隻有她才真正熟悉他的嘴。她對當鋪了如指掌,她現在要先走一步,在教堂後麵等他們的經理。在那裡她會拿到一個包裹,對這個包裹她應該索價二百五十先令,然後帶著錢和包裹再回到原處。“走吧!”他最後叫道。她使他很反感,因為她老戀著跟他在一起。在附近的拐角處,他停了下來,等著“瞎子”和小販。小販讓“瞎子”走在頭裡,並向經理很快地、充分理解地點點頭。“我生氣了!”費舍勒說,並向“瞎子”投過尊敬的目光。這個“瞎子”儘管穿著破舊的工作服,卻張望著每個女人,並懷疑地打量她們。他真想知道,這些女人是否喜歡他的小胡子的新款式。他恨年青姑娘,因為她們對他的職業總是抱反感態度。“一個像您這樣的人,”費舍勒繼續說,“注定要被彆人當麵欺騙!”“瞎子”留神地聽著。“有人給您的帽子裡投一枚紐扣——您還得說聲謝謝。如果您不說聲謝謝,那您裝的瞎子就吹了,您的顧客也就散了,所以您就不得不當麵受騙!像您這樣的人,還不如自殺!當麵欺騙是十分令人惱火的,您說,我說得對不對?”這個畸形的、在戰場上打了三年仗的人眼睛裡滿含著淚水。每天人們都欺騙他,而他對這樣的欺騙一眼就可以看穿卻不能說出來,這真使他十分苦悶。因為他不得不這樣艱苦謀生,所以一個淘氣的孩子都會膽大妄為地像對待一頭驢一樣嘲弄他。他常常嚴肅地想到要自殺。如果他不是不時地在女人那裡得到幸福的話,他也許早就走上自殺的道路了。在“天國”裡他和每個跟他談得來的人都講述紐扣的故事,末了都下決心殺掉一個這樣的混蛋然後自殺。因為幾年來他都是這樣說的,所以誰也不在意他的話了,這樣他的懷疑才增長起來。“是的!”他叫道,並在費舍勒的駝背旁揮舞著手臂,“每個三歲的孩子都知道,他手裡抓著的是一枚紐扣還是一個格羅申!難道我就不知道嗎?難道我就不明白嗎?我實際上並不是瞎子!”“我也是這麼說,”費舍勒接上他的話茬,“全部問題就出在欺騙上。為什麼人要欺騙呢?如果一個人說,我今天一個格羅申也沒有,那麼,親愛的先生,您明天就可以得到兩個格羅申。但是,不,這樣的吹牛家更願意欺騙,您會忍受這枚紐扣的。您應該尋找另一個職業,我親愛的先生!我早就想到我能為您幫點什麼忙了。我想告訴您,如果您在我這裡很好地堅持三天,我就長時間地聘用您。您不要告訴其他人,高度機密,其他人將來我都要解雇,我倆私下談談。現在我雇請他們幾天隻是出於對他們的同情。但您的情況應另當彆論,您不能容忍欺騙,您是一個好人,我也是一個好人,這您會承認的,我們很合得來。為了使您看到,我是多麼尊重您,我預先付給您今天的全部報酬。其他人就沒有拿到。”“瞎子”確實拿到了其餘的十五個先令。起初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現在也有點不相信他的眼睛了。“從此不再尋短見了!”他叫道。這一喜悅真可使他放棄十個女人,因為他愛琢磨女人。費舍勒跟他談的交易他十分高興地接受了。他嘲笑那個高個子的買主,因為他有這麼一副好心腸。“他咬人嗎?”他問道。他想起了那條長而瘦的狗,那條狗白天把他帶到工作地點,晚上帶回來。“他當然咬人!”費舍勒威脅說。他猶豫了一會兒,考慮是否可以信任這個“瞎子”,讓他完成比原計劃的三百先令更高一點數額的任務。此人看來真是很興奮。費舍勒自己在那裡嘀咕著,他渴望一下子就賺上五百先令,但他也清楚地看到,這個風險太大了,如果受到損失,將會毀掉他自己,於是他把自己的欲望降到四百先令。