毆打(1 / 1)

他根據手頭的各種證件和單據,幸災樂禍地證明,他現在沒有多少錢,這種幸災樂禍的情緒幫助台萊瑟克服了最難堪的局麵。她恨不得把自己融化到裙子、汗水和耳朵中去,要不是他以咬文嚼字為快從而使她愈加仇恨他,而這種仇恨還沒有傷害她的中樞神經的話。他告訴她,他當初繼承了多少遺產,並把鎖在各抽屜裡的全部買書的單據都拿出來加以說明。對日常瑣事的記憶對他來說通常是很困難的,但現在他覺得很有用了。他在揉皺了的遺囑背麵,記下了他所找到的款項數字。台萊瑟數著這些數字,並在腦子裡計算著,略去小數使其成整數。她想知道,到底還有多少錢真正留下來了。計算的結果是,圖書館的價值遠遠超過一百萬。他對這驚人的結果絲毫沒有感到安慰,圖書館這樣高的價值並不能補償他對失去新房間的惋惜。他對這場欺騙自己的行為的報複就是進行個人的思想鬥爭。在這長時間的唇槍舌劍的交鋒中他沒有多說一個對他來說意味著較大勝利的音節,台萊瑟頓時融化了,變成一股流水,流出房門,經過走廊流入廚房。睡覺的時候她才停止哭泣,脫下了那條上了漿的裙子,放在一張椅子上,又坐在爐灶前哭了起來。旁邊的房間是她作女管家住了八年之久的房間,她可以進去睡覺,但她覺得這麼早就結束她的憂傷不合適。她沒有挪動地方。第二天上午,她開始執行她在憂傷的時刻作出的決定:把她的三個房間都鎖起來。一切美夢都完了,人經常就是這樣,但她畢竟還有三個房間和裡麵的書,家具放在裡麵直到基恩死也不用,一切都要妥善保管好。基恩是在寫字台邊度過星期天其餘的時間的。他佯裝工作,因為他的解釋任務已經完成了,而實際上他在貪婪地著新書。他在激烈的鬥爭中清醒過來了。書房、書架及其上麵的圖書又都平淡無奇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他一再強迫自己去拿放在書桌上的日文手稿,他一伸手,就摸到這些手稿,但幾乎是感到厭惡地馬上又抽回了手。那些手稿還有什麼意義呢?它們已在抽屜裡放了十五年之久了。他忘記了自己的饑餓,中午如此,晚上也如此。夜裡人們還可以在寫字台邊看見他。他一反過去的習慣,在他已開始的手稿上畫著毫無意義的記號。清晨六點,亦即他每天起床的時間,他打起盹來了,他夢見一個巨大的圖書館大樓,建築在維蘇威火山口邊原來是天文台的地方。他在裡麵害怕得發抖,踱來踱去等待著八分鐘以後就要發生的火山爆發。恐懼和不安的步子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而這八分鐘竟然成了永恒的時間。當他醒來時,旁邊房間的門已經鎖上了。他看了看它,但他覺得它並不比過去狹窄。門無關緊要,因為一切都在有規律地變舊、變老:房間、門、書、手稿、他自己、科學、他的生命。他餓得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試圖去開通向門廳的門。他發現門鎖上了。儘管身體很虛弱,他還是明白了自己想找東西吃的意圖並為此深感慚愧。因為吃飯是人類活動台階的最低一級。人們對吃飯問題十分重視,而實際上為的是進行其他的叫人看不起的活動。他想到現在也存在著進行其他活動的機會和理由,他認為他現在有權敲門、轆轆饑腸,身體過分緊張和疲勞把他折磨得好苦,使他跟昨天數數字時那樣幾乎又要哭起來了,但是他今天沒有力氣哭泣。他隻是可憐巴巴地小聲喊道:“我不要吃東西,我不要吃東西。”“說得多好聽。”台萊瑟說,她在門外已等候了一會兒,並且聽到了他在裡麵的活動。他彆想從她那裡得到吃的東西。