“瞎子”現在應該到教堂前麵的廣場上去,並在那裡等他。當“瞎子”走開、人們看不到了的時候,小販認為他的時機到了。他匆匆忙忙邁著小步子趕上侏儒,並和他並排走著。“現在他們都走了!”他把腦袋低下來對費舍勒說,但是他無法使自己的身子變到能跟費舍勒麵對麵談話的地步,再說,他說話時,目光總得抬起來才好,好像侏儒成了經理後已經比過去長高兩倍似的。要做到這一點就更難了。費舍勒沉默著。他沒有想到跟這個人保持親密關係,那三個人他覺得在“天國”裡可以隨叫隨到。對這第四個人他要小心一點。他自己對自己說,就今天用他一次,下不為例。那個小販又重複道:“那幾個人都走了,您沒有發現嗎?”費舍勒不耐煩地說:“您怎麼啦?您現在不可以說話,要執行任務!現在是我說話!如果您想說話,就請另找主兒吧!”小販馬上畢恭畢敬,躬身施禮,剛才那副摩拳擦掌的勁頭早就沒了,身軀、頭和胳膊都抖動起來。他該如何來證明自己是個順從聽話、低聲下氣的奴仆呢?在精神混亂的情況下他簡直想頭朝下、腳朝上,以便使腳重疊起來表示自己的忠順。他為擺脫失眠而鬥爭,就“財富”而言,他想到的是療養院和複雜的療程,在他的天堂裡治療失眠症的特效藥有的是。在那裡他可以連續睡上十四天,醒都不醒一下,在睡夢中吃飯。十四天以後他才醒來,早了不行,醒來以後要聽話,不要違反規定,那裡的醫生就像警察一樣嚴厲。然後他玩上半天撲克,打撲克有個專門的房間,在那房間裡玩撲克的都是些富商大賈。幾個小時之內他的財富就翻了一番,他打牌的運氣真好。然後他又睡上十四天,隻要他願意,時間有的是。“您乾嗎這麼搖搖晃晃的?不知羞恥!”費舍勒嚷道,“停止搖晃!否則我不要您了!”小販大吃一驚,如夢方醒,馬上儘可能地使哆哆嗦嗦的四肢恢複平靜。他又變得貪得無厭起來。費舍勒看到,在這個可疑的人身上還找不到不要他的理由。於是費舍勒怒氣衝衝地給他發出了指示:“您聽著,否則您就滾蛋!您在我這裡領一個包裹,包裹,您懂嗎?一個小販應該知道什麼是包裹。您帶著它去‘苔萊思安儂’。我不需要對您講什麼。您就在那裡待著,您這個笨蛋。在有人去當鋪的書籍部之前,您就去開玻璃門。我說,您不要搖晃!如果您在那裡這麼搖晃,那就會打破玻璃,那可是您的事。在窗戶旁邊站著一個瘦高個子的富人,他是我商界的好朋友,您向他走去,閉口不要說話,在他說話之前如果您說話,他就不理睬您,讓您站在那裡。他是一位有權威的人。您最好不要說話!我可沒有興趣為了要您賠償損失而跟您打官司。但是如果您搞錯了,那我也不客氣,官司還是要打的!您可要把穩點,我可不允許讓我的買賣敗在您手裡!如果您是個神經質的大笨蛋,就趁早兒滾蛋!我寧可要下水道工人而不要您。我講到哪裡了?閣下知道嗎?”費舍勒突然想起了他跟隨基恩幾天中所學來的高雅語言,他認為這種語言對付傲慢的雇員正是唯一合適的。他為了使自己平靜一些,就停了一會兒,並利用這個機會,乘人不備揭穿可惡的對手。小販笨拙地答道:“您說到您那位瘦高個子的商界朋友,以及我不要說話。”“您停下來!您停下來!”費舍勒大聲嗬斥著,“那麼包裹在哪裡呢?”“我抓在手裡。”這個家夥低聲下氣的聲調使得費舍勒大為失望。“唉!”他歎著氣說,“要是把你說通了,豈不要長出第二個駝背來嗎?”小販傻笑著,覺得罵駝背也無損於己。即使居高臨下他也不敢直視那個駝背,隻是偷偷地往下瞄了一眼。費舍勒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因為他正在拚命地尋找新的辱罵的詞兒。那種在“天國”中通常使用的汙穢的表達方式他要竭力避免,因為這樣的表達方式對“天國”的“居民們”來說已經司空見慣,不會起到什麼作用了。這個雙料的笨蛋使他感到很膩煩。他突然加快腳步,當小販拉下半步遠的時候,費舍勒轉過身來蔑視地看著他說:“您已經累了。您呀,還不如讓埋掉呢!”然後他繼續發出指示。他讓小販記住向那個高個子的買主索價一百個先令,但是一定要在小販被攔住並且答上話的時候,才可以開口要價,莫失言,事成之後,帶著錢和包裹回到教堂廣場上來。下文他在教堂那兒就會清楚,無需多問,關於自己的任務,即使在其他雇員麵前也切勿透露一個字,否則立即開除,勿謂言之不預也。他想到這個小販可能會把一切都透露出去並且和其他人串通在一起反對他。考慮到這種情況,費舍勒就把語調緩和下來。為了跟他言歸於好,費舍勒放慢了腳步,當小販突然又走到他麵前一米時,他說道:“等一等嘛!您往哪兒跑?我們不需要走得這麼急嘛!”小販把這又看成是新的侮辱。接下去費舍勒跟他友好地、平靜地說話,使人感到好像他們在“天國”時就是平等的好搭檔似的。他之所以說了這番友好的話,是因為擔心小販可能會擅自行動,這是小販自己跟自己解釋的。儘管小販有些神經緊張,但他並不笨,他對人及其動機作出了正確的估價。為了說服彆人購買他的火柴、鞋帶、紙張或較貴的東西,如肥皂,他比著名的外交家更會使用那敏銳的洞察力,更會體諒彆人的心情,更會使自己保持沉默。隻有當他睡覺做夢的時候,他的思想才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現在他理解到這次新買賣能否取得成功完全是一個秘密。費舍勒利用去目的地的餘下路程的機會,通過各種事例和情節來證明他的那位看樣子像是好心腸的朋友,那位瘦高個子的先生是個多麼危險的人物。他告訴小販說,那個先生由於經過戰爭的長期折磨,變得很粗暴,他可以整天不動,不傷害任何人,但如果有人對他說一句多餘的話,他就會抽出他的老來複槍,當場把人射倒在地。法庭拿他也沒有辦法,因為他有神經病,他隨身帶有醫生證明,警察都認得他。何必逮捕他呢?警察都這樣說。他又被宣布釋放了。況且他用槍射人又不射死。他隻射擊人的腿。幾個星期後被射擊的人就恢複健康了。隻有在一種情況下他不開玩笑,那就是向他提許多問題。他不能容忍彆人提問題。比如有人打聽他的健康狀況,轉眼間這個人就被打死了。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他就直接射擊人家的心臟。這就是他的習慣,不能怪他,以後他又會感到遺憾的。他已經這樣打死六個人了。人人都知道他這個危險的習慣。這六個人就是問了他什麼。通常人們是可以和他做很好的交易的。小販連一個字也不相信,但他頭腦裡會很容易產生幻覺。他看見一位穿著講究的先生站在他麵前,他還沒有睡醒,這位先生就舉槍越過人堆打中了一個人。他決定在任何情況下都回避提問題,並決定通過其他辦法來了解個中秘密。費舍勒把食指放在嘴邊,叫了一聲“噓——!”他們到了教堂前,那個“瞎子”,一副奴才相,正在等他們。他在這個時候沒有打量女人,儘管他知道,有幾個女人從他身旁走過。因為他太高興了,他正等著熱情接待他的同事。那些窮鬼三天後都要解雇,但他卻找到了終身的工作。他熱情地歡迎了小販,好像他們已經幾年沒見麵了。