丈夫賺不到錢拿回來,休想吃飯,這一點她要告訴他。她擔心他忘記吃飯。當現在他自願放棄飲食時,她打開了門,並告訴他,她對此是如何想的。她不允許彆人把她的住宅弄臟,她房間前麵的過道也是屬於她的。到法庭打官司也是這樣,家庭過道又怎麼樣呢?她手裡捏著一個疊了又疊的條子,把它展開念道:“直到收回成命,走廊方可通過。”她下了樓,並在肉店和蔬菜店裡買了夠一個人吃的肉和菜,雖然這樣買起來對她來說貴了點兒,而且她通常都買上幾天的菜貯存起來。樓下商店的人不喜歡她,大家都懷疑地看著她,她毫不含糊地回答人家說:“從今天起什麼也不給他吃!”商店老板、顧客以及商店的店員都很詫異。然後在過道中她把那幾個字寫在紙上,在寫的時候她把裝滿了各種食品的購物袋放在肮臟的地板上。當她回到家裡的時候,他還睡著,於是她鎖上門在那裡靜觀。她現在準備把一切情況告訴他。她撤回了她的規定。到廚房和廁所的過道他不能再使用了,再說他也沒有必要到那些地方去了。如果他把這過道弄臟,就得把它擦洗乾淨。她不是傭人,她要上法院。他可以離開這個住宅,但隻有在他正確地履行義務的條件下方可離開。她會向他指明他應該如何履行自己的義務。她沒有得到他的答複就悄悄地沿牆邊走到大門口。她的裙子擦著牆,而他確實沒有接觸屬於她那一部分的過道。然後她走到廚房裡,拿來一根她當學生時就留下的粉筆,在他與她的過道上劃了一條分界線。“請注意,這隻是現在臨時劃的,”她說,“將來要用油彩劃出來。”在餓得發昏的情況下基恩不理解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的動作在他看來毫無意義。這難道是在維蘇威火山口嗎?他這樣問自己道,不對,在維蘇威火山口隻是因為那八分鐘才害怕的,那裡沒有女人,維蘇威火山也許還不這樣壞呢!人們為了對付火山爆發而煞費苦心。他現在非常想解手。她把他趕到禁止通行的過道上,好像她並沒有給他畫粉筆線。他邁著大步子一下子就到達了目的地。台萊瑟向後退了一下。她的憤怒和他的要解手的迫切性一樣大,她想追上他,但他畢竟先跨了一大步,他習慣地把自己反鎖在廁所裡,就這樣她沒有抓著他,於是她便拍打著上鎖的門一次又一次重複地尖叫著:“上法院去判一判!上法院去判一判!”當她看到一切都無濟於事時,她就走到廚房裡去了,在爐灶旁邊,她總能想到好主意,在這裡她想起了一條正確的合乎情理的主意:她明白,丈夫總得出去。好吧,她允許他走這條過道,但他必需割讓一部分房間給她。她要珍惜她的房間,那麼她在哪裡睡覺呢?那三個新房間已經鎖上了,現在她又鎖了她的老房間,那個地方誰也不讓進去。對不起,就在他房間裡睡覺,她還有什麼辦法呢?她犧牲了她漂亮的過道,他應在他的房間裡給她讓一點地方。她從過去當女管家時住的老房間裡把家具取出來。就這樣他才可以上廁所,願意待多長時間就待多長時間。她馬上跑到街上,叫了一個幫工,她不願意跟看門人打交道,因為他已被她丈夫收買了。她不說話了,基恩也累得睡著了。當他醒來的時候,感到神清氣爽,膽子也大起來。他走到廚房,毫無半點良心的責備就吃了幾片夾黃油的麵包。當他事先毫無預感地走進他的房間時,發現他的房間小了一半。房間中間橫隔著屏風。在那後麵他看到台萊瑟正站在她的舊家具中間。她正在作最後的布置,並覺得這樣也挺美的。那個厚顏無恥的幫工幸虧走了,他要索取很多報酬,她隻給了他所索取的一半就打發他走了,對此她感到很驕傲。不過那個屏風她不喜歡,因為它看上去特彆彆扭,它一麵是白的,什麼也沒有,而另一麵儘是些彎彎曲曲的鉤子,要是血紅的夕陽她倒是更喜歡些。