三個人在教堂後找到了“費舍爾太太”。她是跑來的,在那裡已經喘了十分鐘的氣了。“瞎子”摸著她的駝背。“怎麼樣,老家夥?”他叫道,那蒼白而布滿皺紋的臉露出了微笑。“今天我們不錯呀!”也許他使那個老太婆高興了,“費舍爾太太”尖聲叫道。她感到接觸她的不是費舍勒的手,她卻自己對自己說,這是費舍勒,但她聽到的卻又是“瞎子”的聲音。於是她的尖叫聲由害怕變成喜悅,又由喜悅變成了失望。費舍勒的聲音具有誘惑力。他本該叫賣報紙!人們準會從他手裡搶購報紙。不過那就大材小用了,會累壞他。她覺得他還是當經理合適。除了嗓音他還有敏銳的眼睛。下水道工人剛進拐彎處,費舍勒就看見了。他命令其他人“原地不動”,向他跑去。他把下水道工人拉到教堂的前簷下,從他胳肢窩裡接過包裹,並從他右手裡拿下二百個先令。他從中抽出十五個先令塞到下水道工人手裡。事情辦完後,下水道工人的笨拙嘴巴裡才擠出一句話來:“事情進展得很順利。”“我看見了!我看見了!”費舍勒叫道,“明天九點整,明天九點整還在這裡等!”下水道工人邁著笨重的步子離開了,並開始查看他的工資。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說:“不錯。”他去“天國”時一直都在跟自己的舊習慣作鬥爭,最終還是屈從了:老婆得十五個先令,還有五個先令喝酒。事情就是這樣。本來他是想把這二十個先令都用來喝酒的。費舍勒在屋簷下才注意到,自己組織得不好。如果他現在把包裹交給“費舍爾太太”,那個小販就站在旁邊,並且會仔細地看個究竟。一旦這家夥看出了大家用的都是同一個包裹,那麼事情的全部秘密就都暴露出來了。這時“費舍爾太太”走了過來,好像她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於是就自動走到教堂屋簷下,說:“現在輪到我了。”“要花很長時間,我親愛的!”他對她說,並把包裹交給她。“走吧!”她一瘸一瘸地,以最快的速度離去。她的駝背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使他們看不見她拿的包裹。那個“瞎子”此時正試圖向小販解釋,跟女人混不出什麼名堂來。一個人首先要有一個職業,一個規規矩矩的職業,一個美好的職業,一個可以睜開眼睛乾的職業,老這麼裝瞎子也不是個事兒。人們認為,如果一個人看上去是瞎子,就什麼事情都可以對他乾得出來。要是他發了跡,女人們就會自動跑來,一來就是幾十個,人們簡直不知道如何應付。下賤人隻懂得下作事。像狗一樣,哪兒都可以乾那種事。見鬼了,他現在可成了另外的一個人了!他需要一張規規矩矩的床、馬鬃編製的墊子,房間裡要有一個不發臭氣的爐子,還要有一個長得水靈的女人。他忍受不了那種煤味兒,在戰爭中他已聞夠那種味兒了。他現在不是跟任何女人都交往。從前,當他還是乞丐的時候,任何一個女人都能誘惑他。現在他買了一套好質料的衣服,他的錢將會多得如乾草一樣,對女人要好好挑選挑選。他挑上一百個女人,對每一個女人都摸一摸——他們不一定非要脫得精光,就這樣也可以——隨後帶走三四個。多了一下子受不了。乞討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無論如何要買張雙人床!”他歎息著說,“我把另外三個豐滿的女人往哪裡安置呢?”小販則有另外的憂慮。他伸長脖子,以便能看到“費舍爾太太”的駝背。