她指著那個燈罩說:“沒有這玩意兒也可以,依我看可以拿掉。”基恩沒有說什麼,而是吃力地走到他的寫字台邊,輕輕地歎息了一下,坐到椅子上。幾分鐘以後他突然站起來,想看看隔壁房間的書是否安然無恙。他的這種擔心與其說是出於對書的真正熱愛不如說是出於一種根深蒂固的義務感。自昨天以來,他隻有對那些他現在不占有的書才感到一種柔情蜜意。他還沒有走到門邊,台萊瑟就站在他前麵擋住他的去路。奇怪,她怎麼透過屏風看出他的行動呢?她的裙子難道能推著她走得比他的長腿還要快嗎?他暫時既沒有把手伸向她,也沒伸向門。他還沒有來得及鼓起勇氣說話,她就罵開了:“你不要膽大妄為!你不要以為我好說話,給你讓了過道,這房間就馬上屬於你了。這房間是我的,我有字據在手,白紙黑字,不允許你摸那門把,你當然也進不去,因為我有鑰匙,我不給你。門把是門的一部分,門是房間的一部分,門把和門都是我的。我不允許你摸我的門把!”他用胳膊做了一個笨拙的動作拒絕了她的話,並偶爾碰了一下她的裙子。於是她絕望地大叫起來,就像是在喊救命:“我不允許你動我的裙子!這是我的裙子!你給我買過裙子嗎?我買的!你給裙子上漿熨過嗎?是我!裙子裡有鑰匙,是吧?嗨,想錯了,鑰匙我是不給的。你把裙子咬爛了,我也不給,因為鑰匙不在這裡頭!妻子乾的一切都是為了丈夫,但裙子不是為了丈夫!裙子不是為了丈夫!”基恩皺起眉頭:“我已經待在一個瘋人院裡了!”他說得很輕,她沒有聽見。他想起剛才起身要去看書的意圖,現在看來要看到自己的書,必得改變原來的想法。他不敢執行原來的意圖。他如何進入旁邊的屋子呢?把她打死,踏著她的屍體過去?如果他拿不到鑰匙,屍體對他有什麼用?她夠狡猾的了,早就把鑰匙藏起來了。一旦鑰匙在手,他就把門打開。他根本不是怕她,隻要有人給他鑰匙,他就會不費吹灰之力把她打倒在地。隻是因為現在揍她沒有什麼好處,他就回到了寫字台邊。台萊瑟還站在門前把了十五分鐘的門。她還在那兒繼續嚷嚷。他重新坐到寫字台邊去,這對她沒有造成什麼影響。隻有當她的嗓門慢慢不行了,她才不嚷嚷並跑到屏風後麵去了。直到晚上她也沒有出來。她有時說幾句話,好像是夢裡說的不連貫的話。等她沉默不語了,他的呼吸才感到平靜一些。但時間很短。安靜了一會兒,突然又聽到她的聲音:“勾引人的人應該處絞刑。先是許諾結婚,後來又不寫遺囑。對不起,‘仆塔’先生,不要著急,慢有慢的好處。他就是把錢花光了,寫的遺囑上也沒有錢。”她哪兒是在說話,他自言自語地說,這分明是我發燒後聽覺器官所產生的後遺症,所謂的回響吧。她不說話時,他對這種解釋感到心安理得。在這種情況下他開始順利地翻閱手稿。可是當他看第一個句子時,那個“回響”又在乾擾他了:“難道我有什麼事情做錯了嗎?猶大才是個罪犯,書也是值錢的。現在的世道真壞。侄少爺的情緒一直很好,而老太婆卻是衣衫襤褸。車到山前必有路。鑰匙在裡頭。人就是這樣。誰也沒有送給我鑰匙。錢都白費掉了。大家都會討飯,人人都無情,我不拆開這條裙子。”這些話他以前就聽到過,比他聽到的大喊大叫的“回響”還要早,正是這些話使他相信,她真的在說話,他以為忘卻的印象,又重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那時他病了,躺了六個星期,忍受著她每天的陳詞濫調。她那時說的是同一個內容,他甚至都把她說的背下來了,她說了前句,他就知道後句。看門人來了,每天都來把她“打死”,那個時候真痛快。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啦?