她到底有沒有拿著包裹呢?下水道工人是帶了一個包裹回來的,然後兩手空空地走了。那麼費舍勒為什麼把他拉到教堂屋簷下去呢?他們站在那裡時,人們既沒有看到費舍勒,又沒有看到下水道工人,也沒有看到“費舍爾太太”。那就是說,那隻包裹一定藏在教堂裡了。真是個怪主意!誰會在教堂裡搜尋偷來的贓物呢?這個三寸丁可算是個狡猾的家夥。那個包裹可能是一包可卡因。這個家夥從哪裡搞來這麼大的一筆交易呢?此時侏儒也快步向他們跑來,說:“耐心,先生們!等到她跨著羅圈腿走去走回,我們都得死了。”“不會死的,主人!”“瞎子”嚷道。“人人都難免一死,經理先生。”小販點頭哈腰地迎合著說,並且把兩隻手掌向外攤開,表示無可奈何,就像費舍勒在這種情況所表現的那樣。“是呀,如果我們有一位出色的棋手該多好啊。”他又補充說,“我們這些人都談不上是象棋大師。”“大師,大師!”費舍勒像受了侮辱似的搖搖頭說,三個月以後我就是象棋世界冠軍,先生們!兩個雇員互相非常高興地看了看。“萬歲,世界冠軍!”“瞎子”突然叫道。小販用他那唧唧啾啾的尖嗓音——在“天國”他一開口說話,人們就說他拉四弦琴——趕快附和。他說出了“世界”兩個字,而“冠軍”那兩個字就卡在嗓子眼兒裡了。幸虧這時這塊小小場地上什麼人也沒有,也沒有警察。費舍勒欠了欠身子,但感到他說得太過分了,於是便呱呱地說道:“遺憾得很,工作時間我需要更多的安靜!我們最好不要談這些!”“什麼?”“瞎子”說,他又想起了他的未來的計劃,他相信,他高呼了萬歲總要有個報酬,作為報酬,他有權要求實現他未來的計劃。小販把食指放到嘴邊,說:“我總是說,沉默是金子。”便不做聲了。“瞎子”還在想他的女人。他不願意人家乾擾他愉快的思考,繼續大聲地說下去。他一開始說,女人沒有什麼,最後又說要搞一張雙人床,因為他感到費舍勒對這樣的事情不甚了了,於是又從頭開始,並努力把他所儲備的女人挑幾個描述了一番。他給每一個女人都描繪了令人不可思議的屁股,以公斤標出其重量,編上號碼,其數額按順序一個比一個大。第六十五號女人是他作為第六十號至第六十九號的例子而抽出來的,這第六十五號女人的屁股重達六十五公斤。他不擅長計算,喜歡堅持他已經說過的數字。六十五公斤他自己也感到誇大了,但仍聲稱:“凡是我說過的,都是對的!我不會說謊,這種習慣打仗的時候就有了!”費舍勒此時自己的事情還管不過來呢,哪裡還有工夫聽他說什麼。現在該把那高漲的棋癮壓一壓了。現在沒有什麼東西比要下棋的勁頭兒更能乾擾他了。這樣下去他的買賣就會毀掉。他拍打著上衣右邊口袋裡的小棋盤,那裡頭還有棋子兒,他聽到棋子在裡麵激動得跳來跳去,喃喃地說:“你給我安靜點兒!”他又拍了一下,直到聽膩了那吵吵鬨鬨的聲音為止。小販在思考著那個可卡因麻醉品的包裹,並聯想到這麻醉品對他的失眠能起作用。如果他在教堂裡找到那個包裹,他想從中偷出幾小包,並且試一試能否治愈他的失眠。他隻是擔心,在這中毒性的昏睡中也不得不做夢。如果做夢,他寧願不睡覺。他說的是真正的睡眠,在睡眠中有人給喂飯,但不醒來,最多可以睡上十四天。費舍勒發現,“費舍爾太太”使勁地對他招招手,便消失在教堂的屋簷下。他抓住“瞎子”的胳膊說:“當然,您說得對!”對小販說:“你留在這裡!”說罷他就帶著“瞎子”走到教堂大門口,讓他在那裡等,接著便把“費舍爾太太”拉到教堂裡。她興奮極了,竟說不出一句話來。為了使自己平靜下來,她迅速地把包裹和二百十先令遞到費舍勒手裡。