他算了算,得出了一個使人迷惑不解的結論:一個星期前他才能起床。他要尋找形成這條鴻溝的原因,就是這個原因把新近的恐怖時期和過去的黃金時期分開了。也許他就要找到這個原因了,可是台萊瑟一說話又打斷了他的思路。她說的東西實在不可理解,簡直是在給他施加專製的暴力。他不想把這些東西背下來,誰能預見到會發生什麼事情呢?他等於是被捆綁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晚上,饑餓解放了他。他小心提防不要問台萊瑟有沒有吃的東西。正如他所想的那樣,他悄悄地離開了屋子。到了飯館裡他首先張望了一下,台萊瑟是否跟著來了。沒有,她沒站在門口。她敢嗎?他說完便大膽地坐了下來,在屋子的後麵,他坐在一對對也許尚未結婚的人中間。一個堂堂的男子躲在飯館的角落裡,他歎息著說,他感到很奇怪,這裡沒有香檳酒,這裡的人沒有什麼輕浮的舉動,而是麻木不仁地大口大口吃著煎肉餅或牛排。男人們使他遺憾,因為他們和女人交往,但他看到他們那樣大吃大嚼就抑製了自己任何不恰當的舉動,也許因為他自己很餓了。他對堂倌說,他不需要拿菜單來,隻管上專家——基恩認為堂倌也是專家——認為是好的飯菜。“專家”馬上修正了他對這個衣衫襤褸的男人的看法,認為這個骨瘦如柴的先生是秘密私訪的行家,因此他就給基恩上了最貴的飯菜。飯菜剛上好,大家的目光就集中到這個桌上來。這位了不起的先生注意到了這一點。雖然這飯菜很合他的口味,但他還是以明顯的反感情緒吃著。“進餐”或是“吃飯”這兩個詞對他來說都無所謂,都是表達吃飯過程的很合適的詞語。他固執地堅持他對物質的看法,他在精神慢慢恢複過來後詳細地闡述了這種思想。對這種特性的強調使得他對自己的自恃自信有了一些認識。他高興地感到在他身上還蘊藏著許多個性特征,並自言自語地說,台萊瑟應該得到同情。在回家的路上他思索著應該讓台萊瑟感覺到這種同情。他用力打開了門。從過道上看到,在他的房間裡沒有燈光。他估計她已經睡了,這使他非常高興。他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打開了門,唯恐他那瘦如枯柴的手指頭接觸到門把會發出響聲。在這錯誤的時刻,他想起了要適當地對她表示同情的意圖。他自言自語地說,是呀,一切還得如此,出於同情我沒有把她從睡夢中弄醒。他成功地使自己保持了目前這樣的狀態,他沒有開燈,而是悄悄地踮著腳尖兒摸到自己的床邊。在脫衣服的時候,他很生氣,為什麼在外套裡麵要穿一件馬甲,而在馬甲裡麵又要穿上一件襯衫呢?這使得他脫衣服很費勁,每脫一件衣服都要發出特彆的聲響。他坐的那把椅子也不靠在床邊,他沒有去找那把椅子,而是把衣服放在地板上。為了不把台萊瑟弄醒,他情願自己爬到被窩裡去。他在思考如何最輕巧地爬上床。因為他的頭最重而腳離頭最遠,他決定讓最輕的腳先上床。因為一條腿上了床,另一條腿隻要跨一下就湊到一起了。上身和頭在空中停留一下,然後不由自主地快速湊到枕頭上去。基恩感到有一個不尋常的軟乎乎的東西,他想:“一個小偷!”於是很快就閉上眼睛。他睡在小偷身上,不敢動一下,他雖然害怕,但還是感覺到這小偷是一個女性。他隱隱約約地對這個女性感到滿意,因為她睡得這麼長這麼實。他摒棄那種進行反抗的想法,摒棄那種出於謀殺者陰暗心理的想法。如果女小偷——像他初次感覺到的那樣——真的睡著了,那麼他經過一段考驗時間就拿起衣服偷偷開門溜走,到看門人小屋子附近再穿衣服。他不會馬上叫看門人的,他要等到他聽到上麵有腳步聲,才去敲看門人的門。經過這麼長的時間那個小偷一定把台萊瑟殺了,因為台萊瑟會反抗的,台萊瑟不會不反抗而讓小偷偷走東西的。在屏風後麵,台萊瑟躺在血泊中,要是小偷擊中了要害多好啊!當警察來時,也許她還活著,罪責就會推到他的身上。為了保險起見,應該再給她一下子,不,沒有這個必要。女小偷累得躺下就睡了,一個女小偷不會那麼容易累的,隻能是因為剛進行了一場可怕的搏鬥。她一定是個身體很棒的女性,一個女英雄,大家應該向她脫帽致敬,換了他是不能完成這個偉業的。她本來可以把他裹在裙子裡悶死。一想到這個就使得他直喘大氣。她跟他有過這種類似的情況,她可能想殺害他,每一個女人都想殺害她的丈夫。她隻是等待他寫遺囑。如果他早寫了,他也許就躺在她現在的位置上死了。一個人就這麼詭計多端,不,應該說一個女人,人們可不要不公平。他現在還恨她,他要跟她離婚。這應該是可以的,雖然她死了,她也不能用他的姓出葬,無論如何不行。誰也不能知道他跟她結過婚。他可以給看門人很多錢,希望他不要聲張,因為這種婚姻有損於他的名譽,一個真正的學者是不能走出這錯誤的一步的。她很可能欺騙了他。每個女人都欺騙她丈夫。要是這些女人都死了多好!要是這些女人都死了多好!他要檢查一下,也許她是假死。即使是最厲害的殺人犯也會疏忽的。曆史上有許多這樣的例子,而曆史總是殘缺不全、使人害怕的。如果她還活著,他就把她打成肉泥。這是他的權利。她使得他失去了新圖書館。他本來想報複她一下的,後來來了一個人把她殺了。他理應首先發難,但有人替他發難了,他要落井下石,再揍她一下,不管她是死了還是活著,他要往她身上吐唾沫!他要在她身上踩一踩,打一打,揍一揍!基恩滿腔怒火地站起來。不料就在這個時刻他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他差點兒向女凶手發出“噓——”的聲音,因為那個屍體也許還沒有死呢。那個女凶手大叫起來,奇怪,她的聲音跟台萊瑟的聲音一樣。三句話一說,他才知道,什麼女凶手和屍體,原來就是一個人。他知道自己錯了,一言不發,隻好讓人家狠狠地揍。台萊瑟在他離開家以後就把兩張床換了,把屏風也拿走了,其他東西也都搞亂了。在她高高興興地乾著這件事的時候,她自言自語地說:讓他嘗嘗味道!讓他嘗嘗味道!因為他九點鐘還沒有回來,她就躺下睡覺了。正如她常說的,一個規規矩矩的人應該九點睡覺。她期待著他開燈的時候,把他不在家時憋在心裡要罵的話一股腦兒都罵出來。如果他不開燈而走到床邊來,她就等著他先罵,因為她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女人,應該後發製人。當他不聲不響地在她旁邊脫衣服時,她屏住呼吸,一聲不吭。為了不忘記辱罵他,她決定在這段時間內就想著那句話:“這是個男人嗎?這不是男人!”當他突然向她襲來,她也不吭聲,因為她擔心他跑了。他隻在她身上躺了一會兒。他沒有動,像羽毛一樣輕。她屏住氣幾乎不呼吸。她的等待慢慢地變成了憤怒。當他跳起來時,她感到他要逃走。她像瘋了似的向他劈頭蓋臉地打去,嘴裡還罵著最難聽的話。挨打對於險些犯罪的、有道德的人來說隻能得到某種安慰。隻要不太疼,基恩就任憑她打,並且希望知道自己的罪名。他是乾什麼的呢?如果人們精確地思考的話,他是一個奸屍者。他對她的不緊不慢的謾罵感到很驚奇,他以為她會罵得很激烈的,而且首先會罵出他理應挨罵的地方。她是原諒了他呢,還是先保存起來以後再罵呢?對於她的一般情況他沒有什麼可反對的。