當他數錢的時候,她深深歎了口氣,嗚咽道:“他問我是不是叫費舍勒太太!”“那麼你說……”他叫著,他害怕她愚蠢的回答會壞了他的買賣。不對勁兒,她一定壞了他的買賣,你瞧,她現在那份高興勁兒,這隻笨鵝!如果有人對他說,她是費舍勒的妻子,她就會失去理智!他從來沒有認過這個賬。那頭笨驢,他乾嗎問這些呢?他費舍勒不是給他介紹過他的老婆了嘛!因為她有一個駝背,費舍勒也有一個駝背,所以他以為她一定是費舍勒的妻子。那頭笨驢到底是有所覺察了,現在他費舍勒必須帶著這微薄的四百五十先令逃之夭夭,多麼卑劣!“你到底說了什麼?!”他第二次嚷道。他已忘記,他是在教堂裡。一般來說他對教堂是敬畏的,因為他的鼻子特彆引人注目。“我——我——不是——不讓——說話嘛!”她幾乎每說一個字都要抽噎一下,“我搖了搖頭。”他如釋重負。由她引起的恐慌使他大發雷霆,他恨不得左右開弓揍她幾個嘴巴。可惜沒有時間了,於是他把她推出教堂,對她尖叫道:“明天你還是去賣你的臭報紙吧!我再也不看你那報紙了!”她知道,她在他那裡的工作算吹了。她沒有心情來想一想她錯在什麼地方。一位先生把她當成了費舍勒的妻子,而她什麼也不能說。真是不幸,真是可怕的不幸,當那位先生稱她為“費舍勒太太”時,在她的一生中她還從來沒有感到這樣幸福過。在回家路上她不斷地嗚咽著:“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人。”她已忘記他還要付給她二十先令的報酬,這筆錢她在困難的時候可以將就過一個星期。她哭著,仿佛又看到那稱她為“費舍勒太太”的先生。她已忘記人人都稱她為“費舍爾太太”。她哭哭啼啼,也是因為她不知道,那位先生住在哪裡,到哪裡去。如果知道的話,她可以每天給他送報紙,這樣他就可以每天問她。費舍勒把她甩掉了。他倒不是有意欺騙她,害怕的心理以及她的回答都激起了他的憤怒,使他失去了清醒的頭腦。如果平靜地解決她的問題,他無疑會騙走她的工資的。他這時把包裹交給“瞎子”,並勸他一定要經得起考驗,要沉默,他的終身職業能否保得牢就看這一遭了。為了忘卻那些女人,“瞎子”此時閉上了眼睛。因為他這時看到了那些女人,簡直伸手就可以摸到她們。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所有的女人都走開了,即使那個最胖的女人也走了,他感到有點遺憾。他不再想她了,他現在非常精心地考慮他的新任務了。費舍勒的建議是多餘的,儘管他要辦的事情很急,但不願為他所左右。他吃過許多紐扣的虧。此外,一個對女人抱著無所謂態度的人,對爭取女人的歡心能有多少興趣呢?這樣的人當然不可能作出正確的估價。費舍勒轉身對小販說:“一個商人對這樣的光棍要給予信任!”“您說得對!”小販說,他自然是把自己看成是商人,不屬於光棍之列。“人為什麼活著呢?”為了那還要冒風險的四百先令而活著實在使他膩煩透了。“為了睡覺。”小販回答道。“您為了睡覺!”侏儒大笑起來,他想象得出這個無時不在埋怨失眠所造成的痛苦的人是多麼需要睡眠。他笑的時候,那兩個鼻孔眼兒就像張得很大的嘴巴,鼻孔底下形成兩條狹縫,好像是嘴角,清晰可見。這次他笑得不可開交,隻好捧著自己的駝背笑。對於正常人來說叫捧腹大笑,對於他來說是捧駝背大笑。他把手放在駝背上,以便十分小心地截住任何使他身體受震動的打擊。他剛剛笑了個夠——小販對人家不相信他需要睡眠這一點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瞎子”來了,並走到教堂屋簷下。費舍勒馬上朝他奔去,從他手裡奪下了錢。使他十分驚訝的是,錢數非常精確——他給瞎子說的是五百先令嗎?不,是四百先令——為了掩蓋他的激動情緒,他問道:“怎麼樣?”“在玻璃門裡我碰到一個人,我要告訴您,是一個女人。要不是我提著這個包,我可以在她前頭到達。她真胖!您的朋友喝醉了。”“為什麼?您想到哪兒去啦?”“請您不要生氣,但是他在咒罵女人!他說四百先令太多了。因為女人的原因他明白了,所以也就付了這筆錢。女人是罪魁禍首。如果允許我說話,我就要回敬這個愣家夥。女人,女人!如果沒有女人,我乾嗎活著?我剛好遇到一個女人,他就罵起來!”“他就是那樣。他是個熱情的光棍兒。我可不允許您罵他,他是我的朋友。我也不允許您說話,否則他會感到受侮辱。不能侮辱朋友。難道我侮辱過您嗎?”“沒有,沒有。我得說,您是一個好心腸的人。”“您瞧!明天早上九點您還到這裡來,好嗎?一定不能說話,因為您是我的朋友!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人並不非得吊死在紐扣上!”。“瞎子”走了,此人感到十分愉快,他很快就忘掉那位奇特的買主了。他可以用這二十個先令辦點事情了。先辦主要的事情,主要的事情就是一個女人和一套西服,新西服一定要黑色料子的,這樣才能跟他的小胡子相稱。可是二十個先令買不到一套黑料子的西服,所以他還是先找個女人。小販曾受過侮辱,但又很好奇,他已忘記要小心謹慎,也把那膽小怕事的老習慣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要當場抓住侏儒,揭露他如何把包裹倒來倒去。為了那個包裹必須搜查整個教堂,這種想法對他來講並不具有吸引力。借助自己的突然出現,他可以把大概的情況弄清楚,因為侏儒會隨便從什麼地方走過來。他在門前遇到了費舍勒,接受了任務,便默默地走了。費舍勒慢慢地尾隨著他。這第四次試驗的結果將具有不是金錢上的、而是原則上的意義。如果基恩出給小販一百個先令,那麼僅僅流到費舍勒口袋裡的錢的總額——九百五十個先令——就超過了基恩以前付給他的酬謝金。在有組織地騙取基恩的錢的時候,費舍勒每時每刻都知道,這是在反對一個敵人,這個敵人昨天還企圖把他的一切都騙走。當然一個人是要保衛自己的。為了對付一個殺人犯,自己也要成為殺人犯;為了對付一個流氓,也要把自己貶低成一個流氓。這件事是很棘手的。那人也許堅持要收回他的酬謝金,他也許沉溺於他那卑劣的行徑。一個人常常把一些不可能辦到的事情裝到腦子裡,也許他要把他的全部財產孤注一擲了。他那筆錢也曾經是費舍勒的財產,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它拿來。也許好機會現在沒有了。不是每個人都懂得往腦子裡記東西的。如果那人有著和費舍勒一樣的性格,如果他對酬謝金那麼感興趣,就像費舍勒對棋感興趣那樣,那麼買賣就會井然有序。但他知道他的對手是誰嗎?他也許不過是個說大話的人,一個意誌薄弱的人,因為錢使他感到遺憾,所以他就突然宣布:“等一等,這錢我實在已經夠了!”他能夠因為一百個先令而放棄全部酬謝金。他能知道人們會把他的一切錢財都拿走而自己最後什麼也得不到嗎?