一旦“奸屍者”罪名強加於他,他會表示同意,並且通過這一承認——這對於像他這一類的人來說其意義比挨幾下打要大些——來抵消自己的罪責。但毆打居然沒完沒了,他開始覺得被打得太多了,他的骨頭很疼。她隻顧不堪入耳地破口大罵,沒有時間去研究這個奸屍者。她站起來,一會兒用拳頭,一會兒用胳膊肘揍他。她是一個堅韌的女人,幾分鐘以後她才感到胳膊有些累,才停止了隻有名詞組成的吼叫,最後說了句完整的話:“不可能便宜你!”說著就把他從床上掀下來,為了不使他跑掉,她緊緊揪住他的頭發,坐在床沿上在他身上跺腳,直到她的手臂又感到好些為止。這時她就騎在他肚子上,嘴裡說道:“現在再美美地給你幾下!”於是她便左右開弓揍他的嘴巴。基恩漸漸地失去了知覺,他已經忘記先前所感到的內疚。當他醒來時,他感到很遺憾,因為他太高了。他喃喃地說,要是又瘦又小就好了,又瘦又小,身上沒有肉,被打的地方也就少了。他把身子蜷縮起來,她就打不著他,拳頭隻落在他的旁邊。她還謾罵嗎?她的拳頭落在地板上、床上,他聽到那沉重的捶打聲。她打不到他身上,他蜷縮起來太小了,於是她又罵開了。“這個廢物!”她叫道。要是這樣倒很好:他似乎感到他明顯地瘦了,可怕地、很快地瘦了,她找他,但找不到他,因為他太小了,他消失不見了。她結結實實地繼續打著。然後她大口大口地吸著氣說:“對不起,現在要休息一下。”她又騎在他身上用腿夾住他。她的腿慢慢鬆開了,這場毆打也就自動停止了。隨後她也停止了謾罵。他不動彈了。她感到疲憊不堪。她從他躺在地上不動彈的狀態中似乎感到有什麼陰謀詭計,為了免遭他的暗算,她威脅他說:“我到法院去,我不能忍受這種事!一個男人襲擊了我。我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女人。這個男人要判十年徒刑。報上叫強奸,我有證據,我要申訴。你不準動,不得說謊。你在這兒乾什麼?還有一句話要對你說,我去叫看門人,他應該保護我。一個女人太孤單了,誰都會強奸她。我要離婚。這住宅是屬於我的。一個犯罪分子當然一無所得。對不起,請不要激動,難道我要這樣嗎?我自己也感到很心疼,一個男人應該感到羞恥,他居然襲擊一個女人。我假如現在死了的話,你的麻煩就多了。你沒有睡衣,關我什麼事?你沒有穿睡衣睡覺,人們能看得出來。我隻要張口說話,講什麼人家信什麼,你馬上就要坐牢。我不會坐牢的,我有‘仆塔’先生。如果你敢動一動,你就會碰上‘仆塔’先生,誰也奈何不了他。我馬上就告訴他。他愛我。會幫助我的!”基恩頑強地繼續沉默下去。台萊瑟說:“他現在死了。”當她說出這句話後,她知道,她曾經多麼地愛他。她跪在他旁邊,查看她打的和踩的傷痕。因為房間裡黑洞洞的,她站起來打開燈。在三步遠的地方她看到了他身子七歪八倒地躺在地上。“這個可憐蟲,應該感到害臊!”她說,她的話裡帶有幾分憐憫。她從自己的床上拿來一塊亞麻布,小心地把他裹起來。“這樣人家就什麼也看不到了。”她說著就像抱小孩兒一樣地把他抱起來,送到他的床上,撫慰著給他蓋上被子,那塊裹在他身上的白布也沒有取下來,為的是使他不要受驚。她現在想坐在他床邊照料他。但是她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他非常安靜地睡了,於是她關上燈睡覺去了。那塊白布她沒有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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