如果這個書店代理人有一點點聰明的頭腦——人們的印象是,他有聰明的頭腦——那他就一定要付錢,一直付到一無所有為止。費舍勒懷疑人們有那麼多聰明智慧,也不是每個人都具有像費舍勒那種在下棋中所培養出來的堅韌性。他需要一個性格,像費舍勒那樣的第二個性格,他需要一個堅持走到底的人,為了這樣的人他是很願意付出一定代價的,為了這樣的人,他是願意參加他的買賣的,如果他找到這樣的人的話。費舍勒迎著基恩所在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苔萊思安儂”的大門口,在那裡等著基恩。他以後還可以欺騙這種人。小販向他一溜小跑地走來,十分恐懼地站在他麵前。他沒有想到上司就站在這裡。他居然多索取了二十個先令。他把手伸向左褲兜,他把錢塞在那裡了,不過人們看不到罷了。他不小心把包裹掉到地上。他究竟如何處理自己的事情,對此費舍勒眼下顯得滿不在乎。他想看一看。他的雇員跪下,把包裹拾起來。使他驚訝的是,費舍勒也跟他一樣蹲了下去。在地上他把手伸向小販的右褲兜,在那裡摸到了一百個先令。這隻是一個借口,小販想,他擔心的是那個罪惡的但是貴重的包裹。見鬼了,為什麼我先前不很快地看一看包裹裡的東西呢?現在已經太晚了。費舍勒站了起來說:“您不該把包裹放下來。把包裹帶回家,明天早上九點鐘還帶著它到教堂這裡來。再見啦!”“什麼,我的報酬呢?”“對不起,我真健忘。”說罷他就給了小販那份報酬。小販走進教堂。明天九點?親愛的,我今天就得看個究竟!在一個大柱子後麵,小販又跪了下來,祈禱著打開了那個包裹。為什麼要跪在大柱子後麵呢?因為他害怕彆人看見他打開包裹。打開一看,裡麵全是書。疑團解開了:人家欺騙了他。真正的包裹不知放在何處呢!他把書包好並放在一張長凳下麵,接著又尋找起來。他祈禱著在教堂裡穿來穿去,在每一張長凳下麵尋找著,找得非常仔細。這是一個機會,錯過了就不會再來。他常常碰到他想象中的秘密包裹,可是一看卻是黑封麵的祈禱書。一小時後他開始對這種情況懷著無法熄滅的仇恨。第二個小時後他就累得腰酸背疼,舌頭也拉到嘴外麵來了。兩片嘴唇還在動著,好像他在喃喃祈禱似的。當他搜查一遍以後,又從頭開始。他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不再機械地重複以前的做法,因為重複以前的做法還會發生同樣的疏忽。於是他改變原來的順序,不是由前往後找,而是由後往前找。幸虧這個時候很少有人到教堂來。他豎起耳朵聽著是否有異常的聲音,如果聽到異常的聲音,他就站在原地不動。一位虔誠祈禱的婦女使他在原地站了二十分鐘,他真擔心她會在他之前發現那神聖的秘密。於是他便始終盯著那個婦女,隻要她在那裡,他就不敢坐下來。下午的時候——他不知道他已經找了多長時間了——他曲裡拐彎跌跌撞撞地從左三排找到右三排,又從右三排找到左三排,這是他想出來的最後一種順序。傍晚的時候他累得要死,倒在一個地方就睡著了。他誠然達到了他要睡覺的目的,但是並沒有睡足十四天,在當天晚上教堂關門時就被管教堂的人搖醒趕了出去。而那個真正的包裹他卻忘在教堂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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